《花影瀲灩》 完结后感想 感谢读者们看完这本小说 有任何建议或心得都很欢迎在下方留言唷! 目前已印製实体书内文重新编辑更新增两篇番外 欢迎参考以下网址&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gt;<a href=" target="_blank"> 第一章 飞鸿踏啟雪泥路 飞鸿踏啟雪泥路 苍穹蓝天,水波瀲灩,花影纷飞。 我是魏泱,凝宓却是我一生背负的使命。 一个开国君王,一个鲜卑替身领主,一个将来统一乱世的先人,你的坚强足以在乱世里拯救他们。 花影瀲灩,漂泊不定,情归何处,早已註定。 晨曦透过落地窗,委婉而缓慢映照偌大的房间,我隐约见到窗外琉璃般的冬樱花瓣随风摇曳,恰似我曾拥有的美好过往。 如今,我像被摧残一地的落叶,泛着槁木死灰的氛围,继续生活在这个绑死我的监牢,在所有人看来,我是个多么不合时宜的存在。 拿了桌上从维基百科复製贴上后印下来的各朝皇帝纪事报告,看也没看就草草收进了书包。走到客厅,一双妖艳又冷如刀锋的双眼直勾勾对上我,看着她没好意的冷笑了一声,那双眸子就是这样勾搭上男人,诱惑了我的父亲,把我的快乐一扫而尽,不復存在。 套上鞋,关上门,在路口上了公车,全身瘫软在藏青色的公车椅上,只剩脑子还不停的在暗黑运转。 十六年来,我的人生活脱脱像场悲剧,沉沉浮浮,喜事很少,只剩被剥夺一切剩下的残骸。幸好我还活着,魏泱还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动力,自从妈妈死去,完成计画便成为我由恨活下去的力量,你们曾给我炼狱般的痛苦,我会让你们百倍千倍的偿还。 我就像身存在茶几上,处处是悲剧。时不我予,螻蚁尚且偷生,我就在夹缝中寻觅一点微光,给我活下去的理由。 不知不觉,公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却未曾听见公车门打开的声音,明明是大白天灯光却越发灰暗,我心想不对,便疾步走到司机旁,只见司机低着头,蜡黄的皮肤不见生气,阴鬱的气氛暗示着我来到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转瞬,车上只剩我一个乘客,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彷彿听见夏日里的蝉鸣,我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只发的出不似人声的低吟,使劲拍打玻璃却只是徒劳。 「该下车了。」司机沙哑的嗓音默默说出,他没有抑扬顿挫的发音就像一具活死尸。 车门无声开啟,司机仍低着头,三魂七魄早飞走一般的无神。我心中的怒火油然而生,这是什么奇怪的烂公车,我一定要打电话去客诉。 外边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愤怒与恐惧交杂,一个踉蹌不慎往前扑,我全身不对劲,湿腻腻的感觉袭上皮肤,好像跌进了泥潭,湿黏的泥土透过衣服直奔我的毛孔还伴随着恶臭。千百万个粗话在内心流窜。 我花了好大力气终于从泥潭爬出,正当我要转身记下公车车号以便客诉时,公车又一声不响地逕自消失,今天,我真是衰到家了。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明明是白天,怎么忽然间就变成黑夜?四周遍地林子,高耸入天的树林散发着邪气,一双双凶狠的眸子在树丛中直盯着我,搭上疾风狠狠吹过树林的萧瑟狂声,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根本是鬼片里的情节。唯有远方依稀能见微弱的光芒,我只好认命硬着头皮抓紧脚步往前走,不再乱看。 霓虹灯一盏盏高掛,圆桌上的桌巾绣满了各式花样,有一盅盅好酒和跳舞的舞孃,一片喧嚣。 原来是在拍古装,周围都是醉醺醺的男人,由一个个身姿窈窕的女人服侍,但我越想越不对,这应该是片场,却没有摄影机和导演,人们自然的动作,不像照剧本作戏。 「请问一下,你们这是要上档的戏吗?」我走到旁边一桌要问个究竟,是个半醉半醒留着虯髯客一般鬍子的男人。 「什么阿,小姑娘,来喝酒吧!」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怯的往后退一步,恐惧与未知交错,我想宫锁心玉和步步惊心的导演肯定和我发生过一样的事情,迟疑之际,有个眼生的女孩像我行礼。 「凝宓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个女孩恭谨说道。 「我…凝宓?你是?」我欲分辩却不知如何开口,那女孩眼中闪过诧异,甩开那名男子的手旋即拉我到一旁树丛说道。 「姑娘有什么事回巷里再说,桐花台纷乱。师父一向不大喜欢巷里人从桐花台回来,姑娘今日糊涂了。」她又拉着我掩头往另一处走去,这是什么鸟地方啊?要穿越也穿越到皇宫去不是吗?怎么会到这阴森森的怪地方。 又走了一段路,我还是一头雾水,那女孩抓我实在抓得紧,我必须得回去阿,回去那个完全不属于我的家,完成计画。 左右皆是竹林,添了一股冷凛气息,前方一个硕大竹匾额映入眼帘“桐花巷”三字刻的老大。什么桐花巷?桐花台?凝宓? 一进桐花巷,气氛更加诡譎,那女孩把我带进一间灯火通明的雅致小房,也许是桐花巷过于黑暗才彰显了它的明亮。 「凝宓姑娘,今日您先安歇吧,我替您拿身乾净的衣服来把这奇怪的脏衣服换掉。」那女孩眉头皱了皱,上下打量着我。 「奇怪的衣服?」我愣了愣低头一看,这是我的制服阿。 不久,她从柜中拿了一套纯白面褶裙给我,一时半会我还无法相信自己穿越到古代了。 「请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朝代?」我的口一张一合,不知从何问起,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几个字,颇为尷尬。 「凝宓姑娘您是真记不得了吗?现在是晋国,皇上可是司马德文。」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眉头又皱的更紧了一些。 我垂眸不语,我知道司马德文是东晋皇帝,那就表示现在是魏晋南北朝。 「请问…你如何称呼?」当我把思绪拉回现实,她已经要迈出门槛,我只好赶紧追问。 「奴婢雪霽。明日一早,少主会来探视姑娘,姑娘别担心,安歇吧。」她倒吸一口气,似乎意识到我的不对劲,脸上没有多馀表情,最后恭谨行礼离去。 少主又是谁?这个桐花巷藏了太多我不解的秘密。 翻了翻身边,从一早奔波到现在,只剩早上列印下来的歷史报告,我伸了懒腰,忙碌一日,虽然魏泱势必要回去,但先好好一憩吧,亡羊补牢,明日一定要在黄金二十四小时内回去。 叶林萧萧,树林瑟瑟,静謐一夜。 我来到的地方,竟然是以桐花台为前身的阴冷桐花巷。 第二章 桐花雨落桐花巷 桐花雨落桐花巷 天意如此,弃魏泱,存凝宓。 东晋末年,司马一族昏庸执政,狼烟四起的乱世。 桐花台,风情万种,向来只招待皇亲贵族,由姿态绝媚的歌妓舞女随身伺候,却从来不沦为男女欢爱之地。 舞妓们无一不是精心挑选,只有忠于桐花巷的人,才能获得到桐花台魅惑王公大臣的殊荣,从口中探取机密。 当然,凝宓并非舞妓。 少主,是师父的养子,专门调配桐花酒,也唯有他一人知晓其中奥妙,桐花台只用桐花酒,使人意乱心迷,心花怒放。 桐花巷幽冷寧静,唯少数人进出,他们做的事很简单,证实舞妓口中机密,消除对桐花巷前程“无益”的人。 不是有害,而是无益,是阻碍去路的人。 魏泱…不…凝宓,也是在桐花巷行事的人吗?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我沉沉的睡下,床板硬得很,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最后睡意全消。我决定逃走,但探头望了望外边夜黑如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十坪大的房里,甚么都没有,就是一堆书。 看着手边仅剩的中国帝王资料,没有丝毫头绪,看不出所以然,只觉接下来南朝宋国开国皇帝真可怜,登基尚未四年就掛点了,与王位缘分浅薄啊。 从书堆中随意抽出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手札,有股淡淡的纸张味,像是积放已久的。 已经泛黄的书页,我轻抚过那颇有岁月痕跡的手札。 元月二日兵部尚书王氏 五月初六泉州巡抚长叶氏 六月十八太监领班田氏 ……… 饱蘸墨汁的深黑色笔跡,书法写得真好,比学校老师写得还好,也许在他们看来,我用整整一节课拚死拚活写出来的书法不过鬼画符。手札很长,记录的人上至宰相,下至小侍卫,莫非,这些是死在凝宓手下的人? 我愣了愣,心下一颤,手瞬间无力,手札随之掉落地面,纸张滚了好长好远,我蹲下身去捡,只见有张水墨小画掉出。 陈年旧纸上却清晰勾勒出两个孩童的模样,约莫七、八岁稚龄,左边是个与我相似的女孩,天真无邪的笑眸,是我遗失而找不回的。右边的男孩,眼神坚毅,五官端正且俊。 他是谁?凝宓又是谁? 我毫无头绪,便作罢,只好再躺回去小睡一会儿。 晨起十分燥热,如果这里有卖冷气,肯定会是大排长龙的抢手货。 五月桐花雨,也许是白日里的桐花巷,才白净的不令人畏惧,簷上覆了零星的桐花瓣,淡淡薄雾,清新空气。 这正是逃跑的好时机,我以一步三回头的节奏好不容易迈出门槛。 「等会儿少主会来找您。」雪霽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心跳直直漏了一拍,倒吸了一大口气。 「少主…噢噢好。」我就像做错事的小孩紧张地东张西望,生怕被发现我要逃跑。 「少主叫甚么?」为了化解尷尬,我只好随口问问,脑袋忽然联想到夜店的调酒师。 「策。」她讶异的顿了顿,不敢置信我真的甚么都忘了。我心想,这是个好听的名字啊!古代人就是不一样。 「雪霽,你一直都在桐花巷吗?」雪霽的皮肤白如净雪,没有属于这里的戾气,却也冷静地恰似早已看破一切。 「雪霽被父母拋弃,五岁幸得师父救助,便以一生来报答桐花巷。」雪霽缓缓道来,眼神忠诚,信仰坚定。 当我还在思考为什么不是报答他口中的师父而是桐花巷时,微重的脚步声便传来,我仰头一看,原来是画中男子,是策。 此时他已退去数年前的稚气,五官挺立如刀斧削过,我眼光不自觉停留在他身上,有种王者风范,却令我畏惧。 「凝宓。」他以试探的口气平视我。 「策少主。」我垂眸不敢直视他,希望叫他的名字有达到装熟的功效。 「你还记得我?」策一步步走近我,也许是雪霽告诉他我甚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我说,我不是凝宓?」原本想装失忆装到底的,但毕竟我只是魏泱,不属于这里,更不是他熟悉的凝宓。 「你是凝宓,也只能是凝宓。」他的手指轻抚过我的发梢,那样的温柔,怎么会是桐花巷里的人? 他这么一说,所有在内心翻腾反驳的言语都被压了下来。从他的眼中,看得出其实他知道我并非凝宓。 「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想起一切的,还有我们的过去。关于你失忆的事,断然不能让师父知道。」他爱怜地拉起我的手坐下。 「为甚么?」我感觉桐花巷并非我想像中的单纯。 「咱们做这种事怎么能失忆,师父名讳岳天。」策的最后一句刺激了我的兴趣… 「他该不会叫五月天..」我噗哧笑了出来。 「是的,师父姓武。」策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我独自笑了起来,后来见到师父,长的真像五月天里的石头,于是我便暗自帮他取名为石头师父。 「有甚么好笑的?」策问我。 「那是一个流行乐团的名字。」我知道他不解,我亦无从解释,他只是一笑带过,似懂非懂。 后来从雪霽口中知道,策和凝宓是青梅竹马,策今年十八,长凝宓两岁,彼此熟悉不过,看来策早就知道我并非凝宓。 接连几日,没有一日令我满意,黄金二十四小时也不再期待。我何尝没想过要回去,但桐花巷守卫森严,我曾偷偷跑到桐花台前头并没有因此回到21世纪,也曾于夜晚静謐时分躲在桐花巷口的树丛中,却只看见昨晚石头师父出了桐花巷,今早竟然若无其事地与我一同用早膳。 他亦有,俐落的身手。 还有一晚,面顏俊冷的男子孤立于阴冷的桐花巷口,炽热的眼神没有怨恨与仇怒,只有不见底的空洞,是我畏惧的策,与白日里待凝宓温柔的策截然不同。 桐花巷究竟有什么能力转变策,甚至凝宓?石头师父? 桐花巷,桐花雨落桐花巷。 第三章 寻瀲灩珠始其途 寻瀲灩珠始其途 数百年轮回,瀲灩神珠再现,世人称其神珠,据说能实现任何愿望。 四颗神珠代表四个愿望,但路途艰困险峻,鲜少人知道关于神珠的下落。 茫茫细雨,偶有较大的雨珠敲打窗子,心底总有一股空虚,我想回去,想念现代的便利、珍珠奶茶、炸鸡,但我深深的明白,那不是乡愁。 魏泱没有乡愁。 风叶露穗,雨过天青,魏泱你再不回去,就再也不可能完成计画了。 雨后石阶满是雨水,被我用小石头踢起淡淡涟漪,斑驳的阶梯看的出年代久远。 霍霍舞剑声从一幽暗深院传出,桐花院,训练新人的地方。 「唯有最精熟的剑法,才能把对方一击毙命。」石头师父的声音沉稳带着沙哑,依稀听的到孩童的声音。连儿童都在学着如何沾上鲜血,那时的我还拥有所谓童真,可他们被扼杀的不只童年还有童心。 这巷里的所有人手上都沾着无尽的人血... 桐花巷,使人亡。 但真正怵目惊心的一幕并非于此,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是桐花泉,策同我说过那儿是禁地,连身为少主的他都无法入内。 但越是神祕的东西,魏泱就越喜欢,不枉冬樱花语。 冬樱代表着-东方的神秘 亏我还以为那是什么养顏美容的温泉,事实可不尽如此。 我依稀记得那是一日午后,夕阳如金斜照整个桐花巷,氤氳水气覆盖让整个巷子都陷入了混沌不明,如同我的内心。 趁着雪霽和策在练功,我才踏着无人知晓的步伐在巷子里转转,后来越走越偏僻,看见桐花木牌上面刻着“泉”字才想起策说过那是禁地。 抵挡不住的好奇心驱使我走近,不停告诉自己看一眼就好,可就是那一眼让我彻底怔住了。 「血…」我手的颤抖并非因为血水如涌泉一般流下,令我诧异的是,怎能有人做出这档怪事,是有蒐集人血的特殊癖好吗? 如此亦象徵着,桐花巷下无数条的人命。 如果可以,我愿意让破坏我童年的她和他,鲜血淋漓于此。 轻微的脚步声,素白的长袍,是我未曾见过的身影,我立即躲到石柱背后,那名男子纤长的手指伸进血泉里,似是玩弄着,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謫仙一般,说他是撒旦可能更贴切些,颤冷的背影不是策,却让我难以忘怀。 我专注看着石柱上的印花,如同桐花巷里的每一处,看似桐花,却又不全像桐花。 花瓣向内,很是熟悉,却又无从在记忆内搜索。 失神之际,那名男子已不见踪影,彷彿是一场梦,好像他未曾来过,或许血泉,是因他而设? 此地不宜久留,我便徒步回到房里,又度过几个寧静的无聊日,然而打破沉寂的,便是那日破晓。 我翻了歷史报告不下十次,仍找不到凝宓存在的蛛丝马跡,只知道东晋末帝司马德文昏庸无比,以致于三年后被篡位,另建宋朝。而让我感兴趣的便是这位宋朝领主,就是那位登基后只享受四年荣华富贵的帝王,资料上却记载不多,只写了短短几行,好像是他曾娶过前秦姚兴之女姚氏,但也不是什么重要资料,就又被我丢在床头。 再翻翻凝宓的书柜,一张略为泛黄褶皱的纸掉了出来,上面明明白白的两行字,震慑了我。 瀲灩明珠,能实现任何愿望。 也包括让我回去吗?我必须要回去,就算拚尽所有。 「策!」策的房间与我只有一箭之地,抱持着一点希望,也许他会帮我等我回去,就不用在睡这里冷冰冰的木板床了,我有软绵绵的弹簧床。 空荡荡的房里,一尘不染,格局和我的相似,不,是和凝宓的房里相似,墙上的武器映入眼帘,数把长刀、匕首…策的手里,也沾着鲜血吗? 「凝宓。」策的声音不温不火,却带着亲切,但我一下子未能反应过来,大概是我始终只能接受魏泱这个名字吧。 「你看。」我立马把纸片递给他看,他的额上还有几颗汗珠,想必刚刚是在练功。 「神珠吗?」策皱着眉头,好似想起什么。 「你知道关于它的事情吗?」我急切追问。 「曾听师父言中提过,详细内容还得要请教师父。」策平视着我,彷彿很愿意替我解决问题。 徒步到了桐花斋,幽静而充满禪意,是师父的住所,却迟迟无人声反应。 「你说师父会答应吗?」我试探性的问策。 「师父一向宽厚仁慈,他会答应凝宓的。」此刻他并没有说“你”而是说了凝宓。 「你们是想知道关于瀲灩明珠的下落?」师父从幕帘后走出,缓缓的步伐,如同神珠缓而长的故事。 「是,凝宓想知道。」我自知不是凝宓,却又用他的身分苟且过着,不管如何,瀲灩神珠我志在必得。 「那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苍穹蓝天,水波瀲灩,每一百年,瀲灩明珠再现,世人称它神珠,因为它能实现任何愿望。神珠经百年炼就,而据我所知,神珠再现之日不过这几年,在鲜为人知的地方,一次炼就四颗神珠,代表四个愿望,此行奇险无比,凝宓你真要去?」师父语重心长地缓缓道来。 「是。」我未再多言,生怕露出破绽。 「师父,弟子愿意和凝宓一同前去。」策站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居然有些感动,他大概,真的还以为我是他那个青梅竹马吧。 「也好,等你们回来便可成亲。」师父嘴上答应,面容却不安心的笑了笑。 然后什么成亲?结婚吗? 「凝宓你先回去整理东西,今晚我先安排好出巷子后的准备,明日一早啟程。」策不给我机会问他成亲的问题,仓促的说完旋即消失,我才十六岁要结什么婚,而且我又跟策不熟,但也无妨,等我拿到神珠就立刻许愿回现代了。 翌日清晨,天还尚未全亮,我和策便已啟程,这次离开桐花巷,不知归期。颠簸的马车摇摇晃晃,策说师父只知道一半的传说,另外一半要我们自己找寻。 「有什么要问我?」策看我若有所思便问了问,而他的眼神一直注视前方,好像怕与我对视。 「为什么咱们要成亲?」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想消解内心的问题。 「按理说等咱们回来,年纪到了是要离开桐花巷的,喝下桐花水,从此与桐花巷再无干係。若非师父尊重你,便让你依照旧习。」 这么说成亲算是对我的赏赐?我魏泱的未来,该由自己决定,桐花水是类似孟婆汤的东西,在桐花巷,男女成年就必须喝下,分道扬鑣,不再往来,从此离开桐花巷。 「为什么要……」若非有不可告人的事情,怎需抹杀记忆? 「此婚期少说还有一年,届时你若不愿嫁我,喝下桐花水便是,我不会强迫你的。」策的嘴角弯弯一笑,却又无尽苍凉,在古代大男人主义强势,他竟把凝宓看的如此重要,想必凝宓在他心里,任谁也替代不了,包括我。 「我是问为什么成年后就要离开桐花巷?」这话题实在尷尬,我只好赶快带过。 「因为……当我们成年了,有了自主意识,可能没办法顺利的完成任务。桐花巷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安排。」策落寞的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深吸一口气,彷彿逼自己去释怀一切。 「不是不记得,而是,我根本不是凝宓。」沉默良久,策那双深黑的眸子,好似掉进深潭,见不着底。 「其实我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我叫魏……」我尚未语毕,策抢着打断我的话。 「别说,等找到神珠后再跟我说,即便你不是凝宓,你现在也只能叫做凝宓。」他眼底露出一层薄薄的绝望,寻找着难以见得的天日。 「为什么?」我有些衝动,我魏泱好好的,为何要区居另一个名字之下。 「因为在我身边,你只能是凝宓。」策说的格外坚定,我怔住,印象中的策,钟爱凝宓,悠悠的眸子,飘忽不定,却总执着什么。 我良久不语,与他再无交谈,直到几天后进了一个大城。 琳琅大道,熙来攘往,喧闹不断。我探出头看,一个一个明显穿着异域服装的人在市集叫嚣。 「他们好像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我问策。 「是蛮夷人。」也对,歷史课说过,魏晋南朝北朝乱悠悠。 「这不是他们的土地吧。」我再问。 「这是乱世。」策没有多做解释,反而留下一个寓意深远的笑。 在这样狼烟四起的乱世,漂泊而凌乱。 他们四人试图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然后颠覆,甚至跨越两个世界。 第四章 烟涛微茫权与朔 烟涛微茫权与朔 马车不停蹄的赶路多日,颠颠簸簸,光是从桐花巷下山就要半日之久,可见桐花巷的隐密。不知多久后马车终于停下,我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久坐的不适以及摇晃带来的乾呕在我五脏六腑翻腾,我拖着疲惫,无论身体或心灵。 「我们住饭店吗?」我用尽力气,试着发出沙哑的几个字。 「饭店?」策皱了皱眉,试图从我口中得到解释,但我懒的解释,只是笑笑带过。 「就快到了。」策见我不语,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常听不懂我的话语,但也只是頜首不语,静静听着我说的话,没有多问。 万丈灯火,繁星闪烁,我掀开马车的布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偌大的宅子。 「我们要找的人叫权朔。」策没有对着我说,像在自言自语。 怎么又是一个没有姓的人?权朔,但我喜欢这个名字。 策推开大门朝里头走去,这不是私闯民宅的行为吗? 随即一股浓浓的饭菜香穿越廊道扑鼻而来,这宅子很大,乾净素雅,没有过多花俏的装饰,木头的走廊增添了古典的雅緻。 「远道而来,辛苦了。」一名着蓝衫的男子走出,些许发丝散落肩上,如刀斧削过的白皙脸庞,深邃的立体五官,就像电视上的混血男模,拥有靛蓝的眼眸和足以迷倒眾人的邪魅笑容。 也许因为他长得与眾不同,我迟迟不肯移开眼光,气质出眾,却又带着亲切感。 「权朔。」策忙着和他寒暄几句,我却赶紧跑进饭厅,桌上的菜好似散发着光芒,说着:快来吃我! 我当然承受不了,埋头就吃,有嫩豆腐、酒酿清蒸鸭、干贝羹,我赶紧把它们夹进碗里,堆得像座小山一样高。 「凝宓,这样无礼!」策有些尷尬,用制止的语气说。 「我……是真的很饿嘛。」虽然我很怕策生气,但我还是捨不得放下筷子。 「无妨,她可能是饿死鬼投胎吧,她叫凝宓?」权朔语带轻浮的开玩笑,示意策一同坐下,口中问的是策,看的却是我。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顾碗里的食物,一隻手指向策,另隻手拿起桌边的红烧鸡翅大咬一口,在桐花巷可没有这样的豪华大餐。 我无力多想凝不凝宓的事情,只想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上路寻神珠。待我们都大快朵颐,饱餐一顿后,我才真正认真的端详他们,策和权朔并肩坐着,他们各属不同类型,无法比较,给我的感觉却又在无限延伸处重合。 「你是混血儿吗?」我率先打破沉默。 「什么是混血儿?」权朔泰然自若的笑了笑。 「凝宓她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策无奈的苦笑,平视我。 「就是有多种血统的人。」我耐心的解释,继续看着他不似汉人的脸庞。 「也许是吧。」权朔一个邪魅的笑容,翩翩风度。 「对了,你可有意一同寻找神珠?」策终于切入正题。 「没兴趣怎么见你们。」权朔自信说道,他与策相视一笑。他们十分有默契,权朔长我四岁,二十。 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深远的梦,想用神珠完成的事,然而越吸引人的,就更危险,更致命。 夜晚蝉鸣的唧唧声,使我的脑袋越发清晰,毫无傍晚的倦意。 并立在宅内的长廊,任由徐徐晚风吹过,看着夜空如墨,衬的繁星更加熠熠闪亮,策一直静静站在我身侧,享受这难得的悠间。 「我一直在想,带你离开桐花巷可是对的?」策幽黑双眼闪过一丝不安,转瞬又平息。 「是与非,对或错,是靠自己决定的。」我笑了笑,策良久不语,好像认真在思考我说的话。 「我能问你一些事吗?」我试着平视策,不畏惧的对上他的双瞳。 「凝宓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策的语气温和却时刻强调着凝宓二字。 「你在桐花巷扮演什么样的位置?」其实我并不想知晓关于桐花巷黑暗的一切,只是想要更了解策而已,毕竟路途漫漫,总是多了解些的好。 「少主,次于师父而已。该我问你了。」策回答完毕,我答应的点个头。 「你为什么急于寻求神珠?」策顿了一顿才问我。 「我想回家。」静謐无声,我俩都沉默了几秒,只剩晚风吹拂的沙沙声,我短短几个字,并不足以表达我有多想回去,完成我该报的仇。 「凝宓你和从前相较,开朗了许多。」那股不安再次闪过策的双眼,他不愿多谈,只好转移话题,在他的眼里,我看见一个人,凝宓。 我没有反问策为何想求神珠,因为这一晚的他异于过往,话多,让我无法捉摸他的心思。他如深潭的黑眸望着远方,像是很远的未来,我无法陪同他去的未来。 循着无人的石板路,我来到像后院的地方,弯弯新月,繁星闪烁,如星河,似星海。 魏泱,等到你看见星星佈满天空的时候,妈妈就来找你了。 现代城市里根本看不见什么星星,光害太严重,看到一颗都足以兴奋,十岁那年,我居然深信总有一天,星星会佈满夜空。 妈妈说过的话时不时会在我脑海回响,直到我长大了不再相信,那段话也同时成为我復仇的动力。 以前的魏泱,真傻。 「星星这么好看?」权朔的声音打断了我对星夜的忧伤,转头一看,頎长的身躯挺立的站在我身边,真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 「虽然少了,却也多了许多。」与现代的零星夜空相较,当然多了,却也只多了半片,永远不会有佈满的那一天,妈妈,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真是个怪女子。」我无视他的话语,认真的注视他,他这张混血儿的脸庞如果生在二十一世纪,不知会有多少女子对他一见倾心,可惜了,这种男子我惹不起,也动不了我的心。 「因为……我…」原本想接着说因为我不属于这里,却硬生生吞回了喉咙,说了又如何,他也没有能耐带我回去。 「凝宓,传说宓妃是伏羲氏的女儿,天资聪颖,世人皆称洛水女神。」权朔的语气带了笑意,这和他口中说我是怪女子,可是个大反差。 「我倒不知凝宓有此含义。权朔,朔风,木兰诗的课文註释中说过,朔风有北方寒气之意。」原来我也想卖弄一下造诣,却迎来他的噗哧一笑,害我有些恼怒。 「那你可知我的姓氏,拓跋?」他含笑道。 是歷史课本提过的北魏鲜卑拓跋氏?要说看古装剧,我看的也不在少数。陆贞传奇里面好像有鲜卑人,兰陵王也是北朝人,我再想头就要炸裂了,歷史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像一团打结的蓬松毛线,怎么解也解不开。 「拓跋权朔。」我认真的喊了他的名字,不敢相信一个北魏人就活生生站在我眼前。 「很少有人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你很特别。」他温柔一笑,就像对待一个小妹妹的亲暱,可惜你看见的魏泱,并不是这样的魏泱。 晚风徐徐拂过他的脸庞,撩乱些许垂落的头发,而他的眼底浮着忧虑,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良久,他扬长而去,渐渐的他走远,背影化成一个小点,随之消失。 那位穿着蓝衫的男子,拓跋权朔,薄雾环绕,烟涛微茫。 第五章 曇花一现鸣笛人 曇花一现鸣笛人 势横绿野苍茫外,影落平湖瀲灩间。 阳光投射屋内,照的眼睛越发刺眼,我昨夜睡的太香甜,竟然一觉到天亮,起来时已是午时,不好意思地拖着缓慢步伐到了饭厅,一股燥热之气袭来,难以忍耐。 「热死啦,你们怎么受得了?」看策和权朔气定神间的坐着,他们怎么承受得住此般燠热,这一两千年前地球暖化就这么严重吗? 「天气日日如此,桐花巷亦如此,你该习惯。」策正吃着一碗热粥,白雾般的热气缓缓上升。 「心静自然凉,心不静自然热。」权朔优雅的递予我一杯茶水,热的。 「没有冰的吗?」我匡啷一声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瓷杯,压抑住内心的烦躁。 「姑娘,宅里倒是有冰块。」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慢步而来,玲瓏身材,细柔嗓音如同鶯鶯细语。一袭浣纱素裙,乌黑亮发随风飘扬,脸上带着含蓄而温婉的淡笑。 「盼月,他回来了吗?」权朔见盼月走来马上发问,锐利的眼光像看着什么。 「主子屋里没动静,但主子交代过明早就会回来。」盼月不疾不徐,一字一字的说明。 那名叫盼月的女子,就如同月光般明亮皎洁。 「有冰块吗,那就麻烦了。」我不好意思的笑笑,盼月頜首领会,便走进厨房,这样一位仙女一般的女子并不像下人。 半晌,盼月提了一壶白水和一碗装满的冰块,轻置桌上,我以为他会与我们一同用膳,但他没有,只是恭谨的行个礼后便离去。 「爽啦!」冰凉之气贯彻全身,沁凉至脑,这是十几天我做过最爽快的事,没事多喝水,多喝水没事。 「什么是爽?」策接过水,应是看我满足的神情,也想一试。 「很有快感的开心,快点试试。」我期待的笑着,等他露出和我一样的表情。 「不知哪学来的怪词。」权朔一开始不信,看了策试过后肯定的眼神,同样倒了一杯。 「凝宓此种新喝法颇畅快的。」策掩住笑意,很顾形象的不敢恣意大笑。 「这么容易就满足了啊。」权朔平静的扬起淡笑,他拂袖饮茶的动作活脱脱像个温文儒雅的文人。 我却被他这一句话给怔住,我满足了吗?满足可是件很难的事,或许只有在我取得神珠,完成计画之时,才懂满足。在那之前一切不过空谈,我只是凝宓。 大宅中有条小河,水声潺潺在耳边,大概有十呎之长,清澈无染的水伴着些许碎石和游动的小鱼,富有庭院风光。 想着今早之事,昨晚之事,越发不对劲,古代寻常人家怎么会有冰块,莫不是有制冰室,而寻常人家怎么会有冰室? 方才策在权朔面前提桐花巷,难道他也是桐花巷之人?他姓拓跋,鲜卑皇室之姓,不应该是桐花巷之人,况且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怎能成这种隐密危险的大事。 而他们等的主子又是谁? 按耐不住内心好奇,我只好绕着这个偌大宅子走来走去寻找策的足跡,顺便趁白日里好好熟悉一下宅内环境,以防迷路。 走了一刻鐘好不容易才找到策,他正在他的房里整理从桐花巷带来的随身行李。 「主子是谁?」望着石上的青苔,斑驳的石阶看得出这屋子的年纪在脑海飘过的诸多问题中,我选择了这个。 「顏坠,这大宅的主子。」策轻叹了一声。顏坠,是容顏坠落的意思吗?好怪的名字。 「嗯。」我侧身,看着身旁的男子,十八岁的他,眼底有着无限渴望,策,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待凝宓,又是怎么样的? 良久,我们皆不语,望着远方山岭,很久以后,我们四人也是如此般看着遥远的苍穹山。 已是戌时,夜阑人静,心里总觉不太畅快,各种情绪和烦恼交杂,一片混沌。又或许是今日的缘故,同样是好几年前的今日,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母亲。 有别于昨日,今夜寥无星辰,只剩下一片要吞噬人间如黑漆的夜空,我慢步出了房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有人正低语说着什么。 「殿下十分愧疚,也担心您的安危,所以命臣前来。」一个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在低语,深怕别人听见的样子。 「我一定会取到神珠的,让殿下别担心,我必会平安归去,你退下吧。」蓝紫色眸的男人,俊顏湛冷,方才那个人对权朔提的殿下,是皇上吗,又是哪里的皇上? 我不再追究,也无力去探索,随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魏泱,你不能懦弱,你必须铭记所有的痛苦,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神珠,回去完成计画。深吸一口气,此时不断催眠着自己,凝宓是我。 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抬头一望,黑漆抹过般的夜空又无星辰点缀,带点阴森森的怨悔,也许上天同我都是在奠祭妈妈的死去。 我不知道怎么走回去,但并无大碍,反正明早策发现我不见了,自然就算翻遍整个宅子也会把我找出来。但我的目光被前方吸引过去,月光照射在溪涧上,显得格外清澈,而对岸竟然有座玫瑰园。一朵朵被月光照的如晶鑽一般的白玫瑰,阵阵清脆笛声入耳,带着凄厉,我的双脚不受控制,跨过小河,到了玫瑰园。 先抚宫商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戚戚。 随着我一步步接近,笛声并未停下,反而更加清晰,悲伤还有无尽的凄凉。 风瀟瀟,夜凄凄,我绝对无法忘记,那样一个鸣笛人。 近看,玫瑰生的越发娇美而鲜嫩欲滴。 近看,数种顏色的玫瑰立于眸前,百般争妍。 近看,只有白玫突显其中。 欲伸手去採,却又作罢。 我一个起身决定离去要找到回房的方向,随之一阵狂风袭上,吹乱鬓旁的发丝,也将不停回绕的凄凉笛声吹息,停下。 「喜欢怎么不採?」冷凛而低沉的声音传来,彷彿他早就料到我会採下花然后离去,然而,我没有。 仔细听着声音从哪传来,却无从找到线索。 「花朵终将凋谢,不如让它继续争妍。」我喜欢花、赏花,却从不採花。花期短暂,不该把它微弱的生命断送在我手中。 回首,那名男子没有回应也消失不见,正当我内心席捲一股空虚和落寞,扭头一看,那名男子从我眼前出现,拥有着任何人都没有的特殊气质,月牙白色的长袍,犀利珠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如同无人能使他动容。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却被一股冷冽的气氛包围,他强大的气场让我不敢靠近。 月光洒下,頎长的身子明显出了影子,若无,我还以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说是神仙也不为过。 「此处隐蔽,应该鲜少人走过。」我若非被笛声吸引来,我也不知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这样一个惑人的鸣笛者。 「岩扇松径常寂寥,唯有幽人来自去。」那样脱尘的男子勾起一抹淡笑。 「说是幽人也太过,不过是被你充满凄冷凉意的笛声引来罢了。」我注视着他那对溢着灵气的珠眸,如同被催眠般着了迷。 「凄凉之人奏凄厉之乐。」语毕,他竟已消失,如同未曾来过一般,剩下那张脱离红尘的脸庞印于眼前,还有一朵白玫花瓣落下,一切只如白驹过隙,徒留空虚。我仍呆呆站在原地盯着那片花瓣,任由风再度吹乱发丝。 曇花一现,大抵如此。白玫雋永,止于你我。 第六章 枣花未落桐叶长 枣花未落桐叶长 默默看着镜子,对上自己的双眸,静如死水,死如渊底。曾经,它也是双绽放光彩的眸子,而今光彩全消。 「凝宓姑娘,有要事在正厅商量。」盼月宛柔细语,在门外轻声提醒着我。 「盼月……我知道了,马上过去。」我欲言又止,只因昨晚回房之时,看见的一个画面。 月光轻洒,一位身着素白浣纱裙的女子站在廊上双手合十,似在祈祷什么,口中唸唸有词。不停覆颂主子……主子,头上的银白月季珠花亦随之摆动,温柔嫵媚。 跨上朱红色的门槛,权朔和策背对我坐着,身旁还有一位身着月牙白色长袍的男子,背影好生熟悉。 「主子,盼月去斟茶。」语毕,盼月便以轻盈步伐离去。 沉默须臾,我还呆呆站着,那名主子转身,我微微一怔…… 那对珠眸,是昨晚的鸣笛人,他就是顏坠……。 「你便是凝宓?」顏坠冷凛的声音毫无亲和力,吓得我内心发颤。 「是,你便是顏坠了。」我坐下,他也点头同意我说的话。 「顏坠,你近日明查暗访神珠的消息可有下落?」策率先打破沉默,顏坠肯定的应了一声,眼中并无其他情绪,玻璃般的脸庞毫无瑕疵,而他那对锐利珠眸好似下一秒就能杀死一个人。 「关于神珠的确切内容,并无几人知晓。只知是四人同行,如今咱们已凑齐四人。」权朔严肃说道,我内心傻笑着,我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啊,我一人还当不了半人用,但他们三人看起来当六人用都还绰绰有馀,上天是眷顾我的,终于有机会回去了。 「这一年我到处打探消息,今年确实是神珠再现之年。神珠位于苍穹山,我也私下走访问过,只见到有名老翁曾在数十年前去过,一到洞口有几十具腐臭的尸体在入口,他没胆进去吓得爬了出来,至今都还神智不清。他只记得入口有一只木牌刻着……」 「欲求神珠,先捨其命。」顏坠刻意看着我,那样深邃的眸,他说…明日啟程,害我心都凉了半截。 四人同行,四人同心,欲求神珠,先捨其命。 「四人同心,何其困难。」权朔轻叹了一声。 「一定可以的。」我抢着说,无论再艰难的我都得跨过,这样才能回去。 「凝宓说的对,必得同心。」策温柔的看着我,眼神格外坚定,代表着我们四人的势在必得。 「主子您吩咐的东西来了。」盼月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装着一壶茶和红玉牡丹杯,冉冉观音茶香飘散,浓郁入鼻,一旁的琉璃晶碗装着十几颗冰块,细心的盼月,有着一颗慧心。 「盼月去替主子备好明日上路的东西。」盼月的雪白皓腕夹着一个卷轴,放下后行礼离去,而顏坠的表情始终如一,严峻高冷。 「冰块!」盛夏时节,冰块令我兴奋。 当我把观音茶和冰块加入红玉杯时正要开心享用时,迅雷不及掩耳间,一隻手更迅速把它抢走,我怔住,那隻手似曾相似,却又无从寻找蛛丝马跡…… 「顏坠!」约半晌我才反应过来,虽才相识,我便对他怒气相向,倒有些不好意思。 「听权朔说你已用过,这次让予我不行吗?」顏坠浮起淡淡笑意,显得他更加脱尘,如同一朵挺立的白莲。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权朔真是个大嘴巴,我气鼓鼓的一手打开卷轴,转换注意力。 「凝宓,你可试试热的。」策把茶壶推给我,也是,现代人们拼了命想仿古,现在正好有古代茶叶我理应试试。 「这观音茶不错。」相较21世纪的茶里王、御茶园,这才有真正茶味,回甘现泡,浓郁香醇。 「你们嚐过雨后龙井吗?」古装剧中王公贵族都会喝这个,他们三人有默契的摇摇头。顏坠一边顾着满意的喝原本该是我一饮而尽的冰块茶,看来魏晋南北朝可能还没有雨后龙井,不然就是古装剧又坑人了。 陈放已久的厚牛皮纸张,灰尘飞扬,放肆的在空气飘动。 「这儿便是苍穹山。」纸张上勾勒出中国地图,顏坠指着地方是新疆地区。 「塔里木盆地……」我马上想到那里,很庆幸的是我的地理并不差。 「那是哪儿,不是苍穹山吗?」权朔的蓝紫眸带着疑问,而策不语,一个眼神示意我在上面做记号。 「那在塔克拉马干沙漠,进去可是会死人的。」随之我拿起毛笔比划着,传说塔克拉马干沙漠,寸草不生。 「没错,传言确是如此,只不过我们要先去别的地方对神珠进一步了解。」顏坠冷冷说道,言语间不带温度。 「你的字……」权朔噗哧一笑,我不过写了一个“苍”字,笔划都还没完呢。 「这笔不好使。」我从袖中掏出我带过来的原子笔。 「这是什么?」顏坠稍稍动容,犀利珠眸直勾勾盯着笔看,然又回復一贯的冰冷。 「师父说我字丑,便送我这个,策你说是吧。」我相信策会帮助我的,便撒了个小谎。 「是。」策毫不犹豫,人说三人成虎,他们也就信了。 「倒是真不错。」顏坠接过笔试着画几下。 「那就送你吧!」我爽快的说,反正等我回去,要多少有多少,顏坠点头接过。 「旧时王谢前堂燕。」沉默半晌,顏坠才言,他冷凛而沙哑的嗓音带着疲倦。 飞入寻常百姓家?那不是首诗吗,好歹我也是个高中生。 「璽城。」策和权朔异口同声说道。而我则沉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和他们似乎隔着一道墙,距离遥远而不及。 午后,我坐在房里收拾明日上路的东西。从21世纪带来的东西所剩无几,连维基百科的资料都丢在桐花巷了。 风起,夕阳馀辉映照大地,橙的浓烈,像是下一秒就能吞噬整个天空。 风起,窗外花草摇曳生姿,活灵活现,吸引人们的目光。 我掌中的白玫花瓣,这么多年来,白玫瑰一直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因为它是妈妈最喜欢的花啊,在我受尽亲戚冷嘲热讽之后爬起来的支柱,是我对着发誓的。 魏泱会把你们加注在妈妈身上的苦,一点一点讨回来。 此时的白玫,亦生的娇艳吗? 「在想什么?」柔中带韧的声音打破寧静,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跳窗而入吓得花瓣坠地,坠。 「你喜白玫?」他静静坐到床沿,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是他昨晚留下的那枚花瓣。 「是我母亲,我喜冬樱,它比白玫神秘。」我急忙把花瓣塞到身后。 「你确实是奇怪而神秘。」顏坠口气人然冷凛话中却带了股暖意,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他没有中午的严肃,反而带了点亲和。 「那你是喜欢玫瑰了?」顏坠良久不语,我才发觉我问的是废话。若不喜玫,怎会停留于白玫园中,换作是我,亦愿停留于冬樱摇曳处。 那把晶白脆亮的笛子掛在他腰际上,越发显眼,透莹夺目,起初我还以为那只是一把普通不过的铁笛。 「你可是对我的“不坠笛”有兴趣?」他见我目光停留在他的不坠笛上,他便取下,拿在手上把玩着。 顏坠,不坠。 「凄凉之笛。」他苦笑一声,目光沉重,我始终忘不了他昨晚那句,凄凉之人奏凄厉之乐。 良久,他不语而离去,脸上始终掛着冷冰冰的表情,房里留下一股淡淡玫瑰香,撩乱,回绕…隐没……最终平息……。 他的来去全由他的意念,不是我能控制的。 月光如银涛般流泻入窗,十分静謐,我塞了几套衣服入行囊,还有几番展转过后,我唯一剩下的手机。 「咕嚕……」我捂着肚子,忙着整理倒忘了用晚膳,想想自从来到古代也没吃过几顿好的,大部分都是清粥小菜。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小厨房,因着明日仓促啟程的缘故,盼月和顏坠从傍晚就窝在房里密谈,那个称顏坠为主子的盼月,似乎已经跟随他很久了。想到这,我忽然感到不释然,闷闷的是因为没填饱肚子的缘故吧,须臾,好几双如鹰般尖锐的目光盯着我。 「狗!!!」我急的跳脚大叫,双腿发麻发软,一股冷意刺骨的包围我,彷彿下一秒我就会成为他们的食物。 「唔……」一隻手飞快捂上我的嘴,我感受的到策的气息,他永远那般镇定,若有似无的看着什么。 策洒了一些粉,有糖果般的甜香,策举剑示意他们离开,那些狗的锐利眸子瞬间黯然往别的地方去了,而策的剑,并未出鞘。 「那是西域狼犬,顏坠用来巡夜的,他们只认主人。」策收回剑,安抚的摸摸我的头。 「我还以为是狗呢。」我尷尬的别过头笑笑,不管猫狗我都害怕,更何况是狼。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小心点。」策举起手想拂上我的脸,却又作罢。他感觉到我的尷尬,仓促的说完便离去。 我能给策的,只有凝宓的影子。 「谁?」一进到小厨房就看见有个男子在里面左看右看,东张西望。 「凝宓,你也饿了啊。」权朔不好意思的笑笑,看着小厨房被翻的杂乱,权朔散在肩上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还是什么都没找到,最后他扔了一个馒头给我。 「这不好吃。」我皱了皱眉将馒头置于一旁,瞇眼看着权朔最后邪恶一笑,一个好玩的点子油然而生。 「不然你想吃什么?」他啃了馒头,吐了吐舌头亦觉乏味。 「让本姑娘做点特别的给拓跋少爷吃吧!」我瞧着有鸡肉有麵粉便心血来潮,以前家政课可不是上假的,来自己炸鸡排吧! 待大锅里的油滋滋作响,一个一个小泡泡就像餵鱼时一大群鱼而张口抢饲料的景况。 「阿!」我小心翼翼的把两大片鸡肉丢进油锅,油滴沸的喷出来差点溅到我手上, 「这真的靠谱吗?」权朔皱了皱眉,狐疑的看着我不纯熟的动作。 「等着收回你这句话吧!」我自信一笑,虽然我也不确定是否能成功。 过了半刻鐘,那鸡排金黄色的外皮,脆滋滋的油声响,还有飘散的香气惹的我口水都要直直滴下。权朔赶紧递来盘子装上,不顾烫嘴直接狠狠地啃了一大口,可见他有多饿。 「奇特……就说你是个奇异女子,你怎么懂得这道菜?」权朔稍稍诧异后转为一抹淡淡笑容,真诚而满足。 这几日下来,权朔虽然常常在笑,我却觉得他从未发自内心真正笑过,很矛盾吧,但他此时的笑,是最好看的。 「这可是我的独家私房菜。」反正在这没人知道,我就盗用一下鸡排创始者的智慧财產权吧。 「你和从前,好像不太一样了。」权朔大口吃着鸡排,连话都说的不太清楚。 「从前?你也认识我?」我不禁在内心思考,凝宓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年幼时见过,现如今你比较开朗,这样很好。」他眼神闪过哀戚,我现在的开朗,是源自于我不必再做魏泱,暂时不用承受那丑陋的现实。 但我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对了,顏坠在府里养的什么东西,我刚刚差点都小命不保了。」话锋一转,想起方才我仍心有馀悸。 「他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不然来日你若有难,你留下个信号我便去救你,毕竟咱们还得四人同心去求神珠呢。」权朔提议,顏坠的宅子真够诡异,居然有製冰室,没事又找个西域狼犬来巡夜。 「说的好像我会有事一样,罢了,那你说说要用什么信号?」当时的我还以为权朔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他是真的放在心上了。 「不如就这个吧,鲜卑所產,光芒闪亮一眼即可见,即使在大漠中也看的到它。」权朔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颈鍊,串着一颗弹珠大的宝石,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熠熠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好,这可是你答应的。」我接下它,把玩着温润的宝石。 「此言绝对不假,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收拾。」权朔为我系上项鍊,浮起一层笑意,把我推出小厨房让我好生歇息。 这名瀟洒的翩翩男子,有着能吸走女子魂魄的蓝紫眸和笑顏,给我的感觉却仅仅是风流而玩世不恭,拓跋权朔。 魏泱,不是只想復仇。我的快乐,并不存在于21世纪。 月黑风高,瞅着静极了的大宅,剎那间,居然有点像桐花巷。 我一直以为权朔会忘了他说的话,但他没有。 我一直以为权朔是在开玩笑,但他没有,是承诺。 我以为,这夜已经够丰富了,但没有,尚未结束。 第七章 双结縈绕幽梦里 双结縈绕幽梦里 这样悄然的夜里,寒风刺骨,泥泞沾湿了裙摆,我仍孤立于幽黯夜空下,任由冷风刮着我的脸庞,彷彿有什么正等待我。 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离我越来越近,寥无星辰的夜里看什么都茫,但我很确定不是方才的狼犬,双脚已不自觉发软,待我看清时,全身不停发抖,冷汗有如米粒大的直落鬓旁,我差点停止呼吸。 几对凶神恶煞的目光对上我,一,二,三……有五个蒙面人围住我,锋利的长剑出鞘,好像想杀我灭口,我想张口求饶,却害怕的发不出声音。 「咻…咻…咻。」连续几声的明朗声响,顿时,那五名蒙面人如同骨牌效应般顺势倒在地面瞬间没了气息,血浆一涌而出,霎时鲜血淋漓。 我仍傻傻待在原地,看着鲜血乱流,那样艷红。我怔住了,不是害怕,而是想起了桐花巷的血泉。 平视不远处的那名男子,表情依旧冷凛,无动于衷,手握不坠笛,那便是他的武器吗,上面却无丝毫血跡,透亮无比,他是这样杀人的? 「他们是谁,要置我于死地,你又置他们于死地?」我的语气带点责备又有些畏惧,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一把笛子,能让五个人死于旦夕。 「杀人千万只为苟全,这便是乱世。」顏坠丢下这句话,冷冷苦笑,逕自离去,望着他頎长的背影,冷若冰霜,很是熟悉,却又孤单。 策说过,这是乱世。 但顏坠杀人千万,要苟全的是什么? 翌日阳光普照,刺的眼睛有点疼,他们已在门口等我上路,或许昨晚的一切忘掉便是,忘掉便好。 「总算来了,凝宓上马吧。」权朔指着他身旁一匹马对我说道,他们三人皆已上马,但我不会骑马。 「凝宓与我同骑吧。」策开口替我解围,我不好意思的点头同意,总是麻烦他我还真不好意思,策双手抱我上马,我身体僵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一匹黝黑骏马,策的背十分温暖,臂膀也厚实有力,似乎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也许这就是我对他的信任,策少主。 「主子,一路顺风。」盼月在一旁笑的恬淡,笑的含蓄,笑的不捨,她还是捨不得她的主子。 我之所以姍姍来迟,是因为盼月的不捨与忧伤。 一刻鐘前我早就准备好要出房门,是看见盼月眼神飘忽,脚步踌躇才耽搁了片刻。 「盼月,你不与咱们同行吗?」我拿着行囊就要出去,盼月看见我后恭谨的行礼。 「主子没有吩咐。」盼月委婉一笑,眼神显得落寞。 「盼月从小就跟着主子,虽说主子常常离开,却没像此行要离开这么久,不知归期。」她顿了一顿说出心中担忧,勉强笑了笑。 「盼月,你姓什么?」我不想再惹她伤心,便随口问问。 「章,章盼月。」她替我拿起行囊,往大门走去,与她寒暄片刻,也就迟了一些。 他和顏坠是青梅竹马吧,像我和策那样吗? 不……是凝宓和策。 她对顏坠不只忠诚,还多了曖昧的情愫。 当我还沉浸在我内心的小剧场,却被权朔给扰了局。 「没想到凝宓不会骑马啊。」权朔哈哈大笑,不给我留点顏面。 「有什么好笑的,谁生来就会驾马?是不知道上一堂马术课多贵啊。」我倒是有些怒了,凝宓会,不代表我也会啊。 「行了,别斗嘴了,啟程吧。」策要我抓紧他,而我眼角馀光瞄到前方那名男子骑着一匹白马,好似闪着熠熠白光,更衬托出他那股出淤泥而不染的灵气,他不发一语,注视前方,带着桀驁不驯的气息。 「咱们去哪?」马蹄声达达,我得几乎用吼的策才听得见。 「上一次寻神珠的谢氏王氏,皆位于首都璽城。但闻王氏已歿,剩下谢老爷。」策耐心为我解释,风声瀟瀟,虽有几字听得比较模糊,但大致上还是能理解的。 瑯琊王氏,陈郡谢氏。 旧时王谢前堂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璽城是晋国首都,应该在建康,也就是南京吧。 几年后,东晋被灭,不知会是什么局面,而我又会在哪? 一路上由顏坠领路,速度偏快,我和策聊了许多,包括他和凝宓的往事,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感受的到他的一分怀念和一股我难以理解的感情,倾慕?还是喜欢? 寒风刮的我脸颊生疼,途中我们虽说的多,却未曾提到桐花巷的血腥事,和我师父说的那桩婚事。 「也许不出两年便能找到神珠。」策似乎感受到我的心急,低沉的嗓音在冷风吹袭下显得更加清晰。 「但愿如此。」我强装镇定,内心还是被两年给吓了一跳,来这里的第一天原本预定二十四小时内要回去,没想到居然要等上两载。 抱歉,策。若神珠到手,我就必须回去。届时,凝宓或许就能回来了。 两日奔波,从一开始的步伐偏快到快马加鞭,他们埋头的骑尤其是顏坠像是不要命的骑,一字不吭,我身心俱疲便未再多言,屁股都快要炸裂了。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累吗?」满路风沙,即便不是春季,沙尘暴也这么严重,策的声音在这样迷茫的风沙景况中显得突兀。 「恩。」我难受不已,只觉狼狈难耐。 「记得从前师父要咱们到璽城,奔波五日未曾停歇,你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策乾笑几声,我没有回答,策这又是何苦,明明知道我不是凝宓,却又自欺欺人。 一阵凄凉,望着前方模糊不已的背影,那匹天赐的白马,始终未曾回头。身体微颤,真的好累啊,不知何时我竟睡着了。 为什么我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天命? 为什么要找到神珠才能回去,天命? 如果没有这些变故,可能我就完成计画了,天命? 如果是天命,那又代表着什么? 如果是天命,我又怎会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凝宓? 如果是天命,我该接受还是试图颠覆? 隐约间,雨声答答作响,烟雨迷濛,我哭了吗,不,我没哭,只是累了而非伤心,我就算伤心也不会哭。 哭,只是一种情绪,一种表情。 魏泱,凝宓,都不需要。 压抑了这么多年,泪腺早已乾涸,打在脸上的是雨水。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而久的梦。 梦里,有策坚定如一的神情,那种信赖。 梦里,有拓跋权朔邪魅诱惑的笑,那种动人。 梦里,有顏坠淡漠的背影,熟悉却又疏离,那种记掛。 一个将来统一乱世的先人,一个替身领主,一个开国君王,乱世中,凝宓,只有你能帮助这一切走上正轨。 漂泊不定,花影瀲灩,冬樱纷飞,乱世红顏。 醒后,小道上的泥泞被马蹄踢的四溅。 雨停,薄雾繚绕。 第八章 解语逢春坠花翘 解语逢春坠花翘 流水淙淙,清澈静潭,繁木茂盛,生机盎然。 几日赶路,我们终于停在一处环境清幽的清潭绿地旁。 「唯有璽城城郊才得此清静。」权朔轻松下马,大口吸了新鲜空气。 「这儿空气真好。」我毫不客气伸了懒腰。 「一刻鐘后出发。」顏坠严肃说完,便一头埋进清潭。 「你和策挺要好的嘛。」权朔笑着调侃我,拍了拍我的肩。 「呿,想到哪去了,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没好气的推了推权朔一下,只见他的蓝紫眸貌似没有往常明亮,兴许是累了。 我和策只是青梅竹马,破坏规则的,是策,不是我。 「真想好好在这睡个大懒觉。」碧青的翠绿草地是现代都市中罕见的,洋溢着青草香彷彿置身世外桃源。 「真是孩子气,这样的地方随处可见。」策爱怜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我。 「事成后,再带你来。」权朔一手拉起我。 「一言为定噢。」我露齿大笑回应他们,届时如何,无人知晓。他们会带我来的吧,违约的,会不会是我? 「这水可真清澈,难得一见。」我随手掷下一颗小石头,引的阵阵涟漪不停。 「哪里稀奇?」权朔笑道,而策似乎早习以为常。 波光粼粼,湖面倒映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始终不发一语,眉头深锁,看的出疲惫,又夹杂着另一种表情,待我要更近查看。 「啊啊……」我竟脚滑一股脑跌进深潭,潭水毫不留情呛入口中,刺痛感在鼻喉间蔓延,呛的我快死了,疼痛的感觉直直侵入到五脏六腑,头脑也快涨爆,人家李白是捞月而死,多浪漫,而我的死看来轻若鸿毛,多不值。 身子十分难受,彷彿要被拉入更深的潭中,从此销声匿跡,当我渐渐失去意识之时…… 一个厚实而温暖的身躯抱起我,让我无法抗拒,我没有力气睁眼看他到底是谁,是策吗?不……他比策还让我心安,我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醒来时,我倚在策的怀中披着权朔的雪貂皮衣,格外温暖,不愧是鲜卑魏国的东西。 「说你是洛水之神,倒真的成了落水之神,哈哈。」权朔见我恢復了意识,白目的开玩笑,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他还笑话我。 「拓……咳……」我正要开口骂他,一阵猛咳袭上,存心欺负我就是了。 「没事了凝宓,还冷吗?」策把皮衣裹的更紧一些。 「好多了。」我勉强扬起嘴角,身上彷彿还感觉到方才在水里某人给我的一丝温存。 「策,咱们先往城中赶路,被别人抢先一步可就坏事了。权朔你和凝宓尽快跟上。」顏坠苍白的脸和湿透的头发,幽深而尖锐的珠眸看不出情绪,是他救的我。转瞬,他便以俐落身手上马离去,策亦同,直到半晌我才回过神。 「是顏坠救了我?」我转头看身后那位瀟洒男子。 「你掉下去的时候,策正要宽衣下去救你,没想到顏坠更早一步跳下去,他连衣服都没脱呢。」权朔欲言又止,摊手笑了笑。 「咱们走吧。」我望着看不清的远方,想了很多,最终留下一抹淡笑,一股无以说起的感觉油然而生。 - 飘,随风不停,心难平静。 「累了就睡吧。」权朔的雪貂皮里铺满羽毛,厚而暖,我又多了几分睡意。 「嗯。」轻轻倚在他背上,头脑还昏昏沉沉。 「你的貂皮真舒服。」这应该价值不菲,毕竟我的羽绒外套都没它暖,权朔应该是北魏的名望贵族吧。不,他姓拓跋,更应该是皇室中人。 权朔轻笑几声,我脑海却浮过顏坠的背影,他很奇怪,几日的冷漠以对,又忽然跳潭救我,接着毫不留情的离去,实在是太矛盾了。 眼睛闔上,我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没。 约又半日马程,从荒无人烟到有了一个个小市集。 「咱们下来走吧,策和顏坠该在城中了。」一个人不多亦不少的街道,权朔拉着马走。 「脱下吧,这里挺热。」权朔接过雪貂皮衣,放在马背上。 「魏国应该比较冷吧。」我发挥地理知识,北方的纬度比较高,宽敞大道上人越来越多。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去过?」权朔一脸高高在上的样子口气有些鄙视。 「课本都有教啊。」我自信说道。 「又在怪语,不过你说的确真。」他的蓝紫眸瞬间又闪着光,轻轻一笑。 「我还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得意的扬起笑眸,现代人到这还是可以跩一下,我知道的还很多,包括歷史。 「难不成凝宓你是神仙?」权朔配合我耍憨,看来他还以为我在说胡话。 「你是我祖先啦!」我撇了撇嘴,他们这些古代人,都比我老上几千岁。权朔呿了一声,而我的思考更深层的进行,究竟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穿梭在歷史的漫漫时间轴,由不得自己。 「凝宓你还好吗?可是落水受了风寒?」权朔见我迟迟不语有些痴呆,他的手心贴上我的额担心说道。 「我好的很。」别过头,虽然头仍昏昏的,但方才我失足落水已经耽误了时间,瞧着大家都着急寻得神珠,还是忍住的好,我可以的。 从小忍了这么多,这又算什么? 我下意识搓揉着袖口,顿时我怔住。 「是谁……替我更衣。」袖口是芙蓉出水的图样,与落水前的不同啊。 「策替你更的衣,但我敢替他担保绝没多你不该看的地方。」权朔才不理会我的着急,不疾不徐的慢慢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安心的拍拍胸口,既然是策,他可是正人君子,我便放心了。 「但我可不敢保证拓跋权朔没看到什么。」权朔轻佻的语气,吊儿啷噹的样子实在让我想扁他。 「非礼勿视没听过吗,论语都没好好念吗……」我原本微慍,转为分神的语气,一切皆来自于一个似曾相似的场景。 「娘,你醒醒啊。」不远处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跪在地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落下。 「娘,这就替您去找大夫。」那位母亲倒在地上,看来已病入膏肓,要找大夫,为时已晚。 「不,娘的病……是治不好了,今后……娘不在了……」 「你要好好活下去……」那个母亲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她的女儿道别,脸上始终掛着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正从袋中掏出一枚银锭要给小女孩去请大夫,却被权朔无情的手臂给硬生生挡下,他的眼底有制止有无奈,我也不清楚了…… 不过须臾,我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痛喊着娘亲二字。 「不……不……」我失神的摇着头,一个箭步居然上前抱住那个女孩,不停摇着头,心底如断了线的风箏般,有什么飞走了。 留下无尽的哀戚和空虚,几年前的我,也如同这个女孩痛失母亲…… 良久,权朔把我从地上抱起。 「为什么……」我冷冷笑着,与当初不同的是,少了眼泪。 眼泪,早就不知道蒸发到哪里去了。 眼泪,早就伴随我的记忆冰封了。 「为什么!」我狰狞的对权朔低吼,强忍在眼眶徘徊的泪珠,随即又恢復凄凉的笑。 今日,我不再像从前那般无助,只是我不想世上又多一个和魏泱一样的孩子。 当凝宓,比较快乐吧。 「瞧着,璽城很大,瞧着,我们这才刚进璽城,瞧着,一路上熙熙攘攘你看见哪个富裕人了。」权朔连续三个瞧着的排比句,让我哑口无言。 「皇宫就在璽城中央,越近中央的人们越富裕奢靡。反之,璽城边缘的人们贫穷不堪,得眾得国,失眾失国,这便是司马一家的晋国。」权朔语中的无奈,此时我是懂的,情绪平復,在歷史长河中,悲剧壮烈却又微茫。 策说的对,狼烟四起的乱世。 顏坠说的是,杀人只为苟全的乱世。 「东晋,就快要灭亡了。」我压低语气沙哑说道。 对百姓来说,江山易改。 改朝换代并不代表什么,帝王是谁?是谁当权?并不重要,只求三餐温饱而已。 「望能如愿,凝宓,不管你经歷过什么,总之一切都过去了。」权朔爱怜的看着我,彷彿对我方才的失态,感到怜悯和同情,我则頜首不作回应。 不,一切还没过去,仇报了,一切才了。 「上马吧,骑快点便看不见这种心酸的情景了。」权朔亦是有血有泪的人,他让我坐他前面并摀住我的眼,不让我再多看,多伤心。 权朔有他的道理,世道不平,穷者太多,我救的了一个,救不了更多,也不愿有更多悽惨场景出现在我眼前。 于我,改朝换代不过是后人窥探前人的一个根据。 圣贤明君,真的存在吗? 第九章 月照城头乌半飞 月照城头乌半飞 纸醉金迷,綾罗绸缎,金玉大轿,花花世界。 没错,这便是璽城。 唯有陶醉在这般不实的浮华虚梦中,才会忘了方才所见的心酸血泪。 魏泱的心,终究还是肉做的。 「凝宓,你还好吧?」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回首,策的身旁站着一名穿着白长袍的男子,戴了个铁面具,遮住他大半俊冷容顏,那袭脱尘长袍,那种围绕他的冷凛氛围,只有顏坠。 「好多了,你怎么戴了面具?」我扬起笑眸看向策,随之转向顏坠。 「这是璽城,顏坠还是别让他人认出的好。」是权朔回答的,但我并不想听到权朔说,因为一路上顏坠一句话都没和我说,他就这么难亲近吗。 我不懂他,我会失落吗。 - 金黄色偌大招牌刻着“云中金陵”大大四字,听闻匾额是纯金打造。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像是璽城中最热闹的地方,感觉与桐花台很像,唯一不同那是男欢女爱之地,再有黄金珠宝装饰,不过就是青楼,桐花台显得比较有格调。想什么呢,说到底还是差不多的。 「大爷贵姓?」老鴇站在门口,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云中金陵可不是随便的人都能进去的。 沉默良久,他们皆未发声,磨蹭什么呢,当我正要开口却被策抢先了一步。 「宇文。」宇文策?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在晋国,权朔的姓怕是不好透露,宇文……宇文……我只知道兰陵王的宇文邕。 「宇文大爷啊,您可有指定要什么样的包厢和姑娘吗?」老鴇立马变了一个逢迎諂媚的笑脸热情相待,因为策掏出了一袋金光闪闪的元宝,她如哈巴狗一般丑陋的表情,我早见怪不怪了。 「最好的视野,最贵的包厢,这样够吗?」策拿着手上一袋元宝问,此时的他玉树临风。 「还有,叫沐嵐来。」权朔赶紧搭一句话伴随着他的招牌邪笑。 「大爷,沐嵐可是咱们金陵的第一红牌,每日只陪一位客人的。」老鴇訕訕笑道,似想吸光我们更多钱。 「我包她一整天,够吗?」权朔拿出比策更大包的钱袋,丢予老鴇。 「够,当然够,四位大爷,我这就去叫她。」老鴇笑的合不拢嘴,赶紧拿着钱袋往里边走。 这种地方只给男人进入,因此我换上男装,连自己都觉得好适合毫无违和感,有cosplay的感觉。 沐嵐是谁呢?云中金陵的首席红牌,也是,权朔这样风流倜儻的男子,必须要配上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 而宇文策,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进璽城,我看什么事情都像裹了一层厚厚的纱了。 「陈郡谢氏府邸大门开着,无人看门,只听老管家说他们家老爷出去了,不知归期。」顏坠简述,语中不带情绪。 「又得等下去了。」我叹气,又要等啊,要等到地老天荒我才回的去了。 铜炉华烛烛增辉,先弹淥水后楚妃。 包厢外传来各式乐器弹奏的声响,嫵媚而和谐,可到处瀰漫的刺鼻香气让我觉得有些乌烟瘴气。 此包厢不愧是最上等的,大大的窗外可以清楚看见璽城街上熙来攘往的群眾,居然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感。 一名身着緋色桃纱衣的女子从水晶帘后走出,踏着轻盈莲步身轻如燕,乌黑亮丽的秀发及腰,她的笑眸妖媚又腻美。 沐嵐,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木兰香。 「朔。」沐嵐亲暱的唤着权朔,嫵媚娇羞的神情怕是心早已归于权朔,那种喜悦,是看见自己暗恋之人的喜悦。 「沐嵐,许久不见,你倒越发娇美了。」权朔吸人魂魄的蓝紫笑眸直勾勾盯着沐嵐。 原来这便是权朔,瀟洒风流,处处留情。 「你才知道多久没来了,怎么还给老鴇银子了?权朔只需唤我一声,沐嵐就出现。」沐嵐眼底闪过落寞,不过随即消逝,只留下甜腻和曖昧。 「我给她多一点,便早日为你赎身啊。」权朔深情抚上沐嵐的脸颊,如春暖花开的笑容。 「我才不用呢,你想要什么就说吧,拐弯抹角就不像权朔了。」沐嵐坐到权朔脚上,髻上的珐琅珠花簪随之摆动,她的美眸上下打量着我,如锋刃般早早将我看穿,她似乎早知道我是女的。 「瀲灩神珠。」权朔瞇着眼,勾起邪魅一笑,摸着沐嵐柔软的发丝。 「谢氏老爷出远门,不知何时归来,要求神珠的人满街都是。不过听闻谢老爷归来后会出道题目,答对的人,便能知晓关于神珠的一切。」沐嵐知道权朔要什么,故而早已打听好一切,娓娓道来后顿了一顿又问道。 「你真要去?」沐嵐的美眸浮上担忧,不愿权朔犯险。 「是。」权朔肯定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欲求神珠,先捨其命。你没听过吗?」沐嵐发髻上的珠花摇摇晃晃,恰如此时氛围,空气也随之震动。 「我不怕。」权朔自信的说,因为我们四人志在必得。 「可我怕。」沐嵐带了点哭腔和担心的语气,转瞬又放声一笑,凤眸中看似早已看遍红尘,不再被外物干扰。 权朔和沐嵐一句来一句去,像是认识许久。 良久,成熟而娇艳的沐嵐离去,留下馀韵,縈绕不息。 是什么,让权朔如此执着? 是什么,让策隐藏姓氏? 是什么,让顏坠冷若冰霜。 - 飘,飘浮不定,人似浮萍。 顏坠在谢府附近租了一处宅子,乾净简单,足以让我们四人暂住。而沐嵐每日都会来找权朔,偶尔听得到权朔房里的嬉闹声,甚至到了夜晚亦如此。 咱们苦等数日,谢府皆无动静。 我上次落水,风寒尚未痊癒,被关在宅子里闷不透气加上谢老爷迟迟无音讯的焦急等待,以至于我心中总有一团怒气焚烧。 「该吃药了。」策端着一碗乌漆漆像石油的汤药到我房里。 「我才不吃。」我没好气转过头,背对策。 「是在气宇文策吗?」我一颤,他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除了日子寂寥难耐之外,又有好多我不解的事,却不知从何寻找解答。 「时机到了,你会和我说的。」策的神秘,我不愿去揭开,如同桐花巷的一切,然又,凝宓姓什么呢? 因着策我最信任的人,虽说不喜欢被隐瞒,但我懂得他的顾虑,那么我又为何不悦? 闷的快要窒息,像在期待什么,却又转为无限空虚。 「咱们去看看璽城吧。」策知道我想散散心,先哄我喝下汤药,随后带我走向大门。 鬱鬱苍草点缀着这座斑驳宅子和顏坠的那处宅子有几分相似,此时我像被放出来的笼中鸟,往门口大步迈去。 「雪霽传来飞鸽传书,说师父病了。」虽然我该表现出担忧的样子,事实上我并没什么感觉,所以对策突如其来的告诉,我只是无动于衷。 反倒是接下来发生的,揭开所有的风起云涌。 「站住,凝宓。」我回眸,即便是艷橘斜阳的映照下,也隐约感觉的到他腰际上的玉笛,熠熠闪亮。 顏坠的声音凌厉,甚至起了回音,如在万丈深壑回盪。 「你要去哪?」他卸下那半片铁面具,稍有慍色,原本什么都无法使他动容,顏坠今日是吃错什么药? 第十章 渺茫无途水露昇 渺茫无途水露昇 枫叶狄花秋瑟瑟,霜叶红于二月花。 秋意萧瑟,瑟瑟寒风席捲了整个璽城。 「若谢老爷回来了怎么办?难不成还要等你?更何况你的病还没好!」顏坠咄咄逼人让我不敢直视,凌厉的语气好似我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放心,我抵抗力好的很。」我试图缓和气氛,挥了挥手逃避他锐利的目光,没想到他脸色越发难看。 「外边露寒风冷,你病况加重也就罢了,还要策带着你这个累赘?你落水已耽误了行程,到底是多不懂事?」顏坠一连串的责骂未曾停止,他的一字一句就如同一根根毒针插在我五脏六腑,慢慢将我击倒。 这些日子来我从未看透他理解过他一分,可能永远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我看来顏坠不再脱尘,就像漂白过的撒旦。 「你就这样讨厌我吗,说我不懂事也就罢了,累赘……我魏……凝宓才不是拖油瓶。」我冷笑几声,明明才入秋却觉喉咙乾冷刺痛,双目炙热,空气亦随着我的崩溃而震动。 累赘……曾经也有人说过我是累赘,我恨这个词,痛恨。 「那我便走,让你知道我能独立。」我抑止泪意斩钉截铁的告诉他,顏坠却仍无动于衷。 「魏黎阿,不如我们送走这个累赘吧,留在家里也碍事……」 回忆拼命翻涌,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如此恶毒的话,魏泱终究又回到自己一个人。我转身劈头走出宅子,我的假瀟洒是为了掩盖我的懦弱和悲伤。 「凝宓!」策和权朔的声音交叠着。 「任由她闹吧。」顏坠口气冷凛,丝毫不动容,就好像我的去留与他无干。 我快速离去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脚步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得花上好几倍的力气。 漫天乌云,才转瞬天就黑了。也许在你们看来我很幼稚,这仅仅因为在这里我不必做魏泱,不必戴上钢铁的盔甲,不必承受魏泱的不快乐,只要当个十六岁的女孩。 - 琳琅大街,綺丽人群,我不过是流连其中的一个人。 走走停停,马车袭捲而起的满天尘埃,佈满了整个璽城,细沙勾勒出来的景象,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剎那间一个熟悉人影飘过。 武岳天,石头师父。 策才说师父病了,怎么现在看来身强体健还出现在璽城,策不会骗我的,但转瞬师父已不见踪跡,可我绝对没看错的…… 罢了吧,在这个地方有太多太多是我无法解释的,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呢。 意难平,心难静。 「咕……咕」太阳西下,晚霞如烟花璀璨绽放,云彩散开,我也饿了,身上又没银子,都是顏坠的错!他就这么厌恶我? 他只有引人入迷的脱尘外表,言语锋利,根本是双面人。为了得到神珠可以不择手段,杀了五个人都不眨一眼,就是个冷血的人! 满怀怒气的我绕了璽城一圈,居然来到云中金陵门口。因为再饿下去我就要昏了,整个璽城我也只来过这个地方。 「我要见沐嵐。」我最终拉着门口一个小廝问,说的好像自己有什么来头一样。 「见我?」一个腻美又傲气的声音从背后袭上,杀气重重。 「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我咬牙不好意思的恳求,记得沐嵐看我的眼神总是不怀好意。 「你这是被权朔拋弃了吗?哈哈……」沧冷又刺耳的笑声,完全不属于美如蔷薇的沐嵐。 哪轮得到权朔拋弃我,我当然是自己走的。 「权朔就是这样,有价值的东西……」她步步逼近勾起我的下顎,我正想甩掉全身却在颤抖。 「他才会要。」沐嵐加重了语气,美眸中溢着诸多不甘和对权朔的一片真心。 原来沐嵐这么爱着权朔。 「权朔没有丢下我。」我弱弱的反驳,丢下我的不是权朔,而是顏坠…… 随之传来的是沐嵐凄凉的冷笑,眼底有着绝望和妒意,我所认识的拓跋权朔才不是她说的那种人。 我认识的权朔,温柔且风雅瀟洒,况且我什么价值都没有,何来利用之说? 「我告诉你,拓跋权朔是我的。」剎那间,沐嵐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慌,随即恢復她嫵媚动人的神情,她像在和我宣战我却无动于衷。 沉默良久,直到我不合时宜的肚子咕嚕声打破寧静。 「让你住一宿是不可能的,云中金陵自有不招待女客的规矩。」沐嵐腻美一笑,摆出送客的姿势。 「知道了,别告诉权朔我来过。」我倒吸一口气摸摸鼻子离开,沐嵐并没有回应,模糊中,她好像一直站在云中金陵门口看着我离去。 权朔视沐嵐亦同沐嵐视他一样重要吗? 沐嵐很勇敢,他是璽城名妓而权朔是北魏贵族。 沐嵐很勇敢,她可以不去顾忌一切,用全心去喜欢一个男子,这是我做不到的勇敢。 顏坠,我要向你证明,我和她一样勇敢,我也能自力更生。 - 云月黑,夜风寒,孤影行,看似寂。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映着河边倒影,发丝全数散落肩旁,灰泥染上裙摆,我狼狈不堪就好像初临桐花巷那般无助。 拖着疲惫身躯走过寥无人烟的空地,充满鬼城的阴森森,冷风和飢饿感环绕我的身躯,还有内心难以消解的荒芜,让我觉得此刻自己大概是最悲惨的人了吧。 月光流泻一地,人来人往,成双成对,男女脸上洋溢着笑容,我就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唯有我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我的家早在妈妈死去的那刻,一切殆尽。 「凝宓,加油!」我无声的低吼,在低谷给自己鼓励。 远方有个皎洁的明亮背影,白衫在强风颳下吹起,好像顏坠,我加紧脚步追过去…… 途中不慎一拐居然跌入泥坑,泥泞更沾湿了大片衣裙,我连忙站起要追过去,那人却不见踪影,我气若游丝追赶却是徒劳。 「你不该走的。」我边走边呢喃,到底有些后悔了。 身处异乡,整颗心空空的,气管好似被棉絮塞住,蔓延到心脏都难受。此刻我终于顿悟,从一开始凄厉的鸣笛声,到后来我落水,到现在的温存全消,我心底默默渴求的,影响我情绪的,居然是他。 可能从第一次见面那晚,我就被他的阴媚气质和笛声给深深吸引了吧。 可惜我,没有沐嵐勇敢。 - 策在宅中徘徊数圈,眉头深锁。 「你就算踏破地,凝宓不想回来,也是不会回来的。」权朔在一旁看似轻松的调侃策。 「我这就去找她。」宇文策眼神凶狠,手指紧紧扣着系在腰间的长剑,势在必行。 「她若执意远走,你我都无法勉强。」权朔伸出手臂挡住策的去路,要他别衝动。 霎时,一名人影飘过,虽然铁面具罩住他大半脸庞,却依稀感受的到他完美脸容,如刀斧划过那般精巧。 「是你把他逼走的。」策的幽黑深瞳燃着熊熊火焰,死死瞪着顏坠。 「她在外面待不了多久的。」顏坠的语气不像往常镇定,而是多了点颤抖。 「顏坠,若凝宓有丝毫损伤,我宇文策绝不善罢甘休。」狠狠杀气从策的眼底溢出,炙热双目,此刻他是彻底的慌了。 语毕,策拂袖而去,空气不协调的震动了数秒才平息。 「策很在乎她。」权朔望着无垠天空,想着凝宓是否同样看着。 「你不也是吗?」顏坠犀利的言语不带情绪,庭中独留顏坠和权朔,仰天长叹。 而宇文策,惦记的只有凝宓,也只是凝宓。 从年幼时,她就一直陪着他,但今时不同往日。 凝宓似乎和从前不同了,策害怕失去凝宓,害怕失去跟她有关的一切,即使他可能早已失去了。 - 荒凉百尺,唯有一间小餐馆佇立着,微弱残灯在闪烁。 「有人在吗?」我看着应该有人,外头一块破木板写着徵打杂工,我便硬着头皮敲门。 「什么人?」一个大嗓门的中年妇女粗鲁的推开木门,门咔砸咔砸作响,有年久的跡象,外边装潢也旧旧的。 「您好,我是来应徵打杂的。」我立马挺起腰自信说道,明明骨子里已经虚的可以。 那妇人丝毫不理会我说的话,只是上下打量我许久,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从前我那些势利眼的亲戚也总这样看我。 「也真是会挑时的,叫我贾姨,进来吧。」她正眼连都不瞟,没好气的说道。 「嗯。」要是在以前我才不会这样弱弱回应,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寅时起床,戌时歇息。」贾姨摆摆手,一副工时超过十六个小时也很应该的样子,违反劳工条款了吧。 当学生也没这样辛苦好吗?看我过劳死,还要怎么找神珠。 「你睡那。」贾姨随便指了一处柴房,看起来破破旧旧连木头都腐坏了。 「嗯。」我无比难堪的接受,没想到我居然沦落至此。 「你就只会嗯嗯喔喔,是哑巴吗,报上名来!」贾姨不屑的撇了我一眼。 「我……宇文泱。」一时没想好居然就排列组合组出了这个名字。贾姨眉头蹙了一会儿,像在思考什么。 「没落的贵族也没什么好说嘴的,罢了,就叫你泱儿,熄灯去睡了吧。」贾姨轻视的看看我,然后回房。 这就是她目光短浅了,他并不知道在百年之后,宇文一氏将统一北方,建立北周王朝。 无星之夜,无光之夜,似冷清,似静寂。 我躺在甘草铺成的地板上,时不时还能闻到老鼠尸体腐臭的味道,委屈之意油然而生,或许正是在入睡前,人们显得脆弱。 我翻来覆去忘掉今日所有烦忧才浅浅睡去,这夜睡得并不安稳,尤其半夜又下了一场暴雨,梦的片段交错混杂着…… 梦里,有名男子手执白玫。 梦里,有名男子身骑白马。 梦里,有名男子越窗而入。 他突如其来的冷漠,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中断的残梦又混着人声,模糊却深植脑中。 「一个开国君王,一个鲜卑替身领主,一个将来统一乱世的先人,你的坚强足以在乱世里拯救他们。」 一个机械般的声音在梦里不断重复着,好似在预告他们四人的结局。 漂泊不定,花影瀲灩,情归何处,早已註定。 魂牵梦縈,绕成千千结。 第十一章 万籟百全花如月 万籟百全花如月 天才刚亮,我就被贾姨粗鲁的吼叫声吓醒,朦胧间拖着不甘愿的身体蹲在灶旁洗碗,寒意不时浸透过我的身体,不过就是混口饭吃,有没有这样难受。 「泱儿快来!」贾姨命令式的口气吓的我足足倒吸一口气。 「是。」我快速放下手边未洗完的碗盘,昨天走了那么长的路,也没睡下几个时辰身子骨都快散了。 「快去把门口清理清理,安分点别偷懒,不然可有你好受的。」贾姨大力把我推向门口,若是我没站好,肯定得摔个大跤,她大概是有暴力倾向吧,不然就是我长得像她仇人。 餐馆位于璽城郊外生意并不差,贾姨负责炊事,剩下端盘子洗盘子打扫卫生都是我来做,身上无一处不酸疼,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过劳死的。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不知为何,心酸酸的,如果我没有离开就好了。 但是我拉不下脸回去,更找不到回去的路。 你们好吗,你好吗。 时刻操劳,就这么难耐的又度过一日,时间的流沙像被塞住,怎么都过不去,我不禁怀疑,这么做为的是什么,我是不是忘了离开桐花巷的初衷。 比起和顏坠赌气,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完成。 「泱儿,给五桌上茶。」贾姨正催促着,我暂时忘记手腕被热水烫伤的伤口,还有洗碗洗到手破皮……我咬牙继续撑住。 「是。」五桌客人留着长长的捲鬍鬚,壮硕肥身,色瞇瞇的东张西望,我对他没有什么好感。 「给老子倒杯茶吧。」他邪恶的眼睛直打量我全身上下。 「好的。」我遵循他说的做,想说赶紧倒完茶就可以脱离这个臭大叔了,我突然有一丝可笑的感触。 名议员魏黎的千金魏泱,居然沦落至此。 桐花巷杀手凝宓,居然沦落到一个餐馆任人使唤。 顏坠,这可都是你害的。 「ㄚ头,你的手可真嫩啊。」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满手是茧的厚手掌毫不客气的大力抚摸。 「哎……」我用力抵抗的挣脱,他却握的越发用力,死变态,此刻我觉得就要崩溃,几日下来所有的不公如同投影一幕幕呈现在我面前,情绪就此高涨到临界点。 眼眶不自觉溼溼热热,一怒之下,连手带茶杯甩出去,我真的受够了。 「哎呀你这个死丫头,给老子碰一下怎么着,你他妈把臭水泼到老子身上,这身衣裳你穷ㄚ头赔的起吗?」他一把推开我怒瞋一眼,还时不时喷出几滴口水,我忍住泪水一声不吭。 「大爷请息怒,新来的ㄚ头该死不懂事,小的赔您一身衣服。」贾姨扯下脸道歉,狠狠瞪了我一眼,万般委屈涌上,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子这身衣服,是你们这破店攥了整个月都赔不起的。」他瞇起眼睛,再次打量我,像是萌生什么邪恶的念头。 「不然大爷说说怎么解决?」贾姨低声下气,丝毫不顾虑我的感受。 「不如把这ㄚ头给老子做妾吧。」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后退,又肥又粗的食指勾起我的下巴,天底下哪有这么噁心的人。 「那么……大爷自便吧。」贾姨自顾自说着,完全不反驳或怜惜,此刻我终于看透冷血的现实,自私的一切。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谁都在乎自己的利益,谁不是把我当作物品,丢来丢去。 那噁心的男人一手揽上我的腰,我用尽全力想挣脱,却是徒劳。我面目狰狞的抵抗,不想未来就毁于一旦,脑子涨到要炸开,眼泪还不争气的在眼角打转。 我觉得世界就要崩塌,自己就像被弃尸荒野一般无助,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找不到他们三人了! 「放手!」冷凛而令人颤抖的声音瞬间贯穿整个饭馆,一锭闪烁熠熠金光的金子射向那噁心男子的手,他疼的把我推开。几十个侍卫从门外跑进,霍霍的盔甲生显得十分威势。那个夜夜出现在我梦里的男子,此时摘下面具,面容多了些憔悴,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看见他,我便再也忍不住了。 「这足够买十件你的破衫了,来人,卸去他一条手臂,让他不敢再调戏女人。」顏坠放下狠话,凌厉言语,震撼无比。 「是。」士兵们齐声应答,立马执行动作,把餐馆里的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作。 「凝宓。」顏坠双眼微瞇,神色凝重,像是百种情绪交杂,蕴含更多的却是憔悴。 他看着我,居然淡淡的笑了,对,他是真的对我笑了。 顏坠单手环住我腰间,以轻功离开这污秽之地。 迷离间,我还在想这是否又是一场梦,是不是梦醒了,顏坠又不理我了。迷离间,我听见一个男人惨痛的嘶吼,还有贾姨咆哮着宇文泱三字。 此刻,我和顏坠就如小鸟翱翔于天际,虚幻而不实,却沉醉其中。 「宇文……」顏坠并没有直视我,但他嘴边完美的弧度又转为什么都无法让他动容的冰冷神情。 「没有,那是我乱取的。」我尷尬的在他胸前,感受他忽冷忽热的体温,还有循序渐进的心跳。 怕他误会我对策有什么,急忙撇清,随后他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言,仰头看着他憔悴面容,不知为何和他在一起总有股说不上的安心,和发自内心的愉悦。 沉默须臾,他才又开口。 「凝宓,你别再走了好吗?」我怔住,他深邃珠眸中看得出失而復得的喜悦,亦有失去时的错愕。我还以为,我又做梦了。 「是你嫌我累赘的。」我撇嘴笑笑,我整个人恍如获得新生。 「但我没说你能让我找不到你。」顏坠把我压到他胸前,牢牢握紧我的手,彷彿下一秒我就会离他而去。 「顏坠……」我叫着他的名字,他稍稍动容,他好像变了,变的害怕失去什么。 突然间点点滴滴涌上脑海,思绪紊乱不堪。 他的兵马从何而来?他怎么找到我的?他对我是否如同我对他的感觉? 随之我们回到地面,顏坠稳稳的扶着我,毫无往日冰冷。 「你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我的世界。」顏坠轻叹一声,语气难得的柔和,此刻他就像在和我倾诉他的心事,试图让我明白他内心所想。 「你喜欢我?」我不要脸的问了,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刚说了什么大不逆的话。 「兴许是吧,对我来说你和其他女子不同。」顏坠就像酝酿了十年才说出这句话,虽说我知道我们两个还隔着厚厚一道墙,不过我的心绪不再杂乱,只有简单的平凡。 但我知道,顏坠并不平凡。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感觉自己的脸颊以害羞得通红,却还是不害臊的问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你时。」顏坠没有多解释,似乎在想着什么。同样在我见到顏坠的那一刻,那凄厉的笛声便常驻我心头,此刻的心动,显得剎那而永恆。 「你鸣笛那晚?」我看着他腰际发光透亮的玉笛,毫不羞赧的光明正大看着他完美的五官,端详他眉宇间的冷峻。 「算是吧。」其实顏坠心里也清楚,即便他对凝宓有意思,可在朝局动盪、山河将破之际,儿女情长是微不足道的,他有更宏远的理想,而理想中当然也包括着她。 「你真的是凝宓吗?」顏坠问了一句像是在他内心反覆唸过十遍的话,疑惑的语气彷彿他也认识从前的凝宓。 沉默,思考良久后我才开口。 「我叫魏泱。」魏泱二字我刻意念的字正腔圆,好让顏坠听清楚。 「一切说来话长。」我补上这句,顏坠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好像瞬间就懂我的顾忌和不得已。 「那先听听我的故事吧。」他笑着要和我分享他的过去,却带着凄冷。 「好。」我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我能试图走进他心里,了解他神秘而飘渺的一切。 「那年我六岁,晋国外患匈奴入侵,两国大战。有一晚匈奴人来到血洗我住的村庄,只为挑衅和宣示他们的强大。那是我亲眼看着我父母倒在血泊中,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恨自己,更恨这个无能的王朝。」顏坠的指甲大力的插进自己的手背,咬牙愤愤说道,总觉得这样能分担心底的苦。 「后来我从军,在孙无终将军门下,他训练我,提拔我。他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内心抱负,却从不过问。两年前,匈奴再来犯,所以我决定寻找神珠。」顏坠长长叙述这一段,脸色黯沉下来,彷彿歷经沧桑,随后又恢復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冷凛如霜。 他看着远方湛蓝似水的天,这个场景似曾相似,他和策一样,都喜欢望着远方,如同看向未来。 原来在顏坠的背后,有着这么深的一段故事,他那生人勿近的盔甲是耗尽自己多少血泪才苦苦偽装起来的,他的冷漠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他承受苦痛是我无法想像的。 「好了,这点小事没什么,别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你说你叫魏泱?」顏坠半信半疑,当他说到魏泱二字,我内心居然如铁球晃过那般颤抖。 「恩,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纪。」我打从心底觉得他是会相信我的,正当我思考该从何说起,他再次拉起我的手,他的手心不再冰冷,热度反而蔓延至我心。 「怎么说呢……我来自一个很发达的世界,就像一个不同的国度,如同你回到汉朝,或者更遥远的时代,也可以说我来自未来。」我觉得自己替穿越这个词做了最完美的詮释。 「所以你对策,并不是他对凝宓的那种感觉?」顏坠迟疑半晌,我解释这么多他居然在意的是这个。 「我并不是从前的凝宓。」我摇摇头,凝宓这个名字好似已经跟我脱不了干係,但我可以赋予它全新的生命。 「那便好,听说陈郡谢氏老爷回来了。」我微怔,顏坠好似并不在意我到底打哪儿来,只在乎我内心所想。 待我回过神,顏坠已牵起我的手要带我回去。 渺茫间,我觉得这就像场梦多么不切实际,如同倏忽即逝的浮华。 后来才听权朔说起……我离开的那日,顏坠本以为我只是在胡闹,出去几个时辰耍耍脾气就会回去的。直到半夜三更下了一场大雨,我迟迟未归,顏坠才一声不响的离去。 权朔说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顏坠,杀红了眼,他说他即便翻遍璽城也要找到我,到了隔日正午,顏坠万分狼狈的回来却仍一无所获。 随后顏坠居然动用私军-不坠壑军。 他撂下狠话说,找到凝宓他才会回来。 - 顏坠起初听权朔说策带了一名女子来,本十分不悦,女子娇弱难一同求神珠。直到那夜,他才刚回府,在白玫园那名女子的眼神流露悲伤却坚强,她异于一般女子,她并不採花。 他的笛声一直如此,唯独她说他的笛声苍凉。 想必她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渐渐,她的一举一动都足以牵动他的心绪,他以为她和策有着曖昧的默契,趁情感还不深,他开始对他冷漠、武装高墙,这样他或许能对她彻底断了念想。没想到自己佈下的防线还是被她击溃了。 但他们的相识,又何止如此? 万籟俱寂,花亦如月。 第十二章 为探先人临王谢 为探先人临王谢 这几日的过度操劳让我安心的睡着于顏坠怀中,醒来已是夜晚时分,四下无人。原来我又回到璽城宅内,顏坠又出去了? 我轻轻推开木门,顿时狂风肆虐,发丝不安分的散乱,半夜时分宅内唯有一处还亮着,微弱残烛若有似无的闪烁,好奇心引得我步步靠近,仔细一听居然有男女呻吟声,我怔住,人影上下动着,透露一种男女曖昧的狂野氛围,我不敢再待下去,抬头一看竟是权朔的屋子。 脑袋的反射动作,直接联想到沐嵐,我一羞,脑子整片空白,拔头转身就跑却不慎撞到一个人。 「凝宓,你回来了。」策的语气温柔,却带着无奈的笑。 「让你们担心了。」我仰头看策,夜黑的没办法看清他的脸庞,只见他的眸子不安的转动,好似更幽黑了,更坠深潭。 「回来了就好。」策勉强吐露几个字,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在璽城看见师父了。」为了免去尷尬气氛,我只好连忙转移话题。 「师父该在巷里养病,巷中的信鸽不会有错的。」策眉头深锁,说到重要的事他比谁都正经。 「没关係,也许只是我看错了……」若师父真的出现在璽城,那便是有严重的要事,竟然连策这个少主都不知道。 「但愿如此,明早还要早起,你早些歇息吧。」策送我回房,但一路上他心不在焉,也许是为了桐花巷,又或许是为了别的。 终于,我又回到他们身边,安心了许多。 终于,踏上寻找神珠之途,平息了念想。 - 翌日清晨我便早起梳妆,仔细盘好部分发丝,再簪上玉蝴蝶云珠步摇,栩栩如生,曳曳生姿。一袭清潭蓝裙,外罩靛色浣沙斗篷,优雅而不失大方,亦有适合拜访的体面。 「准备走了,凝宓。」策的声音柔中带韧,手在我的门上叩了叩。 「好。」我推开梨花木雕门,策静静佇立我面前,脸色苍白,看来他昨晚并没有睡好。 一路走到宅前他并未多言,只是安静的走着,这是我记忆中和策少有的尷尬沉默,又或者说,他像是在隐忍什么。 权朔早早就在门口等我们,看到他使我不禁想到昨晚的画面,我害羞的不敢直视他。 「凝宓你今日特别好看。」策上下打量我的衣着,给予一个满意的微笑。 「不知道是施了什么法术呢,我是不是没说过你美?」权朔似笑非笑,他的蓝紫眸馀波荡漾,瀟洒而风雅。 「拓跋少爷见过的美艳女子可多了,哪里夸奖过凝宓呢?」我撇撇嘴,不由得想因着昨晚的事亏他一下。 「因为是隐藏的美。」策轻笑,嘴角微扬,眼神飘忽,似在想着什么,也许是凝宓,过去的凝宓。 不一会儿,有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不知从哪儿跃下的,身手如疾风快速俐落。他摘下面具朝我一笑,他戴着面具是因为他的身分在璽城过于显眼,容易被认出罢了。 今日,才是寻找神珠的起始。 谢老爷的府宅很大,古色古香,雅緻不凡。焚琴煮鹤的是,眾人吵吵闹闹,哄堂不休,目测大概有百人聚集在这庭院中,毕竟谁不想要能实现任何愿望的瀲灩神珠。 「大家安静,静候老爷发话。」一名下人警示大家,顿时肃然,鸦雀无声。 「好大的阵仗。」权朔小声用气音说道,我等到都打了个哈欠。而顏坠深锁眉头,犀利珠眸观察四周,我知道他对神珠强烈的渴望。 约是一刻鐘后,下人才发话。 「请各位呈上物品。」眾人把要献给谢老爷的珍宝置于朱红圆盘上,权朔从囊中小心翼翼掏出一样宝物-琥珀枕。 刻纹精巧,细腻线条,透着阳光琥珀枕闪着熠熠金光,琥珀色耀眼而闪烁,夺眾人眼目,这块玉枕可谓绝世瑰宝。 此稀有之物据说是数百年前三国鼎立时期,魏国镇国之宝,后来辗转进了皇宫,几十年前赏赐予璽城某间酒楼。这么多年早已失传,但再追述,当年便是赐予璽城老字号酒楼,云中金陵。 而有能耐拿到它的……只有沐嵐,亦有权朔。 人人掏出自己的宝物,不出一个时辰,那名下人变故做神祕,以轻盈步伐走出。 「请拓跋少爷、司马少爷眾人到正厅见老爷。」这表示我们通过了第一关选拔,更加证明琥珀枕的珍稀。我心里欣喜,剩下眾人訕訕离去,我猜想司马少爷应是东晋皇室中人。 东晋璽城司马氏,北魏启城拓跋氏,南北对峙。 人人皆想要神珠,诱惑越大,代价越大。 「咱们离神珠更进一步了。」我扬起笑眸望向顏坠,他予我一个淡笑,夹杂几分警戒和担忧,可见接下来的考核不是闹着玩的。 「老爷对于两位公子的东西颇为赏识,请各方分别派出一人接受老爷的试题,胜者便能亲自见到老爷。」 这陈郡谢氏阵仗也太大,见一面也如此讲究,我细细观察珠帘后隐约还真有个人影。 「凝宓你去吧,你点子多。」权朔放心的拍拍我的肩,托予我神圣的重担。 「什么?」我不过是一个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普通人,怎能担的起如此重责大任,更何况我对严峻考题毫无信心。 「去吧,你行的。」策给我一个安心的微笑轻推我向前,顏坠亦肯定的朝我点点头。 我可以的,凝宓可以的。 而司马少爷的情况与我们不同,他们争执半天还没派出人,争先恐后,最后是一名大学士出来答题。 「此试验共有两关卡,第一关猜字辞,第二关上联接下联,每关二位可想半柱香的时间,答对两关卡者方能过关。」那名下人细细解释,我的心脏不停的蹦蹦跳,他们三人寻神珠的冀望就全託付在我身上了。 随后我和大学士点点头,准备应试。 「那便开始了,第一关猜一个词,题目如下“捨去锋芒,倏忽丰然。蜻蜓点水,天涯咫尺”。」语毕,他点起香倒数。 我的笨脑袋一片空白,猜字词?我连猜灯谜都有困难,那名大学士看来胸有成竹,早早想到答案。 我是彻底慌了,这一切可不能败在我手上。闭上眼,努力思索,分析词汇,最终,隐隐约约有了个答案。 「请二位说出答案。」 「瀲灩。」我和大学士异口同声说出,那名下人满意一笑,点头称许。 「二位果然天资聪颖,捨去锋芒自有“敛”之意,倏忽乃单字“溘”之意,与丰结合,可成“灩”字。蜻蜓点水为敛字加上部首水部,天涯咫尺,意谓瀲灩神珠近在眼前,却似千里之外,所以正解如同二位所说,瀲灩。」那名下人娓娓道来,我居然猜对了啊,拆解字词,可能我还是有一点天份的。 接着我和大学士身前摆了一张木桌,上面放了宣纸和毛笔,看来第二关才是真的考验智力。 「请二位在半炷香的时间内,造出下联,上联是“万里瀟瀟幽梦尽,吹雪停”。」 我灵光乍现,各种想法混乱而交杂,毛笔拿着彆扭,黑墨一坨在宣纸上,我冷汗直流,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你安心作答,我们信你。」顏坠上前,从袖中掏出我之前送他的原子笔放到我手上。有他这句话,有他们的信任,就足够了。 幸好笔没断水,我快速把国文课的所学写在宣纸上,在香熄掉前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半亩瀲灩晴方好,花弄影。」我缓缓唸出。 万里瀟瀟幽梦尽,吹雪停。 半亩瀲灩晴方好,花弄影。 「极好极好。」那名下人欣赏的讚叹,反倒是司马公子那组的大学士,饱读诗书,却在重要时刻无法自行创作,一肚子墨水也没用到,司马公子当场怒而翻桌,他们四人争吵起来。 「凝宓你还真有一手。」权朔大力搓我的头,我好不容易早起梳的头都被他弄乱了啦。 「四位公子,老爷请你们出去。」那名下人神色严肃,也是,堂堂司马公子居然在别人府邸打闹成何体统。 「陈郡谢氏算什么,神珠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是不是洩题?凭什么一个臭娘们赢的过咱们百里挑选的菁英。」司马公子放声大吼,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放尊重些,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策立马变脸,怒火中烧,举起刀柄护在我身前。 「罢了,找神珠方法多的是,咱们走。」司马公子见策态度强硬没好气的领着另外三人愤然离去。 良久,气氛终于缓和,回到静謐。 「你们可知,寻求神珠的代价?」谢老爷从珠帘后缓缓走出,沉甸甸的脚步,沙哑而沉重的嗓音。 听闻他今年已有百馀岁,杵着拐杖,脸上的皱纹和斑白的长鬍鬚看得出岁月留下的沧桑。 「欲求神珠,先捨其命。」我们四人异口同声的回答了。 四人同心,其利断金。 如果神珠能换得我回去现代,我愿意。 但我又真的捨得离开吗? 唯有回去,我才能了结一切恩怨,我们四人有着不同的决心,而顏坠,策,权朔,要的又是什么? 谢老爷慢慢从回忆里攫取一段故事,那是个很长很久远的故事。 瀲灩神珠的故事从黄帝开始便流传于世,它能实现你的愿望,任何愿望。 须由四人同心同行抵达苍穹山,唯有最虔诚的祈祷和强者,才有资格让瀲灩之门开啟。 四颗神珠,四个愿望。 第一关,祈祷。 须由四人诚心祈祷,于神珠跟前立誓,虔诚而无杂念,方能开啟下一扇门。 第二关,石像。 百尊石像从天而降,皆具绝妙武功,唯有强者才能打败它。 最后进入瀲灩神殿,也就是炼就神珠之处。 「这是传说,也是事实。」谢老爷沧桑的笑容,他怕是世上仅剩唯一见证过奇蹟的人了。 「请公子卸下面具可好?」谢老爷改变话题,和蔼的语气朝着顏坠说。 「这怕是……」顏坠身分特殊,在偌大璽城要摘掉面具是有些为难,我不禁想起那日,他不顾一切摘下面具带着不坠壑军来找我。 「罢了,看你腰上的剑和玉笛,虽然老夫年纪大,眼睛还是好使的,若没看错,你剑柄上浅浅的“孙”字,你是孙无终将军的副统领顏坠吧。」谢老爷瞇起眼,更细细回味他的年少。 「是的,小的拜于孙将军门下,难道恩师也曾和您一同寻找神珠?」顏坠礼貌的摘下面具,眼底飘过诧异和疑惑,他以为他的身分隐藏的很好,却一眼被识破。 往后的顏坠,可是丝毫不能露出破绽的。 「孙无终哪有能耐去找神珠,若他有才不可能今日只是一朝将军,他一生老老实实可没像我动这歪心思,没想到顏副统领对神珠也有兴趣。」谢老爷笑了笑,细细赏玩他拇指上的玉纹戒。 「瀲灩神珠能实现愿望,世上无人不晓。」我走到谢老爷面前说道。 「既然已知神珠下落,可即刻前往苍穹山?」权朔语带心急,脑中不停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就凭你们就想即刻前往?况且姑娘你不会功夫吧。」谢老爷一针见血的言语让我们四人沉默良久,我是不会功夫只好呆呆的闭嘴,但他们三人的功夫可是比武侠剧还俐落。 「别小看那些石像,它不是一尊一尊的来,而是数十尊朝你们袭来,单单一人想对抗不过徒劳。只有将大家的力量结合,利用无可击破的默契方能成功。」谢老爷在脑中细细回想,究竟是何番景象? 「多谢老爷指教。」策做好心理准备,向谢老爷恭敬行礼。 「记住,最终有人要牺牲的。」谢老爷的声音略略沙哑,他长叹,彷彿那是一段被冰封而不愿想起的回忆。 「牺牲?」我怔住,回头死死盯着他。 「传说当四颗神珠被取下时,神殿将会塌陷。」顏坠突如其来的冷凛之语,震慑了我。 若要死去,就算拿到神珠,回不去实现又有何用? 「当年咱们四人同行,但始终为了利益,取下神珠,他们忙着许愿,完全没有注意到要塌陷的神殿,所幸我立马逃出,不然就成了炼就神珠的尸体了,利益这种东西,实在害人啊……」谢老爷忆起,仍心有馀悸。 谢老爷已经看破红尘,看透利慾薰心的俗世。 「即使拼尽所有,我也要得到神珠。」顏坠字字坚定丝毫不退缩,珠眸如热火燃烧,格外炙热。 「据说唯有最真诚的愿望,才能转为夜明神珠,老父此生,还没见过呢……」谢老爷着遥望远方,心思彷彿已逃离偌大璽城。 「什么是夜明神珠?」我赶紧接着问。 「最真诚的愿望,便能感动神珠转为晶莹透白的夜明神珠,而其馀的神珠一旦许完愿望,会立马变成一颗黑珠子化为灰烬……」谢老爷的笑像在缅怀一切,缅怀那些曾变成灰烬的神珠。 「能拿到神珠并不代表有命能享受它的福气,如果你们真有幸获得神珠,回来看看老夫,也许届时你们会和老夫有同样的感触吧。」谢老爷好似留下了很多遗憾,长叹了一口气。 那时的我不懂,拿到神珠该是件开心的事,却不知一旦到手,一切就都脱离掌控了…… 我们告别谢宅,一朝辉煌大名鼎鼎的陈郡谢氏,是多少代价和心酸换来的? 第十三章 枫叶荻花秋瑟瑟 枫叶荻花秋瑟瑟 秋风起,枯叶在狂风肆虐下飞舞,尽力在它生命耗尽之前,绽放最后光彩。 来到此地约莫已有半月,这是顏坠找的地方,貌似是个裊无人烟的无名山。 鬱鬱葱葱的幽草遍佈山林,山头到山脚绿意葱笼,宛若一颗巨大花椰菜,云雾繚绕。晨起时山间的山嵐使此地彷彿人间仙境,我经常有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悟。 现在是九月中旬,顏坠说,十二月的最后一日要出发。 啟程塔里木,塔克拉马干沙漠。 山中别苑有四间雅房,我率先选了窗子最大的那间,因为这样可以看到他们三人每天练武的样子。 我理了理带来的行囊,一惊,我来到古代居然有三、四个月了,来来去去,只剩下手机还在我的囊中,即使用不到,带着也是安心的,可见我对3c上癮有多严重。 我闔眼思索发生过的一切,这些日子如同奇蹟,从桐花巷到顏坠的宅子,再辗转到了璽城,现在又暂时隐居山林,一切都是为了究极目标神珠而做准备。 夕阳斜倚着木窗温婉洒入,漫天飘洒的尘埃显得突兀,院子里舞剑的沙沙声倏然入耳。 我抬头往窗外一看,三名男子身手矫健而俐落,一名手执玉笛,两名手握长剑,一把刻着繁盛桐花,栩栩如生,另把细雕龙纹,蔓延到无穷远处,宛若游龙。三名男子流线型的身躯配合的毫无差错,合而为一,当玉笛和双剑交叠的那刻,看似融合,却又硬生生分离。动作停下时,他们三人神色静如湖水,不喘一口气。 回过神,方才才陶醉在他们三人绝佳的默契,此时顏坠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我房里,双手环上我的腰际,温热的胸膛贴上我的背,炙热的体温顺势蔓延。 「今日怎么这么早。」他们平日里可是要练到天都全黑才肯罢休,我别过头多吸几口气,试着平缓我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 「今儿是中秋,策和权朔下山买东西,一个时辰后回来。」顏坠看透我此刻的小尷尬,得意的微微抿唇。 「中秋阿,都说月圆人团圆,谁又真的团圆了。」我长叹,好似一颗大石头沉沉压在心底,喘不过气。 「说实话,我曾想过了结自己也许就能全家团圆了,但一切于事无补。我必须等,等到有一天,我能证明我父母不是白白牺牲的。」顏坠说着,话语中带着无奈的忧伤,眼底有着更深沉的孤寂。我又何尝没感受过类似的苦痛,我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就像两隻孤鸟,互相依偎取暖。 顏坠和我都有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团不团圆,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们有彼此,也同样想用神珠去弥补那些遗憾。 「我们真像。」接着,我决定要告诉顏坠一个很长很远的故事,那便是关于魏泱的过去。 掘开冰封已久的记忆,如同再次狠狠揭开我结痂的伤疤。 魏黎是我父亲,一名政府官员。我十岁的童年,被掀起了惊涛骇浪。 爸爸主动和妈妈提起离婚,因为他们中间有了第三者,妈妈说什么都不肯,因为她执意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直到爸爸和外面女人的丑闻一件一件被新闻爆出来,亲戚的幸灾乐祸和指责、社会的舆论和看戏心态一次次如同滚烫的热水浇灌在我和母亲的头顶,带来二度三度的伤害。 妈妈一日一日被推向崩溃的边缘,我亦同。 妈妈的生日时在七月,那天我和她一起去买蛋糕庆生,我们母女互相依偎,彼此依靠着,要一起度过所有生活的难关。 过马路时居然撞见爸爸和那个女人当街搂抱,妈妈实在承受不住了,要上前理论,没想到爸爸居然恼怒的一把推她,可当时一台大客车正经过,硬生生碾过去,剎那间她已没有存活跡象,我怔怔的看着她眼中伤心欲绝的绝望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会软弱,总有一天我会变强,变得有能力扳倒你们,我要你们跪下来求我,因为是你们害死的她。 就这样,魏泱的悲惨生活延续。 那个女人本想将我送走,还记的她曾说,魏黎啊,我们把这个累赘送走吧,留着也是碍事。而我为了生存为了留下,开始在他们面前装乖,甚至没让他们发觉我的存在,儘管我每天都生不如死也无妨。 我会隐忍到我长大,到我有能力去復仇。 「我很抱歉,那日说你是累赘。」顏坠再次紧紧抱住我,我也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彷彿这样,我就不会再想起那些令人作呕的回忆。 我点点头表示原谅,我和顏坠,都是生活在地狱的人。 「在你们那里,一个男人只能拥有一个妻子,对吧。」顏坠言语有些颤抖,他从我的故事中得出了这个道理。 「对,在我们那儿没有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的观念。」我细细为他解释,顏坠的一个“恩”字回覆,显得淡漠,好似他根本给不了我这样的世界。 「你好像很想回去你的世界。」顏坠爱怜的摸摸我的头,宠溺的神情夹杂着不捨。 「我是必须回去21世纪,但在这里我比较快乐。」也许总有一天我会回去,因为仇恨尚未淡去,但在这之前,我可以尽情享受身为凝宓的快乐。 「那你们中秋怎么过的。」顏坠话锋一转,不愿意再谈这种感伤的话题,我抬头看看星夜,今晚不愧是中秋,月很圆。 「吃月饼文旦或烤烤肉,咱们可以试试看。对了,这儿有没有蜡烛啊?」我扬眸看着顏坠,他长得真好看。 「你喜欢咱们便试试,蜡烛是有,只是你要做什么?」他牵起我的手往院子走去,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可以忘了我所有的悲伤。 「在我们那儿,每逢生日便会在蛋糕上点蜡烛庆祝,重要节日也是。」我伸手比划着,努力向他解释清楚。 「挺特别的。」顏坠听着我嘰哩呱啦的说东说西,时而提问,时而静静聆听,彷彿很有兴趣。 此时,他不再是那个冷漠如撒旦的顏坠。 不久后,策和权朔提了几壶酒和肉回来,我们四人在院子内赏月,共度良辰。 「这肉能吃吗?」权朔的手指指着我刚堆起的火堆,一袭宝蓝长袍,和他的蓝紫眸相互辉映,更衬他的风雅瀟洒。 「怎么不能,这叫烤肉。」我仰头自信大笑,今夜的月就如玉盘那样圆。 「呵呵,继鸡排之后还有烤肉吃。」权朔期待的笑笑,一边帮着我生火。 随之一阵不轻不狂的风拂过,顺势将树上的花瓣吹下,缓缓落地。却因夜晚太黑而看不清是什么花,正当我要走近看清,有隻手更迅速的接下花瓣,爱怜的抚弄着。 我怔住,那是一片桐花瓣。 再怔住,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却无从寻找它到底在哪里出现过。 「没想到这里也有桐花。」顏坠伸手令下阵风把花瓣带走。 「大概是地势高。」说到桐花,我便不自觉想到桐花巷,我抬头对上顏坠的珠眸,彷彿下一秒我的魂魄就会被他的珠眸给吞噬。 这里不知有几千尺高,说不准夏天还会开着梅花,这座山岭实在让人摸不透,在我日后想起,在山上的日子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来吧,这肉熟了。」权朔的一句话引得我们二人前去,烤肉味伴着油脂香飘来,连在一旁看桐花看到入迷的策也上前。 也许是桐花,勾起了策所有的眷顾。 「又是一道美食。」权朔夹起肉片入口,还滴着肉汁呢。 「中秋节快乐!」我也拿起一块,边吃边笑,此刻我竟觉得它是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我们四人躺在院内,无拘无束,没有奇怪的礼数,也没有身分的枷锁。 「我们一定会找到神珠的。」策拿起一壶酒敬天,仰天长啸。 「如果神珠一次可以许好多个愿望就好了。」权朔不知怎的开始胡言乱语,但要是真能多许些愿望就好了。 「你们有这么多愿望想许吗?」我顺势拿起手边的一壶酒,入口直烧入喉,蔓延五脏六腑,烧灼感迟迟无法平息,却引得我一口接着一口喝下。 这没有未满十八岁不得饮酒的规矩,于是我肆无忌惮的开喝。 「有啊,整日酒池肉林多好。」顏坠大笑,他虽不再压抑,笑声却有些凄厉。 策和权朔也想了些猖狂的点子,比如要把整座璽城买下来。 「我们一定会找到神珠。」我痴痴的笑着,月亮好大好近,彷彿伸手便能触及。 「是!四人同心,其利断金。」一路走来经歷风风雨雨,我们总算同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都醉了,恣意饮酒欢畅,任由清凉晚风吹着,把酒言欢,很是享受。 我们年少掌心时的梦话,成了来日所有的回忆。 - 翌日,是窗外吱吱喳喳的鸟叫声叫醒我的,秋日里的暖阳特别舒服。 我记得我昨日是在晚风徐徐下睡着的,怎么一早醒来就在床上了,我再往床沿一撇,是顏坠。 他趴在我床沿,我没有叫醒他,仔细端详他的脸庞,如刀斧划过的完美五官,在他深睡时被一团冷凛氛围笼罩。 「凝宓。」不一会儿他便醒来,那一刻,他温暖的笑意突破重围,冷漠的气氛倏忽消散。 如果可以,我愿意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正所谓,岁月静好。 但我不能 第十四章 冰心难掩桐花雪 冰心难掩桐花雪 年底腊月将近,他们练武没有一日停歇,越近冬日他们练的越勤,从清晨练到日落,甚至到了午夜时分也不罢休。 在这待得越久我就越害怕,我竟然会捨不得离开,离开这座无名山,离开他们。 阴阴晚风吹得门窗开开合合,吱吱作响,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貌似也是在这样的夜里,一个叫魏泱的女孩看见他的母亲在怨恨和遗憾中死去,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活下去。 不时,魏泱会从这巨大的梦魘中惊醒,那种感觉就像隻身走在荒芜的草原里,不知归处,醒来时分她谨记的只有愤恨。 手不自禁的颤抖,我好怕在这样的夜里,再次被丢弃、被放逐,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顏坠。 「顏坠……顏坠……」我随手披上单薄的衣裳,如失了魂一般,大力的推开木门,任由强风灌进屋内,感受心脏大力的跳动。 在漫漫长廊中寻找熟悉的身影……终于在长廊的尽头看见一个披着玄黑大氅的男子。我心跳漏了几拍,加快了脚步只想奔向他,却一个不小心跌进他的怀里。 「凝宓怎么了。」他溺爱的眼神让我的心如同归巢的鸟儿那般安心,不安瞬间平息,他用他的羽毛大氅紧紧包住我。 「不冷吗?」顏坠皱了皱眉,索性将整件大氅都披在我身上。 「不冷了。」我依在顏坠肩上,虽然同样是在如此寒冷的夜里,我感觉多了暖意,少了悲戚。 一隻雪白的鸽子停在栏杆上,小巧的爪子安分抓紧,脚上用银白细绳绑了一张小纸。 “壑军已整,求珠顺利” 「有私人军队很威风啊。」我从他手中接过纸条,工整的小楷是盼月的字,一股酸意从鼻尖溜过,我装做不在意的笑了笑。 「四年前,孙将军同意我重整不坠壑军,现有一万精兵。」顏坠的珠眸锐利而坚毅,像根钉子狠狠的向前钉,颇添王者之态。 「章盼月呢?」我实在太好奇,眼底浮起那名有着令人称羡的妙容的女子,在围栏前殷殷祷告的模样。我知道,她亦同沐嵐爱着权朔那般爱着他的主子,顏坠。 「她是我的部下。」顏坠的话语冷静的看不出丝毫情绪,对他来说盼月就仅仅是他成千上万个部下中的其中一人吗? 「咱们试试这个吧。」我拿出身上唯一剩下从21世纪带来的东西,手机。 「拜託有电!」穿越至今我还没开过手机,就只是为了有一天在需要的时候,保留它的电量,也许就是今天。 萤幕缓慢的呈现开机模式,我真是打从心底的感动。 「这在璽城可买的到?」顏坠颇目不转睛的盯着萤幕。 我记得刚穿越的那天还是满电,结果这么久没开就只剩不到十趴。 「当然买不到,这是我自己带来的。」我扬眸灿笑,忽然“咚”一个小提醒。 “12,25魏泱生日”我突然惊吓,原来就要到我生日了,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注意到,我已经有好几年不过生日了。 人人抢着过圣诞节,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生日,从前只有妈妈记得,她离开后我也就没心情过了。 「看着这个孔。」寒风冷冽把我拉回现实,我想和顏坠一起拍张照留作纪念,我指着镜头,顏坠心中虽然疑惑却也照着做。 能和古人拍照该是件酷炫的事,也许在未来的某天,还能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咔嚓。」萤幕上出现我们的脸孔,他的容顏依旧俊冷,但拿下手机看着拍好的照片时,居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顏坠的人影渐渐淡去,旋即消失。 「怎么样?」此时顏坠的目光如一个兴奋的孩童,眼中闪烁着无限期盼,我还不忍心告诉他这个事实。 「没电了。」我皱皱眉,以没电为藉口,迅速把手机藏到身后收起来。 终究,穿越时空的现实赢了,你们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也不该来到。 「凝宓,总有一天你会回去的吧。」顏坠从背后拥上我,我却是抽离的,那一点小空隙,就如同两个世界的遥远。 跨不过,也颠覆不了。 「或许吧。」这一刻我犹豫了,心中莫名一沉,我居然忘记了仇恨,我居然捨不得离去。 - 山间的冬樱开了,开的摇曳生姿,如同花仙子轻盈飞舞。明明不是花季却开的如此繁盛,这座山总能让我惊艷,也许是大自然送我的生日礼物吧。 「欸我出去一趟阿。」我几个月来都未下山过,眼看就要啟程苍穹山,我必须以现代人的智慧下山採买一点东西。 「去哪?」我不过在空地上乱喊了,还真的有人回应。是策的声音,贯彻了整个山峦。 「去买点东西。」策如鬼影般出现在我面前,我吓的连连退步,他的轻功是越发好了。 「我陪你去吧,这么大片山岭你要怎么下山。」策二话不说以轻功带我跃起,我呆呆地看着他没反应,是因为忽然对策的一股陌生,他的作风比从前更加果断,可能是他这些日子的蜕变。 - 熙熙攘攘,人潮眾多,这虽不是璽城却仍热闹的挤满了人。 「帮我找找有没有大葫芦吧!」我探头看看摊位,寻找大葫芦的踪跡。 「要葫芦做什么?」策疑问道,我看着他深邃的眸,彷彿还能忆起初识时的感觉,那样陌生的我们。 「装水……阿……」突然一架马车飞快向我们驶来,迅速从我身侧擦过,泥巴飞溅。 「蛮族人。」策俐落的转到我身旁,张开大氅抵挡所有的泥沙尘土,从容不迫,速度如黑影快速,随后泰然自若的拂去尘土。 那匹马车上的人不知是哪个草原民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民女。 如今连区区一个草原民族都能在晋国土地内胡作非为,真是狼烟四起的乱世。 此时我脑中联想到的,不过是当初权朔带我进璽城时说的那番话,穷人太多,可怜者太多…… 改朝换代,指日可待。 「我来吧。」我正要伸手要替他拂去灰尘,却被他阻止。 「无妨,凝宓从不做这种事的。」策淡淡笑着,字里行间好像透露着我该要追着凝宓的影子生活。 却又一丝感慨,他是真爱凝宓呢,桐花巷里的凝宓。 「你喜欢顏坠,是吧。」策突如其来的一句,这些日子来策其实都看在眼底,他不愿多问更不愿说破,此刻他双瞳深不见底,口气尽是无奈。 「宇文策。」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好唤了他的名字,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希望化解瞬间的尷尬。 「罢了,凝宓,十八岁生辰快乐。」策说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怕今日不是我的生日。 是的,是我生日,魏泱和凝宓的生辰是同一日。 「谢谢。」我莞尔一笑,从策的瞳孔明显看得见我的样子,却又模糊的盖上一层凝宓的影子。 或许只有对顏坠来说,我是凝宓,亦是魏泱。 「欸?」一个人影袭过,我惊讶到拍了策的肩。 「师父?」策瞪大眼睛的看着我。 在璽城,在这里,我们到哪里师父就会出现,又如同鬼影倏然消失,是发生什么事了。 「桐花巷可能出了什么事。」策推敲着。 「你不回去吗?」毕竟策是堂堂少主,巷内不能没有他。 「没有找到神珠前,我不会回去的。」策眼神坚毅,如同之前他望着远方高山的表情,到底是什么让他这般执着,非得要求得神珠,连桐花巷的事都能搁置一旁。 - 提着几个储水的大葫芦,策再次以轻功带我飞回山上,从空中鸟瞰,山林遍佈,绿草如茵,又是另番景象。 回去时策领我走另一条路,是我未曾踏足的小径,树一棵接着一棵,一片片林子。终于,顏坠和权朔出现在森林的尽头,背后居然是一大片冰湖。 「是冰湖!」我欣喜若狂的尖叫,原来这是他们三人计画好要给我的惊喜。 「生辰快乐。」他们三人异口同声,我立马奔向那片诱人的湖面,这根本就是名符其实的人间仙境。我向他们招手,示意一同下来。 「咱们快翻遍整座山岭才找到这个传闻四季都结冰的冰湖呢。」权朔就连在这么容易滑倒的冰湖上都显得风雅绝代。 「这根本是做梦才会梦到的场景。」我开心的滑来滑去,无拘无束。我们四人皆笑着,共同颂讚这片冰湖。 和他们相处在一起,我总能忘记烦忧,也许这便是友谊。 「找到神珠后,我们再回来好吗?」我们四人相识一笑,望着没有边际线的冰湖,如同我问的问题没有解答。 此时的我可能只是童言童语,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如何,明明我们四人内心比谁都渴望再次回来。 哪怕再回来,早已物是人非。 哪怕再次回来,只剩下我了。 我仍愿意相信,我们四人的约定,永不分离。 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与世界为敌,就算与全世界背离。 但分离与否,早就上天註定。 - 夜如黑漆,即便我还嚮往那片冰湖,下午足足待了两个时辰,但夜已深太过危险。 「生辰快乐。」顏坠一声不响出现在我房里,笑容可掬,双手捧着……蛋糕? 「顏坠……」我突然感动的说不出话,他的袖口还沾着做了不知失败几次,而不小心沾上的麵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顏坠。 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用心待我。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礼物,但这样也许能抚平你一些离愁。」顏坠放下蛋糕,这种现代的东西,确实让我欢喜。 也让我受宠若惊,他居然记得我过说的一字一句。 「我很喜欢。」我扬眸一笑,喜悦的情绪不知如何形容,这大概是我最满足的一次生日吧。 「今日到市集里如何?」顏坠顺势揽上我的腰际,要我坐在他到腿上。 他高挺的五官,頎长的身躯,白皙无痕的皮肤,就如同一朵脱尘高尚的白玫一般完美。唯一的败笔,就是他袖口的污渍。 终究,一朵冷艳而无瑕的白玫,因为我而混浊。 「蛮族人竟敢在晋国眼皮底下强抢民女。」我虽有些倖然,但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多了几分亲暱。 「那是司马一族无能,终有一日,这些人民不会再受到迫害,不会家破人亡。」顏坠字字坚韧,句句坚定,好似这就是他要成全的大业。 犀利珠眸中散发炙热光芒,和策一样看着远方,我明白这是野心。 顏坠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他不要有人跟他一样国破家亡。 国破家破,顏坠要捍卫的,是整个国家。 顏坠要推翻的,是帝业。 帝业辉煌,使人心迷,几代江山,留史而已。 「凝宓,事成后做我的妻子好吗?」顏坠的眼神有片刻的闪烁,像是什么不安在抑制着他。 「那如果,你不应该活在我命中呢?」我依偎在他怀里,寻找还未消逝的温存。 我并非自愿来到这里,总有一天也会非自愿的回去。 即便我不想,即使我留恋。 「但你确实活在我命里。」顏坠的唇毫不顾忌的贴上我,辗转。 我没有拒绝,心脏扑通的感觉眼神到脸颊的烧红,顏坠浇息了我的羞涩,把我带入这片难以挽回的大海,但好像有什么,硬生生把我拉进更深的恐惧中。 「凝宓……凝宓……」顏坠来回呼唤我的名字,好像这样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他的唇向下延伸,至颈部……温热的感觉蔓延,他的手重重在我背上来回,有什么……正在暗汐翻涌。 顏坠除去自己的扣子,快速而俐落,紧接着他把我压在床榻上,他似在寻找什么,双手不安分的碰触我的肌肤。而我却如僵硬的尸体,只是呼吸的急促,我们的唇不曾分离,气氛不停高涨到一个临界点。 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暗处,一点一点刺激着。 「不要。」看着顏坠结实的肌肉,在微弱残烛中显得他的线条虚虚实实,貌似……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场景佇立眼前。 「啊……」我双手环抱脑袋,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晚上,我亲眼看见爸爸和那个女人在妈妈的房间里,做着多么污秽的事。 这层浓浓的阴影,难以抹去。 「凝宓,咱们停下。」顏坠用理性尽力克制他的慾望,紧拥我入怀,语气充满怜惜,情意敛去。 「不……顏坠,并非我不想。」我垂眸不敢直视顏坠,语气仍然颤抖。 「别怕,我不会勉强你的。」顏坠抚着我的双颊,冷凛的珠眸满是爱怜之意,他克制自己停下一切。 他知道我陷入了过去的梦魘,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把我带离重重阴霾中,这个缠绵我好多年的阴影。 几分鐘后顏坠哄我睡下便走进院后的小树林,我只听见舞剑声和风吹过林子的颯颯声交杂,他正强忍着自己,用别种方式发洩,我却只能呆呆躺着帮不了他。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难以克制的情慾,包括顏坠。 我知道,就在要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他停下了。 我知道,他是真的爱我。 - 辗转数日过后,树木光秃秃的枝头被寒冰包覆,我们终于要啟程沙漠。 「下雪了。」我伸手迎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瑞雪,冰冰凉凉的,触感奇特,说要离开,我还是捨不得这片山岭的。 「下雪有什么好乐的?」权朔把我当成孩子嘲笑,我看着雪花在他手里融化。 「凝宓你是初次看雪吧!」顏坠口中吐出若有似无的白气,瀰漫在雪花间。 我点头同意,我和顏坠说过我住在副热带国家,根本不可能看见雪。 白雪如泥,一碰便化开,我不自禁躺在雪地上,享受最近的触碰。 「就当这场初雪,是出发寻找神珠的开幕式吧。」策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不移,口气充满斗志,志在必得。 他们三人跟着我躺下,共同享受初雪的来临,还有片刻的欢愉,我们没有说话,彷彿说出一个字就会破坏气氛的静謐,把握这一刻,不让它从时光流沙中逝去。 愿这场雪,把时间凝结在这一刻,我们没有身分的拘束,静好岁月,谁也夺不去。 也许来年再降初雪,情景早不是如此。 我们静静望着湛蓝似水的天空,其实比起站在高处俯视,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感觉。我更喜欢仰望那片如水波荡漾的瀲灩蓝天,尤其此时还躺在软绵绵的雪地上。 但他们好像与我相反,他们充满野心,想要睥睨苍生。 三个多月下来,他们剑法已炉火纯青,默契无缝,绝妙的搭配如同一场精彩绝伦的剑舞。 我相信他们,四人同心,其利断金。 第十五章 影落沙河四人誓 影落沙河四人誓 涟漪再起,神珠再现。 他们说会护她一生。他说会娶她为妻。 但最终,她走入宫闈 而终究,玫瑰有刺。 春风急,秋风也狠,乱乱纷纷是红尘。 数十日马程奔波,终于抵达塔里木盆地。眼看苍穹山在即,我心情更是起伏不定。 为了让大家都保持最佳状态,每日都会停下小憩,和之前要赶路到璽城断然不同。据说就是有太多人连夜赶路,体力耗尽,最终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体力不支而倒下。 这次我轮流和他们同骑,上次回去后才知道,策一直载着我有多累,和他人同骑,是难以享受快马奔腾的驰骋快感的。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策神色凝重,将马系于绿洲的树木下。 「那座,便是苍穹山。」顏坠语出惊人,我看见他指的地方,只有个渺茫山头在远方,我们要先跨越这片广阔无际的荒芜沙漠,才能到达苍穹山。 苍穹山,屹立于大漠中央,越是走近沙漠,活着的机会就越渺茫。 半脚要先跨进地狱,才能抵达苍穹山,姑且还不论之后的考验呢。 可谓欲求神珠,先捨其命。 「渴。」酷热艷阳的暑气直逼脑门,双眼很不健康的只见漫天飘洒的尘土沙粒。 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只能如机器一般跟着他们三人的脚步前进,这比叫女生跑一千六还要煎熬,即便只是用走的。 热气蒸腾,我的五脏六腑还有血管好像被棉絮塞着的难受,好怕下一刻我就跟水气一样蒸发。 我们不像从前,打打闹闹的上山,胡言乱语说一些垃圾话,因为我们要保持战斗力,好对付苍穹山未知的挑战。 沿着沙漠边缘行走,才不至于被捲进流沙,我们好像难民没有目标的游走在大漠中,五天五宿。几日下来他们好像总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也许是口乾舌燥,我买的葫芦装水只能再撑一天了,滴水如命,不如不语。 我努力跟上他们的脚步,静随在后,用我剩下的力气观察他们。 他们神色严肃湛冷,在此炎炎黄土的砂砾中,也不经意有股寒气环绕他们,气场强大。连平时爱开玩笑的权朔,都严肃的板着脸显得冷凛,难以靠近,顏坠就更不用说了。 顏坠的珠眸依旧执着而冷静。 策的双瞳仍然望着远方而坚毅。 当我觉得筋疲力尽就要昏倒时,一个亦好亦坏的消息把我从这昏沉沉的大漠中拉回来。 「再走两日便能到达苍穹山。」策这一语,有好有坏,因为越近代表着越危险。 正值晌午,汗水浸湿了衣裳,我们暂歇在一棵稍微有阴影的树下,啃着比学校营养午餐还难吃的杂粮,配着所剩无几的水。 「凝宓,喝吧。」顏坠把他的葫芦递给我。 「不行,这你的水。」我拒绝他,在这紧要关头,水视同命。 「我要你喝。」顏坠把葫芦拿到我嘴边,半命令的语气。空气有一丝共振,心底起了涟漪,感动不自觉油然而生。 「好吧,那个借我看看。」我珍惜的小啜一口便还给顏坠,目光不自觉转移到他腰际上的玉笛,不坠笛在正午阳光照耀下,闪着熠熠光芒,彰显它以翠玉製成的价值。自从我在玫瑰园见到顏坠的第一日,他便一直带着不坠笛,那似乎对他很重要。 除了他不顾一切跑到城郊找我的那一日。 「好。」顏坠下意识的皱了眉头,取下不坠笛的那一刻,他的眼底闪过忧伤,因为那是他们家族留下的遗物。 「桐花?」我疑惑问道,笛子下方浅浅刻这一个桐花花瓣,栩栩如生,若我不仔细看,还不会注意到呢。 「我母亲喜桐。」顏坠的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也是,若非喜桐,怎么会在留给顏坠的遗物上刻上桐花呢。 「我妈妈喜欢白玫。」我笑道,此时想起,忧伤居然减半。 忽然忆起在玫瑰园那晚,被如晶鑽一般的白玫引的入迷,即便我钟情于冬樱花。 顏坠和妈妈一样,都喜欢白玫。 「我知道有个地方叫桐花巷,那儿的桐花如其巷名,美不胜收。」我对顏坠已毫无顾忌,坦然向他提起桐花巷,拾去忧伤让我想起桐花巷的桐花,撇除黑夜,那里真的很美。 「是么?」顏坠乾笑几声,彷彿对桐花巷不感兴趣。 也是,那样阴冷的杀手巷,和桐花不衬。 连着赶路,环境更加恶劣,果真要跨越塔里木,必须先葬下半条命,但眼看高耸入云的苍穹山佇立眼前,又让我多了一丝希望。 我们决定今晚好好歇息,以对付明日所有的严峻考验。 一个看似荒废的茅草屋,不远处有条小河,周围被黄沙围住,映照着月光,委婉的闪着亮着,极似一条极光沙河。 「凝宓,我有些事想跟你说。」策浅笑,语气蕴含无限的欲言又止。 我頜首跟随策走到茅草屋外,终于要到了最后一步吗,在我离开之前,是时候要坦承一切了。 「你早知道我不是凝宓。」对上策眼神的闪烁,我的话语一针见血。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和他强调这句话,但他并没有反驳,眼神犹豫而落寞,好似就要淹没在这条荒芜的小径里。从他的深邃双曈,忆起乍到桐花巷,那个我遇到的策,深爱着凝宓的策。 记得策说过,在找到神珠前,我只能是凝宓,是不是找到神珠后,他就能好面对自己,不再自欺欺人了。 「其实当你回到桐花巷,我便认出你不是凝宓了。」策终于说出来了,他无奈的长叹,顿时我居然哑口无言。 「虽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出现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你。其实我很错愕,我们约定好十八岁那年就要成亲,离开桐花巷。」策一想起凝宓,眼神溢着幸福,浅浅一笑,眾多影子交叠,到最后到底我是不是凝宓,他也无从说起了。 我居然有些愧对于策,毕竟我已经习惯以凝宓的身分生活下去,却不是他的凝宓了。 「那你是怎么进桐花巷的?」我问策,也许能透过多一点的交谈,揭开他神秘的黑幕。 「我还年幼,宇文氏衰败,我流落街头,幸得师父带我回桐花巷,习武杀人,以策一字埋名于桐花巷,但我没有忘记我的姓氏和使命,我记得我父亲的遗言,重建宇文氏。」黑暗夜色和他的双曈交叠,就像黑潭一样幽深。 「只有凝宓一直陪着我这个荒谬的少主……」策别过头,不愿直视我。 此时我才知道,桐花巷只是策的一个跳板。 宇文氏先人,将来註定一统乱世。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明朗…… 「也许凝宓会在我拿到神珠离去后回来。」我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对策最好的结果。毕竟,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抱歉。」我明明在脑袋想过一堆要和策解释的话语,却只能在此刻浓缩成一句抱歉,空气瞬间凝结。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想过要你离开。」策好像已经释然的面对一切,此刻我看着他的双瞳,好像没有凝宓的影子了。 他别过头不再多言,扬长而去。 隻身离开小径,思绪极度复杂,谈论到我要离开的问题,我又捨得吗? 一个身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站在沙河前,月光闪烁,腰际的玉笛随之发光,隐隐光芒。他伸手抚弄河中的水,夜晚,却隐约散发着彩虹般的光芒。 他纤长的手指深入河中,似是玩弄着。 顿时,我怔住。这个场景重复交叠……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背影,一样的男人。 下一秒,脑海中浮起桐花巷的石刻印记,他玉笛上的桐花,他手执的白玫,他在桐花泉里的身影。 再次重叠……思绪交杂……没错,便是桐花巷。 他就是那日在桐花泉我看见的背影。 原来,他早就在为他的未来铺路。 我和他的相遇,竟然是在在桐花泉。 「主子……桐花巷?」我迟疑的问他,顏坠却良久不语,从他澄澈的珠眸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你怕我吗?」顏坠的声音微弱而沙哑,神色比月光还寂寞,苍白的脸看不出血色,我感觉的到他那一点失措。 「不怕。」我紧紧抱住他,平缓他的无助,明明得知这种惊讶事物的人是我,我们都是活在地狱里的人。 杀人千万只为苟全的桐花巷,替顏坠完成他的帝业,暗中除去路上的阻碍。即便它阴冷,却只是为了成全另一个重大成就。 我居然能这么理解顏坠,原来之前师父一直出现是为了和顏坠联系上。 此时我们紧紧依偎着,感受彼此的体温,理解对方的过去。 跨越世代,瀲灩情爱。我们的相识,早就註定。 - 尘土飞扬,苍穹山顶,伸手触云。 “欲求神珠,先捨其命”的木牌佇立在一个巨大石门前,好生壮观。 其实我最没有把握的是第一关的四人同心,因为我不知道对神珠来说,什么才是最真诚的愿望。 「跪下吧。」他们三人使了个眼色,彷彿早已知道要许什么愿望,心有灵犀,默契极佳。但我仍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呆滞的跟随他们跪下。 「于神珠跟前祈祷,不敢有一丝假话。」我缓缓唸出石门上刻的字,他们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半晌才缓缓说道。 「拓跋权朔,宇文策,顏坠,愿护凝宓一生周全。」 我怔住,顿时热泪盈眶,他们居然会为我说出这种话,石门轰隆隆的开啟,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他们如此有默契,这是祈祷,亦是承诺。 心中一悬,石门竟然开了,代表它承认我们的祷告够真诚,我不禁有点愧疚,如果我离开了,你们还会护我周全吗。 此刻,我是真的感动了。 四颗晶莹剔透的神珠立于神殿中央,被万物炼成,参杂一丝丝血红色,约莫有一个手掌大,闪闪发亮,夺人目光。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瀲灩神珠,近一年的辛劳也算是值了。我真不敢相信朝思暮想的神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咫尺天涯,我都忘了还得通过石像关卡才能拿到。 倏地,石像从天降落,掀起沉积已久的沙尘,就像龙捲风般席捲而来,我顿时间惊慌失措。 「凝宓,躲开!」权朔向前推开我,用剑勾勒出一个弧度,划碎了石像,但又像触动了什么机关,更多石像从天而降,我好像懂当时谢老爷描述的恐怖景象了。 「去安全的地方等。」权朔严厉的警告我,此时他已自顾不暇,与石像周旋已久,他们三人齐心协力,石像却不停的掉下,几百道完美弧形在眼前划开,丝毫没有终止。 终于他们一笛两剑,俐落而流线的姿势在空中合而为一,技术发挥的淋漓尽致,散发刺眼的光芒,与空气共振,振碎了所有的石像。 「成功了!」我高兴的跳脚,为他们而喜悦,他们却像全身力气被抽乾一样,瘫软难受,跪倒在地,。 「来,拿着。」我赶紧取下神殿上的四颗神珠一一交给他们,瀲灩神珠,万物血炼,那种神圣的感觉,朝思暮想的神珠终于到手我却无一丝快感。 原来到了最后一刻,我是会捨不得的,捨不得离开。 他们小心翼翼接过神珠,用最后一分力气以最快速度跳起,急促的呼吸尚未停缓。 「快逃!」策失声大吼,失措的指着神殿顶端,我尚未回过神,它就在瞬间崩毁。 屋顶裂开,圆顶的石头直直落下,洞里发出轰隆隆的崩毁声,四周的梁柱颓残倾倒,连神殿也坍塌不堪,就像永远不会止息的强震,上下左右剧烈的摇晃。 「凝宓!」一块大石块距离我头顶约莫只有一公尺高,顏坠瞪大眼睛,下意识的立马扑上我。 顿时,顏坠的背上鲜血淋漓,血流不止,旋即更多石块要落下,我抱着顏坠,一个荒唐的念头浮过脑海。 在这紧要关头,我倒吸一口冷气,我绝不后悔。 “立刻带我们四人回璽城” 我拿起神珠大喊,声音还颤抖着,我永远都记得顏坠朝我扑过来的那一刻,眼底毫无犹豫,而现在我也是。 策和权朔难以置信的看着我,顏坠正要阻止我。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但总觉得这才是正确的抉择,我一生都不后悔的选择。 毕竟,和他们相比我的愿望不够伟大。 毕竟,和他们一起我的生活才比较快乐。 第十六章 只消伊人得定局 只消伊人得定局 好像有什么魔法一样,石头停止落下,时间静止一般,一个琉璃色的泡泡包住我们四人,开始在空中漂浮,我不可置信的俯视刚刚经过的大漠。 抱着顏坠,我见证了神珠的奇蹟,血红色的神珠化为尘埃消失在大漠中。 我畅快的微笑了,因为我甘心许下这个愿望。我可以不要回现代,但我不会让我们四人再次陷于危难,白费这一年来他们三人的心血。 谢老爷说寻求神珠,终究有人要牺牲的,我寧愿牺牲愿望的人是我。 神珠没了,就好好的继续当凝宓吧。 今后,有你就够了,顏坠。 泡泡在刚到璽城的时候破了,我看见师父和盼月在城门口殷殷盼着顏坠归来。看着血快流光的顏坠,盼月急得要哭出来,石头师父以轻功立马带顏坠回宅子疗伤。 「师父?」策的力气虽然要耗尽,但仍不掩他眼神中的疑惑,旋即又转为恍然大悟,策忽然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操控桐花巷的人其实是顏坠。 「顏坠!」我声嘶力竭喊着,因为盼月和师父速度太快,顏坠已消失在我眼前。 「凝宓,让他们先回去处理,咱们慢慢走,想必你也不愿看见顏坠被处理伤口的样子吧。」权朔冷静的拍拍我肩膀,我呆滞的点头,只担心顏坠的伤。 经过这一番大折腾,我连再说一句话都觉得困难,全身筋疲力尽,只想赶快回宅子看顏坠然后睡个好觉。 「嗯?」璽城仍然熙熙攘攘,繁华无度。策指着一个大喜轿语气带着笑意,像在看好戏一般。 一个玲瓏身材的女子居然跳轿而下,一身正红蝶戏鸳鸯婚服櫬的她脸蛋更加白嫩,明眸皓齿,一步三回头的朝我们这边跑来,她长长的裙摆害的她一个不小心没踩好,就要绊倒。 「姑娘当心。」策上前搭救,一隻手臂紧紧接住那女子到他胸前,才不至于跌倒,有惊无险。 「先带我离开这,拜託!」那女子的水汪汪大眼恳请策,瞬间闪过惊艷。眼看后方有人要抓住她,我们只好带他走。 是逃婚吗?明明新娘不是我,我却狼狈的在璽城琳琅大道上奔跑,又是一番折腾,终于那些人没再追上来。我气喘吁吁看着前面的策,居然拉着那女子奔跑,真是好人,救人救到底。 「多谢公子和姑娘搭救。」那名女子一一道谢,眼光却直直落在策身上,娇羞曖昧的恬淡一笑。 她一身正红蝶戏鸳鸯丝锻袍,配着一色红玛瑙花鈿,头上斜斜坠下一道白灵光的珍珠流苏,名符其实的中国嫁衣,货真价实的璽城贵族。 「小女臧綰扉,不知恩人大名。」綰扉的双曈清澈如河水,双颊淡粉红晕,像个未踏入红尘的女子,看着比我年轻一些。 「我叫凝宓,他是策,他是权朔。」我一一跟她介绍,綰扉则害羞的点点头。 「不知姑娘为何要逃婚?」策看綰扉穿着喜庆嫁衣,不知为何出逃,即刻问了我亦想知的问题。 「臧姑娘的父亲可是璽城巡抚臧亮?」权朔接着问,看来权朔虽为北魏人,却仍知晓璽城的事。 「是,父亲逼我和一个皇上新赏识的公子结婚,我不愿,便逃婚了。」綰扉有点无奈的尷尬笑笑。 「那你可曾想过今后你要去哪里?」我问綰扉,方才她的语气坦率,讨人喜欢。 「臧府我是回不去了,我从小整日窝在府里,由着下人伺候,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烦请凝宓姐姐收留綰扉一阵子。」语毕,綰扉恭谨的点点头,眼神透漏万分渴望,我也捨不得让她失望。 「离开臧府,你可就没有臧大小姐的身分了,你可知道?」策开口问綰扉,我还是第一次看策对陌生人这么多话。 「綰扉知道,我只是想试试看快活的生活。」綰扉的双眸燃起希望,无邪纯净的笑眸对着策,于是连策都无法招架,只好答应綰扉。 一路上我和綰扉聊东聊西,她就像个小妹妹,毫无大小姐的架子。策偶尔也会参杂几句话,反倒权朔,好似归心似箭,一直朝着魏国的方向看。 - 回顏坠宅中后,我们便各自早早歇下了,盼月也清出一间乾净客房给綰扉住下。 一切只如浮云,彷彿我才初来乍到桐花巷,寻求神珠的片段歷歷在目,片刻如永恆。 半夜三更,我被雨滴落在屋簷上的声音吵醒,空虚回盪,明明十分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名男子跃窗而入,因着背上的伤有点不自然,眼神黯淡,湿透的衣裳,顏坠是淋着雨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怎么没打伞。」我助顏坠脱去湿透的外衣,厚厚一层纱布缠在他背上,我别过头不忍直视,又是不捨。 「看看你睡了没,这点皮肉伤没什么的。」顏坠把我压到他胸前,听着他不疾不徐的心跳,顏坠咬着牙,他的伤口明明还隐隐作痛。 「你怎么把愿望许掉了。」顏坠无奈笑笑,安抚的摸摸我的头。 「因为我想救你们,我甘愿的。」我靠在他胸前,他身上透淡淡的薄荷香,清凉而舒适。此时此刻,我才是安心的。 「可你该回去你的世界。」顏坠仍然的摸着我的头,话语中没有温度,怕失去的冷凛氛围,身体却是贴近而温暖的。 「无妨。」我淡笑,自从许下愿望的那一刻,回去的念想也就淡了。可讽刺的是,促使我寻找神珠的动力,正是那份仇恨啊。 但如果我不许下愿望,大家都会牺牲,不如让我继续待在这里。 「那咱们成亲吧。」顏坠礼貌的吻上我的额,他没有食言,他说回来璽城就会娶我当他妻子的。 「恩。」我害羞的垂眸,也好,今后我便可以安心的待在顏坠身旁。 - 顏坠在床沿伴着我入睡,于是我睡的香甜,几个日的操劳让我到隔日快午时才醒来。 「凝宓姐姐,快尝尝我做的金粉玉露糕吧。」綰扉甜美一笑,端着小点到我房里,我才刚醒正坐在床上揉眼睛。 「真好,一起床就有东西吃,你真勤劳一早就在厨房里忙活。」我听盼月说綰扉早早就起在小厨房忙东忙西。虽然我和綰扉才相识一天,却像相识一年之久,她虽久居深闺却无世家贵族的骄纵。 「我是为了报答策公子的救命之恩,我做的好吃吗?」綰扉拿了一块玉露糕到我手中。 「好吃好吃。」我细细品嚐了一下,果真不错。 「谢谢姐姐。凝宓姐姐,有你真好,从前我在臧府,父亲都不让我和别人玩,只叫我和世家贵族小姐们交流,他们勾心斗角,我很不喜欢。」綰扉明眸皓齿,大大咧了个笑,特别可爱,尤其她这一番心里话,让我更喜欢。 「是吗,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吧,这盘金粉雨露糕就当是送给我的见面礼了。」我掩不住笑意,一手拿着玉露糕大口嚼,綰扉不做作的点头说好。 「那姐姐觉得……策会喜欢吗?」綰扉拐弯抹角,绕了一圈终于到了正题。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明显是对策上了心。 英雄救美是用多久都不厌的梗,尤其是对綰扉这种自幼养在深闺的女子。 「策不喜欢太甜的。」我再拿一口,虽然有点甜腻但却开胃,让我爱不释手,但对策来说可能就不是如此了。 「綰扉知道了,凝宓姐姐慢用吧!」綰扉满意的一笑,又跑到小厨房去了,一身白纱裙,就像下凡的小仙女。 - 这夜,月黑风高。我站在房门口,却看见策背着行囊正要离去,打算不告而别。 「策!」我连忙叫住他,却不敢太大声,怕引来他人的注意。 「凝宓……还是被发现了阿。」策尷尬笑笑,朝我走来,眼底有难掩的落寞和不捨。 「你要去哪里?」我指着策的黑色行囊,本想留住他。 「我是少主,该回桐花巷了。」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愿直视我。 「那我……是不是该和你回去啊。」我向前一步,总觉此时该尽一点身为凝宓的责任。 「不用,明日是你成亲的大喜之日,该好好歇息才是。虽然我明日不能到场为你祝贺,但我仍希望你幸福。」策摸摸我的头,旋即收回手,彷彿试着在他离开前,感受凝宓的最后一点温度。 我内心却觉得无限讽刺,明明离开桐花巷前,石头师父才说我要和策成亲,找到神珠后,我却要嫁给顏坠了。 凝宓这一生,是註定要负策了。 「綰扉做的金粉玉露糕你吃了么?她为你忙活了一下午。」我转移话题,试图缓和这尷尬难堪的气氛。 「吃了,但我只当綰扉是妹妹而已。」策一语中的,彷彿早就猜测到我的心思。策目光如炬,却又如黑潭。 「时间差不多了,凝宓。我该走了,你保重。」策语气凝重,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去。 「路上小心。」我的声音在宅子中,空荡荡,如同在山谷中回绕。我知道他是少主,桐花巷还等着他。 良久我转身回房,看见綰扉在不远处望向天空,今晚明明没有星星也无月亮,她像是在暗自神伤。 「晚上冷,你怎么在这?」我向綰扉走近,看着她有些忧鬱的神情。 「没事,凝宓姐姐。」綰扉挥了挥手,马上恢復笑容。 「你可是捨不得策?」我一语道破,女孩子这种神情,还能为了什么事?策这一走,綰扉可要伤心一阵子了。 「是,凝宓姊姊恕綰扉唐突,綰扉这两日观察下来,策公子、顏坠公子和权朔公子都对姐姐很好,为何姐姐唯独选了顏坠公子呢?」綰扉娇羞的低下头,思考良久才发问。 「我从看见顏坠的第一眼,就对他有特殊的感觉了,也许就如同你对策那般吧。」我思来想去才给了这个答案,有些官方却也是事实。 其实这问题我在内心问过自己无数次,策的眼里有太多凝宓的影子,我早已分不清我对他来说究竟是谁,而权朔本是瀟洒男儿,处处留情,我自然招惹不起。唯独顏坠的眼里是只有我的,我可以安心地做凝宓,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和他诉说魏泱的一切。 「多谢凝宓姊姊,綰扉打扰了。」綰扉似是很满意我的答案,对策的离去她还是可惜的叹了口气。 「不会,我想提点你一句,若是真心喜欢那便尽力去追寻,别让自己有后悔的馀地。」我告诉她,同样身为女孩,谁不愿有一个託付一生的男子呢? 然而关于策的离去,更多的原因,可能是他不愿看见凝宓大婚。 世间本如此,两两相爱,两两相欠,两两相负。 - 终于到了这一天,霓虹灯火。 顏坠免去了一切的繁文縟节只剩下几个重点仪式,他知道我不喜欢复杂做作的东西。 我说我觉得嫣红嫁衣很俗,在我的世界女子们都穿着白纱出嫁,顏坠非常不解,因为白衫代表的是葬礼。 顏坠说他虽然不能给我一场白纱的浪漫婚礼,但能温馨。只有我和他,还有我们身边的人,不过少了策。 「夫妻交拜。」顏坠请了孙无终大司马来当证婚人,我頜首低着头,照着他们说的做。 我凝视顏坠的珠眸,犀利俊冷,却溢着柔情,深深一拜,这仪式就算是结束了。原来成亲是这种感觉,我安心的看着顏坠,他便是我能託付一生的人。 顏坠环上我的腰,而我正环顾四周。 盼月的脸上没有表情,恭谨的在一旁待着,手指紧紧的插进手背,好似红的可以流出血,她隐隐的忍着,却还是勉强挤出一抹淡笑,为她的主子大婚贺喜。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那样一位肤色玉华的端美女子。 沐嵐也来了,她一袭淡紫月季褶裙,身轻如燕,搂着权朔,凤眸馀波盪漾,笑顏依旧腻美好看。 而权朔虽被沐嵐搂着,身体却有点僵硬而不自然,但脸上仍笑着,风雅而瀟洒,笑的毫无破绽,蓝紫眸不知望向何处,在无尽处凝眸。 綰扉穿着鹅黄绣荷浣纱裙,开心纯真的笑容笑着,嘴里满是祝福的话语,如同一个小花童,却有时分神看向门外,盼着策可能会回来。 喜庆背后,有什么在暗汐翻涌。 - 明月掛空,皎洁月光,整个大宅溢着喜庆背后的温馨。 我没有疲惫,心情轻飘飘的,走起来连脚步都轻盈。 顏坠还在正厅里与孙将军寒暄几句,我换上一袭月牙白滚银边裙,孑然在宅院中漫步。 美好月色,我仰望着天空,也许从宇宙来看,我们只是连微小尘埃都不如的渺茫存在,却试图颠覆两个世界。 我唯一的幸福,便是此刻,我成了顏坠的妻子,岁月静好。 在长廊末端隐约听得见窸窸窣窣的人声,低沉而沙哑,好像是之前在深夜来找权朔,话语中提起什么殿下的那个人。 「既然神珠已到手,那便尽快随微臣回魏国吧,殿下的脚伤还等着您呢。」那个男人的沙哑嗓音,我还记得。 「我答应阿嗣的我不会忘记,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道别。你别急,就在这一两天了。」权朔的蓝紫眸在朦胧中沉淀,越来越深,甚至近乎于黑色。 后来我才知道权朔口中的阿嗣,便是北魏皇帝拓跋嗣。 「你要回去了……」心跳漏了几拍,落寞涌上,我的声音在两个男人的低沉嗓音中显得突兀。 为什么一找到神珠,就要分别了。 策回桐花巷了,连权朔也要走了。 虽然我没有立场留他们下来,毕竟伙伴朋友一场,今日若别离,不知何时再见。 「凝宓,你……」权朔回头,蓝紫眸中闪烁着失措,好像怕被我听到这一切。 「凝宓?凝宓公主?」那个男人沙哑的声音明显疑惑,一脸狐疑的看着我,旋即篤定的再次说了“凝宓公主”,只见权朔亦疑惑不解。 「什么公主……我就只是凝宓。」听到这种使我诧异的言语,全身冷颤,彷彿我就要被吞噬。 一切已成定局,我不想再添什么未知的变数。 我死死的盯着权朔,他不语,神态冷静。我转身就逃,不想再理会他们,我要去找顏坠,我要好好当凝宓,不要在有变数了。 又是一场无以诉起的纠葛,好似我的出现,就是把他们之间隐藏的问题,抽丝剥茧,渐见天日。 权朔在我身后瞇着眼,紊乱思绪,注视着我离去。 凝眸处,只剩小小的一个背影。 - 我气喘吁吁跑回顏坠屋里,此时他换好一袭白衫,正满意的端详我。 「顏坠……咱们不会分开了。」我快速奔回房里,心不自觉的蹦蹦跳,左眼皮也不安分的跳着。 「咱们的心不会分开。」顏坠见我神色不自然,拥我入怀,爱怜的摸摸我的背,如同安抚一隻受惊的小鹿。 顏坠语带双关,语气冷凛而沉重,却有一丝暖意,如同冷冽寒风中的晨曦。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从桐花巷到现在,终于要安定下来了。在冰湖无忧无虑的日子,还回的去吗? 我在顏坠怀里暗自思索,没注意到他倒吸一大口气,眼角不自然抽动,像是一把刀难割难捨,在他胸口上划着。 「顏坠,我们今晚可以……」我仰头看他,一把火燃起压抑已久的情感。今晚的我准备好了,可以完成上次没完成的一切。 「凝宓,今天不行。」只见顏坠的好看的薄唇抿着,无奈的苦笑,摇摇头,把我拉开他胸口,一步一步抽离。 烈火明明在燃烧,却硬生生的被理性浇息。 「凝宓,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顏坠直视我,珠眸闪烁泛光,语气的小沙哑透着忧愁。 「做什么?你说做什么?」我追着问,总觉顏坠有什么瞒着我,胸口一紧,手里握着什么,却又如流沙般消逝。 「让你回去完成你该做的事。」顏坠语气沉重,倒吸一口冷气,眼神却未曾离开我,怕是多看一秒都贪婪。 “让魏泱回去属于她的世界” 顏坠从身后拿起一粒斗大的神珠,是神珠。 「不要……」我心顿时一抽,百感交集,惶恐袭捲,眼眶泛着泪珠。 「凝宓,我爱你。我不能让你破坏两个世界的规则。」顏坠的口一张一合,但轰隆隆的沙沙声响在我脑中贯彻,听不见顏坠的声音,只能读着他的唇语。 一股莫名的力量把我往外拉,我尽可能的挣脱,脸颊烧热,泪珠潸然滑落。顏坠微微的笑着,珠眸中虽有着不捨放手,却溢着祝福,在我印象中,他从没说过爱我。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顏坠是真真切切的把我放在心上。 我大力的摇头想挣脱那股神奇力量的枷锁,却只是徒劳,我瞪大眼睛看着顏坠,他也死死的盯着我,眼角蕴含无限情意,却是咫尺天涯。 顏坠,这个和我相似的男子。 这个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男子。 这个比我还懂我的男子。 直到我的视野再也看不见顏坠,他也看不见我。他的影像成了一个小点,在我泪眼迷濛中模糊。 如同很久很久以后我再想起他,影像不那么清晰的样子。 我失声大叫,却什么也没改变。权朔还站在长廊上,看着被神奇力量吸走的我,他诧异的大喊我的名字,那是我记忆中他少有的失态。 权朔的蓝紫眸褪去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意,如同熊熊幽火燃烧,额际的青筋明显突起,用尽力气要把我抓下来,只害得他狼狈不堪。 权朔不再笑,只有悵然若失的神情,无力的看着我离去,那瞬间他好像懂了什么,憔悴的放声大笑。 我却不懂了,不懂这一切,为什么命运捉弄。 顏坠用尽全力来成全我的一切,包括用了神珠让我回去,弃了就在手中的帝业。 在凝宓眼中,一开始顏坠明明就是个冷漠如撒旦的恶魔,杀人不眨眼,从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如此。 也或许是他们的相识,在玫瑰园,凝宓不採花,她的一举一动都默默敲击他的心房,日子久了,他甚至想永远吹笛给她听。 但他们不行,碍于歷史的现实,终究难以颠覆两个世界。 第十七章 瀲灩往事晃如梦 瀲灩往事晃如梦 一切如梦,只等梦醒了,失措。 如同我乍到桐花巷那日,一切都是那么荒谬。找寻神珠,倏地,所有发生过的事物似乎已与我无关。 我又被放逐回这个没人在乎我的蛮荒中。当回魏泱。 湿润的地面,潮湿的空间,雨滴拍打过的声音彷彿还环绕耳边。亦是雨过天青的午后,天气像极了见到顏坠在血泉的那日,只可惜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这里只有摩天大楼,没有我怀念的木製古屋。 我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不能辜负顏坠的一片苦心,但一切仍太虚幻,我还沉浸在瀲灩梦中。 我到底是凝宓还是魏泱,我也分不清了。 一切都回到最初,我必须先完全计画,才不枉费他用尽一切让我回到这里助我復仇。 绝对不能辜负顏坠,不能。 回到这个不属于我的家,空空如也,有匆促搬离的痕跡。我打开电视那道炫彩的光芒,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过于刺眼,瞬间我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我真的是古人一样。 「日前,市议员魏黎捲入官商贿赂勾结事件,上週已隻身潜逃美国,已羈押魏黎第二任妻子,至于魏黎之女至今仍下落不明……」 新闻的跑马灯来回写着,如今我竟然是下落不明的失踪人口。 离开了快两年,今日回来,看来大仇难报。又或者说,他们是自作孽不可活。 最深沉的痛苦隐隐在我内心发酵,暴露在空气中毫无防备,我终于不堪一击的倒地。 对离别的揪心,对忽然回来的不适应,对过去的沉痛,对古代的想念。 为什么,造化弄人? 终于不用实现计画就能让他们难堪到这种地步,老天爷让我回来是为了让我放下仇恨是吧,如同顏坠也希望我能放下所有的新愁旧恨。 这么一闹,说不累也是骗人的。这么多年,我被仇恨追着跑,唯有在古代快活些。那里有最信任的策,最好说话的权朔,和最喜欢的顏坠,如今,什么都消失了。 好好睡觉吧,也许一觉醒来我又回到冰湖上了。 梦中,记忆慢慢回溯…… 桐花台的风情万种,桐花巷的阴冷孤寂。 顏坠大宅的神秘,陈郡谢老爷的古宅,纸醉金迷的璽城,红尘纷扰的云中金陵,满是惊艳的无名山,徜徉恣意的冰湖,渺茫生机的大漠,严峻陡峭的苍穹山。 还有,和他们在一起时,我展露的笑顏。 一路上,我竟然把渐渐的仇恨置放一旁了。 策的温柔执念,权朔的蓝紫色眸,盼月的楚楚动人,沐嵐的腻美骄矜,綰扉的无瑕笑顏,神珠跟前的真诚誓约,还有……那朵白玫。 跨越了两个世界,他们还能护我一生吗? 一切歷歷在目,瀲灩往事,恍如旧梦。 诸如此类的梦交杂袭捲,未曾停歇。隔日,我还记得梦中出现一片金黄花火,是祝融吗?无情火焰映入整个视野,肆意张狂的燃烧着,肆虐的火花纷飞,毫不留情的炙热。 彷彿听见有人的尖叫,刺耳难耐,我最终惊醒。 盛筵华席终散场,烟花影落添惆悵。 约莫是两个月后,我收拾一切东西,把家里剩下所有的钱都带走,搬到南京住。我想,也许到了你们所在的土地上,就离你们更近一些了。 我以为我的心会舒坦一些,但心头总感觉有莫名的大石头压着。每到夜晚,眼泪竟不自觉潸然滑落。 到后来,眼泪不会掉了,也许是泪腺乾涸,又或许是欲哭无泪,沉痛于心,难以发洩。 看着窗外,下雪了,心中的念想仍停留在啟程寻找神珠前的那场初雪。 每日过得庸庸碌碌,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有时我会熬夜上网查资料,把关于魏晋南北朝的资料都看过一遍,来回寻找,用各种关键字查,却始终找不到关于凝宓存在过的痕跡。 几乎每个礼拜我都会上博物馆一趟,看看歷史的展览,只有那一刻,我才感觉自己还活在那个世界。 我对歷史的了解忽然成等比级数增加,都可以去当大学歷史教授了。 我还不停搜寻关于穿越的资料,但一无所获。问了别人,只被当做是中二发作。 就这么荒唐大半年要过去了,他们的脸在我脑海中仍然那么清晰,不随时间的消磨淡去。 尤其是顏坠,他的温存还在我心里,不曾逝去。 我常常在被汗水浸湿的梦里惊醒,偶尔有些不曾出现过的片刻幻影,不知是真是假,真真假假,亦真亦假。 我选择相信是真实的,毕竟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连结了。 - 一名身着黑衫的男子在竹林间甩剑奔跑,面目狰狞,像中邪一样不停止,无止尽的跑。最后这个少主失了魂魄般的撕心裂肺大叫,直到他的身影隐没在竹林中,他狠狠的对眾人撂下一句。 给我去找凝宓,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 木桌上一壶一壶烈酒,男子蓝紫色绚烂荡漾,却无光。烈酒一碗碗入口,被一旁娇美的女子阻止,他仍不作罢,直接拿起酒瓮倒下,如喉烧灼,却不及心里的炙热难耐。那女子的凤眸闪过落寞,一手拿起酒碗,陪他一起浇愁。 他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接着停息,凝眸间,他再也看不清那个曾经活生生出现在他蓝紫眸中的凝宓了。 - 朦胧间,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子孑然立于眾多宫臣之上,登上龙椅。脸上的冷凛带着威严,薄唇紧抿,珠眸目光如炬,却不时透着绝望忧愁。 东晋末年,司马一族昏庸治国,民不聊生,孙无终之副统领顏坠,带兵攻入璽城,篡位司马德文,百姓欢呼。 相传多年乾旱,今降瑞雪,百姓歌颂,并拥立顏坠为帝。 顏坠立国号“宋”,年号“洛水”,登基为帝,为万世开太平。 朝臣皆以为年号“洛水”,是为感念上苍降水而取“落水”谐音。 然而其中原由,唯独他一人知晓。 大典后,人潮散去,大雨骤然倾盆而下,淋湿了他身上的玉笛,他令豪雨打在自己身上,毫不留情,失声吶喊最后跪跌在地。 他拥有了一切,却唯独失去了她。 然而在她的心里,也只有他真正到过。 - 自从凝宓离去,策,权朔和顏坠的生活开始变调,三人分道扬鑣,谁与谁都没有任何关係。因为她,他们才有机会相处在一起,没有了她,好像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 妈妈的忌日又到了,辗转已过多年,我始终忘不了她离去时的哀伤。虽然我不採花,但我仍买了一束白玫,祭奠她,亦是怀念顏坠。 枯黄的树叶纷纷落下,尤其狂风过境,枝椏上的叶子一片也不剩。如果我也像叶片一般坠落,说不定就有机会回去了。 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而今秋意浓,却无处说离愁。 - 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情绪导致我辗转难眠,不知为何,过去种种竟像巨大梦魘,把我压的喘不过气,大概是太思念的缘故。闭上眼,一幕幕回忆歷歷在目,但也只有此时此刻,我才能除去一切不安。 紧握颈上未曾拔下魏国宝石,那是唯一能证明我在古代生存过的痕跡。 也把我的牵绊,一同带了回来。 依稀还记得,一年多前,在山上把酒言欢的夜晚…… 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 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 云翻涌成夏眼泪被岁月蒸发 这条路上的你我她有谁迷路了吗 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算与时间为敌就算与全世界背离 歌曲从手机放出,悠悠的旋律,郁可唯的时间煮雨,瞬间湿了眸。 时间煮雨,却煮不去那些回忆。 年少时掌心的梦话,在以后看来,会不会是荒唐的呢? 魏泱,还有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机会,做回凝宓? 在一开始的前几个月,我也曾想过尝试各种方法回去,包括第一次穿越的方式,搭公车。 但不论我搭了几台公车,前往各种路线,都不会再驶向桐花巷了。 我看过步步惊心,甚至试过和女主角一样撞车,在命悬一线之际,兴许能够再度穿越。 但我没有,反而落得腿断掉去住院,差点半身不遂。 值得吗?值得的。我想尽办法,却只是徒劳。 「凝宓……」轻轻闔上双眸,在梦中睡去,喊着我熟悉不过的名字。 也许今晚,又能梦见他们了。 这次的梦很不一样,身子变得很轻很轻,飘在空中,就像当初我被送回现代一样的感觉。 这一年下来做过断断续续的残梦歷歷在目,有策有顏坠和权朔,他们呼喊着我的名字,如同梦中的那样,大概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最后,四处皆是火光,如同有一日使我惊醒的祝融大火,直直烧到我面前,忽然有个女孩朝我跑来,面容模糊,但那清澈无邪的笑顏我是记得的。 在梦的长廊的末端,我彷彿听见一个低沉的嗓音,有点虚幻,却又确实的说着。 我记得那是策的声音,宇文策。 “我要凝宓回来”。 第十八章 瑰影燃起相思烬 瑰影燃起相思烬 涟漪再起,神珠再现。 他们说会护她一生,他说会娶她为妻。 但最终,她走入宫闈。而终究,玫瑰有刺。 眼前一片清晰,只有一扇白色大门,那是天堂,还是地狱,抑或是哪个朝代? 我毫不犹豫的打开它,大步向前,此时我已无所畏惧,还会有什么会比我现在的处境更糟呢。 约莫是傍晚时分的景色,无彩霞繚绕,好生熟悉。 从前华美的建筑,而今却空盪盪一片,光彩全消。 随处散落的叶片,看起来荒无人烟,我踩着窸窸窣窣的叶子,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却真真切切的让我找回最初的那种感觉,因为这是桐花巷啊,那个我待过的地方。 嘴里勾起一抹微笑,我还真的回来了,我终于没有顾忌的回来了。 风吹拂过的清凉,脚踩的叶子,一切告诉我这不是假的。 「我终于回来了!」我使劲大喊,想把声音传到对面山头去,给每个人知道,给策听到,给权朔听到,给顏坠听到。 「凝宓?」瞬间,一股低沉沙哑的嗓音夹带惊喜,和我梦中听到要我回来的声音是一样的。 策神速的从一个小木屋跑出来,一年不见,他的脚步是越发俐落轻快了。 幽暗如潭的深瞳顿时找回光明,神情却略带沧桑,还有时隔一年增长的成熟。 我忽然忆起当初下山,那个替我挡去马车尘土的翩翩男子,如今更是蜕变。 我终于回来了。 「你回来了……神珠起效用了……」策感动的笑着,眼底溢着失而復得的喜悦。 「权朔说你消失了,顏坠说你被烧死了,我在桐花巷等了一年,还是等不到你。」策的目光凝视我,口气蕴含无限感情,却仍礼貌的和我保持一步的距离。 「是你许了神珠的愿望让我回来的?」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策,他的愿望竟然就这样浪费掉了? 「是,这些日子我未曾放弃寻找你,我想当初我们在桐花巷初识,也许你又会从桐花巷归来。」策靦腆一笑,坚定如一的神情,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笑意。 策究竟是还执迷不悟在凝宓的旋涡里,还是真真切切的视我为一个全新的人? 听说这一年来策一边振兴宇文氏,一边到处奔波寻找我。他不信顏坠说我死于火堆,不信权朔说我消失,最终他回到桐花巷,许下愿望。 「不,你不该这样许下愿望的。」我猛摇头看着策,为他的愿望感到惋惜,明明我对于回来是如此欣喜若狂。 「为你,是值得的,就如同你在苍穹山上许下的愿望一样。」策语毕,我心一颤。 策的话语中全是“你”,没有提到凝宓,但是我这一生是註定要负他的。 策提起苍穹山,那是多么久远的事,亦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我们终其一生可能都在追求一个信仰,也许只是一个人,兴许是辉煌帝业,又或许只是一抹影子。 我仰头看着桐花巷那偌大的匾额,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多数的屋子已经无人居住,有些残颓。萧萧竹林,更添荒凉沧桑的落寞感。 原来策当日重返桐花巷,整备待命,在我走后听从顏坠的命令,联合不坠壑军一同攻进璽城。 后来大事已成,桐花巷的人皆饮下桐花酒忘却一切,解散离去,唯独武岳天师父随顏坠回璽城。 而策这个少主不忍饮下桐花酒忘却记忆,师父恩赐策以少主的身分在战役中荣耀牺牲,用宇文策的名字重新活过。 策怕饮下桐花酒,他便再也找不回凝宓了。 而桐花巷这个名词,将永远隐没在歷史当中。世态炎凉,冷清桐花巷已失当年风采,唯有璽城捲起新色彩。 良久,一名披着宝蓝鹤氅的男子走出,蓝紫眸有黯淡之色,不再风雅绝伦,他细细打量我,一步步走近。 这步伐,像是拖了几千几百年才有机会迈出。 「权朔。」我稍微从喉中吐出这两个字,有些艰涩。在过去的一年内,我也常常想起权朔说过的话,有逗趣的,有沉重的。 在找寻神珠的大半期间,有权朔带给我的一些娱乐气氛,才让我不那么紧张。 「好久不见。」权朔的口气异常平静,像是酝酿许久,他抬起手想做什么却又作罢,权朔白皙的脸显得苍白而忧伤。 「策,凝宓借我一会儿。」当我意识过来,权朔就如一阵风,不知带我到了何处。 「你还想着顏坠吗?」权朔的语气淡定,任何一字一句都像在谈笑风生。 「我是他的妻子,必定活在他的世界。」我忽然想起我临走前顏坠曾说的“我爱你”,就有些喘不过气。你给了我你的愿望让我回去,我就要助你稳固你的江山,然而权朔并未出声,静謐无比,只听到他深深吸了口气。 「若你註定活在他的世界,那我便註定活在你的世界。」权朔语出惊人,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逃脱了他从前被禁錮的一切束缚。 我愣住,眾多纷杂的思绪涌上,我再也不想去釐清,因为我只知道,一心只能为一人。 那么沐嵐呢,我并没有问出口,沐嵐的一切都给了权朔,而权朔呢…… 「你许愿了吗?」我撇开话题,虽然转的很硬,但我更不想胶着在这样的问题上,使我难堪。 「回魏国后许了,凝宓,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权朔彷彿早意识到我会转移话题,神色泰然自若,用那种诱惑女子的眼神看我。我点个头,示意他说下去。 那是个北魏替身皇子的故事,是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故事。 拓跋权朔是北魏太子拓跋嗣的表弟,年幼时便和拓跋嗣玩在一块,一同玩耍上课,感情深厚,毫无互相猜忌的问题。 后来在他十四岁那年,拓跋嗣登基为帝,但依照北魏旧习,皇子一旦登基,必须诛杀其母,避免外戚干政。 拓跋嗣因此一病不起,精神恍惚。后来的一次出外征战,拓跋权朔同拓跋嗣一起出行,拓跋嗣竟然为救拓跋权朔而身受重伤,左腿再也无法动弹。 他们为了稳定民心,瞒下此事,暗地里由拓跋权朔代替拓跋嗣上朝,做个替身皇帝。 拓跋权朔过于愧疚,想着不可能一辈子做替身皇帝,于是离开魏国,隻身出发寻找传说中能实现任何愿望的瀲灩神珠。 原来权朔也有这么一段故事,烟涛微茫权与朔。 「可是你没提到,为什么我是凝宓公主?」我单手叉腰,其实我来回思索这个问题,还是得不出好答案。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你要和我回一趟魏国方能解答,你可愿意?」权朔淡然说出,脸上的笑意未曾歛去,唯独最后一句话是在戏弄我的。 「魏国那么远……」我撇嘴,不好意思的笑笑。 「算了吧,我早知道,你是来不及想见顏坠了吧。」权朔的手大力搓着我的头,还像从前逗我玩一样,我不敢回答,只是垂眸一笑。 「走吧,策还在等我们出发呢。」权朔拍拍我的肩,我总觉得他的蓝紫眸好像又闪耀了起来,熠熠馀波。 「去哪?」我踩着轻盈步伐,一边问他。 「璽城,但重要的是你该知道,此刻的顏坠正坐拥他的天下,可能给不了你梦想中的生活和你所谓的幸福。」权朔的语气略带沉重,感觉有点不谅解顏坠这一年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他有他的帝业,但我不介意。 我心里也暗自明白,顏坠身为帝王,给不了我的太多,但他能给我的,没人给的起。 一年不见,还似当初吗? 权朔望着身旁的女子,起初他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尤其连沐嵐这样娇美的女子他都没有动心。 权朔玩世不恭,情意流连,却未曾想过在小厨房和凝宓相处良久的那个晚上,他发觉凝宓好像来自一个遥远而截然不同的国度。她格外坚强,也就是那刻,他感觉到她的不同。 权朔是动心了,他告诉自己要一直守护凝宓,护她周全。 但权朔更深刻的明白有人已经能给凝宓幸福了,于是权朔告诉自己,只需要默默的关心她,便足够了。 - 冬樱初绽,瑰影浮动,相思成烬。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我拨开帘子看看外边,现下已是傍晚时分,远方有一座好高好高的山,一定不是苍穹山。 「天色已晚,不如先找间客栈歇下吧。」策坐在我的对面,示意车夫停下。 「不直奔璽城吗?」我内心犹如火烧眉毛的焦急,我就只想赶快见到顏坠,才多了些真正回到这儿的真实感。 「罢了,快马加鞭,赶路璽城。」策的声音凌厉,神色凝重,轻轻叹了一口气。 权朔在一旁并无多言,嘴边始终保持着好看的弧度。 「我以为,你会想要真的凝宓回来。」我开口,缓解无语的氛围,双眼微瞇看着策,试图在他幽暗深瞳中搜索凝宓的影子,他眼里时而透着一层白雾,时而只有我的存在。 「在我心里,你就是凝宓。」策的声音略微沙哑,他明明知道我言中何意。 罢了,或许在他看来,凝宓和我都是一样的,他对我的情感实在太复杂。 只可惜他用神珠愿望救回来的,并非爱慕他的凝宓。 「綰扉呢,她好吗?」我垂眸,避开策的眼睛。我想知道这一年间,我还错过了什么。 「你就快要知道了。」策的脸色沉了几分,随之带了一个讽刺的笑。 「我只是纯粹想知道她的近况。」我没有多想,我不明白策为何这么笑,而我脑海里记得的綰扉还是那样无邪的笑着。 记得她做玉露糕给我吃,说要和我做朋友,还有羞怯看着策的模样。 「她很好。」策这是个官方回答,我便没有再追问,独自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景色。 大约半日后,终于入了璽城,马车停下。 巨大的金色匾额下,有个美艷女子孤立,耀眼而动人,她从日落站到夜深,只为见到权朔,看他一眼。 「凝宓,先把衣服换掉。」在云中金陵门口,策指了路让我先进去换衣衫,看来他早为我打理好一切。 而沐嵐拉着权朔到一旁,也许是叙旧。沐嵐好像同他说些什么,但权朔神色飘忽不定,心不在焉。 一刻鐘后,我换上一袭藕色滚雪纱裙,要以最完美的样子去见顏坠。走到门口,权朔拿着一个令牌交予我。 「凝宓,从这儿直走便是皇宫大门了,把令牌给侍卫,他们会懂的。接下来的路马车不能行走,必须你隻身前往。」权朔的眼中满是纵容,就如同顏坠每次看我一样。 「谢谢。」我接下令牌,垂眸,感谢他们为我做的一切。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生分的话,走吧,顏坠在等你呢。」权朔再次摸摸我的头,他仍笑着,却是苦苦的笑着。 而策坐在马上,看着遥远的地方,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如此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玄黑的身影显得孤寂。 「再见。」我用力大喊,眼神飘忽,不敢直视策和权朔,我不知道今日离别,下次再见又是何时。 权朔一贯的笑容,温柔的挥手点头。不知为何,居然有个瞬间,权朔身边闪过忧伤的悲戚,随即又恢復翩翩瀟洒。 策仍然不语,双瞳深得我看不清他是否注意到我要走了。 「策,再见。」我努力再挤出一个道别,我怕再多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明明一年不见,叙旧的时间却如此短。 我很明白此时在顏坠和他们的友情间,我只能择一。 我自私了,但我愿意为顏坠奋不顾身,如同他对我一样。 「凝宓,若你改变心意要和我们走,我们会在云中金陵,直到明日午时。」策的声音在荒无人烟的璽城大街上,凌厉如空谷回音。 我用力的点头,旋即转身。 也许今日过后,我的世界不会再有他们。再回眸,他们皆掛着淡笑目送我离去,直到我的影子变成一个小点,隐没在璽城的黑夜。 他们的笑是发自肺腑的,苦涩的笑,愿我幸福的笑。 我这艘载浮载沉的船是时候该靠岸了。 心脏不自觉大力跳动,有股莫名的力量把我往前拉,即便我早如疾风快奔在璽城大道上。 虽然很黑,但我明显感觉出来璽城的改变,比从前更加繁华,顏坠就算把愿望给了我,还是有能力巩固他的帝业。 「请留步。」几名身穿盔甲的彪形大汉挡住我的去路。 「这个。」我拿出令牌,原来我已到了宫门口,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古代皇宫,和古装剧里面的居然差不多。 「不好意思,姑娘,已过子时未有圣旨不能直接进宫,不如小的先带您去见武总管再做打算。」语毕,其中一名侍卫恭谨的提着孔明灯带我向前走。他很是客气,不愧是顏坠调教出来的人。 宫墙上的斑驳砖瓦,终于,又离你近一步了。 「请问今年是?」我的问题有些唐突,但我顾不了这么多,想不出拐弯抹角的问法,我只想证实梦里的一切是真是假。 「这个……洛水二年。」那名侍卫愣了一下,但语气淡定,缓缓回答。 是洛水没错,伏羲氏的女儿,洛水女神宓妃。 我的心底突然有些无力,落寞交杂,现在见你一面都要花上好大的力气。 「武总管,这位姑娘持令牌来见。」侍卫恭谨行礼后便离去。 「凝宓?」低沉又沙哑的嗓音传来,我扬眸居然是石头师父,他的脸上比从前又多了几条皱纹。 我忽然一怔理解了一切,其实他一直都在为顏坠做事啊。 石头师父的脸上浮起欢喜,又转为担忧。 「师父,我回来找顏坠了。」在这个我最陌生的宋国皇宫,有着我最熟悉的帝王。 无论如何,我要回到你身边,即便是万劫不復。 「老夫知道你会回来的,走吧,老夫这就带你去见皇上。桐花巷早就散了,今后就别叫老夫师父了吧。对了凝宓,你得仔细思考,因为一切可能都不一样了。」石头师父语重心长,继续领着我往前走。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说,这一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下雨了……」我伸手接着从天滑落的雨珠,却无一丝凉意,不安的情绪翻涌…… 「当心别淋了自己。」石头师父递予我一把伞,我颤抖的双手缓缓接过。 幽幽月夜,我踏着寻你的步伐走在这个像极了桐花巷的宫巷中。 「他过得好吗?」走在长巷,我一步步如履薄冰。 「皇上过得不算差,亦不算好,至少后宫还有皇后替他打理,分忧解劳。」石头师父后面那句话像是刻意说给我听的。 「……」我手一软,伞顺势落下,他有皇后了?雨滴如细针隐隐扎遍我的每一个毛孔。 「这里是宋宫。」师父拾起伞,要我紧紧握着伞柄,瞬间我觉得我就要崩溃。 但顏坠作为一个帝王,怎么可能没有皇后。 接着……脑袋一片空白,我只能呆呆听着师父诉说这一年中,究竟发生些什么事,也任由无数根芒刺硬生生往背上扎,不管鲜血,早已淋漓一片。 顏坠初临帝位,并未立下任何一位妃嬪。 尤其后位悬宕,只立了一名宫女符氏为修仪。 但不出几个月,群臣諫言,国不可一日无后,如同不可一日无君,要求皇上必须广纳后宫,为大宋开枝散叶。 顏坠甚至因此大发雷霆了好几次,后来实在受不了,况且初建国根基还不稳,只好立璽城巡抚臧亮之女臧綰扉为后。 武敬皇后,家事显赫,是最好的人选。 听闻其貌美,温柔贤淑,日日面罩白纱,有“纱后”的神秘美称。 入住瑟鸣宫,有琴瑟和鸣的美好寓意。 顏坠不久又立了两位妃嬪,唯独三嬪之首,再度空悬。 “章氏章盼月,服侍朕多年,封盼贵嬪,入住映雪宫。 兵部尚书毓擎天之女毓琹,封琹贵人,入住浮华宫。” 为什么是綰扉成了皇后,她的心上人明明是策啊。 那明明是我的位置,我手指甲紧紧陷入手背,却已毫无知觉。 走到最后我居然忘了,玫瑰有刺。 第十九章 凤凰池对青琐门 凤凰池对青琐门 尘埃落定,磐石无移,一切已不似前形。 犹来已是几千载,只剩花影仍在。 冬樱初绽,瑰影浮动,清锁金针。 吹雪停,幽影尽,瀲灩梦,何处寻? 这一刻,我是恨綰扉的。 我咬着牙,狠狠的恨着臧綰扉。 即便我欠她的,其实不止是一个后位。 「老夫记得皇上初立后时,整日饮酒消愁,建国那年,皇上整日嘴里都说着,后位悬宕再久,我也要等她回来。」 但你没有等我回来,在江山和美人之间,你总该有取捨。 第一次你选择送我回去,现在你选了江山,我不怪你,我的帝王,顏坠。 这一次,我要为自己勇敢。 接下来这一幕,是我亲眼见到的,伴着宫中凄冷雨声,一股酸涩涌上。 「皇上,大雨滂沱,像上次又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皇上还是速速回宫吧。」一名叫莫海的侍卫在一旁撑着纸伞,劝顏坠别淋雨。 一年了顏坠,一年不见…… 「别吵,现在大雨倾盆,冬樱花耐不住吹袭,朕要在这守住,等她回来,看这整片花海绽放。」顏坠杀红了眼,脚步不稳的左右摇晃着身躯。 「皇上,您喝多了,您始终念着那位关于冬樱的姑娘,怕是要错失良人。」莫海皱眉句句諫言,手上的纸伞跟着顏坠移动。 「滚,朕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他人议论。」顏坠的珠眸中佈满血丝,嗓音沙哑而沧桑,带着冷凛,和从前一样只是脸上带憔悴的倦意,使我不忍。 心里那艘载浮载沉的小舟终于靠岸,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男人,此时此刻活生生佇立在我眼前。 在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姑娘?」莫海见我神情凝滞在长廊上观看,我仔细瞅瞅四周才发现这儿种满了冬樱花,也只有冬樱。 「你下去吧。」师父吩咐莫海退下,要我上前去看看顏坠,雨声滴答,风声瀟瀟,我都要隐没在这片纷乱中了。 而我却拖着异常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迈向顏坠,也许是听了师父说的那些话,也许是近乡情更怯。 我一手执着伞柄,一手执着对你的执念。 「冬樱留不住无妨,我回来了就好。」我走到顏坠身侧,情绪前所未有的悸动。冬樱随风逝去,却带来了我。 「凝宓……」顏坠大力转过头,珠眸溢着不可置信,混沌分出了光明,眉头依然皱着,五味杂陈。 「我……等到你回来了。」顏坠紧紧拥我入怀,推开伞柄,他语气颤抖,唯恐这一切是梦。 他害怕,我再一次离去。 方才他和莫海对话中皆以“朕”自称,想必自恃身分,现在他自称我,让我不禁再次回想他奋不顾身领着不坠壑军寻我的时候。 「谢谢你送我回去。」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感受他的体温再次蔓延至我全身,终于,顏坠所有的温存,不会只出现在我梦里了。 「我很想你。」顏坠更紧的搂住我,直到我快不能呼吸。顿时,这个皇上好像忘了他尊贵的身分、万人之上的矜持,只回到过去,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终于,燕子归巢,船隻返岸。 所有不切实际的感觉久久不能平息,心里如热浪翻涌,轰轰烈烈。 「咱们回宫歇息吧。」良久,顏坠放开我,拉着我的手往明黄灯照处走。他的眼神复杂,似乎在猜想我是怎么回来的,但他没有多问,怕是不想再提起除了我们以外的人。 - 回到了顏坠居住的鉴鑾宫,一片金碧辉煌,金箔雕饰,富有帝王的豪气。 「你还记得咱们成亲的事吗?」顏坠一手搂上我的腰际,另一手轻抚着我的发丝。 「记得。」看着眼前这张让我一年间朝思暮想的冷峻脸容,内心悸动,有千言万语想诉说,却被他迎面而来一个温热而柔软的吻融化。 时间好像还停留在那一刻,我们成亲的那一日,夫妻交拜的瞬间。终于,我们跨越了世纪的藩篱,逃脱了现实的束缚。 「今天应该可以……」我娇羞的垂眸,口一张一合,今天可以完成我们几次都未能完成的那件事。 「你在纵火?」顏坠在我耳边低语,磁性的嗓音带着挑逗的语气。 「顏坠……」我环上他的颈,顺势把今晚的火点燃,来回寻找他的气味。 「你确定要?」顏坠贪婪的眼神勾起挑弄的邪魅,还有一抹令我动容的笑。 「你敢我就敢。」抓着顏坠的手臂,语气还颤抖,却仍装做我不畏惧,明明把他的手臂都抓出了指痕。 「纵了火,就别怕一发不可收拾了。」顏坠挑起我的下巴,温热的吻上我的额,另一手不安分的往我衣襟里碰触,我双手环在他的背上,感觉有什么,隐隐暗汐翻涌,掀起巨大波浪,把我们捲入漩涡。 顏坠顺势卸去我的衣裳,双唇来回在我的颈间,我轻轻的啄了他的脸颊,像是点燃了无法挽回的大火。 窗外一阵寒风,吹的我直打冷颤,只好更贴近顏坠的身体取暖,肌肤碰触,气氛曖昧,缠绵交错。 「凝宓……」顏坠来回呼唤我的名字,试着在这种狂野的气氛下找回理智,却只是徒劳,只能被吞噬,我闭上眼,努力配合顏坠的节奏。 「我会轻点,别怕。」顏坠抚摸我的双颊,冷冽的语气溢出柔情。 最终,一阵刺痛感袭来,指尖不自觉压着他的后背,印出一道道青紫色的指痕,微微痛感蔓延,全身炙热的烧灼,从脚底延伸到头顶,热火看似永远不会止息。 慾火焚身,彼此缠绵,再冷的水浇下来也不能平息,一切难分难捨,带我到了晕眩的世界。 也许我们会有个孩子,顏坠和我的孩子。 隐约中还看的见当初神珠神殿倒塌,顏坠为了护我而背被压伤的疤痕,使我更加激动,往他身上再施力。 接着,我感觉我们的肉体和心灵融合在一起,刺激的感觉渐渐平息,这便是我一年间日夜思想的顏坠。 一宿的轰轰烈烈,一夜的缠绵。 顏坠拥我入怀,沉沉睡去,我亦异常的好眠,许是这一夜我不用再被恶梦惊醒。 翌日再起,已是午时。大床上只有我一个人,仰头,明黄的布幔绣着龙纹,龙涎香的气味飘散整个鉴鑾宫。 四肢酸疼,筋骨疼痛,有拉扯的痛楚。掀开被子,我身体居然一片青青紫紫。 「醒了?我让人泡了热水,你会舒服点。」顏坠上完朝便赶回鉴鑾宫看我,语毕,他二话不说立马抱起我往后殿走去。 「恩。」依偎在顏坠胸前,我心里就像裹了蜜糖那般甜,他一袭玄黑龙纹皇袍,身子頎长,被帝王的矜贵氛围环绕。 就在昨夜,我把自己彻底都给了这个男人。 「顏坠,做你唯一的妻子,是不是妄想?」我仰头看他,没有多想就直接问出口,就像从前我们无话不谈。 「凝宓,若你愿意,我想下旨立你为后。」顏坠语气愧疚,紧紧拥着我,听起来夹杂诸多顾忌和不得已。 「不用,能待在你身边便好。」我予他一个安心的笑顏,其实我也很意外自己的度量这么大,也许是太过复杂而我懒得思考,又或者我在逃避,那可能关乎现实的一切。 此刻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沐嵐愿意委曲求全待在云中金陵,那样一个娇美的女子,苦苦等着北魏蓝紫眸的替身领主。 浸泡热水梳洗过后,我感觉肌肉没有那么紧绷了,几个宫女替我换上一袭鹅黄纱云锦裙,再点缀几个简单珠簪,我才缓缓走到鉴鑾宫正殿。 那位帝王高高在上,沉稳凛然,不可一世的坐拥他的江山,像极了一朵孤立于乱世的脱尘白玫,透着一道微微暖光。 「稟皇上,琹贵人腹中龙胎不适,盼皇上抽空能到浮华宫一趟。」琹贵人宫中的秋棠小心翼翼从殿外小跑进,我心一颤,漏了好几拍的心跳,顏坠有孩子了?接踵而来的打击,使我全身瞬间无力。 「朕不是太医,吩咐太医院好生照顾着便是。」顏坠口气不耐烦,一句话就给打发下去。秋棠怕再劝顏坠就要发作,只好恭谨的行礼退下。 「凝宓?」顏坠发现在一旁的我神色不太对劲,眼神透着一层愧疚,薄唇紧抿,倒吸好几口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无妨,我明白。」我缓缓走上前,凝视顏坠,自从我决定到璽城见他,就已经做好这一切的准备。 毕竟他已是一位帝王。 毕竟他曾为我不顾一切,我也该奋不顾身,接纳他的一切。 虽然在心底深处,我是不明白的。 静謐几分,他眉头微皱,提笔,却又放下。 「就是花影宫了。」顏坠低语,思考良久,终于手持毛笔做了完美收尾。 「莫海,传旨。」顏坠直视莫海。递给他一份明黄色的詔书。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洛水二年,封凝宓为宓贵妃,居三夫人之首,入住花影宫。 我垂眸听着,其实于我,无非只是想夫妻伉儷而已,一点都不在意那些虚假的名份。 「盼月参见皇上。」一名女人端着白玉瓷碗,踏着轻盈步伐入殿。玲瓏身材搭着一袭水烟芙蓉宫装,双眸浮起一层朦胧水雾,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就像我看见他在长廊上祈祷那次,如月光仙子下凡。 耳边一对晶莹圆珠耳坠,散着怡人光彩而不夺目,这应该是顏坠继续留着她的原因。 「臣妾看今日阳光燥热,特意煲了冰的银耳莲子羹给皇上降火。」盼月馀光扫到我时眼神闪过诧异而凝重,语气中有殷殷期盼,期盼顏坠多说点什么。 「朕知道了,就搁那儿吧。」顏坠随便指了一个木桌,莫海上前接过银耳莲子羹,只见盼月脸色一沉,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见过宓贵妃,皇上有良人共度,臣妾就先行退下了。」盼月挤出一个笑顏,恭谨退下。 明明一切在我看来都太勉强,盼月却好像习以为常,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也对一切麻木。 踏入了偌大宫闈,就难以全身而退了。 -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鶯恰恰啼。 凝宓,最终走入宫闈,成了唯皇后之下的宓贵妃,我的结局,就此暂定了吗? 顏坠带我到他口中的花影宫,一路上他都紧牵着我的手,不曾放开。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眾人齐声喊道,领头的宫女扬眸恭谨的行礼。是雪霽,那个桐花巷里的女孩。 「雪霽。」数年不见,此时她已褪去初识时的稚气,眉清目秀,蜕变成成熟识事的大姑娘。即便我和雪霽并未十分熟悉,但至少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顏坠怕我对其他宫女不放心便把雪霽找来服侍我,他是真上心了,尤其方才一路走来,整个宋宫冬樱齐放,不艷不娇,格外怡人。 「请皇上和娘娘先进殿吧。」雪霽扬起灿烂而恭谨的笑顏。 「我们走吧。」我拉拉顏坠的袖口,充满兴奋。 「今后娘娘该自称本宫。」雪霽轻声在我耳边叮嚀,自称“本宫”,听起来很威风呢,我内心正暗笑着。雪霽很懂礼数,做事有条不紊,有她在身边,我在宋宫中也不用担忧太多了。 一张宽敞大床映入眼帘,两侧被蔓紫布幔包围,一旁的梳妆台上放满了各式发簪,正殿有一张大大的木雕梨桌散着纯正的木头香,花影宫内尽是华丽摆设。 顏坠知道我要什么,不要什么,屋子内没有呛鼻的味道,唯有一旁青藤绕鼎香案静静的焚着檀香,白烟若有似无的冉冉上升,接着隐没,就如同早已暗自存在几个世纪。 我低头注视桌案上的青花瓷瓶,窗外流光金綫缓缓射入,映照在花瓶上显得格外耀眼。 「这不像花啊。」我身手拨弄瓶子里的花,光泽温润,却不像真实的花。 「稟娘娘,这是琉璃花,皇上说该让花保持原有面貌,不该随意摘採,破坏它的生命。于是命能工巧匠打造琉璃花,在宫内当作摆设,只有园子里才有新鲜的花儿。」雪霽娓娓道来,话语间我感觉到了顏坠的用心,原来他并不曾忘记我说过的一字一句。 「跟翠玉白菜一样啊。」我扬起笑眸看向顏坠,顏坠看我笑得开心他的薄唇也微扬,没有多言,他冷峻的脸庞很是好看。 这一年间,我不停的思念他,他亦用各种方法来怀念我。 我们二人孑然立于窗下,他轻搂着我的腰际直到黄昏,在澄黄光线照耀下我们像极了一对比翼鸟,依偎着彼此。 顏坠的腰际仍然系着不坠笛,翠绿与橘黄相映,闪着熠熠光芒,使我不禁想起过去的很多个时刻。 我看着你鸣笛,那样凄厉而悲凉的笛声。还有更多在无名山的夜里,你的笛声伴我入眠,而我总做着这样的梦…… 一个开国君王,一个鲜卑替身领主,一个将来註定统一乱世的先人。 凝宓将遵从歷史,成为拯救乱世的红顏。 我的结局,就锁在宋宫的无尽宫闈里。 - 夜晚银光流泻一地,花影宫浑然成了月亮上的广寒宫一般耀眼。 「朕想带你去个地方。」顏坠语毕,二话不说抱起我以轻功在空中飞,飞到了一个高台上。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是在城郊的那次,我们吵架他来找我,也就因此,我们彼此坦言,互诉故事。 「朕的江山,是要和你共享的。」顏坠搭上我的肩,此刻我们站在一个城墙高台上,俯瞰宋宫甚至整个璽城。 灯火阑珊,霓虹灿烂,我和顏坠就像拋弃了纷扰的红尘,在高台上睥睨着芸芸眾生,到了只有我们二人的仙境。即便他不能给我皇后的地位,我亦无妨。 「这里真美,能看到整个璽城的夜景,你常来吗?」这样的夜景如诗如画,亦是顏坠所有的心血。 「是,每次朕总想着何时能带你一起上来,今日总算如愿。」顏坠轻轻吻了我的额,眼底尽是温存。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我踮起脚尖给顏坠一个更热烈的回吻,他的苦包括了不靠神珠之力而征讨天下、登上皇位之艰辛,也囊括他初临地位后没有我的孤独。 「不苦,现在有你便不苦。」顏坠的大手把我的头紧紧压进他的胸膛,生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我多希望时间就凝聚在此时,顏坠就这样一直抱着我。 即便我身处宫墙,但只要有他护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帝闕巍峨,江山如画。 第二十章 顰媚谈笑宫闈深 顰媚谈笑宫闈深 鸳鸯排宝帐,荳蔻绣连枝。 隔日晨起,花影宫格外明亮还时不时透着清香,雪霽取水来让我洗漱后便在梳妆檯旁为我好好扮一番。 「贵妃娘娘,雪霽为您打扮打扮。」我点头同意,由雪霽拿珠饰步摇在我髻上比划,说实话我还挺嚮往这种感觉,就像古装剧里高高在上的娘娘们一样。 「你能否说说,关于符修仪的事。」我顿了顿,明明知道这么问是自讨苦吃。 「奴婢也不太记得符修仪叫什么名字了……」雪霽低头思索,旋即接话。 「一开始她不过是鉴鑾宫的小宫女,有一日皇上见到她,便立马封了修仪。洛水元年,宫中没有其他妃子,这事也算是震惊宋宫,皇上有时会召见她,但位分仍然是个小小修仪。后来奴婢因缘际会见过符修仪,那五官是像极了娘娘,不过神韵却大有差别,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符修仪歿了,眾人也就淡忘她了。」雪霽思路清晰,就这样把符修仪的事娓娓道来。 一个我的替身,也足以让你宠爱。 「她死了?」我觉得有些错愕问道。 「是,不久后传出符修仪有孕,却不幸在六个月时早產,母子俱亡,皇上就再也没提起过了。后来皇上充实后宫,关于符修仪的事便更鲜为人知了。」明明是个惨澹回忆,雪霽却轻描淡写的带过,到底还是桐花巷出来的人,原来顏坠早早就有过孩子了。 「琹贵人,皇上很是宠爱她吗?」我接下去问,也许答案是滚烫的,是烧灼的。 「也没有,皇上甚少踏足后宫,大概每个月只会去皇后宫里坐一下,盼贵嬪和琹贵人那儿就更少了。」雪霽边拿着两把步摇在我髻上看哪个较为合适,如此说来,顏坠的后宫算是虚设。 「话说皇上最常去的地方还是……」雪霽停顿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踌躇不决。 「是哪儿,你说。」看着梳妆台前的自己,我已双十年华,些许发丝散落肩上,其馀俐落的束成发束。晶蝶步摇搭上翡色云锦纱衣,我莞尔一笑,自信地告诉自己这便是三千宠爱宓贵妃。 「详细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大抵就是皇上最常待在一个叫“水央宫”的地方,几乎日日流连,极其神秘。听闻里面有个女子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却未给予任何位分,而且水央宫外有大批不坠壑军驻守,除了皇上无人能入。」看来我错过的,不只是一年的时光,还有变换的情谊。 世间情爱难以弥补,旧人亦难如旧。 「本宫想出去走走。」内心纠结,我想出去散散心,看看他打下的江山,他一手建立的家园。 宫墙深深,锁住我的自由,换来富贵。 苍穹无际,蔚蓝似海。 「娘娘,前面的是毓琹,琹贵人。」雪霽在我一旁提醒,人影远而模糊,我深吸一口气后渐渐走近,却不知我走的步步惊心。 直到和她相距三尺,才清晰的看见她的脸容,瑶口檀鼻,双瞳珠圆水润,一袭艷橘芍药金边褶裙散发华美光芒,浑身散发着甜腻到令人噁心的脂粉香。 看来是腹中孩儿的缘故,使她添了几分意气风发,不知怎的,彷彿有一根长针,不知不觉的插入我的心脏,棉絮塞满了我的气管,难以呼吸而刺痛。 「你是凝宓,宓贵妃?」她的目光如长剑直直落在我身上,语气却隐隐透着对“凝宓”这个名字的恐惧。 「是。」我装作高冷以肯定的一字回答,毓琹的双眸敛去光彩,微微颤抖,随之又恢復天之娇女的娇态。 「不知宓贵妃可有雅兴到浮华宫一坐?」毓琹丝毫不减骄纵语气,我越看她越想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她的笑容硬生生贴上,皮笑肉不笑,很假。 「贵人相邀,必然不拒。」我没有用多馀的表情和情绪来回答。难道爱顏坠,就要去接受他的一切吗? - 熠熠金光映入眼帘,和花影宫是不同风味。 「娘娘请用,这可是贵人的父亲从宫外送来的菊普茶,味道是极好的。」琹贵人的奴婢秋棠端上茶杯,茶壶的孔洞升起缕缕炊烟,一片雾茫茫。 「恩。」我啜饮一小口,茶雾瀰漫,扑鼻之香,但在我喝来就只是茶而已。秋棠此言难道是炫耀我宫中的茶比不上他毓琹宫中的茶?为了顏坠,为了维持他后宫的和平,我忍住没有发作。 「秋棠,你带下人们下去吧。」毓琹发话,我亦以眼神示意雪霽下去。 浮华宫很是气派,各色珠帘高掛,处处充满奢华的气息。 沉默几分,毓琹平视我,看了许久。 「你就是凝宓?」她站起来,缓缓靠近我,邪美的笑了笑,语气恨恨地并不怀好意。 她一手护着自己微凸的小腹,一手靠近我的颈部,瞪大双瞳,邪恶的气息环绕。 「叩。」我的头硬生生被她压到墙上,她眼神中有不可一世的骄纵,也有她最羞辱的过去,我冷冷看着她,拨开她的皓腕。 「本宫哪里碍到你了。」我慢慢站起,尽量不去碰到她,避免她借题发挥。 「你无故出现霸佔皇上,但你别狂妄,我腹中有龙胎,当上皇后,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日可待,届时你不过是个小小贵妃。」由着恐惧,使毓琹的口气更加嚣张,气焰更盛。 「现在是现在,来日是来日,别以为你怀有龙胎就鸡犬升天了。今日本宫是贵妃,你是贵人,还是睁大眼睛看清现实,更何况如今皇后健在,你此言大不敬。」我淡淡说完从容走出,我可是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我说的一字不漏,流利又顺畅,也不知是怎么酝酿的灵感,我如滔滔江海说的头头是道,大概是古装剧看太多了。 此时我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些争风吃醋的嬪妃,心情有些沉重,记得在山上我生辰的那日,顏坠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他还说下山就娶我为妻。 我是成为了顏坠的妻子,却不是他唯一的女人。 - 其实在毓琹心底最深处,有个被她冰封已久的回忆,最羞耻,也最耻辱。 那是她进宫后一段时日了,她出身名门贵族,是大家闺秀。日日在浮华宫里盼着皇上临幸,却从未真的等到,只能在大场合远远看到他模糊的俊脸。 她以为自己能获得皇上的恩宠,却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 直到那个雨天,浇息了她所有的憧憬。 「皇上!」夜里,毓琹听见宫门外有吵杂的人声,动静颇大,尤其莫海不停的喊着皇上。 毓琹决定出去一探,也许有机会让帝王亲临,她立马打伞出去。一名男子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喝得酩酊大醉,独自在倾盆大雨中淋雨,此刻毓琹心下一喜。 也许是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男子,五官就如小刀雕琢的精緻,也许是真正见到了皇上。 「皇上。」毓琹心想,既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便不能白白错失这个大好机会,赶紧上前搀扶。 「莫海,接下来的就交给本宫,雨势太大,鉴鑾宫又远,不如让皇上歇在浮华宫吧。」毓琹话还没说完,便逕自扶顏坠往浮华宫内殿走去。 她想,也许过了今夜,顏坠就会发现她的好,封她为三夫人之首。 「诺,小的便在浮华宫外候着。」莫海总算松了一口气,安心把顏坠交给毓琹。 毓琹小心地替顏坠除去湿透的衣衫,轻轻用帕子替他抹去额上的汗珠,毓琹情不自禁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而顏坠方才灌了太多酒,神智不清,全身燥热难耐,需要一个地方发洩。 「你……终于来了……」毓琹听不太清楚顏坠说了什么,只是大力的一把抓住她。 顏坠温热的唇瓣在毓琹颈上来回,顺势除去她的衣袍。 良久,她满足的笑了,从纸糊的窗和微弱残烛中依稀看得见两个人影上下移动交叠。 「凝宓……凝宓。」顏坠的珠眸中尽是陶醉,拥着毓琹,却口口声声喊着凝宓。他的每一声是喊的多么亲密,多么使人动容。 「皇上……」毓琹心下一颤,全身瞬间被冷冻,原来他喊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这个孩子,是毓琹用凝宓的影子怀上的。 毓琹很她,非常恨。 这样羞辱的回忆在毓琹见到凝宓后,从尘封已久的土堆中狠狠被掘起。 - 黄昏,御驾前呼后拥来到花影宫前。 斜阳如金,流光如霞,刺眼夺目。 「顏坠!」我快步到宫门迎接他,整日好像只盼着他的到来,早已不似从前时时刻刻都见得着他。 有时我总觉得自己像闺怨诗里的深宫怨妇,明明他只要一忙完就会来找我,但等待还是格外煎熬。 「娘娘,不可直称皇上名讳。」莫海在一旁劝说。 「无妨,她喜欢便好。」顏坠宠溺的眼神,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去祠堂走走吧。」顏坠一手揽我入怀,羡煞背后眾人。 在重重宫闈中,只要顏坠在,我什么都不必担忧,因为他说过会护我一生。 到了祠堂,四周尽是不同的牌位,供奉的香火没有一日止息。 「上柱香吧。」顏坠点好一柱长香递给我,眼底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固然是属于一个帝王的悲哀,可惜我不是皇后,不能陪他尝尽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却是唯一能陪他度过忧伤的人。 「好。」他紧牵住我的手,我知道,我要陪你一起巩固你的江山。 「这是桐花巷,每个牺牲者的牌位。」顏坠带我走入一个隐密的暗房,他的珠眸敛去情意,转为严肃而冷凛。 「你常来这缅怀他们吗?」我伸手拭去牌位上的灰尘,棕色的木桌上有十几个牌位。 我才理解,这个曾经的巷主并不把人命当儿戏,也许在他午夜梦回时,这些人名也如同恶梦狠狠纠缠着他。 「是,来这能消减一点我的愧疚,也让我记住这片江山的得来不易。」顏坠轻叹,他所背负的责任,并不是我能懂的。 然而我能做的,只有在一旁默默支持着他。 - 茫茫风尘,嬝嬝馀音从阁中传出。 「你要走了吗?」虽说早已数不清是第几次,沐嵐的眼神依旧透露出恳求权朔不要离开的渴望。 「沐嵐,我还得回魏国弄清楚关于凝宓的事,现下她已安顿下来,我也该回魏国了。这些钱你拿去赎身吧,剩下的钱足够你在璽城过上好日子了。」权朔取出一大包金碇,重的难以单手举起,好意地交给沐嵐。 这是权朔,唯一可以给沐嵐的了。 「十年前我不要,现在亦不要。当初我自愿待在云中金陵,就是希望你回璽城时能第一个找到我。」沐嵐一脸执着,美眸蕴含对权朔的无限情意。 「你这是何苦呢?」权朔的语气一沉,蓝紫眸飘忽不定。 「那你又是何苦,我早已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女孩。权朔,我懂得你的一切,为何你非得要沉溺于凝宓,那个不爱你的女人。」沐嵐的冶艳美眸瞬间冷寂,话语中还带了哭腔。 「因为我爱她。」权朔声音凌厉,起了回音,像是憋忍了在心里许久,今日终于发洩。 沉默良久,权朔别过头,不忍再看沐嵐。 静謐许久,空气凝成一个僵持的气氛。 「从前玩世不恭的权朔不哪儿了?凝宓她不懂你过去的一切,你发生过的种种。她又何曾陪你度过你的孤苦?」沐嵐的眼神狰狞,掩去要爆发的泪水,再上前追问还以为能挽回权朔。 「我没有必要把悲伤留给她,只要她和顏坠在一起开心就够了。」权朔淡淡说出,蓝紫眸越发黯淡,眼底尽是遮不住忧伤。 沐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是她记忆中和权朔离别最难堪的一次。 随着权朔离去的背影在璽城大街上逐渐拉长,渐渐散去,黄昏的流光好像在戏謔沐嵐的痴情。 她不知道,明年木兰花开的时节,权朔还会不会归来。 - 是夜,顏坠早差人来通知今晚会到花影宫用晚膳。 月色入户,花影纷飞。 我早换上一袭紫綾白玉纹缎裙,隻身在宫门外等候,却迟迟不见御轿的踪影。 「娘娘,皇上方才差人来说,正忙着处理边疆匈奴来犯的事要您先用膳,还需要一阵子。」雪霽在一旁说道,顺势替我披上厚厚的羽毛大氅。 「不,本宫等他,再晚他还是会来的。」我不知自己在执着什么,明明肚子早就咕嚕嚕的叫,却还是得见到顏坠才安心。 我移步到台阶上坐下,我会等着顏坠,他等了我一整年,我等这区区几个时辰算什么。 不知过又了几个时辰,台阶太冷太硬惹得我屁股生疼,夜晚冷风吹袭,让我直打冷颤。 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彷彿要拿针顶着才不会垂下来,我只好一直捏大腿,捏的越痛,就越清醒了。 「雪霽,你累了就先歇息吧。」迷迷茫茫中,我有些神智迷濛,说话含糊不清。 朦胧中,貌似有道明黄色的人影,在月色黑纱下显得格外耀眼。 「快进屋,外边冷。」顏坠双手拉起我,我顺势一头栽进他的怀抱,不愿放开。 「这么折磨自己做什么,以后想朕,就直接来鉴鑾宫。」顏坠就算看起来再疲惫,还是对我笑了笑,那种宠爱的神情总让我难以招架。 虽然顏坠嘴上说着让我去找他,但我知道他的忙碌,不得耽误。 帝业辉煌,美人江山。 隔日清早晨曦透过窗櫺流泻一地,顏坠早早就起,虽然脸上仍有一丝倦意,但为了匈奴来犯之事得要早些上朝。 「别太累了。」我知道他要顾朝政亦要顾及我很累,所以我只能带给他快乐,让他不要烦心担忧,况且此次是匈奴,是带给顏坠童年惨痛孤苦的人。 「朕今晚会早点来的。」顏坠眼神中对我的宠溺不曾散去,就像寻找神珠的那些时日,有策,有权朔,有顏坠,有我。 思考到最后,我竟然想起了一抹无瑕笑顏……綰扉。 皇后的瑟鸣宫一片素雅洁净,就如同它的主人,始终给我那样无瑕纯净的感觉。 偌大的宫殿却似无人踏足般的空虚,一袭晶白捲珠帘后映着一道人影,我突然感觉有道凉风吹来。 「凝宓姐姐。」一个细柔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还似从前,綰扉的声音惊喜而蕴含着一言难尽。 我沉默不语,慢慢走近,綰扉拨开珠帘,一块雪白色的白纱遮去她姣好脸庞,只看的见她那双澄净如溪水的双眸,不负纱后美称,亦增添了神秘。 在我最后的记忆中,还记得綰扉说要和我当朋友,她甚至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位结交的同性好友。 「凝宓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起初我不知她所指为何,后来才忆起她应该是那场火灾,就是我常做的祝融恶梦。 綰扉的声音渐渐淡去,彷彿想起什么,含有一丝恐惧。 「嬪妾担不起皇后这个“姐姐”的称呼,论资歷或看品位嬪妾都在皇后之下,娘娘要自持身分才是。」我口气一冷,我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和古装剧里那些争风吃醋的妃子没什么两样,伶牙俐齿的说那些尖酸刻薄的话。 「贵妃近来可好?」綰扉顿了顿换了对我的称呼,声音弱弱的,白纱遮去她的脸庞看不出任何神色,再配上她背后大片白布幔,不免有些寡淡。 「皇后掛心了,嬪妾安好。皇上召了嬪妾到鉴鑾宫,就先告退了。」我垂眸,本以为她会和我解释这些误会,罢了,内心各种情绪交杂,我不忍再直视綰扉,只得低下头,福了福身子,转身要迈出瑟鸣宫。 「等等……策……他还好吗?」綰扉顿了顿,结结巴巴的,那一瞬间,我彷彿又看见那个不畏世事的綰扉,而非被囚禁在宫中的皇后。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猜不透,便不想了。 「策很好。」我给予綰扉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如释重负,看似求了解脱。 就如同她待在宫中一年,就在等我这一句,策很好。 也许,策才是綰扉心中真正所惦记的人。 是她欠我,抑或我欠她,犹未可知。 第二十一章 桃花笑尽春风残 桃花笑尽春风残 午后的斜阳如金,鉴鑾宫前一对凤凰金柱佇立着,意味着帝后和谐,我怕是一生都无缘成为柱上的凤凰。 笛声绵长而悠扬从殿中传出,一听便是顏坠那隻不坠笛。我迫不及待往殿内奔去,宫人们一见我便恭谨的行礼,笛声仍持续到我接近后殿。 不坠壑军列成一排,还有琹贵人宫里的婢女秋棠。 「见过宓贵妃,皇上在就在殿中。」莫海替我掀起珠帘,只见秋棠的眼色凌厉了几分。 「琹贵人怀着龙胎身体不适,实在是盼着皇上到浮华宫一看。」秋棠哭丧着脸,想是受了琹贵人嘱託,务必要请到皇上。 我问了莫海才知道,原来琹贵人三番两次来请,都被顏坠以公务繁忙为由给推却了。 「琹贵人身体不适,该去找太医,而不是皇上。」我下意识的摸摸小腹,平坦空荡,我轻叹了一口气后随即入殿。 虽然我觉得自己很贱很坏,但实在没有必要把自己心爱的男人推入别的女人的怀抱,为他人做嫁衣。 更何况我是来自现代的女人,不遵循那传统妇德。 对不住了顏坠,我不是慈悲的圣母。 顏坠的玉笛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熠熠光芒,他见我来笛声瞬间停止,薄唇微扬,伸手拥我入怀。 就像从前一样,我感受他独有的温度,在山上看着他们练武,练完了,他就会跃窗来找我。 如同过去,岁月静好。 接下来的日子皆是如此,他让我成为后宫中除了皇后最为尊贵的女人。就算再忙碌,也会抽空见上我一面,除了这一两个月,有几天他忙到子时,才直接在鉴鑾宫歇息,不然我日日皆在顏坠身边甦醒。 然而打破寧静的便是这个子夜,我几乎要忘了,玫瑰有刺。 这个夜晚异常寧静,像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顏坠循序渐进的呼吸声似乎与一切格格不入。 蜡烛有一盏没一盏的烧着,残影映着墙面。 忽然莫海在门外大力敲门,声音剧烈,顏坠被吵的醒来。 「怎么了?」顏坠露出不耐的脸色,示意下人们开门,一手摸了摸我的头要我继续睡。 「稟皇上……琹贵人……琹贵人她……小產了。」莫海连忙跪下,听从顏坠指示。 我由不得打了个冷颤,脑袋尽是空白,顏坠的珠眸中平静如死水,我伸手要去取下一旁的玄狐大氅,却被他一手按了下来,然后顺势握紧我的手掌。 「朕知道了,命太医好好调养琹贵人,剩下的事便交由皇后和盼贵嬪处理。」顏坠皱了皱眉,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情绪,彷彿早为此事做好准备,冷静的看不出一点失措。 莫海没多说,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退出殿中,那只是一个还不知是小王子还是小公主的孩子,竟然在我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你不去浮华宫吗?」我顿时间睡意全无,与顏坠对视,一片静寂只剩微弱残烛还烧着。 「那孩子与朕无缘,与毓琹无缘,那便不去强求了。」顏坠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悲喜,就好像一切与他无干。 「朕还有你呢,凝宓,朕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你的孩子。」顏坠把我搂进他怀里,彷彿他只剩下我了,我亦只剩他,他的语气淡漠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顏坠是从何时开始信了缘分,我和他的相识,本就是逆天而行。此时,我们之间就像隔了纱,看彼此都是模糊的。 随之交替的是隔日早晨,我知道这一夜,顏坠睡的并不好。 一夜过后的浮华宫像极了一座荒城,听得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号声,还时不时闻的到血腥味。而我居然多了一股衝动,想去探视毓琹。 轿撵来到浮华宫,硕大匾额上刻的浮华宫三字,好似在嘲讽着,一切浮华乃过眼云烟。 「你这个贱人,抢走了皇上,害了我的孩子,还有脸来?」毓琹的发丝散落肩上,歇斯底里朝我大吼,笑的猖狂而悲哀。 「贵人无凭无据,可不能血口喷人。」看毓琹摇摇晃晃的身姿,像一棵饱受摧残的老树,昔日她肤色如晶莹珍珠,今日都显得黯淡蜡黄。 「要什么证据?本宫说的便是证据,本宫辛苦怀胎,为什么你一进宫,孩子就没了?」毓琹眼眶泛泪,随之扶墙跪倒在地,一阵冷风吹来,显得苍凉。 对啊,为什么,她的孩子没了。 我不忍直视,轻叹一口气便离开了浮华宫。 一朵尚未萌芽的花,还未繁盛,就殞落殆尽了。 - 接着渐渐入冬,皇恩的眷顾让花影宫如同春日一般暖和,反而浮华宫,随着冬日降临,被一同埋进大雪里了。 匈奴越发猖狂,顏坠也忙,我看到他的时间越来越短,宫中渐渐有流言蜚语说皇上要御驾亲征。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四更天的时候,一个頎长的身影从窗外落入我的视野,玄黑綾纹披风被捲起翻飞,那双珠眸却有几分憔悴。 有多久,他未曾跃窗来看我了。 他身为一个帝王,不会是从前的顏坠了,我们也回不去过往四人的愉悦时光里了。 「你怎么隻身前来,莫海呢?」我早习惯每次和他在一起,都被眾多宫人围观,连想好好散个步,都有一排宫人跟着。 「想你了。」顏坠静静拥我入怀,我拂上他的脸庞,早没有过去的熟悉,俊顏却依旧湛冷。 「朕……想到边疆攻打匈奴。」顏坠的眼睛佈满血丝,额间青筋微凸,他的眼神有许久未见的杀气。 「我知道这是你的长久以来的愿望,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只想问何时啟程?」顿时一股寒风吹过,顏坠伸手为我挡去冷风。 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更没有资格阻止。他助我返回现代,该换我成全他久久压抑的仇恨了。 我竟然如此无能为力,好像身在偌大宫闈,连志气也被消磨,从前我什么也不怕,日日快活。现在在宋宫里是无形的囹圄,我就如同一隻金丝雀。 一切都是为了,顏坠。 「等这场大雪过后。」顏坠语气坚定目光如炬,却看着我轻叹了一口气。 「我能和你一起去啊。」我拉着顏坠的手撒娇,如果他带上我就不会放心不下我了。 「整个后宫就属你敢说这种话,朕不能把你推向危险之中,朕不能再失去你了。」顏坠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冷冰冰的,珠眸黯然失神。 「好吧,我会叫观音菩萨,叫耶穌基督,叫耶和华,阿拉真神都来保护你,为大宋赢得胜利。」我知道他不能带女人上战场,终于在我说完后顏坠凝重的神色淡去,多了一丝笑容。 「放心,朕会平安归来。」顏坠摸了摸我的头,要我安心,语毕,他转身要走回鉴鑾宫。 「你不留下来吗?」我抓着顏坠的衣角试图挽留他,他能留给我的温存,已经不多了。 「朕……看你入睡吧。」顏坠又折了回来,无奈的朝我笑笑。我知道他政务繁忙,但就让我任性这一小回好吗? 顏坠坐在床沿等着我入睡,约莫坐了一个时辰,他看我已熟睡才在我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旋即转身离去。 其实我没有睡着,我想争取和他相处的时光,儘管是眼睛闭着也好。 等到詔书一出,我才真真切切的明白,我爱上的是大宋的帝王,他眼里看的是整个江山社稷,不再只是我一人了。 “洛水三年,朕欲亲征边疆,征讨匈奴,宓贵妃将入法雩寺带发修行,为朕,为我宋祈福。” 「娘娘您别担心,皇上说了您到法雩寺是名义上的,届时会有人接您出宫到别的地方去。」雪霽说了什么我也不太记得,我只知道詔书一出,整个宋宫轰轰动动,平日里绚烂变换的琉璃花此时都显得黯然失色,围绕更巨大的空虚。 闹哄哄的声音在我脑里回盪,好像再也回不去那些安寧的日子了。 次日,雪融。 将士们一一列队出了城门,顏坠身上的银白盔甲闪着熠熠光芒,如同称霸乱世的瀟洒梟雄,他缓缓朝我走来,随风捲起的明黄战袍为他增添几分威风。 千百隻小刀细细割着我的每一寸细胞,寒风啃食着我的骨头,一步步深入我的神经,刺痛蔓延,原来我如此不捨顏坠的离去。 「顏坠,待你凯旋归来那日,我会在璽城城门上迎接你。」我眼眶含着泪,贪婪的多看顏坠几眼。你安心的去,我会好好的。 顏坠的吻再次烙上我的额,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再也难以诉起。 「凝宓,保重。」顏坠不忍再直视我,别开头长叹。 「再见,顏坠。」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顏坠旋即转身,他怕再不走他就走不了了。 再见,我的帝王。再见,顏坠。 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我目送不坠壑军出城,队伍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沙尘纷飞,璽城仍然热闹,人们熙来攘往,好似一切都未曾改变,我一颗心就那么悬着,随着驍勇队伍的征讨离去。 我不禁忆起这些年来,寻找神珠那样快活也是一年,回到现代恍恍惚惚、生不如死,浑浑噩噩的度过也是一年,在深深宫闈享尽皇恩荣宠亦是一年。 「娘娘,皇后宫里差人送来这个,给您路上用。」雪霽递予我一个小小食盒,精緻的雕纹。我小心翼翼打开,居然是和当年一样的金粉玉露糕,透白小巧,宛如昔日的情分犹在,隐隐约约中还透露着她对策的思念。 「让皇后知道,本宫收下了,本宫了解她的心意。」即使我和綰扉之间有着芥蒂,但那不过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无关乎策,更无关乎他们之间该获得的幸福。 看来此次出宫,势必要见策一趟了。 「这么久不见,还是一样爱吃。」权朔从城墙的另一端走来,他的语气还是和从前一样,谈笑风生。 「权朔……」一年不见,我叫的有些生疏,他还是如往日那般风流倜儻,脸上永远掛着邪魅的笑容。 「是顏坠要你来的吗?」我期待着接下来的谈话,一见到权朔,寻找神珠的点点滴滴立刻浮上脑海。 「是,他可捨不得你一人身在茫茫宫闈中。」权朔的蓝紫眸直视我,内心不自觉泛起一阵疑惑。 顏坠是真捨不得我吗?还是说想用我来牵制住权朔,不让北魏在他出兵匈奴时有机可乘。 空气都因疑惑而共振,但我更愿意相信,顏坠是不想让我隻身一人在偌大宋宫中寂寥的度过漫长时日。 「我想带你回魏国一趟。」权朔语带保留,遥望远方,大概是魏国的方向。 「为什么?」其实我心底是抗拒的,因为我害怕“凝宓”的背后,还隐含了什么秘密。 「如果你还想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就必须先回魏国釐清你的身世。」权朔的语气特别严肃,想再和我解释什么,却欲言又止。 究竟我的身世,有多复杂,出自桐花巷的凝宓。 经过好几日车程,我在马车上想东想西,却还是摸不出一点头绪,罢了,身世这种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想起他们三人曾说过要护我一生周全,原来在我们四人身后,都有无以诉起的身世之谜。从我穿越到这里的那一刻,一切早已註定。 「你在为他祈祷吗?」权朔抬头看着低头的我,闭眼默念。 「是啊。」自从顏坠离去,我便决定每日要为他祈祷,期望他早日归来,壑军得胜。 又过了快两週的车程,毕竟南北的距离很远,幸好有权朔陪我聊天,使我的路程不会太过寂寥。 听他说魏国的一切,还有他一年间去了哪里,他的笑容一样诱人,姿态风雅,好像回到从前那般快活而无忧无虑。 魏国的四周植满绿草,蓊蓊鬱鬱,首都启城同样满是人群,却与璽城的金碧辉煌是全然不同的风貌。 「我直接带你进宫见拓跋嗣吧。」一路车程颠颠簸簸,我脑袋意识不清楚也没什么想法,就由权朔说了算。我内心是有几分担心的,毕竟要见的人可是北魏天子拓拔嗣。 魏国空气清新,大概是绿草如茵的缘故,越接近皇宫,气氛就更加肃穆,最终在权朔陪同下,进了魏国皇宫。 眾多宫人们向权朔恭谨行礼,权朔慢步领我到一个殿堂,四周无人而寂静。 「臣参见公子,参见凝宓公主。」一名男人打开木门,我认得他低沉的嗓音,在我印象里他出现过两遍,他每次半夜来找权朔都会被我撞见。 「她不姓拓跋,怎么会是公主。」因着布幔没被拉开,内殿透不进阳光于是显得幽暗无比,另一个男人突然冒出,连权朔都吓了一跳。他的眼神充满杀气,颇富王者风范,他的腰际散发出一道银光,我瞬间感到压迫,出鞘的长剑硬生生抵在我脖子上,速度太快连权朔都猝不及防。 「阿嗣,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凝宓的。」权朔狠狠抓了拓跋嗣的剑,身子挡在我身前,口气严肃,蓝紫眸溢出烈火般的炙热。 「我与你素不相识,即便你恨透了我,也得告诉我原因吧。」我直视拓跋嗣,他身材有些壮硕像隻凶神恶煞猛兽,彷彿一下子就能把我吞下去。 我很不解,明明初次相见,他就想置我于死地。 「原因?阿朔你还没和她说吗?」拓跋嗣轻蔑的笑了一声而权朔并不作声。 「我所有的胆颤心惊都是你带来的,你根本不是我拓跋氏族人,父皇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甚至封你为公主,屡次胁朕要把皇位传予你。若你此次回来是想要回你的名分,就别多想了,别想高攀我魏国拓跋氏,“姚凝宓”你可知道?」拓跋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种表情彷彿就是要我掂掂自己斤两。 权朔说拓跋嗣曾因失去母亲而颓丧,北魏先帝只是为了拿凝宓来激他吧。 但为什么偏偏是“姚”呢?为什么我姓姚。 「阿嗣,剩下的交由我告诉她吧。」权朔一脸愧疚,打断了拓跋嗣的话,神色凝重亦有不捨。 「后来阿嗣登上皇位,要我把你处理掉。那时你不过是五六岁小儿,便把你丢在了璽城市集,后来你辗转才去到桐花巷。」权朔的眸子如死灰,再无一点光彩。 「凝宓,对不起。」权朔距离我一步的距离,却好似隔了一个世纪,他不敢往前,我也不多语。 其实我并不在意权朔过去对凝宓做了些什么,毕竟那无关乎我,现在我脑子一片混乱,感觉整个人就要炸开。 原来……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被耍得团团转。我是早就被算计好的,我都要认不清自己了,我被设定要活在歷史的轨跡上而我现在只能跟随歷史的脚步,丧失了自己的心志,没有改变的权利,只觉双颊渐渐发热……滚烫,眼眶炙热如火焰燃烧。 为什么偏偏,我会是姚凝宓…… 「阿嗣,凝宓现在对你的皇位没有任何危害了,凝宓的父母有恩于先帝,她才被被先帝收留。那都是过往的事了,让我带她走吧,若你还执意要伤害她,必须先过我这一关。」原来权朔一直都对我有分愧疚,他的神色忧愁,竟然为我向他的好兄弟当今魏国天子撂下狠话。 「罢了,当年野草未除尽,就得保证春风不会吹了又生,赶紧把她带走吧,朕不想看见她出现在启城。」拓跋嗣对权朔也无可奈何,最终拂袖离去。 我倒觉得他是个怪人,终身被囚禁在自己过去的回忆监牢,帝王风度相较,还是顏坠大胜。 我看拓跋嗣双脚走的好好的,可见神珠功效。 傍晚,我们离开了启城,晚霞美的醉人,但愿我就永远沉溺其中,不用面对现实,面对既定的歷史。 「我……无家可归了。」我自嘲的笑笑,瘫软在马车中,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口中呢喃的语无伦次。 「你还有顏坠,还有璽城可以回去,顏坠便是你的家,如果有一天顏坠不要你了,我还可以当你的靠山。」权朔永远那样语带笑意,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拍了拍胸脯,蓝紫眸的背后却有掩不去的忧伤。 我是姚凝宓,我还有资格回去吗,我只是被歷史放逐的人类。我好似听见杜鹃鸟悲戚的啼声,喊着不如归去,凄厉的长鸣,但我已无处可归。 顏坠会不要我吗,如果会,我会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春色如许,天空一片蔚蓝。马车停在宋魏的交界处,任由狂风吹的我发丝凌乱,连同我的思绪也被吹的紊乱。 第二十二章 壑军征战旗得胜 壑军征战旗得胜 在宋魏的交界处,权朔弄了一个宅子,清简而舒适,在不属于任何人的国土,过着我与世无争的生活。 隐隐约约度过了一个季节,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竟然感受得到寒风吹袭,也许那只是心在发凉罢了。 时间默默推移,入夏。 在这里我听得见人们喊宇文陛下,原来策在离开后的时日,一日一日准备成立属于自己的宇文王国,一步一脚印,不忘族命,復兴宇文氏。 - 「策在的地方远吗?」我扬眸看着权朔,权朔正一本正经的看着手中的书册。 「有心,便不远。」权朔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说罢便放下书往门外走去,而门外迎来的是一片广阔无际的大草原。 「你去哪?」我起身追上他,看见草原上的青草被风吹的摇盪,展现它坚强的韧性。 「不是想去找策吗,上马吧。」权朔从马厩牵了一匹黝黑的马到我面前,示意我上马。 「不用了,我还是写信给他就好。」我有些畏缩的退到门后,大概是怕尷尬,怕见到策不知要和他说什么。 「你怕愧疚,是吧。」权朔彷彿早就料到我不会真的跑去找策,把马儿的绳子放掉,任由它驰骋在大草原。 曾几何时,我也像马儿那样快活的活着。 「我不是策要的凝宓,就别再让他失望了。」我垂眸,策是我来到南北朝最信赖的人,我想知道他的近况,却还是作罢。 别让他更失望,也别让我更愧疚。 「情感的付出从来就怨不得他人,所以你不必有愧于策。」权朔此言像极了爱情心理大师,捡起手边的书册继续看下去。 后天,权朔帮我找来受过训练的白鸽,让我把信笺绑在鸟儿的爪子上,任它往策的那片天飞去。 “綰丝祝愿,立业安好” 我还用了双关修辞,綰起青丝为他祝祷立业安好,綰丝亦綰思。 她的思念情意,我算是传达出去了。 在策看来,信可能是我寄的,可能是綰扉传的,但无论是谁,都不太重要了。 - 我在这儿偶尔见得随风吹来的一朵白玫,尤其入秋了,风势更是强盛。白玫是那么洁净而不染,我伸手拈起,不是摘,因为它本来就飘荡在空中了。 紧握着白玫,如同灌注我所有的思念,任由玫瑰的刺硬生生插入手中。随之,我嗅到淡淡的血腥味,还以为这样就能忘记无以诉起的身不由己。 「凝宓,你疯了吗?」权朔锐利的蓝紫色眸立刻捕捉到我掌中腥红的鲜血不停流下,他立马撕下袖口的黑布,绑紧我的掌心。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了顏坠,看见了他的影子,可惜他不是顏坠,永远都不会是。 「我……一时不小心。」心下一揪,我急忙别过头,瞬间恢復了理智。 「你别太过担心,不坠壑军传来捷报,由于御驾亲征,鼓舞士气,顏坠一口气攻下好几座城池,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权朔一边替我包扎伤口,缓缓说道。 都有半年没见到顏坠了,但他的样子在我心里仍然清晰而明朗。他就要回来了吗,我又该用什么身分和态度去面对他? - 不知又是多少日以后的夜里,我从一个宛若无底黑洞的梦魘中惊醒,诸如此类的梦我已上上下下做了好多次。 梦里我不停在21世纪和古代之间来回交替,穿梭不止,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拉扯着我,彷彿要把我整个人撕裂。 最后是拓跋嗣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和他嘴里不停喊着“姚凝宓”,使我彻底崩溃而醒来。 「顏坠……」在秋日的夜晚我仍闷出一身湿腻腻的汗,口中还不自觉喊着顏坠。室内光线幽暗,一盏盏絳纱灯朦胧暗红,像被潮气逼掉色的棉絮,羸弱的摇晃。 此时我有种“箏怨烛啼为谁流”寓情于景的感慨。 这些时日,我总是望着远方凭空发呆,以为这样就能逃避要面对的现实以及歷史的束缚。 晓风残月,早晨一层薄雾笼罩,遮去了半片阳光洒落的碧绿草地,生机勃勃却夹杂着腐败的死亡气息。 秋风荡,愁绪涌上心头,权朔背对着我遥望那不知何处的方向,他似乎早忘了那个还在云中金陵的娇媚女子,那位满心期盼他归去的女子。 「咱们该回璽城了。」权朔一个转身,似乎捕捉到我眼底的游移不定。 「就要回去了吗?」我的手搓揉着衣角,心底有颗沉重的巨石死死往下压,压的一步都走不动,压的我一口气也嚥不下。 是近乡情更怯吧。 「我受顏坠之託带你走,当然该带你回去。」权朔虽正经的说着,但隐约感受到一股不情愿。 满地枯叶飞舞,有别于夏日里艷橘的凤凰花瓣,而是一堆又一堆乾枯的叶子。 - 我站在客栈高阁,能清楚看见璽城熙来攘往的人们,身穿綾罗绸缎,配戴瑰玉金饰,璽城仍旧繁华,人们依然奢靡度日。 忽然一片肃穆,街道上的人们往两旁聚集,排成一列。 锣鼓喧天,大队人马手持旌旗,热闹喧腾,是胜利的队伍凯旋归来了。我没有依据约定到城墙等他,而是暗自站在高阁看着他,退缩而懦弱。 在不坠壑军的最前头,帝王骑着黝黑的汗血宝马气势昂昂,银白色的盔甲上还沾染了斑驳的血跡,金黄色的战袍被风捲起,上面的龙纹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街旁的女人们,上至已婚妇女下至荳蔻少女皆目光如炬的盯着他,包括我在内。 那个威风凛凛的男子,让我盼了一整年的春夏秋冬。 此刻我是悸动的,在无数个夜晚,我都会想起他的模样,可是如今我却只能远远瞻望他。忽然木门外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还有兵甲摩擦的金属声传来。 「臣等恭迎娘娘回宫。」门外传来莫海的声音,还有金属跪地的扣击声。 我顿了顿,没有出声,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顏坠。 「告诉皇上,我不会回宫了,今后我会安安分分待在法雩寺,为大宋祈福。」贴在门上,我的语气显得坚定,但一切看来又是多么违心。 「可是皇上他……」莫海的语气为难,想开门将我挽留。 「无妨,让皇上知道是我的意思便好。」我语气淡淡,彷彿与这个世界没有关联,就要遁入佛门。 「臣了解娘娘的意思了,臣去回报皇上。」莫海还是待了许久,直到门内再也没传出一句话才离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壑军队伍才全数散去,我倚在窗边,双眸的泪直直落下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身子一软跌坐在地,这是我忍了一年的泪。 我也曾经在梦里幻想再次牵起顏坠的手,再次仔细端详他的珠眸,他好看的五官,再次感受他的体温和独有的清香。 如今他就近在眼前,我却把他推向千里之外。 门外隐约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一隻手缓缓推开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吱声。 心里就如同有颗以公吨计的巨石沉沉下坠,胸腔里也像塞满了厚厚棉絮,从胸腔到气管,塞的我无法呼吸,差点昏厥过去。 「凝宓,你累了先去睡吧。」权朔的语气异常温柔,双手扶起跌坐在地的我。 「我不想见顏坠……但我好想他……」我早就没了力气,眼泪直直流下,说到顏坠只觉嗅到了柠檬,只有酸,脑子浮肿的要爆炸。我每天在矛盾的复杂里,挣脱不了。 「睡着了,就不用想了。」权朔淡淡笑着,扶我到床上,我也希望入梦后,我不会再被梦魘纠缠。 今后,顏坠还派人来找我好多次,我都避而不见,毕竟我是真不应该出现的。 在夜里,愁绪更盛,越发难耐,我常常惊醒,身上总是流着湿腻腻的汗,眼眶也溢着泪珠,我都分辨不清流下的究竟是什么了。 权朔还说他在隔壁的厢房里,经常听见我在梦里发出鬼哭神嚎,撕心裂肺的哭喊。成日就像活在地狱,梦醒了再用回忆来折磨自己。 「又梦魘了?」权朔披着一件银白色斗篷从隔壁厢房徐徐走来。他见我眼下是几天没睡好的乌青,不自觉多了几分怜惜,无奈的摇摇头。 「为何顏坠归来,你却更加痛苦?」权朔平视在床角低声啜泣的我,他好像憋了很久,今日总算问出口。 瞬间,我感受到自己的懦弱,被无以更改的歷史追击,而我能放弃或苟延残喘。可我还有矛盾的不甘心,我不甘失去顏坠。 「其实我不该回来的,我早就死了,早就在两年前的祝融死了,我不害了顏坠。」我像魔怔般地喃喃自语,权朔无言以对,他默默陪我待了许久,见我心情稍稍平缓才回房。 隔日一早,客栈外来了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布幔上绣着綾罗缠花,看起来是从宫里出来的,不一会儿又快速离去。 隔壁厢房一片漠然,我躡手躡脚到了权朔房里,打扫的乾乾净净,几乎看不见一点儿灰尘,当然也不见权朔的踪影。 我又默默走回房间,从高阁俯瞰黄土遍地飞扬,捲起风沙。 风起,一股不安凉凉的掠过心头。 鉴鑾宫仍旧金碧辉煌,一尘不染,却少了一丝生机。 顏坠孑然立于窗下,冷湛峻顏没有任何表情,带着一股浓浓忧伤。凝宓的好与坏,牵动他所有心绪。 「凝宓成日活的不像人似的,我希望你带她回宫,或者让她从此安心跟我走,而非今日这般憔悴。」权朔的蓝紫眸彷彿着了炙热火焰,怒气久久无法平息。 「朕知道了,明日朕会亲自去找她。」顏坠的珠眸如一潭幽沉沉的死水,渐渐静了下来。 毕竟他是一个帝王,任何事难以两全。 他只能尽他所有,好好保护她。 就像神珠跟前发下的誓言,护凝宓一生周全。 - 爱恨,不过一念之间。 去留,不过一地之隔。 情缘,不过一线之际。 第一次,她选择了为爱执着。 第二次,她选择了两地相思。 第三次,她选择了既定歷史。 第二十三章 洛水落泪沾边草 洛水落泪沾边草 一片暮靄沉沉,如一丝丝柳絮,殷红交杂青紫,就要吞噬这片天空。我穿着一袭淡粉缀樱圆群,彷彿就此隐没在烈火一般的黄昏里。 偌大的荒野寂静一片,静謐无比,只剩吱吱喳喳的虫鸣。权朔说一个时辰之后,他会在森林的尽头等我,或者,我会回宫。 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看着他模糊而憔悴的脸庞,与我相较,他也没好多少。 一年不见,恍如隔世。 我压抑内心所有的悸动,心脏就像遭受重击,心跳也漏了好几拍。喉咙乾的发烫,烧灼感蔓延,隻字片语都吐不出来,只得贪婪的多看他几眼。 「近来可好?」我们对视良久,他的珠眸仍旧犀利如鹰,终于他开口问候。 「託皇上的福,一切安好,皇上可好?」站在大片荒野中,他没有穿上彰显自己地位的明黄龙袍,而是换上我最熟悉的那袭月牙白长袍,显得他更加脱尘。 顏坠就像是高级毒品海洛英,不吃时全身难耐,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骨头就要崩裂。一旦服用就戒不掉了,再攫取,也只是把自己弄得满身伤,落得一败涂地。 我的帝王,你何苦此般为难我。 「好。」漫长时日不见,我们的对话竟然落得只剩短暂而生疏的寒暄。 「凝宓,为什么不回宫?」顏坠的眼神中透着哀求,我别过头不忍再直视他,我怕再看,我就走不了了。 直到顏坠再次凌厉的喊着“凝宓”二字,就如同野狼的长嚎,声音在荒野树林中回盪,久未散去。 「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终于我歇斯底里的大吼,眼泪夺眶而出,顏坠倏地惊慌失措。 「因为我是姚凝宓,是个早该消失在你这个大宋帝王生命里的人。早在你登基前我就该死了,只怪我笨,笨的不知道自己姓姚,我不想害了你,也不想害自己。」原本一切都在正常进行,顏坠把我送回现代,营造我在火灾中死去的样子。 直到我再次回来,歷史的一切都脱了轨道。 「我解释够了吗?你就行行好,放我走吧。」我一口气吐出实话,并没有比较舒坦,气氛反而更加僵冷,我背对着顏坠,看不见他露出的神情。 拜託让我离开吧,他知道我懂歷史的一切,他若不放我走,将有更惨痛的结局。 清楚思考过后,顏坠仍然不语,直到我拖着沉沉脚步逕自离去,他还站在原地。刮过树林的瀟瀟凉风,像无限个低语的斥责,我全身的神经正一点一滴的抽痛。 「凝宓,不管你姓什么,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都会护你一生周全。」我怔住了,打了个冷颤,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回到从前,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也不是享尽三千宠爱的贵妃。 这些年过去,他还记得在神珠跟前许下的诺言,那真挚而感动神珠的话语,说要护我周全。 我停在原地,双脚彷彿被水泥凝固动弹不得,不知何时双眸早已湿透,流下的泪水烧灼的烫着脸。 我回眸,看了顏坠最后一眼。对不起,我必须狠下心,旋即转头,我们不能再彼此伤害了,若继续下去,后果惨痛,没有人受的起。我收起了思念,敛去情意,要筑起高墙。 再见了顏坠。 「魏泱。」顏坠低沉的磁性嗓音最终吐出这二字。我全身瞬间被冰冻,从脚趾到头顶,泪墙倏地崩解倒塌,泪珠如水库溃堤。 有多久,没有人再喊过这个名字。 有多久,没有人再唤我魏泱。 这个名字背后的苦痛,只有顏坠一人懂得,所有记忆涌上,只有他一个人懂我啊…… 我认输了,这下我是走不了了…… 顏坠从背后拥上我,我就像破碎的石柱倾倒在他怀里,良久,我们都不语,只听得鸟语和风吹过的颯颯声。 感受心灵的契合,身体终于不再是抽离的,这样的一个拥抱,是我渴望一年而贪婪的。 「只要你在,任何后果朕都会承担。」顏坠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着。 从此,我就坠入无底深渊,直到多年后再想起,不过痴痴的笑着,笑着自己的愚昧。 毕竟在歷史的脚步下,任何人事不过都是螻蚁,难以颠覆。 白玫的刺,能护人,亦伤人。 - 现在是冬樱花开的好时节,花影宫如旧,灿烂耀眼。但浮华宫还沉浸在灰色迷雾里,难以自拔,浮华宫门的匾额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连过往浮华宫外的生机勃勃,都因无人照料而树木乾枯。 顏坠为了庆祝我回宫,决定在花影宫设宴,邀请琹贵人、盼贵嬪、石头师父、皇后以及其他人来参加家宴。 请来了着名舞妓伴舞,不禁让我想起了风姿万千的桐花台。今夜的花影宫弄得飞羽觴而醉月,顏坠温柔的拉着我的手入座,令人称羡。 我一袭紫綾绒珠群,发上一枚朱红玛瑙凤凰花簪,惊艷全场。反倒是一旁的琹贵人一身米白波纹裙,不施粉黛,素雅而诡异,这种温婉并不属于她。 大宴上,盼月的眼光始终盯着顏坠,在她姣好的脸蛋上总透着若隐若现的忧鬱,也许是被困在宫墙里太久了。 如果这个时代有心理医生,肯定声名大噪,超级好赚。 至于綰扉仍蒙着白纱,等到眾人入座,鸣笛奏乐,才开始这场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筵席。 顏坠喝的微醺,身体侧在一旁的软金躺椅上。毓琹踏着轻盈步伐过来要向我敬酒,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皓腕,觴杯中的甜酒荡漾,我好似就沉溺在着甜腻的汪洋中。 忽然一道银色刀光闪过,只觉颈边一阵冰凉。 我马上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颈边似有千万隻蚂蚁正啃食着,刺痛凉感逐渐扩张。 是毓琹……她藏在袖口的匕首,划了我一刀。 「是你和盼月这个贱货,合谋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你们一起去黄泉路下陪伴他。」毓琹再次高举匕首要刺向我的心脏,置我于死地,而我的双手无力…… 瞬间,那把匕首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玉笛打飞,玉笛亦沾染了我的血跡。 「拿下毓琹,快宣太医。」顏坠瞪大珠眸,额边青筋爆突,毫不犹豫的撕下金黄色的袖口绸缎,缠绕我的颈部替我止血。 「凝宓别怕,朕会护你周全。」从顏坠的语气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他战慄的发抖,向来沉着而冷凛的眼神里,被担忧和急躁所替代。 顏坠帝王的完美形象,又因我而崩毁。 在我闔上眼睛前,还直直盯着顏坠腰际旁那支和他珠眸一样发出熠熠金光的,不坠笛。 - 睁开眼,伤口隐隐发出灼热的疼痛,脖子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花影宫充满幽幽的自然百合花香,宫人们安分的静静来回走动,一点都不像刚掀起腥风血雨的样子。 「凝宓,别担心,朕不会让你留疤的。」顏坠坐在床沿,手轻轻拂过我的脸庞,坚韧的眼神充满怜惜。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皇上!琹贵人自縊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入殿内。良久沉默,只听得顏坠隐隐吞下了一口冷气。 「毓琹加害宓贵妃,实在罪不可恕,她倒是自行了结。嬪妃自杀乃大罪,朕便看在她曾怀有龙嗣,赦免株连之罪,至于后事,差人处理吧。」顏坠草草了事,他异常的愤怒,在我以后看来,都不过是讽刺的言语。 顏坠待了一下,仔细叮嘱下人一番过后,便慢步离去。我望着他頎长的身影,越来越远,就如同我们之间的距离,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亲近。 「朕不能再让你受苦了。」离去前顏坠口里还喃喃自语的说道。 那道伤痕,从此开啟了我难耐的后宫炼狱。 约莫是几週过后,我坐在一张梨花木雕梳妆台前,由着雪霽给我上药。 「娘娘别担心,皇上赏了这么多药膏,肯定不会留下疤痕的。」雪霽指了一旁桌案上堆成小山的药瓶。 「男人啊,都是在意容貌的。」看着我颈上各式的药,不知为何竟出现了这种想法,伤口儘管已经结痂,癒合了一半,但顏坠来花影宫的日子越发的少。 从每日一次,隔个两三日一次,到现在一週了,都还见不上一面。 「娘娘何出此言,皇后娘娘的脸都那样了,还不是得皇上信任吗?」雪霽话语一出,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紧摀着嘴。 「什么?你说綰扉怎么了?」我心想不对,心下漏了几拍,一听到关于綰扉的事情,我瞪大眼睛,锐利的杀红了眼。 总感觉背后还有什么在,风起云涌。 「娘娘恕罪,雪霽失言了。事关皇上与皇后,奴婢不能说。」雪霽连忙跪下磕头,眼神惊慌失措。 「快和本宫说皇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受不了她拖泥带水的要说不说,最终失去耐心的大吼。因为我再也无法去想像,在“纱后”这个美名的背后,还有着什么身不由己的原因。 「那……娘娘可别让皇上知道啊……」雪霽退缩的顿了顿,思考了下要如何说出。 「娘娘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场祝融?虽然娘娘奇蹟似的生还,那一日皇后娘娘还是綰扉姑娘时,一听见您的房里走水了,眾人拦都拦不住,执意要进去救您,可……谁知火势太大,綰扉姑娘被发现时脸已经烧伤半片了……」雪霽满是惋惜,低下头不再多言,我心脏正弱弱的跳着,思考着我难以接受的一切。 綰扉太傻了……她那半脸的白纱……她被毁去的姣好脸庞……对不起,我再怎么弥补,也换不回她失去的一切了。 我对不起綰扉,怎么也还不了那份人情。 万分沉痛,亦笑着自己的愚昧。 - 秋风瑟瑟,从心底流淌下的血,染红了秋日里的枫叶。在巍巍宫墙中,没有顏坠的夜晚格外漫长,就像星星等不到黎明的那般冷寂。 这些日子来,我渐渐有了往事成追忆的感叹。 「娘娘,鉴鑾宫差莫海来说,皇上政务繁忙,不能陪娘娘用膳了。」雪霽捲起珠帘,我不禁有一丝担忧,多久之前,他也用同样的理由去敷衍另一个女子,直到她在偌大宫闈中殞落。 心头就像椎上芒刺似的,放眼整个花影宫,静默而冷清,唯有透过窗櫺的夕阳还给我一丝希望。 随着帝王的不踏足,所有繁华盛景随之消散。 我重新整理了心绪,到了瑟鸣宫前却还是却步不前。对綰扉的愧疚难以消减,区区一个后位,也不可能弥补。 罢了,到鉴鑾宫去吧,反正也顺路。 反正也想他。 「皇上在吗?」我髻上的翠珠流苏步摇在阶梯上摇摇晃晃,影子摇曳。 鉴鑾宫的守卫森严,气氛肃穆。 「稟宓贵妃,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入殿打扰。」侍卫恭谨说道。 「烦请大人替本宫通传一下。」我一手搓揉着衣角,不知所措。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见上顏坠一面,居然这么困难。 约莫等了一刻鐘,莫海领我进了内殿,以宝石镶嵌的墙壁吸引了我的目光,好似我终其一生都会沉溺在着华而不实的虚浮梦里。 殿内的铜炉静静焚着助眠的檀香,白烟冉冉上升,却到不了天际。这些日子,他睡的不好吗? 顏坠深邃的脸孔冷凛,犀利珠眸正审视桌案上的奏摺。 「顏……皇上。」什么时候,我也开始说了冠冕堂皇的称呼,被箝制在不属于我的宫规里。 「凝宓,你怎么来了。」顏坠抬头,环顾四周。 「想你了。」我走上前,贴近顏坠的胸膛,也许是我过于主动而尷尬的缘故,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顏坠不发一语僵直的站着,他的身体充斥冰凉感,明明靠的很紧,两颗心却像是抽离的。 - 一切,都还只是开端。 海依然在,天依旧蔚蓝,唯人已改,自从那日之后,顏坠便更少踏足花影宫,我也拉不下面子到鉴鑾宫找他,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好似又被冰封,难以融化。 鉴鑾宫夜夜笙歌,舞妓群绕。 在寒冷的冬日里,仍明显感受的到鉴鑾宫光芒万丈,如暖春一般。 听莫海说这些时日,顏坠大部分都召年轻舞妓入宫伴随,偶尔会在水央宫待上一整天,不上朝,不召见任何大臣,不接见嬪妃,也许是水央宫里面的那位倾国倾城的神秘女子令他神魂颠倒吧。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决定,回宫是对的吗? 相见怎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躺在遍地雪花的石板地上,虽然有雪鹤大氅盖着身躯,但冬日里的寒冷丝毫没有减退,反而冷到骨子里,更一口口啃食我的神经,也许是心凉的缘故。 风吹了雪花,吹白我们的头发,当初说一起闯天下,你们还记得吗? 我还记得在出发苍穹山的前一日,也是这样的雪,我们四人欢愉的躺在雪地里,诉说着美好的一切。 如今,只剩下我了。 「唉……」我一声长叹。 这一叹,致我被囚禁在深宫的心,致我破坏的歷史,致我空白的未来,致帝王冷落的心,致物是人非的一切。 致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现在,策是一国统领,权朔是北魏将军,顏坠是雄霸南方的君主,凝宓是人人称羡的宓贵妃。 过往的一切再难以妄想,自从拿到神珠后,那些开心的回忆,便只能追溯了。那荒唐的青春岁月,对我已是遥不可及。 回宫后也消磨了近半年的时光,岁月匆匆。 顏坠可能误会了什么,但我心里始终愿意相信,在他心底还是有我的,只有我的。 我还记得他说过想要有和我的第一个孩子,要护我一生周全。 我轻轻拭去花瓶内琉璃花的灰尘,看着七彩的琉璃花,内心洋溢着温暖,却旋即寒冷彻骨。雪霽踩着沉沉的脚步,脸色凝重的看着我,口一张一和,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娘娘,映雪宫传出消息说,盼贵嬪有孕了。」雪霽小心翼翼的说怕影响我情绪,可我手中的琉璃花瞬间掉落,破碎一地。 灵魂脱离躯壳般的空洞,松软无力,回忆伴随承诺瓦解,泪腺乾涸而刺痛。我最终瘫坐在地,思绪一片混杂,喉间无比酸楚转为难耐的烧灼。 章盼月,你凭什么? 顏坠,你为什么? 究竟还有多少,是我要的承受的,而我又承受的起吗? 第二十四章 凤凰泣血后无期 凤凰泣血后无期 江月年年只相似,苍穹日日皆蔚蓝。 不知何时,花影宫已如从前的浮华宫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连透过窗櫺的晨曦在我看来都显得刺眼。 今日的大宴,我本不想出席,但为了能远远看到顏坠一眼,还是去吧,即便再难受。 什么时候,我也变得畏畏缩缩? 什么时候,我也变成男人的附属品了? 鉴鑾宫设宴,流靡金器摆设,金黄布幔映入眼帘,奢华的排场全是帝王的贵气。 盼贵嬪挺着稍稍显怀的肚子坐在一旁,虽有帝王恩宠的滋润而显得容光焕发,但我还是看的出她刻意敛去的忧鬱与暗黑氛围。 长毯的尾端是帝王高高在上的主位,几个年轻貌美的美人围绕在顏坠身边,花枝招展。 我皱了皱眉,终于鼓起勇气上前,长毯铺盖的路遥远的不知何时能走向尽头,如同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我拖着裙摆慢慢的走,近看才发现那些女人尽是些庸脂俗粉,顏坠的眼光怎么越发差了? 「皇上。」我勉强扬起笑眸看向顏坠,他一见我便搂上我的腰际,一展邪魅的笑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还想念他曾经给我的一丝温存,现在被他搂抱着却觉一根根芒刺在背,他的犀利珠眸直直盯着我,顿时我毛骨悚然,好想挣脱。 「朕做了一个决定,朕要攻打魏国。」顏坠的声音贯彻整个鉴鑾宫,语毕全场肃静。 我一听不对,皱了眉头,根据歷史,他只是去白白送死而已,我该阻止他。 「皇上的决定,臣妾定然支持。」盼月虽然有孕在身,仍起身恭谨的福了福身子,只要是顏坠的话,她都唯命是从。 「皇上请三思,我宋建国不久,若就此攻魏,未免过于匆促。」我这么说就是示意顏坠就此作罢,却只见他勃然大怒。 「宓贵妃,朕是宣告天下不是要听取你的建议。」顏坠瞇着眼,露出一个诡譎而不屑的笑。 「没有……臣妾只是为大宋着想。」我垂眸还想多做解释,却被他阴冷的珠眸给吓得不敢再出声。一切的一切,我以为他会懂的。 「你确定不是怕朕和拓跋氏打起来让你为难?」顏坠此话不带好意,刻意针对着我,明里暗里就像在说我和权朔有姦情一样。 「臣妾是真的怕,怕皇上白白牺牲。」我抬头直视他,坚韧的语气是怕真的失去他。 「大胆!后妃干政。」顏坠凌厉的声音响彻我的脑袋如同耳鸣不停在我耳边响着。 「皇上。」我就要踩到他的底线,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丝毫不退让。 「宓贵妃后宫干政,以下犯上,幽禁花影宫以自省,所有人只进不出,违令者一律处斩。」顏坠不留一点情面,冷凛的语气冰冻了我,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扎了针的冰爪,硬生生刺入我的每一寸细胞,我全身疼痛感蔓延,连呼吸也变得虚弱。 我惊慌失措,一阵昏厥,从顏坠幽暗如深潭的珠眸中,看见我被拉出鉴鑾宫的身影。 - 被幽禁在花影宫的时日已一月有馀,随着寒冬的降临我感觉花影宫浑然像是一座被冰封的囹圄,虽说按份例送来的碳和绸缎不曾减少,但我实在不知要怎么才能挨过着个寒冬。 「娘娘,冬日里冷,奴婢去替您倒碗暗香汤。」我窝在橘金芙茵贵妃榻上,儘管披着顏坠从前赏的白狐氅衣,还是抵挡不了严寒的难耐,我的心脏还隐隐作痛,伴随无数根细筋抽痛。 我不理解顏坠突然的冷落,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我痛彻心扉。 帝王之爱,苦难耐。 当初我奢求的一切,不只都幻化为泡影,还把自己狠狠的一头栽了进去。 原来一道道跨不去的坎,累积久了,也就成了一道高墙。就像是被豢养的宠物,被囚禁在后宫,去留都由不得自己。 原来帝王的一字一句,都足以改变命运。 - 「叩……叩。」有人敲着宫门,原来还有人记得花影宫啊。 也真是的,那个人不怕触碰到花影宫的霉气吗,随着冬日一起消沉到大雪里,永不见天日。 深深宫海里,少了谁,多了谁,都没人会在意的。 「都入夜要子时了,外边还下着雪,谁会来呢?」雪霽皱着眉,打伞正要出去看。 「伞给我吧,本宫自己去看看。」拖着沉重的步伐,踩着许久无人踏足和随天气乾裂的石砖。 「是谁?」由于我仍被禁足,只能隔着红墙砖瓦说话,不然就得破了只进不出的规矩。 倏地,门被一脚踹开,男子的头发散乱,狰狞而狼狈,深邃而沉静的双瞳,让我再次忆起所有的过去,我内心早已翻涌奔腾。 「策!」我心里又惊又喜,泛起一阵感动,看见他就好像当初在桐花巷,一切回归原始。 我满足的笑了,我一直渴望的是那些回不去的时光。没有芥蒂,没有嫌隙,只有我们四人的情谊。 「凝宓你怎么如此憔悴,别淋雪了,先进屋吧。」策一手拿起我手里的伞。 「等等……顏坠说。」我赫然想起顏坠禁足我一事,退缩的不敢请策入屋。 「顏坠还说什么!看他都把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先进屋要紧。」策提到顏坠便有些气愤,双瞳燃起烈火。 进了内殿,策卸下被弄湿的黑毛棕外衣,放在火上乾烤。我怕策着凉,还让雪霽去取了一件比较大的披风给他盖着。 「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我一手斟着热茶,对策说道。 「听綰扉说你过得不好,于是赶来了。」策神色凝重,明显掩住怒气。 「你和綰扉有在联络?」我在意的不是他赶来,我惊讶的问策。 「有时通信,寒暄罢了。」策尷尬一笑,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 「綰扉……我对不住她的。」提到綰扉,浓浓罪恶感袭来,她那张无瑕而姣好脸庞,不停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不是你的错,凝宓。」策示意我安心,就像从前一样,他一直是我最信赖的朋友。 「但愿如此。」我饮了一口热茶,稍稍平息了寒冷。 这一夜,我和策欢笑长谈,未曾睡去,谈起年少时追梦的荒唐岁月,谈起苦寻神珠的艰辛旅程,从天到地,从过去到未来。这时我们是真的放下彼此身段,除去贵妃与一国统领这丑陋的外衣,只剩纯粹的策和凝宓二人,我才真觉放松。 我没想过在偌大宋宫中,策会回来找我谈心,也就是如此,才让我意识到过去有多么美好,和人心的变化。 随着天亮破晓的黎明时分,示意着策离去的节奏。 「顏坠待你不好吗?」策突然一句戳痛了我不想谈论的部分。 「我们……只剩下互相折磨的分了吧。」每次一想到顏坠,内心便不自觉的绞痛,无法自拔……就像沉痛的毒癮作祟。 即便从前再怎么亲密,如今他身为帝王,我是什么都无法违抗的。 「我带你走,回我的王国。」策的眼神还如往日坚毅,势在必行,多年下来多了歷练的成熟。 其实他不必如此,比我好的女人多的是,我不值得。 「不,我是顏坠的女人,我会陪着他一辈子。」自从我决定回来,便做好这个准备,才不负他当年为我做的一切。 一辈子又何其漫长,这份承诺好像过于飘渺而不实。 「你何时变的如此迂腐?」策快速套上已烘乾的外衣,拉着我,一手推开木门。 一股冷冽强风袭来,使我的脑袋更加清醒,就算顏坠再冷淡,我也无法忘记他用神珠送我回去的那份真挚。 我还是眷恋这个,可能会把我折磨到死的深宫炼狱…… 我和策还在拉扯争执,忽然花影宫宫门被大力推开。 「你们在做什么?」顏坠好似早就知道策来花影宫,随时在门外要闯进来,他凌厉的声音贯穿整座花影宫,珠眸燃起怒气。 「顏坠……」我手足无措,策的外衣才穿上,衣衫不整,现在又是清晨,我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顏坠却丝毫没有要听我解释的意思。 「朕禁足你,让你自省,居然还做起秽乱后宫这等事?」顏坠朝我走近,字字如针,眼底满是不屑和愤怒,我却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顏坠,凝宓如此信赖你,你却如此误解她,还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策额际的青筋爆起,衝上去就要给顏坠一拳,满腔愤怒。我内心着急不已,策却被顏坠身旁的不坠壑军给拦住。 「朕眼睛看到的便是事实。」顏坠语气冷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冷凛气氛丝毫不因策锐减。 「顏坠,你够了没,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终于忍受不住,爆发所有的情绪,朝着顏坠大吼。 「你是什么态度,朕是皇上。」顏坠的语气加重在皇上二字,盛气凌人,此刻我是不理解他的,名利真的会使人盲目吗,让他看不清一切…… 「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不属于这里,我在这里的日子好难受,我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男人同时拥有好几个女人。但这些我都嚥下去了,你却来质疑我。」我歇斯底里的把这些日子来的委屈全数爆发,已经分辨不出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宓贵妃,你要清楚这是宋国,不是你的时代,朕给你的你该珍惜。」顏坠神色严肃,神情一贯的淡漠冷凛,我说不出话了,因为实在太荒唐。 我颤抖的看着顏坠,他已经变成了撒旦,再也不似从前。 「把宇文策拖下去,再派重兵把守花影宫,一隻蚂蚁也不准进去。」顏坠帝王的威严,盛气凌人,我只能慑服。 「顏坠……你不能这样……顏坠。」脸上烧灼的泪配上大雪的寒冷交互侵袭着我,跌坐在地,口一张一合,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尤其是顏坠离去前,最后一抹失望而憎恨的神情,彻底把我击倒。 自从来到宋宫,我变了,变得害怕,害怕顏坠会把我拋弃,所以我顺从,把身为一个现代女人该秉持的自主观念都丢弃了。 原来一支脱尘的白玫,可以把我刺的遍体鳞伤,什么都不剩。 终于在这一日的破晓,终结了我对顏坠的最后一点冀望。 - 果然,午后。 我听见门外轰隆隆的声响,莫海推开花影宫宫门,而顏坠如鬼魅一般站在莫海深后,那一刻我才明白,帝王之家有多么丑陋噁心。 「贵妃娘娘,这是皇上赏赐的,请娘娘饮下,微臣才能颁布圣旨。」一碗用玉陶瓷盛装的汤药被端到我面前,酸涩的苦味扑鼻,泛着淡淡红色。 心下一揪……这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顏坠了。他居然这么对我,这可是红花汤啊。我举起汤碗冷笑一声,幽怨的朝着顏坠瞪过去,他不发一语眼神高傲的像在嘲笑我的难堪。 「哈哈。」我丧心病狂的大笑,我颤抖的手高举汤碗,红花汤混着泪珠,一饮而尽。 它刮着我的喉咙,延伸至食道,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疼痛的。最后汤碗被我摔碎,碎片撒成一地,象徵着我和顏坠破裂的情谊,再也回不去 顏坠居然真的怀疑我,他觉得我和策昨晚行了苟且之事,还拿红花汤要我喝下…… 那个曾经承载我所有梦想的男人,一个指令就足以毁了我对他的冀望,情谊早已面目全非。我太笨,居然还信他。 顏坠……神珠……一切的一切,早随昨日的大雪纷飞而去了,只留下了无限感慨叹息,和互相折磨的苦痛。 也许真正令人忧伤的不是早已逝去的红尘往事,而是我们只剩下互相猜忌的心。随后,莫海念了那段令人发寒的圣旨。 “去妃位且念昔情 朕今轻判姚氏女 离宫千里无还期 水袭土捲不翻身 洛水之史除其名 放任骄纵今酿祸 愿我大宋得太平” 詔书字字锥心,句句刺骨。我就像被沉重的枷锁套牢在深不见底的炼狱,再也见不得阳光。 「莫海,你退下。」顏坠看着瘫坐在地的我冷冷地说,他瞇着眼端详我旋即粗暴地把我拉起来推到在一旁的贵妃榻上。 我伸手推开他,但我不断的抗拒只是徒劳,顏坠冷笑一声后更粗暴的撕开我的下裙,不顾我是无助的请求还是怒吼的咒骂他都不停下来。 「朕会一辈子成为你的梦魘,一辈子!」语毕顏坠紧紧压着我的头大力的抹去我脸颊上的泪珠,下身不断的挺入,彻底把我最后的防线一併击溃。 「我恨你。」我低头喃喃啜泣,我感觉顏坠是我此刻最恨的人,我甚至想拿刀往他心脏刺入,可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他凌辱。 「朕要让你记住,你是朕的女人。」顏坠轻视的看着我,事后泰然自若地穿上明黄色的龙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逕自离去。 我呆在原地无声嘶吼,直到远方那抹明黄色的影子渐渐淡去,双手攒紧被撕碎的裙子,我真的好恨他……好恨…… 洛水四年,废国号“洛水”,改为“永初”。 永初,永如当初。 - 桃花逐水流,柳絮随风舞。 我孑然立于城门下,却无人来送行。听雪霽说,綰扉彻夜未眠跪在鉴鑾宫前替策求情,策才被放了出来,而我落得隻身一人狼狈的处在这个世界。 水纹白斗篷被风捲起翻飞,看着远处,一对诱人的蓝紫色眸慢慢朝我靠近,我有几分讶异。 「我来接你了。」权朔的薄唇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彷彿我度过水深火热的日子都已云淡风轻。 原来权朔一直在等我,但他的语气就像早有预料,我会被赶出来。 此次离宫,我只带了那道金黄锦绣的圣旨,我要警惕自己别忘记,自己是如何失去所爱,失去一切的。 「带你回之前那个地方吧,我给它起了个名字,抚昔斋。」权朔提起那个宋魏交际的好地方,我点头表示同意。 这么快,事情瞬间都上了轨道,像是早有所准备。 抚昔斋,抚今追昔。 熙来攘往的璽城,依旧繁华无度。 我决定先去找一个人,谢老爷。他曾几次告诫我们,寻求神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若是承受不起,将会被自己反噬。 而现如今,我懂得何谓牺牲,却不再开心。 「权朔,我想先去陈郡谢府一趟。」璽城并没有太大变化,我还记得怎么走。 「要我陪你去吗?」权朔没有过问,眼底总若有似无的不知看向何处,最终凝眸。 「不用,我可以自己去。」我挤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我不想让他和我一样深刻的体会到,我们四人早已面目全非。 「好。」权朔语毕便往云中金陵的方向走去,那样瀟洒的身影,是沐嵐一生所求。 谢家大宅古色古香,静謐无声。 脑海中浮起当初我们在庭院中等待的样子,权朔拿着琥珀枕,我绞尽脑汁回答的题目。 那时,我们四人同心协力,信任着彼此,没有一丝芥蒂。可现在我怀疑着顏坠,而他折磨我。最终,他还是不要我了。 那些美好的誓言和承诺呢?空气都因疑惑而共振。 「姑娘,请问是来找谢老爷的吗。」一名下人走出,我还记得他的样子,谢宅空气清新,人烟罕至,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是的。」我点点头,探头探脑追寻谢老爷的身影。 「老爷已经去了。」那名下人彷彿一直在等我,听他的语气像是已经把生死看的很开。 「老爷是在睡梦中安详去的,他老人家特别吩咐过,姑娘你一定会再回来,特意交代了一段话要告诉你,我才能离开谢宅呢。」那名下人尷尬笑笑。 「是吗,那就麻烦您了。」谢老爷真是料事如神,又或者是已经看透红尘,摸清了人的每一面。 「老爷留了一段佛语,你可要仔细听好了。」我认真点点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老爷说世事无常,永恆不及片刻,红尘路上,有得必有失,盼姑娘好好思考活在当下便是。」待我回过神来,那名下人已不见踪影,独留我一人在空荡荡的谢氏大宅。 脑袋来回思索,愿我有慧根可以理解谢老爷要传达给我的箴言。或许这些年,我把情谊看得太重,才把自己狠狠的栽了进去。但我不是佛家中人,我没有能够遁入空门的思想,我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渴望心上人的爱而已。 第二十五章 夜明神珠鸟惊啼 夜明神珠鸟惊啼 凝宓离去后,顏坠遣散了所有舞姬,几乎日夜都待在水央宫,因为唯独水央宫,才足以慰藉他无以诉起的思念。 隔了几日,顏坠孑然立于花影宫前。气氛比往常更加凄凉,夕阳如金流泻一地,石板像蒙上了一层金纱。 没有御轿,没有随从,顏坠頎长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凝宓有留下什么吗?」顏坠不经意的一问,因为花影宫早被雪霽打扫的一尘不染。 「稟皇上,凝宓姑娘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雪霽面如静水,好似漫长而远的流年。 顏坠废了凝宓的妃位,消除了她这些年活在后宫的歷史,就好像她从未来过,亦不曾离去。 「那她平日里最爱的那套紫菱白玉纱衣呢?」顏坠环顾四周,像在期待着什么。 「奴婢已清洗好放在柜中了。」雪霽恭谨的指向一旁的玳瑁花雕橱,凝宓连这也没带走,肯定是伤心透顶了。 「拿到水央宫去吧。」顏坠轻叹,额上青筋微突,冷笑了一声,笑得颓丧而凄凉,所有的无奈只能被沧桑的笑声替代。 - 一年之别,抚昔斋种满了金针花,鲜黄一片,佔据了我的视野。我忽然觉得,漫布一片的柔和金针花比带刺的玫瑰还舒服。 权朔找了木匠打造了一个巨大的“抚昔斋“匾额,一半的日子他会回魏国,另一半会待在抚昔斋陪我打发时间。 偶尔我会到宋国的市集里看看,最近整个市集都贴满了喜庆的红纸,欢愉的气氛从璽城蔓延出来。 盼贵嬪诞下龙凤胎,皇上欢喜的大赦天下,宋国境内张灯结綵,喜迎第一个王子公主的诞生。 听闻皇上还亲自给他们起了名字,男孩叫顏熐,女孩叫顏潼,水火交融。 盼月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而属于我的湛蓝苍穹,好像就此隐没了…… 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残烛摇曳,我还是有相互拉扯的矛盾在折磨自己,明明已经逃离璽城。 从恶梦中醒来,再从沉沉梦魘中睡去,几乎每一晚我都会在朦胧的梦里看见顏坠清晰的脸庞,严寒而冷酷,眼神锐利的如一把刀剑,把我看穿然后解剖我。 醒来后又依稀记得那日饮下红花汤喉间的酸涩,他居然会误解我,竟然不愿相信我。 每一日我都会拿出那道圣旨,细细端详,金黄色绸缎已经脱线。我以为离开璽城,我就可以渐渐淡忘我们的过去,不去想起那份痛苦的折磨,忘记他的犀利珠眸还有他好看的脸容,却没想过每当我一翻开圣旨,总会浮起他的样子,那样不屑而愤怒的神情,一点都不模糊,而是非常清晰…… - 夏日的降临,带来短暂欢愉,风光明媚,风和日丽。 「凝宓,冰沙做好了。」权朔脱下上朝的官服,坐在庭院的板凳上,低头用器具磨着一盒盒冰块。 「什么口味,我要吃!」我兴奋的从房里跑出来,拿起瓷碗看着权朔第一次做的手工diy食品。 他亲自去採了新鲜的葡萄来做冰沙,绵密细緻,真不敢想相信我只是告诉了他大概的方法,他便做的如此可口,真有天份。 「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做给你吃。」权朔边收拾东西边吃着他的作品,津津乐道,很是满意。 我眼睛瞟了瞟,感觉到胸前凉凉的,原来是几年前在顏坠大宅中,权朔赠予我的那条宝石颈鍊。即便过了这么久,我还记得权朔曾允诺我,若是我有难,便以此为信物来救我。 「凝宓……」权朔唤了唤我的名字,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看着权朔有异的眼神,却仍大口吃着冰沙,着实消暑。 「今日上朝,阿嗣说宋国近来蠢蠢欲动而时机也成熟,想派我攻打宋国,问我意下如何。但我说与顏坠好歹是同寻神珠之交,便婉拒了。」权朔按耐不住,还是娓娓道来。 「最近吗?」我来回思索,对于战争的琐事没有太多记忆,也丢了维基百科的资料,罢了,那些帝王家的事情已与我无关。 「是,军队都已整装待发,他说既然我不愿意就另觅贤才了。」我忽然想起,顏坠正是因为我劝阻他攻打魏国而把我幽禁。 「你和顏坠算不上朋友,他不过是个冷血又自私的帝王。」我当作毫不在意,一边拨弄地上的野草。 「说违心的话,心里好受吗?」权朔无奈的笑笑,嘴边的弧度还是完美,他总是一眼就能看透我的想法。 即便离开了深宫监牢,顏坠在我心里烙下的伤痕还是久久无法平息,消散不去。 - 次日早晨,我穿着鹅黄纯面寝衣,从床头柜拿起圣旨,就算是每天看一遍,还是免不了沉痛的打击。 我一想到红花汤在喉间到酸涩和噁心,手便不自禁的颤抖,一个晃动,圣旨垂直掉落,滚动后平铺,模糊间那几行锐利的字眼变得更清晰。 心下一揪,心跳漏了好几拍,有巨大的声响震动着心房。 所有的乌云都明朗,残破的碎片连成一条直线。 「顏坠……」我呼天长啸,已经没有力气去捡地上的圣旨,脑袋混乱而晕眩。 顏坠的各种神情浮现在我脑海,如回忆跑马灯一卷卷倒带。 他是何苦呢,他是有苦衷的啊……原来他的圣旨从每一句开头往上念,便是他想告诉我的一切。 “愿放洛水离朕去“ 我双眼泛泪还未崩溃,用剩馀的力气要去捡,头脑的思绪不断而晕眩,又使不上力于是一个踉蹌摔倒在地,冰凉而麻木,只得发出无力的低吟和啜泣。 这是第一次,我感到愧疚与爱恨交集,各种情绪混杂的痛苦,压的我喘不过气,气若游丝彷彿要窒息。 「凝宓,你怎么在地上。」权朔身着一袭深蓝银边长袍,疑惑的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我。 「权朔……权朔……我要回去,我要见顏坠……」我抓着权朔的衣角,用拜託的语气求他,我已经语无伦次。 无论如何,就算付上性命,我也要见顏坠一面,就算是最后一面。 「我知道了,我去找阿嗣要回差事。」权朔撇了一眼地上的圣旨,好像立马懂了什么。尤其他一抹沉闷的淡笑,夹杂着肯定、不捨、忧鬱……和太多的情绪。 这一日权朔快马加鞭回到启城,隔日一早,詔书便出。 朕命拓跋权朔为“朔北大将军”领我魏国精兵于前线,即刻啟程攻打宋国,朕于一日后,亲领其馀将士,做第二波攻击。 我听到消息,马上到城门外等权朔的军队。 詔书一下,我便确实感受到自己再次活在歷史的轨跡上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接下来便是那场骇人听闻的“虎牢关之役”。 - 大漠茫茫,炊烟裊裊,我内心的焦急早已无法言喻,我们已经驻扎几日,拓跋嗣的御驾亲征应该也要到了。 「凝宓,我就送你到这儿。笔直前行再左拐就是宋国的阵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权朔穿着军装,身后一片队伍显得我此刻是多么渺小。 我的披风被风沙捲起翻飞,“魏”字旌旗高掛飘扬。 权朔仔细嘱咐了一番才放我离去,今日一别,不知下次再见是何番情景。 我的金鱼脑完全忘了他叮嚀的一切,隻身一人就要被无垠荒漠吞噬,隐没在黄沙堆里。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都要黄昏了,口舌乾燥难耐,什么时候才会有望梅止渴的海市蜃楼出现。 大漠的阳光颇弱,我拔下颈前权朔送给我的魏国宝石项鍊当作灯光来指引。 身体摇摇晃晃,突然一队人马出现,急促的马蹄声朝我驶来。看见大片旌旗写着“宋”字,我欣喜若狂用尽吃奶的力气奔上前去。 「顏坠!」这一刻的情绪难以言喻,悲喜交加。内心有无数句话语,却都只卡在喉间,化成这些日子来我朝思暮想的名字。 「凝宓?」顏坠穿着盔甲威风凛凛,不可置信地露出一抹沧桑的笑顏,就如同他的笛声一样悲戚,我懂他此刻的难受。 他什么都没说,一手拉我上马,他的手心还维持从前的温度,我们曾经有过的纠缠,都幻化为云烟。 顿时我觉得手上空空的,好像落下什么东西,原来是宝石在上马时掉了。罢了,一切都不重要,寻回顏坠就好了。 我回头一望那颗晶莹透亮的宝石,在大漠中亦耀眼动人。 「以后不准再赶我走了。」在马匹上,我紧抱着顏坠,即使隔着冷冰冰的盔甲,还能感受到我最熟悉的那层温度。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放手一搏了,和顏坠同乘马匹就像回到从前,倚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循序渐进的呼吸声。 我知道冷落我的日子,他更难受。 抵达宋国军营前,顏坠路上不发一语,我只是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不愿放开,因为再多一刻都是贪婪的。 「我好想你。」顏坠环上我的腰际,珠眸闪烁。 我们望着落日馀暉,终于又找回自己的归宿,我仍然记得这个地方,便是毁掉我一切的“虎牢关”。 「这儿好美。」绚烂彩霞,如同一片繁华盛景。 「可黄昏近了。」顏坠一抹沧桑笑顏,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是李商隐的灯乐游园,如此美景,却有惆悵的颓残氛围。 「我好想回那座无名山上啊。」我轻叹一声,如此待在顏坠身旁,愿片刻便是永恆。 「会的,你会回去的。」顏坠语气肯定,就好像他会带我回去一样。我点头回应,表示与他达成协议。 「凝宓。」顏坠随即又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仓促而富有情意,蕴含了尽在不言中。 「恩?」我扬眸看了顏坠,隐隐约约听得见达达马蹄声。 「没有,只是想叫你罢了。」顏坠温柔摸了摸我的头,就似从前,他顿了顿旋即站起。 像在等待什么,朝着远方看。 「顏坠!你我宋魏对峙已久,今日必要分出胜负。」果然是拓跋嗣的军队,野心勃勃。 「姚凝宓,总算等到你了,先解决你再说。」拓跋嗣见权朔不在,没人可替我撑腰,仇视的眼神朝我看来。 谁知拓跋嗣才语毕,马上一手举起长弓发射,尖锐的矛头朝我射来。我一时间吓得不知所措,只觉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全身僵直的无法动弹,眼前一片漩涡转动,就要死去。 没想到一股强而有力的力气推击,硬生生把我撞倒在地。 躲过射击,拓跋嗣的眼神闪过惊慌,我却听见一个人倾倒在地的声响……顏坠…… 「好一个专情的帝王,反正迟早是要死的。」拓跋嗣没有一点悔意,反而更加嚣张。我已经麻木,没有力气反击,也没有能耐反击了…… 「凝宓……」顏坠的胸口流淌出鲜血,腥红淋漓,上面狠狠插着一根长箭。顏坠痛苦低吟着我的名字,眼神透露着多看我一眼都是贪婪。 「顏坠……你不会死……我带你回璽城,你说我们不会分开的,你说还要回去山上的。」我全身麻木发软,看着顏坠的鲜血不断溢出我却无能为力,眼泪沿双颊留下,好不容易在一起却要分离…… 疼痛侵蚀着我的灵魂,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体内五脏六腑翻搅,神经的抽痛蔓延到头部,顏坠的口一张一合,忍着疼痛什么都说不出。我扶起顏坠,双手环抱他,颤抖的手捂住他的伤口止血,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寧愿负你,也不愿让你负歷史……负天下……咳……」顏坠咳出了血,抓起我的手,用他剩馀的力气紧紧握住。 「既然我的死早已註定,让权朔带你回山上去,他能给你我给不了的幸福。你的下半辈子,就跟着他吧。」顏坠一抹痛彻心扉而放手的微笑,他却不知道我要的爱,只有他给的起啊。 「你不会死的……」我吻上顏坠的唇,浓厚的血腥味袭来,感受他最后一丝温存,我已声嘶力竭,肺脏如被撕扯的绞痛不堪。 「凝宓你记住,我会一直爱着你的,为了你,我不会饮下孟婆汤。我死了,你不必为独活而觉得亏欠……你只需要把我放在心里……便好。」 「这个给你,现在换我要去看看你说的未来世界了……」顏坠用最后的力气拔下腰际玉笛,身子一软,沉沉压到我的手臂,珠眸的亮意渐渐敛去,我无法想像他的死亡就这么夺取我的一切。 就连玉笛,也不再闪烁。 他是真的拼其所有,来护我一生周全…… 「啊……」看着他的双眸闔上,身体慢慢冰冷,不再有属于他的温度,只剩不坠笛在掌中还渗着血液,我窒息的跪地长叹,哀号。 我终于忍不住的哭喊,连乌鸦也被我惊吓的飞起,只觉泪水无止尽的流,心脏再难跳动。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 「要换你了,姚凝宓。」拓跋嗣还不肯罢休,再次拉起长弓,我放软身子,闭上眼敞开胸臂迎接要射向我的长箭,毕竟我太累了,已经生无可恋。 顏坠,我来找你了。 相互坦承时,已是霜满头。 「凝宓!」过了一阵子,我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反而听见权朔从背后呼喊我的名字,然后一阵低吟。 我皱了眉张开眼搜寻权朔的身影,他的手臂却已中箭…… 你们何必呢,为什么都要护我周全……为什么都把自己栽了进去。 「阿朔!」拓跋嗣飞速从马上跃下,惊恐的不知所措。 我已无力再崩溃大哭,权朔的掌中还握着被我不小心扔在大漠里的宝石。 他没有忘记,他竟然还记得……他是看见了宝石才过来救我的…… 我没有力气再去思索要做些什么,为什么不一次了结我的生命,反而带给我无限愧疚和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 「权朔!你只是手臂中箭,还有救!」拓跋嗣大喊,像极了方才的我。 「不用救我,用我的命,换凝宓的命……」权朔抓着疼痛的手臂,几近昏厥。 那是魏国的毒箭,箭头抹上了剧毒,毒性会蔓延至心脏而窒息,半刻鐘内便死亡。 「你当初豁出性命只为了医好朕的腿,朕一定会救活你,用一名女子的心脏熬成汤药饮下,便能维持生命。」拓跋嗣眼神馀光瞄过我,话语有更多的惊恐。 「用我的。」偌大军营里的女子只有我一人,即使我有些害怕还是说出口,成全了权朔,亦成全了自己。权朔猛然摇头,却疼痛的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想的美,要救权朔还轮不到你来救。我为他而生,亦为他而死。」沐嵐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一袭嫣粉珠纱袍翩然,白皙的颈下透着性感的锁骨线条,腻美的双瞳勾魂,过了这些年她还是风华绝代。 「权朔,你曾说女子亲手做的荷包只能送给一生最爱最重要的男人,当初你不收。今日我便向你证明,你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抉择。」沐嵐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兰花样式的精緻荷包递给奄奄一息的权朔,眼底满是不捨离去的爱意。 「权朔,沐嵐来生再与你相见……」语毕,沐嵐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往自己的心脏插下,没有一丝犹豫,就如同他对权朔的爱,那么纯粹。 「沐嵐……」权朔终于痛苦的低声唤过她的名字,蕴含十几年的纠葛,化成一缕红尘炊烟。 在沐嵐倒下前,模糊间,我还能看见她美眸流下的两行泪。 在我还有意识之时,依稀还记得策全身黑袍,看着虎牢关此时倾颓残败的景象,眼神仍如静水,如幽暗深潭,轻叹一口气后,揹起麻木呆滞坐在地上的我。 「师父还交待给我最后一件事,带你回宫一趟。」权朔带我一跃轻功飞起,在空中看着斑驳场景。 不坠壑军替他们的主子,也就是大宋的帝王安理遗体,我痛在心里,再也哭不出声。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再见了,顏坠,这世间所有的别离,都不过是择日再见,在脑海里,在梦里,在心里。 在策的背上,半梦半醒间我想起这六年来,我和顏坠相识、相知、相爱、成亲、别离、误会,甚至是互相折磨的各种场景,不管是哪个时期,我都格外想念,大概是因为那是有他的日子。 这种相互拉锯的痛楚久久无法平息,心脏像在热火中闷烧,滚烫难耐,再用冰水浇灌,最后隐隐沉痛…… 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而今无君可送,怎么等的到来年秋风? 一夕之间,宋魏大变,一国失主,璽城云中金陵红牌殞落。 酌一卮,须教玉笛吹。 锦筵红蜡烛,莫来迟。 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 第二十六章 回首阑珊人犹在 回首阑珊人犹在 回到璽城,回忆怎么都抹不掉。我再次回到宋宫,没想到已是这番场景,这里承载我和顏坠太多的回忆,辛酸满溢。 「凝宓姑娘,老夫一生效劳皇上,今日皇上骤然逝去,老夫定然不会苟活。只是有些关于皇上的事,不能不和姑娘说清楚,才不负了皇上这些年的真心。」此时宋宫乱成一片,唯有石头师父还静的下来和我诉说一切。 「老夫永远都难以忘记,皇上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石头师父的沧桑脸容,把气氛弄得更加哀苦。 「顏坠杀了谁?」我不太明白石头师父的话,脑筋的马达也早已无力思考。 「符修仪和琹贵人的孩子,都是皇上忍痛捨弃的,因为皇上未曾忘记与你的承诺,要给你他的第一个孩子,只是到最后来不及了,才有了顏潼顏熐。就如同当初后位悬宕,立了臧皇后的不得已。」石头师父这一席话如雷轰顶,让我难以置信,我不敢去想顏坠竟然为了我,杀死他的亲骨肉…… 「还有水央宫里的秘密,还望姑娘自己去一探究竟。」石头师父语毕,对我一抹和蔼的微笑,似是宣告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他往鉴鑾宫的方向一跪,拔起长剑往脖子一划,自刎殉主。 这种情操何其难得。也许是见过太多怵目惊心的画面,对于眼前的血腥我只是轻描淡写带过,看着手中沾染斑驳血跡的玉笛,我疾步奔向水央宫。 水央,水央,不就是“泱”吗? 此刻水央宫外,不再有森严壑军驻守,我呆呆站着,看着水央宫的偌大匾额,痴痴发笑。 一片富丽堂皇,金色布幔作为衬底,可媲美鉴鑾宫,即便无人居住,还是打扫的一尘不染。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纱,洁白精緻,沿边由手工缀上一颗颗南珠,我心跳漏了好几拍,那不是我和他说过的吗?我要的婚纱。 他居然上心了,还命专人替我编织这样一件华服。 桌案上一叠似曾相识的旧纸张,过了五六载,辗转奔波的纸张早已泛黄,墨痕已淡去,那是我穿越到这里还存在的东西,维基百科的史料。 原来是顏坠把它收起来的,上面有顏坠仔细研读过的笔跡,难道……他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一切? 难怪他说他寧愿负我,也不愿让我负了歷史。内心又是一阵沉闷的绞痛,顏坠早就看过歷史,他忍痛让我自愿离开,让一切回归正轨。 一旁的金丝软枕放着一颗斗大的珠子,晶莹透亮,散着澄净的白色光芒。我心下一抽,那不正是顏坠为我许愿的那颗瀲灩神珠吗? 我忽然想起谢老爷的那句话,唯有最真诚的愿望,愿意牺牲一切的情操,才能感动神珠,使其转化为一颗洁白莹亮的夜明神珠而非变作尘埃。 温和透白的光芒吸引我全部的目光,我、顏坠、策、权朔的身影在上面来回晃动。那时我们四人在山上为了寻找神珠筹备的一切,那段时日是我一生中最快乐也最满足的时光,此般情景从神珠再映照出来就好像我真的回去了。 就好像顏坠还在一样。 在桌案下我还发现一道圣旨,顏坠驾崩后,由顏熐即位,盼贵嬪顺理成章成为太后,和大臣一同辅佐顏熐。其实顏坠早就想好了,料理好了一切。 圣旨里还提到,臧皇后无出,无以牵掛,准许陪葬。策在一旁看着,脸色突然发青。 「凝宓,我先走一步,你要记住,宇文王妃的位置,一直在等着你。」策的脸色铁青,心中所想和所出之言完全不同,也许直到此刻,宇文策才真正明白现在他心里,谁更重要一些。 「你走吧。」我并没有回绝他,霎时间已不见策的踪影,他就这样飞快的往瑟鸣宫奔去,他要在圣旨昭告天下前去救綰扉。 我默默的笑了,顏坠就连要成全别人也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而策被“凝宓”这个名字綑绑了他大段时光,终于有个女人来救赎他了。 顏坠,是我见过最称职最好的帝王。 顏坠,是我这一生最爱过的男人。 过了这一道关卡,物是人非,我只觉脑袋要裂开般难受,从小缝慢慢裂开,涨起滚烫的烧水,一个踉蹌跌在身后的大床上,所有倦意浮现,四肢僵硬。 我没有力气再嚎啕大哭,却任由情绪发洩,双颊潮湿,那两行泪水不停地如同滔滔江水,不再停息。 我就这样,做了一个很长很远的梦,瀲灩梦。 顏坠拉起我的手往前走,还似从前那样温暖,春阳映照着我们,他说会带我走。珠眸还漾着宠溺的神情,直到他的手变得和冰块一样冷,珠眸敛去情意,离我越来越远,怎么也追不上。 如同他带走了我们轰轰烈烈的爱情,带走了锥心得痛楚,带走了无止尽的眷恋。 也带走了姚凝宓。 梦醒,权朔沏了一壶热茶在一旁看着我,他臂膀上包着一层厚重的纱布,脸上有一种不属于他的憔悴,连蓝紫眸都显得黯淡。 「一夕之间,他们都死了。」茶壶口一缕缕白烟上升,瀰漫整个水央宫,权朔一人沉沉低语。 我没有回应,我怕再说些什么,想到什么,眼泪又要溃堤。 「凝宓。」权朔伸手摸摸我的头,想安慰我。 「凝宓已经死了,她随顏坠去了。」我手中紧紧抱着夜明神珠和顏坠从不离身的不坠笛。 「剩下魏泱了……」仰天长叹,魏泱这个名字被我遗忘了太久,顏坠的逝去,留给我无限孤苦。 「你睡了两天两夜,哭了两天两夜也够了,身子要紧。」权朔替我更紧一些的盖好被子,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我垂眸,想到顏坠的牺牲内心又绞痛不已。 「唉……方才进宫一片混乱,便抓了个太医来水央宫,趁你在睡梦中给你把了脉,是喜脉……已经三个多月了。」权朔忧心地看向我,眼底的情绪复杂难以言喻。 「孩子,我有孩子了……」一个晴天霹靂的消息再次震惊我,这几年和顏坠在一起早就难以计数,我们都殷殷期盼,却在最后一次他狠狠伤害我那一次有了。 顏坠的离开终究没带走一切,他还留了一丝希望给我,那便是我们的孩子,可能连顏坠自己都没猜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一切并非错付,而是时机错误。 从现代穿越过来,辗转几载,我早已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女。 「我会好起来的,我要把和顏坠的孩子生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在阴冷的氛围中感到一股暖意,带着顏坠予我的礼物,我也该过的很好,不该被阴霾所缠绕。 「行,你想继续待在璽城吗?」殿外一片沸沸腾腾,权朔的声音显得模糊,他该为我们将来何去何从做打算。 我摇摇头,这个曾经承载我梦想和喜悦的大都城,我待不下去了。 此时我更懂得所谓寻求神珠的代价,给人无尽幻想和欢愉,却带来支离破碎的结局。 有的人终其一生陷在这样的泥沼中,有的人则开啟了一段新的故事。 策和綰扉一起离开了宋宫,也许只有这样我才是成全了他们,弥补了綰扉,也算是了了对她那张无瑕的美顏一部分的亏欠,属于他们俩的美好故事才要揭开序幕。 而顏坠留给盼月的半片江山,足以让她在后半生过上衣食无虞的富贵生活,顏坠用孩子和江山来弥补他对盼月所有的愧疚。 我们总相互亏欠,又尽全力去弥补。 再见了花影宫,再见了水央宫,再见了宋宫,再见了璽城。 再见了我的顏坠。 - 泰常八年,拓跋嗣进攻刘宋得胜返魏,此役称为南北朝第一次南北战争,北魏获得胜利,攻佔虎牢关,夺取刘宋领土三百里。 以上是歷史记载,发生的过程都已化作云烟飞去。 顏坠的身影却怎么也抹不去。 现下已到二月初春,时节又回到花好月圆的明朗,权朔带我到了一个郊外,落英繽纷,美不胜收。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碑,在如此美妙的地方居然有这种焚琴煮鹤的东西,但这么说也不对,毕竟石碑下女人是我今生见过最美艷的绝代佳人,在这样的世外桃源安葬,再适合不过。 一旁的辛夷树高大亮眼,上面木兰花柔和的嫣红色夺取了我的目光,就如同沐嵐,在人群中总那般醒目耀眼。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他不过是个小女孩。如今她已花信,大好年华早该嫁人了,却为了我糟蹋自己的青春,入了是非之地。」对权朔来说,沐嵐进了云中金陵这件事,他始终带着亏欠,他觉得沐嵐虚度了木兰花该好好绽放的华美岁月。 但在我看来,沐嵐是为了自己的爱情坚持,也许只是一见钟情,她便将自己的一生全数给了权朔,不求回报,沐嵐是我这一生见过最勇敢的女人。 权朔顺势摘下一朵闪着亮粉光芒的木兰花,静静置在沐嵐墓前,添了一丝色彩。 「难为了沐嵐,还等不到你娶她回家。」我这一语,是真心为沐嵐感叹,只见权朔停顿了一下。 「拓跋权朔一生不娶,只等凝宓。」权朔的话让我无法招架,从前他的蓝紫眸总是荡漾的看着凡世,玩世不恭,此刻他凝眸,看起来十分真挚。 「凝宓已经死了。」我苦笑一声,毕竟顏坠,还是深切的活在我内心深处,未曾离去。 权朔见我良久不语,暗自掏出了袖中的荷包。是绣着木兰花的荷包,是沐嵐死前交给权朔的荷包,上面还沾上斑驳血跡。 权朔小心翼翼的打开荷包,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笔跡饱蘸墨水而小巧。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趁花还未凋,趁微风不燥,趁你还年轻,趁她还未老。” 上面没有儿女情长的话语,只有沐嵐对权朔的祝福。 沐嵐早就看出权朔的心思,却一直不忍放手,此刻她用生命来成全权朔,亦给予了一个最好的祝福。权朔的手紧紧攥着纸条,闭上双眸,脑海像是有千万思绪凌乱。 「即便我这一生不能娶你,却还是把你当作了我最亲的亲人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权朔的蓝紫眸泛着泪意,从前的权朔风流瀟洒,却从不任意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 墓碑上刻着“拓跋权朔义妹沐嵐之墓” 这是我第一次听权朔叙述沐嵐的事情,十几年下来,就算他对沐嵐没有爱,却也有了无法取代的立足之地。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看着一阵狂风席捲,木兰花被风吹落在地,随着时间推移成了最好的养分。 权朔小心翼翼的把荷包放在墓碑上,这份情意,他终究没有完全收下。 然而在我眼里,沐嵐就是个勇敢的女人。 落英繽纷,木兰飘香。 顏坠给的,是旁人给不了的。 顏坠给不了的,是旁人轻易做到的。 心底最深处,有一抹淡淡的身影,那是他来过的痕跡。 流连沉沦,花影无章,金针忘忧,却不忘瑰影刺痛。 回首阑珊处,人犹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