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人生尽》 01 「怎么想到搬家了?」 话音落下,隔了将近半分鐘,傅煦从房间走出,浑身带着冷意。他漫不经心地拨弄额前碎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鼻樑上的镜框微微滑落,对方嘖了声,乾脆把眼镜摘下,随便放在空无一物的柜子上。 问话的是坐在沙发上的魏咏然。见状,他感到有些好笑,习惯性捏着自己的耳骨,没得到回答也不恼,指指对方没折好的衣服领子,「你领口。」 傅煦一边整理,一边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罐装水,拧开瓶盖直接灌了好几口。室内寧静,隔音效果也极佳,外头的喧嚣声传不进屋内,所以没半点声响的时候,他吞嚥的声音格外清晰。 半晌,他将空掉的水瓶放到洗手槽里,转过身,深不见底的双眼牢牢锁住魏咏然,简明扼要的一个字,「吵。」 后者扬眉,语气温和,知晓对方话尚未说完,「嗯?」 「新搬来的邻居,整日都在吵架。」提到这件烦心事,傅煦双眉紧蹙,「吵死人。」 原来是这样。 不然原先的住处,傅煦也待了好几年,毕竟地段好,交通方便,很难找出搬家的理由。所以对方一声不吭搬了家,实在让人好奇。 但是现在换到这里也不赖。十五层的大楼,共两栋。每层只有两户人家,通常只要人品好,就不会遇见恶邻居。 大楼也才刚完工差不多两年,由于房价上涨的关係,加上这里是城市精华地带,那价格让人望而却步。一般民眾是买不起的,有钱人家又鲜少有人愿意和陌生人当邻居,通常都直接买独栋的。所以直至现在,仍有不少空屋。 傅煦不缺钱花,考虑不过半天,就决定买下这间房子。 事实证明,买下这间房子果真是明智的选择。隔音良好,根本听不见邻居的声音。 他这阵子正在录一档素人选秀节目,其馀时间便是待在家里健身。非正式外出的次数寥寥可数,经纪人几乎是电话、网路联系,导致魏咏然成为他家里最常出现的客人。 来的次数频繁,连傅煦一个不太喜欢探究他人私事的人,都有些疑惑。 搬到新家起已经要满一个月,魏咏然起码就来了十次。有时候来蹭顿饭,有时候来这里玩他的游戏,甚至还有一次来他家晒太阳。 隔着一层窗户,十五楼的太阳光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恰逢假日,节目也录到一个段落,当季即将结束。傅煦正打算窝在家颓废一整天,整日埋在游戏里。门铃声响起时,他面不改色地放下手柄,开门望见熟悉的魏咏然时,扯了下唇角。也不遮掩,当着对方的面做出这个举动。 「你最近跑我这儿,还挺勤的?」 魏咏然闻言,用食指优雅地将眼镜往上推。好友问,他也不再隐瞒,简略地解释:「失业兼失恋。」 傅煦闔上门,默默看着对方打开鞋柜拎出一双拖鞋,表情有些诡异,「你和谁恋过了?」 失业并不让人意外。不用猜也晓得又是工作的新鲜感过去,他嫌无趣,果断辞职了。然而魏咏然的工作能力顶尖,即使上司再三挽留,也无法留下他,坚决离开。 每次辞职的原因都被他随便搪塞过去,对方或许起疑,但是本人心意已决,无论怎样也是回不来的。而且魏咏然也是要面子的人,新鲜感过去是真,但是讲出来还是需要点勇气。 毕竟在职场上打拼的,谁会去在乎那所谓的新鲜感?薪水多才重要。 「你没看到新闻?」魏咏然穿上拖鞋,脚尖自然地点了几下地毯,背包被随便放在地上。他走向饮水机,动作流畅地装了杯热水,轻抿一口。 镜片起雾,双眸显得迷濛,语气低落,「vivi公开恋情了。」 「……哦。」傅煦冷漠地应了声,而后便踩着拖鞋,回到游戏房里了。 韩国的一位年轻女歌手,艺名vivi。魏咏然挺喜欢她的……大约一个月前开始。 得到这种反应,对方的反应竟然是笑了出声。将空掉的纸杯捏扁,随手一拋扔进垃圾桶里,藉着失恋与失业的理由,霸佔了傅煦的一台游戏机。 两个也不算年轻的大男人毫无形象地盘着腿,背靠着背,彷彿回到少年时代,好几个人聚在小房间里玩电动游戏,屋内充斥着他们的欢笑嬉戏声。 几盘游戏结束,魏咏然有些疲惫,毕竟一盘最少得半小时。反倒是傅煦,躺在地上继续玩着游戏,也不怕度数加深。幸亏经纪人没看见,否则得唸到耳朵长茧。 「今晚,咱俩出去吃?」 发丝有些乱,魏咏然也懒得再维持形象,直接穿着拖鞋和短裤,站在玄关等着傅煦。 后者耗费了几分鐘,才从房里出来。戴了顶黑色鸭舌帽,眼镜又回到鼻樑上,相较于魏咏然的随意,他穿得严谨多了。衝锋衣配长裤。一身黑,显得低调,然而肤色在男性中偏白,顏色反差让人更容易看见他。 一想到他的职业,魏咏然觉得这副打扮很正常。只不过目光往下一扫,看见国宝蓝白拖出现在对方脚上的时候,他已经能做到平静微笑。 明星们也是人,都是会出去吃饭的。只不过常常要提防狗仔的存在,当然只要不做容易上报导的事情,这都是无所谓的。 吃个饭,逛个街而已。他也不会私底下和年轻女性出门,所以丝毫不用担心。 单纯是,不想被粉丝认出来罢了。 02 傅煦的这一点时常让人詬病,他不宠粉,但是也不会对粉丝恶言相向。 二十岁出道,也就是六年前。十八岁时单靠一首自创曲红遍网路各大音乐平台,再来陆陆续续在网路上发表自己的作品,最后与经纪公司巨头之一「酷乐」签约。 之后有人爆料,是酷乐三顾茅庐,才将傅煦拉来自家公司。是真是假,只有傅煦与酷乐自己明白。 他的价值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见,精通作词作曲,还拥有一把好嗓子。儘管一开始的歌词、歌曲还无法媲美优异二字,但是经过公司这几年的栽培与本人的辛劳练习,如今也成为业界大佬之一。 再加上优秀的外型,酷乐简直是捡到宝,几乎把他当神供着。 不过也许是个性使然,又或者是原先没有想当歌手的理想,所以傅煦并不是很喜欢粉丝过多的喜欢与关注。 六年来,他秉持一个道理──希望大家看到的,是自己的才艺,是「歌手」傅煦,而非傅煦这个人。这样只会对他造成麻烦。 有人粉自然有人黑,黑粉时不时就抓着这点攻击,但是傅煦本人不痛不痒,粉丝从一开始的强烈反击,到后来也学着主子,视而不见。 曾经有人问,傅煦这么不宠粉丝,为何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确实有这个实力让人臣服,粉丝们欣赏他的才艺,再来欣赏他本人。不去过多干涉,不对他造成麻烦,这是傅煦大部分的粉丝。 当然,也有少部分的狂热粉丝,想要探究傅煦的私生活,妄想离他更近点儿。甚至曾经有私生饭不知道从何管道拿到了傅煦的手机号码,从那之后只要是陌生来电,他一向不接,换了好几支电话。 两人拉开门时,对门刚好被关上。魏咏然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用眼神无声询问傅煦。 后者耸肩,表示自己不清楚。 对面有住人,其实他是不晓得的。毕竟自己外出次数也很少,而且时间都不固定,所以此时发现对面住着人,傅煦也是有些意外。 不过仅仅是意外罢了。就算现在没有住人好了,未来也会有住户搬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好友放心,那么魏咏然也没必要操心。由于对面刚回来,电梯仍然停留在他们这层。进去时,里头残留着浓烈的香水味,以及些微的酒味。 魏咏然按下一楼的按钮,鼻尖传来的味道只让他扬起眉梢。旁边的傅煦却是紧皱眉头,用手背挡着鼻子,双眼看着楼层慢慢往下,内心越发焦躁。 「香水味有点浓。」魏咏然耸肩。 傅煦斜睨他一眼,没说话。 电梯抵达一楼,门才刚开一半,傅煦便直接侧身而出,一刻也不愿多待。 等新鲜空气填满自己的肺部后,他脸色才恢復正常,略显烦躁地开口:「早知道就戴口罩了。」 「还是讨厌酒味?」迎面而来一群人,魏咏然下意识走在傅煦身前,头也不回地道:「我觉得刚刚那味道还好,淡淡的。」 然而香水味就真的不行了,太重让人头晕,他们不习惯的人是受不了的。 傅煦明显不想再谈,将帽簷压低,双手放在口袋里。他很少喝酒,能避就避,因为自己讨厌那股味道。魏咏然和他认识这么久,见他喝酒的次数一隻手都能数出来。 两人出去吃饭,期间被两名小粉丝认出,她们笑得很开心,在远处轻轻向傅煦挥手,便不再打扰他用餐,迈着雀跃的步伐离去。 不得不说,傅煦这人虽然这样冷冷淡淡,不宠粉人尽皆知,但是他的粉丝素质却极好,还特别团结一心,自动自发集结在一起。 两人用完餐回来,没打算继续在外头逗留,直接回了家。 看见顺理成章跟在自己身后的魏咏然,傅煦已经麻木。 只是没想过,还碰上了邻居。 ──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03 穿着低胸小背心,热辣短裤,两条长腿看上去白皙滑腻。外头已经晚上了,她胆子挺大,敢穿这样出门。 看见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时,林渺安眼神微抬,目光染上一丝意外。接着偏头轻笑一下,然后在擦肩而过时,直接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再来红唇微扬,模样风流勾人,「还挺幸运啊。」 魏咏然没有想过傅煦的邻居会是这种类型的女人,他已经可以预料到傅煦的第二次搬家了。 对于女人的话,他直接无视。甚至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彷彿当对方是空气。 只不过,动作明显瞧着有点儿急。像是在赶,不知道赶什么。不过与对方身处同个空间的魏咏然知道。 因为女人身上不算浓,但明显也不算淡的酒味。以及在狭窄空间里,散播速度极快的香水味,整个空间都是两种东西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绝对称不上好闻。 没有得到回应令她感到无趣,虽然也是意料之中。林渺安耸耸肩,正打算搭电梯下楼时,身后不远处的铁门突然被人推开。 又是一个女人。 魏咏然下意识朝声音来源投去一眼,然后愣住。 眼前这两个女人,截然不同。 显然也没料到外头有人,温玫看了眼对门,在看见傅煦的侧脸时目光稍顿,很快把视线挪开。 女人的头发半乾,穿着及膝的灰色睡裙,款式极为保守。她身上有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大约是牛奶味儿的,经过魏咏然身后时不顾他意愿,就飘入他鼻腔内。 望向人的眼神乾净澄澈,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笑容弧度没有太大,唯独那个小凹槽特别显眼。 「你出来干什么,外面冷。」林渺安回身过去,发现对方手里提着袋子,里面放她的外套。 温玫的声音轻轻的,含着浅浅的笑意,把袋子递给对方,「你有资格说我?」 林渺安自知理亏,爽朗笑了几声,虚虚揽一下对方的肩,随即放开,「那我真走啦宝贝儿。」 没有对这个称呼有什么排斥,她应了声,朝进电梯的人挥挥手,「回去记得赶紧休息。」 在对方身影消失后,温玫等到电梯真的安稳停在一楼,才放心转过身。 ……然后就和满脸复杂的魏咏然,四目相交。 温玫脚步顿住,接着像回想起什么似的,把魏咏然欲出口的话给堵回去,「傅煦,是我邻居?」 也算是顺便回答他原本想知道的问题。 邻居──是眼前这位。 不是方才那位。 好,那么傅煦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搬离这里才对。 不过对于温玫的问题,魏咏然却是罕见地沉默几秒,然后转头看了眼站在厨房喝水的傢伙。 听她的语气,其实是肯定的。代表她必然看见了傅煦的脸。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只是确认而已。 「你是他粉丝?」 温玫没有藏,大方地点头,不带一丝羞怯。 不过对方看上去也并非疯狂粉丝,更不像是追到这儿来的恐怖私生饭,于是他微微放心了。 「那么──」 就在魏咏然以为对方会拜託自己叫傅煦出来,或者是拿个签名时,温玫半个身子缩回自己玄关,手撑在铁门上,笑容温婉,「晚安了。」 接着也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对方俐落地关上了门,然后又把里面那扇门关上,消失在魏咏然视线当中。 望着那扇冰冷冷的铁门,他目瞪口呆。 这通常,不是都要走一个粉丝流程吗? 怎么预想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魏咏然:「……」 看来,果真是什么样的奇葩偶像,粉丝也随什么样啊。 没有恍神很久,他将门关上。傅煦斜他一眼,把外套拉鍊拉下,随便仍在沙发上,「我去洗澡。」 思索片刻,他提醒:「……你邻居,不是刚刚那个香水酒女。」 对方脚步一顿,闻着衣服上的味道,竟然沾了点儿香水味。他拧着眉,口气有些不耐烦,「我有看到。」 「她是你粉丝。」 听到这句话,傅煦抬眼,显然有些意外。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他收好情绪,「嗯。」 接着就去洗澡了。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魏咏然推推眼镜,也很快将这件事拋诸脑后。 04 隔天一早,魏咏然就收拾好行李离开,没有提前知会傅煦。后者等到起床后没看见对方,才反应过来。 不过也已经习惯好友的风格,他洗漱完毕,早餐是一杯牛奶草草解决,就出了门。 自己开车出门,目的地离这里有点儿距离,在旧家的小区附近。是一家宠物医院,由于搬家的缘故,暂时寄养在医院里。 等到回到家时,他的怀里已经多了一隻乳色的猫咪,品种是英国短毛猫。 体型不大,毛发保养极佳,看上去蓬松又柔软,摸起来确实是如此。一双似玛瑙的棕色眼眸盯着傅煦,舌头轻舔他的锁骨。 一向平淡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傅煦抬起头,喉头溢出低沉的笑声,半瞇着眼,心情十分愉悦。 电梯门打开,没等他收敛好表情,就和一个女人对上了眼。 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怀里的猫也不再撒娇,温驯地趴在傅煦胸前,转头盯着来人,轻轻喵一声。 温玫移开视线,没再盯着傅煦,而是微微低头,望向猫咪的眼神含着亮光,小心翼翼地喊:「cindy?」 cindy是傅煦养的猫的名字。像是知道对方在叫自己,牠尾巴甩过傅煦的手臂,再度叫了声。 温玫满足地笑了,然后让开身体,给傅煦过。走廊宽度顶多容得下一人半,加之他又抱着猫,她只好侧身让出位置。接着没有再过多骚扰他。 对于她的动作,傅煦没有出声。只有在经过对方时,点头当作打招呼。 儘管对方是粉丝,但是在这之前,两人是「邻居」。基本的礼仪不可少,即使她只有粉丝这一层身分,也没有做出任何令他认为踰矩的动作。 得到回应的温玫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她没有表现在表情上,始终保持淡淡的笑意,没有不礼貌地盯着他进屋,两人擦身而过,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 cindy见她离去,撒娇般喵了一声,换来傅煦的摸头安抚。 短暂的见面后,两人接下来一个多礼拜都没有碰上面,傅煦没有密切关注自己的邻居,他每天的生活十分规律,健身、锻鍊嗓音、上节目。猫接回家后,还多了个日常任务──擼猫。 偶尔抱起来吸一下,更是有益身体健康。他微博不常发自拍照,但是三不五时就放几张cindy的照片上来。不晓得他到底是歌手,还是纯粹的晒猫博主,这点时常被粉丝拿来开玩笑。 所以其实傅煦并非完全不宠粉丝,只要没有超过那条线,要做什么他都不介意,大家拿他开玩笑都没事儿,也算是另类的纵容。 有人希望他多晒点猫咪的照片,当天晚上,他就直接放了九宫格。儘管都不是他本人,粉丝也没关係,一致被猫咪治癒。 再次见到温玫的那天,傅煦正遛猫回来。虽然是用遛猫形容,但是cindy十分懒惰,常常走不到几步就要他抱。 场景十分熟悉,他要回家、她要出门。 只是这一次,明显和上次不同。 温玫上一次的打扮偏居家,感觉出门只是买个午餐而已。然而这一次的风格,几乎是截然不同,完全变了个样儿。 泡泡袖一字领雪纺衫,搭上黑色短裙,长度只及大腿一半。脚上踩着双绑带黑色高跟鞋,一双笔直的腿几乎全露在外面。双腿匀称好看,多一分或少一分,就称不上完美。 脸上也化上淡淡的妆,锁骨上那条杏花项鍊更衬出她的气质。 反正只要是男人,肯定会情不自禁地瞧上几眼。 然而傅煦,兴许就是奇葩里的箇中翘楚,唯一投去的那一眼,不过是因为多出了一个人而已。 与她擦身而过,这一次温玫也没有停下来,不过扫过cindy的眼神含着温柔。 手上提着小挎包,她踩着高跟鞋,噠噠噠走入电梯内。 傅煦闻到了杏仁味。 思索几秒,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已经闔上的电梯门,似乎得出了答案。 大概又是那女人洗发水的味道。 温玫在楼下时还遇到了邻居,是一名眉目慈善的女人,曾经和对方聊过几次,真实年龄接近五十,保养得当,单看外表容易误会成三十。 第一次看到温玫盛装打扮,对方打趣道:「有约会呀?哪个男生有福囉。」 温玫二十五,在年过半百的对方眼里,就跟自己女儿一样。 被打趣她也不恼,面容浮现一丝笑意,声音婉转好听,「去听朋友唱歌,没有男生啦。」 对方呵呵笑,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不再耽误她时间,祝她玩得尽兴就离开。 05 一路上,温玫收获许多视线。友善的、轻佻的,通通都有。 她看上去不在意,只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下唇瓣被她咬得发白。 最终她来到一家酒吧,偏向私人性质,都有固定的客户。温玫算是例外,她不认识老闆,但是认识这里的驻唱歌手。 门口少爷对她不陌生,直接带她入场,时不时回头注意她是否有跟上,动作体贴又绅士。 已经留了一个位置给温玫,并且是距离台上最近的一张桌子。在眾人的目光下,她缓缓落座。 就在等待的同时,有人轻轻在她面前放下一杯鸡尾酒,温玫诧异地抬头,与调酒师对上眼。 对方比了一个「请」的动作,看出她疑惑之处,几个字道出解答,「林小姐请您的。」 于是温玫瞭然。 等到整点的那一剎那,现场的灯光瞬间换了个顏色,是由神秘与高雅气息交织在一起的紫色。 在这个变化下,一道身影从舞台旁出现,一步一步走向台上。安静的环境下,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被放大数倍,显得清晰。 随着音乐响起的,还有那道辨识度极高的嗓音。 白色的灯光打在舞台上,揭晓表演者的身分。温玫和林渺安四目相交,两人默契十足地笑了。 一个妖艷,一个温婉。搭在一起却不违和。 她音域广,飆高音、压低沉,通通难不倒她。林渺安的嗓音就像令人头晕目眩的酒一般,容易醉倒在其中,沉迷且无法自拔。 一曲终了,她气也不喘,接续第二首。她背上吉他,拿起拨片,打算自弹自唱。 这是一首改编,原曲节奏较快,到她这儿就整个慢下。让人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只随着她一字一句起伏。 语调懒洋洋的,听上去像是没精神一样,但是配上改编后的慢节奏,反而再完美不过。 林渺安偶尔会转移视线,看看其馀的人。但是大多数时刻,她都是牢牢盯着正前方的温玫演唱。 每当那时候,目光就会染上温柔,淡化了她的艷丽,不自觉陷入林渺安的目光中。 温玫小口抿着酒,大部分时刻都专注在林渺安的表演上。 今天的驻唱固定是她,演唱十几首歌曲便结束,眾人听得尽兴又过癮,现场人不算多,但是欢呼叫好的声音却不绝于耳,显然很满意林渺安的精彩演出。 不少是熟客,儘管听过挺多次她的表演,每次仍然会被惊艷一下。有些是受朋友邀请而来,无一不尽兴而返。 林渺安结束表演后,就下台来坐在温玫旁边,点了杯酒精浓度较高的酒,和她聊起天来。 两个好看的女人坐在一块儿,自然引来不少视线。两人酒都没喝完,林渺安发觉时间不早,便拉过温玫的手腕,笑容明媚又张扬,「走,回家!」 给了调酒师小费,两人便携手离去。 这个「家」,指的是温玫家。林渺安有事没事就会去她家串门子,这一点和魏咏然挺像的,只可惜这会儿两人尚未认识。 站在一楼等待电梯时,温玫突然拿出一瓶香水,比较像是吃完烧烤、火锅那类衣物容易沾上味道的食物吃完后喷的,目的是将味道去除、盖过。 这瓶香水的味道是狗尾草,这并非林渺安第一次看见好友拿出来,但还是第一次在电梯前喷的。 她闻闻自己的手臂,没闻到什么味道。只有酒味和香水味而已,大多是在酒吧里沾到的,当时点的酒根本没喝几口,今天妆容也偏淡。 温玫二话不说,赶在电梯来之前喷遍她全身,林渺安一脸茫然,「味道很重吗?」 平时温玫是不介意家里残留这种味道的,通常开窗通风就好,所以此刻对方的举动在林渺安眼中,充满大大的问号。 温玫接着也在自己身上喷了几下,微微仰头,也在脖子下方轻轻一按。将盖子转上,才回答:「没有。」 恰巧电梯来了,两人没再磨蹭,踏入电梯内并肩站在一块儿。 两个字后就没有下文,林渺安纳闷,「那怎么突然想到?」 温玫轻声开口:「因为──」 同一时间,楼层停在十五,电梯门打开。接着就和男人四目相对。 声音戛然而止,温玫像是被消音一样,不说话了。只是脸上笑容依旧,朝对方清清浅浅一笑,拉着林渺安,路过傅煦身旁。 男人戴着黑色口罩,遮住半张容顏,漆黑的眸子凉凉地扫了温玫一眼,就收回眼神,迈开长腿进了电梯内。 最近几天碰面的机率未免太高了些。 等到对方离去,林渺安扯扯唇,开口道:「别是因为傅煦吧。」 温玫开门的动作一顿,接着像是没事人似的,继续转钥匙。 「我去,温小玫见色忘友啊?」她一把勾住对方的肩,笑容越发诡异,调侃某位粉丝,「要签名跟合照没有,傅大大的邻居?」 语气在邻居两字上加重。 门打开,温玫捏了下林渺安敏感的腰侧,成功令对方像是浑身过电一般弹开。她轻声嘟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个性。」 06 安安分分做个粉丝,或许对方会碍于她邻居的这层身分不好拒绝,破例为她签名与合照,但是温玫不想要令对方为难。要是这件事传出去,那群黑粉又会猖狂起来,死抓着这点不放的。 「结果你这邻居也当得挺憋屈,近在咫尺却无法近水楼台,好像更痛苦了?」林渺安无所谓耸耸肩,毕竟她不是傅煦的粉丝,无法体会那种感受。 被对方的话逗笑,温玫捏捏她的脸,「说什么呢。进来吧,外面冷。」 傅煦还没出道时,温玫就喜欢上他了。那种喜欢偏向仰慕,虽然对傅煦这个人全然未知,当时网路上唯一能晓得的就是他的网名。甚至连对方几岁都不知道,义无反顾支持他,为他加油打气。 当时林渺安还打趣,「一点讯息都没有,不知道会不会是成熟的大叔?」毕竟社会上类似事件太多。 结果竟是个年龄相近的男生。 可以说温玫是亲眼见证他从默默无名,走到如今的千万粉丝。对方的声音陪伴她度过上千个夜晚,一同熬了过来。 傅煦讨厌酒味与香水味这两件事,在粉丝圈可说是人尽皆知,大家将它划入雷区。 温玫不在乎对方是否知道,她只晓得,电梯门敞开时,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带有厌恶、脚步不急促,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并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巧撞上,但她仍旧以防万一,之后也万分庆幸自己的防患未然。 林渺安在她这也有备些衣物,甚至有自己的洗漱用品。简便冲了澡后,她就从浴室出来,头发随意拿了个鯊鱼夹,将仍半湿的长发夹在脑后。已经卸妆完,她露出乾乾净净的一张脸蛋,敷了片面膜。 和晚上简直判若两人,不过气质依旧,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勾人,不自觉绽放魅力。 温玫不久后也出来,穿着件保守的睡裙,仅仅只有手臂与脚踝裸露在空气当中。她正准备吹头发,彷彿想起什么似的,往客厅那一望,果真发现林渺安头发滴着水,衣服背部都有些湿了。 忍不住叹息一声,她扬声道:「林渺安,过来吹头发。」 像是在叫女儿一样。 对方也十足叛逆,「不要,好懒。」 深知对方这点,温玫妥协补充:「我帮你吹。」 于是林渺安就转过头来,瞬间活了过来,不过眼神触及镜子中自己的脸时,再度瘫回地上,力气像是被抽乾似的,「啊……等我面膜敷完吧。」 轻笑一声,温玫没有应,算是默认,打开吹风机自顾自吹起来。 热风拍在脸上,由于客厅有冷气的缘故,舒舒服服的,并不会吹到满头大汗,像是洗了第二遍澡一样。 吹到一半,旁边柜子上的座机突然响起,温玫一开始还没听清,毕竟耳旁都是吹风机吵杂的声音。 将机器关掉,她下意识想赶紧接听,才好继续吹乾头发。座机没有显示号码,她也没了平时谨慎,是在接起来,听见对面嗓音,才猛然僵在原地。 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显然她是后悔接这通电话的。 那头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唤她,「妹妹。」 曾几何时,没听过对方这么叫自己了。 心中第一个涌上的念头不是怀念,而是两个字──烦躁。 浑身的刺陡然冒出来,她压下情绪,乾巴巴地问:「有事情吗?」 喊不出那两个字。 温玫的声音听不出高兴,反倒像是急着掛电话一般。对面的人有些不满,抱怨的话脱口而出,「没事情妈妈就不能打给你?」 「关心一下女儿的身体健康跟工作,生活顺不顺心,这些都天经地义吧?」 一口气抱怨完,梁玥感到些许畅快,接着口气一转,不给温玫回应的时间,再问:「最近工作如何?」 温玫垂眼,不带情绪的两个字,「还行。」 对这个回答感到不太满意,她拧眉,语气不善地揣测,「还行,怎么每次都还行,该不会是被炒了吧?」 这让温玫不得不出声,「……没有。」 梁玥这才轻吁一口气,再度提起另一桩事,「是说,我前阵子叫你去考的那个日语检定,你考得怎么样?」 话筒另一端是长达数秒的沉默。 像是无声告诉对方自己的回答,梁玥火气顿时上来,压抑满腔的怒火,她一字一句问:「考砸了是不──」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原因全是由于温玫的话,「没准备。不想考。」 接着再度开口,补齐整段话,「我没考。」明知道这句话无疑是再添柴火,她还是不想憋在心底,痛痛快快揭开自己的真实情绪。 梁玥一气之下,口不择言,「好啊温玫,你这是准备断绝母女关係是不是?我这是为你着想,多个一技之长在职场上更有竞争力,你懂不懂!」 她最后悔的决定就是接起对方的电话,也从未想过和对方心平气和地聊天。梁玥这句话一出来,温玫反倒笑了,温和的面具藏起真实的情绪,轻轻道出几字,「反正我本来就跟爸爸了。」 这句话必定会引爆炸弹,温玫不想继续听对方在耳边轰炸,一鼓作气掛断电话,心脏跳得飞快。电话微湿,她的手心不知不觉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脑袋有些紊乱,她试图冷静下来,却越发觉得难受,口乾舌燥。 她和母亲的对话,林渺安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始终保持沉默。面膜水分已经乾掉,她也没有拿下来。 站在原地片刻,电话再度响起,温玫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睨了眼,逕自回了房间里。独留电话固执且顽固地响。 吹风机被她晾在一旁,她也没有将头发吹乾。门即将关上时,大概是忆起方才的约定,她探出头来,眼神黯淡,却轻轻扬起一抹笑容,只是略为空洞,「渺安,我先休息了。头发你……记得吹乾,不然隔天小心头痛。」 交代完,门扉彻底掩上,和外界隔绝。也像是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同时也杜绝外人踏入的可能性。 就连林渺安这位闺密,在温玫和梁玥通话完后,也决绝地被划入「外人」的行列。 还是单方面的。 07 林渺安把面膜扔掉,静静洗完手,出去时顺便将电视关掉。顿时间,整个屋子里连半点声音都没有,被寂静笼罩,让人喘不过气来。 望向紧闭的房门,林渺安毫不犹豫,大步流星地过去拿起吹风机,礼貌性敲了两下房门,便果断推门而入。 房内没有开灯,只有敞开的窗帘,微乎其微的月光洒入室内,勉强起了点照明的作用。 温玫背对着她,呆呆望向窗外。眼神静如止水,特别不对劲。 就连林渺安进来,她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似是未察。 林渺安自顾自地把吹风机插上插头,接着慢慢爬到对方床上,声音很轻,「坐好,我帮你吹头发。」 自己吹都觉得懒的女人,竟然要帮别人吹头发。 假如放在平常,这确实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对方竟然破天荒地愿意动手。 只是温玫一个字也没有说,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惟几秒鐘后,默默从床上坐起,然后背对着林渺安。头微低,手臂环抱着双腿,从背影望去乖巧又安静。 与方才的她,截然不同。与其说是不同,不如说根本是两个人。 温玫对着谁,一向是温温和和的,大家都说她脾气很好。而且笑起来,更是令人无法招架,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逃不掉。 林渺安一声不吭,安静地替她吹头发,指尖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极其珍视之物。 长头发需要花费特别久的时间,林渺安表面上一心一意专注在手上动作,其实心一直放在温玫身上。 当她看见对方长裙上,尤其是膝盖那个部份,慢慢被水滴染湿时,只能强逼自己不要在意。 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轻,还多了点小心翼翼。 温玫未尝没有察觉,她心思多么细腻,知道林渺安的反常源自于哪。 不。 不对。 反常的人,是她自己啊。 眼泪无声地掉,在林渺安流露出的温柔与珍视下,掉得更兇更猛。温玫不敢擦,低头任凭眼泪流淌,深怕林渺安发现。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宛如自虐般,脑海里再度回放起梁玥的话,一字不漏。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那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 ──关心一下女儿的身体健康跟工作,生活顺不顺心,这些都…… 没等它播放完毕,便被温玫狠狠打断。 脑筋一片空白,指甲不自觉陷入掌心,她无声开口:「骗子。」 为什么总是期待对方终有一日,会良心发现,开始关心起自己的女儿呢? 她什么时候才会从梦中醒来,不再催眠自己呢。 都忘了,希望看似美好,但是它的反面,便是绝望。 林渺安出去后,室内恢復一片寂静,听见门闔上的声音,温玫才有所动作,她抬手拭去满脸泪水,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止住,只剩泪痕。 反倒是裙子,湿了一大块。 等到她鑽进被子里,准备睁眼度过漫漫长夜时,门再度打开。 林渺安手上拿着颗枕头,朝她狡黠一笑,挥舞枕头,笑声像是能够驱散人心中的阴霾一样,「温小玫,我自己一个睡害怕,不介意多一个人吧?我可以帮你暖床!」 语落,不由分说就几步跳上她的床,一同鑽进被子里。窜出头来,头发乱糟糟的。 但是已经被她吹到八成乾了。 温玫眼皮有点肿,好在房内没开灯,对方看不见。只是看见林渺安的举动,泪水又想涌上。 林渺安装作没有发觉,面朝对方,双眼一闭,声音懒洋洋的,还假装打了个哈欠,毕竟演戏要演全套,「好睏,我睡啦。」 意识慢慢模糊的时候,她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林渺安反射性回握,紧紧的不再分离。 那一晚,温玫难得没有失眠,在林渺安睡着后不久,也逐渐失去意识。 08 温玫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林渺安对她说的话。当天的穿着、喷的香水味道、妆容的风格,甚至是嘴角勾勒弧度,都清晰地印在脑海深处。往后的每一天,只要一闭上眼来,那一幕彷彿又在眼前真实上演。 那一年,她初初踏入驻唱的领域。还记得当时,她亲自跑遍多家餐厅与酒吧,才换来短短几首歌的演出。赚得的钱根本不够存活几天,偶尔有客人喜欢她,便不吝嗇多给些小费。所以她更卖力表演,连难得在家休息,都在锻鍊自己的技巧。 她的嗓音独特,林渺安特别喜欢摇滚,她国中时曾学过两年吉他。时隔这么多年,又捡回来继续锻鍊,虽然手感大半都跑掉了,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回。 之后她终于闯出天下,最终成为固定几家酒吧的驻唱歌手。有了些固定粉丝,每每到场观看她演出。 林渺安正前方的位置,始终是一个女人。 她和温玫说:「以后我每次唱歌,你都要来听,我唱给你听。」 「──不要某一天让我发现你突然缺席啊。」 同样是那一年,她确诊抑鬱症与焦虑症。彼时正是寒冷的季节,外头冷风肆虐,温玫穿很厚,半张脸都被围巾挡住。 其实听见如同调查所想的一样时,她外表挺平静的,反而还有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的安心感。 她并不是没有原因,不是她故意的。那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所以才控制不住情绪。 看,罹患心理疾病的人其实不少。她不是异类,她只是生病而已,还是正常人。 回到家,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失去知觉。药袋不小心掉在地上,她缓缓地蹲下去,想要捡起来。 却在看见症状名称时,整个人停止动作,僵在原地。 好像,一瞬间大梦初醒。 ──原来,自己真的有病啊。 她有病,病得不轻。只是在她完美的掩藏之下,几乎无人察觉。 但是她清楚明白,自己和大家,是不一样的。 泪水突然沿着眼眶流淌而下,慢慢消失在围巾里。 为什么要去检查。 如果不作检查,她就是没有生病的人,她只是情绪不太稳定而已,是个正常人。 这包药袋,就是她生病的证明。 只有生病的人才要吃药。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插入孔里的声音,温玫浑身一颤,惊慌地看了玄关一眼,连忙将药袋捡起,接着毫不犹豫跑进了房间里。 外头传来开门声,同一瞬间,她狠狠将房间门甩上。 宛如拿着烫手山芋,她感觉好像有人在牢牢监视着自己,耳边又响起不久前医师叮嘱她按时吃药的声音。 温柔,小心翼翼,深怕哪一句话刺激到她,如同对待易碎品,碰都碰不得。 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慢慢朝自己的房间靠近。温玫瞬间被拉回现实世界,她抖着手,视线瞥及角落的垃圾桶,猛然定住。 几秒鐘后,房间门被打开。温元良只听见女儿似乎是在丢垃圾,有塑胶袋摩擦的声响。 「你刚刚门怎么关那么大力?」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常,温元良握着门把,探头进来,便看到温玫站在衣橱前,正把风衣往里面掛。 对方安静几秒,头也不回地答:「力道没控制好。」 声音有点儿哑,还夹带着鼻音。不浓,但是容易察觉。 温元良自然发现,他没有怀疑女儿的话,放开手把准备走进来,「你生病了吗?」 听见敏感的两个字,温玫不可察觉地抖了下身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看着旁边的垃圾桶,寒气一鼓作气顺着脚底往上窜遍全身。 鸡皮疙瘩顿时起来。她极快地否认:「没有。」 然后随手抽了件衣服,依然没回头,「爸爸,我要换衣服了,麻烦你先出去。」 从小到大,温玫就没有对温元良撒过谎,所以对方没有怀疑这句话。果真停下脚步,回身往外走。 这是她第一次,对温元良撒谎。然而心底却没有惴惴不安的感觉,更多的是庆幸。 还好。 还好他没有看到垃圾桶里的药袋。 还好…… 他不会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正常。 ──永远都不会知道。 然而,走到门口时温元良再度回头,语带关怀,「如果真的生病了,要记得吃药。吃药才会赶紧好,这么大了别再跟小孩子一样了。」 她说她没有生病。不过温元良特别操心,以为对方是讨厌吃药才说自己没有感冒的。 毕竟现在冬天,感冒病毒正猖狂着,每隔几天身边就有一人中标。 只是当时的温玫,总以为他发现自己心理上生病了。 不然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爸爸是不是发现了。 他是不是也不想要面对女儿有精神病的事实。 他一定不会开心的。 对……不能让爸爸不高兴,他已经很累了。 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一滴接着一滴,模糊了她的视线,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物。甚至连她的未来,也渺茫无尽头。 ──最终,那包药被她捡了起来,放在抽屉深处,牢牢锁上。 09 「cindy?」 原本温顺地躺在傅煦大腿上享受擼毛待遇的cindy,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一跃而下落在地毯上,接着优雅地走到门口,尾巴慢悠悠地左右甩动。牠走到玄关,缓缓坐下。 这是等人的姿势。 几秒后,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魏咏然带着外头的热气推门而入,薄薄的上衣被汗水浸湿,顏色有点儿深。 傅煦走过去将cindy抱起,对于魏咏然的不请自来没有多大的反应,静静地凝望对方,「怎么来了?」 观察他简便的一身,显然不是要在他这儿留下的意思,多半是有急事才找他。 满头大汗,大概是赶着跑来,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不能用手机联络? 殊不知这一次傅煦猜错了。流汗只不过是因为外头炎热,儘管目前天色已经暗下,稍微走动后仍旧会满身汗。 而且也不是急事,只是一时兴起。 他摘下眼镜,去洗了把脸,又出来喝了杯水,才道出来意,「阿漾告诉我,他上次去的一间酒吧里,有一个女生的声音特别迷人。」 阿漾小他们一岁,是大学时认识的学弟。特别喜欢听歌,他本身是音痴,喜好在城市里寻找中意的歌声。特别奇葩,就喜欢去挖掘有潜力的素人。 当然,纯粹是寻找而已,他想找个疲惫时能够放松的去处。 流连各大酒吧,他特别喜欢一边品嚐美味的酒,一边让歌声洗涤自己的心灵。 上一次,经由好友推荐,带去了闻名已久的night酒吧,就被驻唱女歌手的中性歌声给深深蛊惑,打算带两人一块儿去听听。 酒吧里出现艺人并非少见的事,不是触犯法律边缘的特殊酒吧,纯粹来放松身心,听人唱歌的酒吧当然可以。 傅煦通常不会去这种场所,阿漾十分明白,然而他一再强调,只要来就不会后悔,希望傅煦哥暂且忍耐一下,或者戴口罩也一定要来。 说得极其吸引人,恰好阿漾就是学广告设计的,自然懂得如何吸引人,能够博得顾客的目光。殊不知这招也要用在傅煦身上。 魏咏然被说服,也想去瞧瞧阿漾口中的驻唱歌手,再加上同样有点久没去这种场合,权当调剂心灵也无妨。 傅煦的表情已经透露他的意愿,怀中的cindy仰头叫了声,他轻轻挠着牠的下巴,「你自己去吧。」 他戴回眼镜,食指轻推镜架,「就这一次,考虑看看?」 虽然傅煦讨厌酒味,但是他同样看重朋友。上次和阿漾见面已是半年前,他也有些怀念,加上魏咏然同样希望自己去。 沉思片刻,他妥协般放下cindy,淡淡道:「知道了。」 cindy不会捣蛋,牠自己待在家他很放心,加上这一趟出门并不会耗上太多时间,短时间内就会回来。 出门一概戴口罩,他换完衣服后,两人才开车前往目的地。 cindy端坐在门口,舌尖舔拭自己的毛,一边目送两人离去。 虽然傅煦很想要带cindy一块儿出门,但是酒吧显然不适合她去。 两人到达时,阿漾等在外头,他身高一米七五上下,剃了颗清爽的平头。天气炎热,他穿着白上衣配黑白条纹运动长裤,倒也挺帅气。 脚上一双黑色帆布鞋,虽然打扮随意,然而没有半件不是名牌,门口带领客人的少爷自然不会因为他穿着突兀而拦下他。 阿漾是富二代,庆幸他并非紈絝子弟,按部就班考个好学校,和其他人一样在职场上打拼,努力赚钱。不过在生活休息方面从不亏待自己,但也不肆意挥霍金钱。 阿漾本名陈漾,绰号自然就是阿漾。 工作能力同样超乎常人,怪不得他们三人会聚在一起。与其说因缘际会,倒不如说是命中注定。 「学长!」在外,他一概称呼两人为学长,本人表示这样更简洁易懂。大街上突然喊出一声「傅煦哥」,怕是会惹来他人的视线。至于魏咏然,陈漾认为应当一视同仁,大家公平对待,所以在外也仅用学长称呼他。 惟有私底下,才会喊出他们各自的名字。 两人沿着台阶拾级而上,陈漾热情地勾住两人肩膀,笑起来阳光又亲切,「好久没见到学长两人了。」 魏咏然打趣:「另外一边那个傢伙你网路上常能看到,难道你屏蔽他了?」 话故意被曲解,陈漾哎呀几声,却拿对方没辙,只得把求助的视线转向无声看好戏的傅煦身上。不过眼神触及对方脚上的蓝白拖时,顿时被消音。 傅煦察觉对方一言难尽的视线,施捨般看了他一眼,语气特别和善,「有问题?」 陈漾自然是想吐槽但没那个胆,他打哈哈带过,「没,学长您依旧帅气逼人。」 「──就是差我点儿。」 语落,赶紧放开勾住两人肩膀的手,往后跳了几步,不敢看傅煦一眼。魏咏然只觉得怀念又逗趣,想起几年前他们大学时代时,也是这副熟悉的景象。 没人敢在傅煦眼前皮,同班的或许还敢,但低年级的唯独陈漾一人。 傅煦这个臭脾气,从一开始的冷脸,到后来的毫无反应,最后变成无奈。 如同现在,他随意睨了眼陈漾,掩着口罩,轻轻叹息一声,「进去吧。」 少爷旁观完全程,由于训练有素的关係,他们依旧保持得体的笑容。认出傅煦身分的,也只敢心里诧异,面上仍是一派自然。 被带入场,不得不说这里的氛围很棒。驻唱歌手尚未上台,店内音乐的风格是古典乐,特别让人能静下心来迎接待会儿的精彩演出。 10 三个男人进来,吸引一小半目光,其馀的依旧低声与自己的伙伴聊天。毕竟在场有不少俊男美女,他们不算稀奇,加上穿着打扮皆是低调随意,没有多少人的目光驻足。 灯光昏暗,现场也没多少人认出将自己掩盖完好的傅煦。门口少爷认出来,是因为光线充足,加上观察久的缘故。 在沙发上坐下,魏咏然翘着腿,点了两杯水果鸡尾酒。傅煦自然是不喝,听闻他点酒,更是嫌弃一般往旁挪了几步。 魏咏然见怪不怪,却是像小孩子似的,故意也挪了过去,只差没紧紧贴住对方,「点酒是礼貌,你穿蓝白拖来我都没嫌弃你了。」 在口舌争论上,谁都赢不过魏咏然这傢伙,傅煦哑口无言,索性懒得回应,静静等待那位传说中的驻唱歌手上场。 艺名叫wl,由来对方未曾公开解释过,但她十分喜爱自己这个名字。 ……wl。 驻唱歌手姓林,不外乎是这个l。那么w或许是她极其珍视之人。 当灯光暗下时,陈漾明显有些激动,他压下音量,凑近两人道:「wl要出来了。」 魏咏然颇为期待,傅煦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是他的眼神却是直勾勾盯着台上。 只是当视线中出现林渺安时,魏咏然一愣,背脊瞬间离开沙发椅背,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震惊,「是她?」 那个香水酒女。 他转头看向傅煦,这傢伙依旧毫无情绪,魏咏然问:「还记得她吗?」 傅煦摇头,他本来就不太会记人,反正过没多久肯定忘,那么当初不如别记。 最近脑海中方被他刻入印象里的,大概只有邻居一个。 洩气般呼出口气,魏咏然再度陷入沙发椅背中,舒舒服服调整坐姿,也不再纠结于此上,只是十分意外。 陈漾倒是一脸迷糊,完全不晓得两人之间的对话,只是隐约察觉他们认识wl。 本身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在工作人员替换似是故障的麦克风空档中,他赶紧问:「你们认识wl?」 未免太幸运了吧? 魏咏然思索几秒,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中摇摇头,「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纵然知道对方和傅煦的邻居是朋友,然而同样和邻居不熟,随意报出他人隐私不是他的作风,自然是摇头。 不过令人更加好奇,究竟那两个女人为何会相识,甚至关係感觉非比寻常,不似交情普通的朋友而已。 替换另外一隻没有故障的麦克风,林渺安才重新上台,她今日打扮随意,绑了清爽的马尾,脚上是一双小白鞋,与魏咏然上次见到的她不太一样。 难道那日,也是驻唱工作刚结束? 音乐响起,他不再思考琐碎的问题,将心神全然放在台上。 傅煦却是看见另外一个人。 ──坐在最靠近舞台vip位置的,不正是邻居? 只是明显和前几次看见的她不太一样。脸上不带笑,只是眼底依旧温柔。林渺安屡次看向她,眼神中偶有心疼浮现。 不得不称讚,林渺安的歌声确实特殊。一把中性嗓音,被她灵活运用,时而性感时而豪迈,压低声音富有磁性,她完全晓得自己的优势在哪儿,也不打算浪费,将效益发挥到极大。 几曲终了,麦克风再度出了点状况,这一次是电池没电。儘管如此,林渺安临危不乱,在等待的同时,还拿起吉他,即兴弹了一小段,不令现场尷尬冷场。到场的客人们也越发欣赏wl,无论男女皆是如此,并没有所谓的同性相斥。 电池换好后,她先是轻咳几声,拍手示意歌曲稍等再放,接着突然开口:「突然有感而发,想和大家分享几句话。愿意听的我很感激,不想听的……抱歉,也只能请你听了。」 大伙笑,十分捧场,加上她的后半段内容本就幽默。 下一秒,林渺安的神色转为认真,她视线淡淡扫过全场,气场强大,「如果各位有特别重要的人,那么就算再忙,还是要抽出时间来关心对方。我指的关心,并不是她工作是否顺利,生活是否富裕,又或者是身体是否无恙。」 她将麦克风拿起,不再放在架子上。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某个方向,她敛下险些漫溢而出的情绪,声音轻轻的,「我们所要担心的,惟有她活着是否开心,仅此而已。」 「纵使生活再富裕,活着不开心,那么始终没有意义。」 她慢慢勾勒出一抹微笑,「不开心的话,有我陪着你们。」 「……所以,珍惜自己不开心的时间,好好大哭一场吧!」林渺安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笔直望向正前方,「因为你们接下来,就只会有开心的情绪了──拭目以待吧。」 林渺安说完,轻轻点了个头。接着,灯光再度暗下,下一首歌曲的前奏响起。 在场有大半的人,听完她的话无不被触动,尤其是感性的女孩子们。 只是有一点,大家尤其明白。 即使对方一直强调「你们」,但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林渺安指的,只是某一个人。 也只会是那一个人。 每当林渺安唱歌时,总会坐在舞台正前方,从未缺席过的女人。只要是常客都知道两人相熟。 儘管是第一次来,也能够轻松分辨出来。 ──除了那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女人之外,还会有谁呢? 11 演出结束,林渺安一下台,就紧紧抱住温玫。后者满脸泪痕,像个小孩子一样,依偎在对方怀中。 林渺安像是安抚似的,轻拍她的后背。凑近她说了几句话,惹来温玫的破涕为笑。 在场不少人都在偷偷关注两人,无不羡慕两人的感情。他们不清楚温玫究竟有何遭遇,但是对方此时此刻肯定很庆幸,她拥有林渺安这么一个珍视自己的朋友。 对方必定也这么想。可以遇见彼此,十分幸运。 如同以往一样,两人都没打算多待。再坐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去。 或许是粉丝对心仪的偶像天生就有装设雷达,儘管傅煦有意掩藏,她仍旧识破对方的偽装,单凭身形就认出来。见她停下,勾着温玫手臂的林渺安也不得不止住脚步,「怎么了?」 大哭过一场,声音是无法避免的沙哑,「我看到……傅煦了。」 「啊?」林渺安十分诧异,她对傅煦了解不多,但也能从对方的个性推测,他应该不是个喜欢酒吧这种地方的人。 再加上,对方不是挺讨厌酒味和香水味?那更没有理由才对,除非有什么诱因吸引他,或是逼不得已。 随着好友的视线望去,林渺安只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无法一眼辨认出傅煦。然而对方身边毫无遮掩的魏咏然,她反倒有印象。 温玫不晓得该不该上前打扰他们,怕引来傅煦的不快。林渺安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怕对方错过这个机会,不由分说勾着她的手腕,笔直走向那个角落。 陈漾哎了声,「wl往我们这过来了呢!」 魏咏然往身边人看了眼,再转头扫一眼温玫,「不是吧,你包成这样她都认得出来?这粉丝眼力未免太好。」 当事人依旧一脸不在乎,撑着脸颊,扫他一眼,接着慢慢抬头看向朝他们而来的两位女人。 不偏不倚,和温玫的视线撞上。由于哭过的缘故,她的眼眶通红,眼眸里仍有一层水光,显得特别无助。望向他的眼神隐有亮光,似憧憬,似喜悦。走近后,更加确认他的身分,嘴边的梨涡都出来了。 林渺安拉着她停留在魏咏然身前,笑容大方热情,「表演还满意吗?」 陈漾盯着魏咏然的眼神简直要把他看穿。还说只有一面之缘,仅仅是这样的关係,人家wl会主动来找他们? 魏咏然感到冤屈,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确实只见过一次而已。殊不知对方也记得自己。 而且,真正有关係的,是旁边那位大爷,和他邻居才对。 当然,这些话魏咏然不可能现在就告诉陈漾。对于林渺安的问题,他真心诚意地答:「非常满意。」 「那就好。」林渺安拍拍胸口,笑着询问:「我们正好要回去,一起?」 假如换成温玫,她是绝对问不出这个问题的。好在林渺安这个闺密帮她问了。 的确,他们三人就是来听传说中wl的歌声的。表演已尽,他们也没理由再多待,而且傅煦这傢伙巴不得赶紧离开才对。 不过当林渺安演唱时,这傢伙就不再一脸不耐,反而是静下心来倾听对方的歌声。 温玫就站在傅煦前面,离他有两步的距离。她想起自己方才大哭的模样,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发现傅煦也在现场,后悔起不久前的失态。 然而假如时光倒流,她知道他在现场,听闻林渺安的那一番话,眼泪依旧会溃堤。这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好,你们两个女孩子晚上独自回去也危险。」魏咏然站起身,「而且同样顺路。」 慢慢从沙发上起来的傅煦,莫名斜睨他一眼,「你要住我这儿?」 否则除了自己,对方何谓的「同样顺路」。 没等魏咏然回答,陈漾就搭着前者的肩,越过他看向傅煦,「学长,我也要!」 口罩下的唇角,忍不住扯了一下。 「阿漾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魏咏然笑着耸肩,接着转头看向林渺安两人,「走吧。」 五人鱼贯而出,坐上傅煦的车。副驾驶座自然是魏咏然佔据,后头一男两女坐一起。 温玫恰好坐在傅煦斜后方,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只能看见对方的侧脸,但是她也满足了。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坐在对方的车子上。能够和他成为邻居,已经足够幸运,像是天上砸下一块大饼一样,她晕呼呼的。 不行,做人不可以太贪心,不能对这种感觉上癮,否则未来会逐渐不满足。 所以车上,她一句话也未说,靠着车窗闭眼休息。然而陈漾近距离接触自己的女神,话匣子像是停不下来似的,嘰哩呱啦吵死人,偏偏还不知收敛。 林渺安倒是希望对方小声点儿,但碍于不熟的缘故,加上对方根本没留给自己多少说话的空间。只要周遭有一丁点声音,温玫就无法入眠,甚至会因为睡不着而引发头痛。 傅煦在停红灯的时候,往后照镜投去一眼,突然拉下口罩,「陈漾。」 傅煦鲜少喊他全名,基本上是喊阿漾,不过大多数时刻,对方连他的名字都懒得喊。 被点名的人终于不再说话,车内顿时安静下来,陈漾不解地问:「傅煦哥?」 「──你很吵。」 12 魏咏然意外瞥了眼傅煦,接着也从后照镜发现后方闔眼休息的温玫,忍不住摩娑下巴,望着傅煦的眼神意味深长。 这傢伙,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他的邻居? 又或者是粉丝的缘故? 被嫌吵的陈漾有些委屈,他转头看向林渺安,试图从对方那儿得到安慰的眼神。殊不知耳边却听见她松一口气的声音。 遭到连环爆击,陈漾整个人像朵枯萎的花一样,了无生气,宛如灵魂被抽走,眼神呆滞靠在车窗上。 近距离观摩偶像与朋友间的互动,林渺安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想转头看看温玫,却发现对方虽然依旧一副睡着的模样,唇角却是弯起。 这个女人…… 竟然敢装睡啊。 林渺安偷偷伸手,放在了温玫的手背上,以此来测试对方是否醒着。果不其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温玫也悄悄将手翻面,往上握住自己的。 两人间的小举动,车上三个男人都没察觉。林渺安花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回到家,保安看见傅煦和温玫一块儿回来,倒是有点意外。林渺安和魏咏然他见过几次,也已经有印象,只有陈漾是陌生的。 然而他仅仅是一个保安而已,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饭碗,高级大楼的关係,薪水比起同行还要多,更是该晓得何种事情可以透露,哪些不行。 陈漾自从傅煦搬来这儿后,还是第一次来。发现温玫和林渺安跟他们同个楼层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和傅煦哥是邻居?」 他对着林渺安发问。后者摇头,指向不知为何站在傅煦身旁的温玫。 两个房子的主人站在后排,其馀三个在前排,也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如此刚好。 温玫没有多加打量傅煦,酒的后劲上来,即使没有喝很多,她还是想睡,或许同样是哭太久,有些疲惫的原因。尤其方才在车上睡了会儿,现在仍被睏意纠缠不放,感觉随时随地躺下都能瞬间入睡。 很快来到十五楼,按照性别,分别站在不同的大门前。温玫仍在翻找包里的钥匙,傅煦已经开始转钥匙,毕竟他什么都没带,钥匙就塞在裤子口袋里,不用特别找。 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听闻声响,跑来坐在地毯上迎接主人的cindy。 傅煦的眼神,在一瞬间柔和下来。正想弯腰抱起爱猫,对方却直接越过他,跑了出来。 突然停在温玫的脚旁,接着像是大爷一般,坐在她的脚上。 不只有三个男人,温玫也愣住。她好不容易找到钥匙,正要开门,就感觉左脚上多了点重量,毛茸茸的。 没料到,竟是cindy。 她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望向傅煦,不敢轻易抱他的猫。 少数几次与cindy碰面,牠都被傅煦牢牢抱在怀里,温玫只能和牠眼神接触。 这一次,逃离傅煦掌控的cindy,直接大胆地坐在温玫的脚上赖着不走,彷彿把这里当作第二个家一样。 连傅煦这个主人都有些意外,能够令cindy主动亲近的人不多,魏咏然更是花费好几个月,对方才肯让他抱上一次。 感受到女人的目光,傅煦抬高帽簷,礼貌点头,「可以抱抱牠。我门开着,和cindy玩够了赶牠进来就好。」 语落,便走进自己家,旁边两个男人几秒鐘过去才反应过来,慢几步进去,一步三回头,都在观察这个少见的画面。 徒留温玫一人原地仓皇,林渺安坐在玄关,完全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一副看好戏的姿势。 半晌,温玫冷静后缓缓蹲下,双手慢慢凑近cindy,圆圆的眼睛,模样十分可爱,见牠不抗拒,温玫大胆地放在牠的脑袋上,往后梳。 舒服地叫了声,cindy仰起头,想要温玫挠自己下巴。陷入猫咪的可爱攻击中,温玫自然是达成牠的心愿,开始帮牠这儿抓抓,那儿摸摸。 一人一猫,相处得十分和谐。只是温玫也不敢和cindy玩太久,没多久就把牠抱起来,放在主人家门口,轻拍猫咪的头。 cindy也乖乖地走进去,然后跳到地毯上,面朝温玫的方向坐了下来。 似是在等待她踏入这扇门扉后的世界,主动向她递出邀请函。 然而温玫不敢再得寸进尺,她留恋地朝cindy挥挥手,便进了自己家。在林渺安可惜的眼神中,关上了门。 13 门关上没多久,cindy像是嫌弃无趣一般,不再地毯上继续等待。 陈漾见状,过去把门关上,笑容满面妄想凑近cindy,对方则连眼神都懒得给,扭头跑走了。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伤心欲绝,眼睁睁看着cindy悠悠踱到魏咏然前方,等待臣妾服侍。 同样逃不过猫咪魅力的魏咏然心甘情愿抱起牠,给牠温柔地摸背。 很快就从浴室出来的傅煦拿毛巾擦着头发,看见cindy的身影时不意外,没有理牠,走进了房里。 发现主人,魏咏然果断被拋弃,cindy挣扎着从他怀里跃下,跟随傅煦的背影跑进房间里。 陈漾幸灾乐祸,像个没长大的幼稚小孩,语带嘲笑,「真可怜呢。」 魏咏然不甘示弱,推推眼镜,皮笑肉不笑,镜片后的怜悯目光牢牢锁着陈漾,「是啊。」 相比被拋弃的魏咏然,连短暂几秒的接纳都没有的陈漾,更为悽惨。 他们只待一宿,隔天一早就匆匆回了自己家,两人各自有工作要忙,魏咏然今天要到新公司报到,不晓得这次他的新鲜感能够使他维持多久。 反正肯定很快又会主动回归失业人士的行列。 陈漾无法感同身受,对于他而言,新鲜感并非如此重要,每样事情到后来总会感到倦怠,但总不能因此就轻易放弃。在他看来,「工作」是令自己生活充实的方式之一,藉此锻鍊自己的专业能力,以及待人处世的道理。 然而每个人的价值观本就不同,虽然魏咏然的做事风格他无法苟同,但是基本的尊重还是能够给予的。 至于傅煦,会成为歌手完全是因缘际会之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兴趣会成为工作。否则他原本的人生,应该会朝着本科专业金融迈进,规划中从未有成为歌手这一项。 但既然最终他选择了这条路,也不会敷衍对待,自然是尽力达到最好。 月底,他有一则蓝牙耳机的广告要拍摄,拍摄地点在外县市。原先他是打算再将cindy寄放在宠物医院,然而说实话,牠其实不太喜欢那个地方。cindy是一隻领地意识有些强烈的猫咪,所以同个空间里,竟有许多陌生的同类,牠叫的频率就会特别高。 思索片刻,他脑中出现两个人选。一个是魏咏然,一个……是温玫。 目前所见,只有这两个人,cindy愿意亲近。后者比前者更讨cindy喜欢,而且人家就在对门而已,不用特意绕路去接猫咪。 一个大男人,难得有些犹豫。毕竟坦白讲,他与温玫的关係,仍旧止步于交情一般的邻居。即使cindy破天荒主动亲近她,这一点依然不会改变。 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半天过去仍决定不出答案,最终傅煦在客厅中央蹲了下来,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屋内响起,「cindy。」 话一落,寧静的家里,突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往自己这个方向靠近。 接着就见半掩的客房门方向,一隻猫从门缝走出来,慢慢来到傅煦前面,乖巧地坐下。 手忍不住脱离自己掌控,摸了会儿,傅煦想起有一段时日没有更新微博,低声唤:「摆个姿势。」 cindy哪里听得懂,眨了下眼睛歪着头,傅煦乾脆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反正怎么拍,都是可爱。 发完微博,他像是任务完成般,连后续引发的留言都打算晚点儿再看,收起手机,摆着张扑克脸,再度唤:「cindy。」 「魏咏然和──」思此,他一愣,竟不晓得邻居的名字。 不过这才是傅煦的风格。他唯一知道关于邻居的消息,便是她那位艺名为wl的朋友。 仅仅知道这个连本名都不是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有求于人,却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他吐了口气,撩起额前碎发,索性换个方式问,「男的女的,左手右手。」 一段话,cindy大概只听得懂左手右手。牠以为傅煦想和自己玩握手的游戏,右手慢慢抬起来,猫肉球压在傅煦的大腿上。 ──右手。 ……明天,问问邻居小姐吧。 隔天一早,温玫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新闻时事。长头发草草用鯊鱼夹夹起,模样非常随意,听见门铃声响起时,她一愣。 会来找她的,只有林渺安。眼下这个时间点,对方不意外仍在睡梦中,不可能大清早的就来找自己。 脚下些许凉气冒出,她压下陡然升起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推开椅子,刻意将电视音量调大,然后抿着唇走向门口。 玄关的柜子旁,长年备着把木棍。她瞥一眼,顿觉安心不少,接着一口气拉开门── 隔着外面那扇铁门,温玫呆呆地与傅煦相望。 后者倒是没想过她的造型会是如此,宛如扫描般,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接着便礼貌收回视线。 温玫没注意到对方脚旁的cindy,因受到惊吓而瞪大眼,当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此时,脑中惟有一个问题盘旋着。 ──谁来告诉她,傅煦为何会来按她家的门铃? 14 半晌,她终于找回声音,迟疑地道:「你……好?」 偶像按响自家门铃,这是多少粉丝梦寐以求的事情? 然而温玫虽然一开始晕了片刻,但是理智尚在线,她推测对方应是有事才来找她的。 傅煦点点头,「你好。」 「一直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自己的名字若能被偶像记住,那应该算是很成功的粉丝了。温玫拉开铁门,毕竟一直隔着扇铁门对话,不方便又诡异,还显得不礼貌。 门拉开,她才看见坐在傅煦脚上的cindy,看来牠真的很喜欢坐在人的脚上。 殊不知,全世界唯二会被cindy当作脚踏垫的,目前正面对面聚在一起。 「温玫。」喊自己名字的感觉总是特别怪异,她有些不好意思,「玫是玫瑰的玫。」 这名字倒是挺符合温玫给人的形象,傅煦虽这么想,但是他的性格,驱使他不会这样和人说话。尤其对象与自己关係普通。 基于礼尚往来,儘管对方是自己的粉丝,哪有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傅煦仍旧守规矩,「傅煦。和煦的煦。」 儘管,他的个性一点儿都和和煦两字对不上。这句话,温玫同样不可能告诉对方。私底下在粉丝间谈论可以,但是当着对方的面还敢这么讲,怕不是找死。 傅煦从不含糊,没有半句废话,单刀直入地问:「虽然这个请求有些突然,或许你会感到莫名。礼拜六,能否请你代为照顾cindy一天?」 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请求,温玫诧异,下意识低头望向仍然像是大爷似的坐在男人脚上的猫,一人一猫对上眼,同样都散发无害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倒是挺相像。 知道这个要求对方或许一时半会儿给不出答案,他没有想要当下就得到明确的回覆,「明天之前给我答覆就好,如果没办法没有关係。因为要去外县市拍摄的缘故,需要暂时请别人帮我照顾cindy。」 「牠愿意亲近的人,除了我之外,只有你和魏咏然,能够拜託的人只有你们两位。」他解释:「cindy优先选择了你。」 选择? 即使很疑惑一隻猫究竟是如何选择,但是她按捺住好奇心,点头表示理解,「我今晚可以给你答覆,容许我思考一下。」 傅煦明白,很快带着cindy消失在她家门前。彷彿方才的一切,都只是虚幻泡影。 但是他的声音,仍旧在脑海内一遍一遍回放,提醒她并非自己的幻想。 她很喜欢cindy,说实话,对方问题一出,她便已经有了答案。自然是愿意代为照顾的,她多多少少能够猜到对方为何在自己与魏咏然间,选择了自己。 儘管傅煦说是cindy选择她,但是最后做决定的人,只会是他这个主人。想必是因为距离的问题,而优先考量她。 温玫的推测或许有理,然而这一次着实是她猜错。还真是一隻猫咪选择了她,傅煦只提供了选项供牠选择。 只是温玫从未养过动物,鱼都没有,更遑论是猫咪。儘管只有一天,但是她没有信心自己能够照顾好傅煦的猫。 上网查了会儿资料,神情比她读书时还要认真,过了半晌,她心中已经有确切的答覆。 晚上,换成傅煦家的门铃被按响。他自然知道是谁,没有让她等待多久,便拉开了门。 单凭女人脸上的神情,他就知道了答案,因为太过明显。或者说,对方从未想过遮掩。 最终,他诚挚地说了句:「谢谢。」 不是偶像对粉丝。 只是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道谢。 15 cindy的一些用品也暂时寄放在温玫家,傅煦得以踏入女孩子的住处。下意识打量环境,他难免有些惊讶,毕竟温玫家简简单单,家具色彩偏冷色系,不太像他想像中的模样。和她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 这个家,贴切一点形容,即是冷清。 两个字跃出脑海,他竟觉得挺恰当。 在傅煦走了以后,这个家就只剩下一人一猫。熟悉的空间内突然多出别的生物,温玫一开始不太习惯,到哪儿总会看上乖乖在客厅内走动的cindy一眼。每当这时候,都会宛如心有灵犀一般,成功和猫咪对上眼。棕色眼眸圆滚滚的,惟有乖巧两字能够形容牠。 感觉心脏要融化开来,温玫放下手边东西,避开cindy的视线,悄悄拿过沙发上的玩具袋。接着,从里面拿出了逗猫棒。 索性坐在沙发上,她拍拍大腿,温声喊:「cindy?」 从厨房走出来的猫咪,在一见到她手上的东西后,顿时拋却女孩子应有的矜持,拔腿就往她的方向衝来。接着后脚一用力,便跳到了沙发上,几步踩上温玫的大腿,目不转睛盯着玩具。 接下来,自然是开始玩cindy。逗猫棒在温玫的控制下不断转圈,而cindy则是疯狂追着它跑,像是体力无穷似的,足足绕了有一分鐘。 在自己未察觉的情况下,温玫笑得温柔,被cindy可爱又逗趣的模样给彻底治癒。她依依不捨地停止动作,让cindy得以抓住逗猫棒。 向来只能隔着一层手机萤幕见到的猫咪,如今活生生在自己眼前蹦跳,甚至还能亲手和对方玩。 真的已经让人很满足了。 再度玩了一阵子,温玫餵cindy吃完饭,替牠轻柔拍背让猫咪睡个午觉,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房里还有一些东西,容易被猫咪撞倒,虽然cindy只待一天,但是有备无患向来是温玫的优点。目光瞥及摆放在桌子边缘的麦克风,她无声无息地触碰,手下传来金属冰凉的温度。 太久没有使用,儘管有定期清理,上头仍沾上些许灰尘。温玫抽过纸巾,细细擦过一遍,才收进箱子里。 林渺安唱歌,是因为她喜欢,她享受唱歌时自由自在的感觉。一字一句,高低起伏,声音婉转,都交由自己控制。 然而温玫唱歌,仅仅是兴趣,是她抒发压力的一种方式。只是热情终有一日会燃烧殆尽,连她自己也无法肯定,究竟是从哪天起,对唱歌的兴趣渐渐淡去,已经没有动力去触碰。麦克风就此成了摆设,孤伶伶的。 她人生为数不多的几样兴趣,也逐渐在离她而去,悄声无息,连招呼都不打。大约只剩下傅煦,追星的这个兴趣尚存。 自己身上发生的任何一点变化,她当下无法感受到,随着时间流逝,温玫才慢慢察觉。此时的她,与以前不太相同。 以前,若是傅煦有任何消息,她通常都是第一时间发现的。收到消息,总是赶紧查看,好像晚了点儿发现,就有种自己配不上忠实粉丝四字的愧疚感。 只是如今,她鲜少有这种感受。仅仅关注傅煦的音乐,偶尔刷刷他的微博,就连对方搬家这件事,都是直到当面遇见傅煦那日,她才得知。网路上一搜,竟在两、三个礼拜前就有人透露消息,说是看见搬家公司来到傅煦的旧家。 其实这样的变化,并非全是坏处。起码她有更多时间分配给其他事物,不再一心系在偶像身上,甚至有少数同样追星的粉丝因此荒废课业,或者是注意力总不集中,常常分神。 只是温玫不意外,她早就将自己的症状查得明明白白,某些现象是疾病导致,并非没有来由。所以她反倒很安心,可是一方面却又挣扎于这个情况,她知晓不该纵容下去。 抑鬱症的主要症状之一,便是失去对过往喜爱事物的热情,逐渐失去兴趣。这点,在她身上没有体现很深,对生活没有多大影响。 只是若人连一个兴趣都没有,那么人生将有多么无趣。 温玫内心深处是惧怕这点的,她担心有一日,自己对傅煦的憧憬与喜爱将会淡去,直接回到原点。也十分害怕,她的人生再无任何色彩。 一声猫叫声,唤回温玫的思绪,她趴在柔软的床上,不知不觉陷入黑暗里。安静的氛围,让她不禁思考起那些她所逃避与迷惘的,讨厌面对的东西。越跌越深,险些回不来。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跳到她床上的cindy,乖巧坐在被子上,望向她的目光清澈。猫咪不用担心未来,每天无忧无虑悠哉过日子,偶尔和主人玩。猫咪是随兴的、不受拘束的,天空有多广阔,牠就有多自由。 温玫慢慢地闭上眼,感觉cindy正温柔舔拭自己的手臂,温热微湿,或许是察觉她低落的情绪,用着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又或许,只是因为牠想要有人陪牠玩,试图撒娇唤起人类对牠的兴趣。 只是此时,温玫什么也不想动,明明今天一整天什么事情都没做,却浑身疲乏又缺少动力。 若有来世,她想当一隻猫咪,这个愿望有些贪心,实现的机率太过渺小,她不抱任何期待。 生而为人,实在太过痛苦。有太多的事情要烦恼,道路像是永无止尽般,她看不见尽头。 寻觅多次,温玫也曾经和出口的距离近在咫尺,彷彿触手可及。可是每当那刻,总会有人从一旁朝自己伸出手,而她也会因为留恋,因为不捨,担心对方因此伤心,转而将手交付他们。 只是温玫无法预料,是否有一天,她会对他们递来的手掌视而不见,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世界。 兴许他们会伤心,可能会责备自己的不告而别,痛斥她的不成熟决定。 生而为人,她很荣幸,可是没有坚持的动力。 所以,对不起。 能够说的,惟有对不起。因为再多的,届时也已经来不及诉说。 16 晚餐时间刚过片刻,温玫家的门铃就准时响起。傅煦险些赶不回来,身上挟带夜晚外头的凉气,在等待期间,他将帽子摘下,用手整理闷了有段时间的头发,接着又戴回去。然而温玫依旧没有开门。 他耐心等候,大约一分鐘过去,里头仍旧是没有半点动静,他才感到些许不对劲。 就他所知,温玫的那位朋友通常礼拜日才会来她这儿,否则其馀六天,不会有其他访客,只有温玫一人在家,一概如此。 女生独居,总是特别危险,而且若发生任何紧急状况,也难以第一时间发觉。这点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难免有些担心,傅煦打算再等上半分鐘,按门铃若再没回应,就必须想方法联系上她才行。 幸好事情终究没往他不愿见到的方向走,第二次门铃响,不久后门就被人缓缓拉开。 帽簷下的黑眸,参杂一丝关心,淡去平常的冷酷,「还好吗?」 不怪他会问这个问题。主要是温玫脸色不太正常,打开门后一手扶着墙壁,脸上不带温婉笑容。加上方才等待那么久,始终没有回应,容易让人操心。 温玫抿起唇角,其实她有些尷尬,却惟有诚实告知,方能使对方安心。太久没说话,喉咙缺乏水分,声音染上沙哑,她的眼底含有歉意,「其实没有事情,只是不小心睡着,一开始没听到。」 对方与自己直视,眼神没有闪烁,傅煦自然能够分辨出她是否撒谎。见此,终于放下心来,目光扫过她苍白的唇色,礼貌关切,「身体不舒服?」 这个问题,让温玫毫无血色的脸颊,冒出不明显的淡粉色,她不好意思地道:「忘记吃饭了。」 「……忘记?」傅煦不解,这事儿还能忘记? 没想过对方会想追根究柢,温玫更加窘迫,她不自在地捏着衣襬,声音轻轻的,「睡……过去了。」 餵完cindy的午饭,她就趴在床上睡着了。中途有醒来一次,然而没有食慾,加上实在是太累,感觉永远睡不饱似的。趴着的姿势令她浑身痠痛,爬到床上后忍不住继续睡,再度睁眼,便是方才了。 cindy实在乖巧,从未打扰她,安安静静窝在她房内,因为太无聊、太寧静的缘故,也逐渐睡着。一人一猫,十分和谐,就这样度过整个下午。 这个答案对于傅煦而言太过荒唐,他作息规律,三餐照常吃,规规矩矩的,而且也十分注重健康。 温玫也是偶尔才会如此,却没想过久久一次正巧被傅煦撞上,但是解释起来太过复杂,也并非能轻易开口的事。实在是有苦说不清,她捕捉到对方诧异的神情,最终也只能苦笑应对。 假如今天,对方是他的家人或是好朋友,责备的话也许已经脱口而出。然而对象换作温玫,他没有那个立场与资格,不太妥当,儘管他不赞同的神色已流泻而出,明明白白传达给温玫。 温玫只能尽力装作没看见,收回视线,她发现自己竟失礼地让对方站在门口,连忙后退一步请他进入,勉强扬起一抹笑,「稍等我一下。」 他当然不可能拒绝,端正坐在沙发上等待,拿出手机来打发时间。殊不知心思全然没放在上头,不知不觉被女人匆忙的背影吸引,她头发有些毛躁,还有着浅浅的压痕,她说自己睡着的话不假。 只是对他而言,真的太过荒谬了。 眼下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一般人早在七点左右便用餐完毕,她依旧空腹没有进食,一醒来仍没时间放松,忙着迎接他。 cindy的东西不多,她很快收拾完毕,还拿了乾净的袋子给他装好,举止贴心。发现男人不知何时站在玄关,竟一副准备离去的模样,温玫以为他赶时间,内心更加愧疚,连忙加快步伐,「对不起,你原来很赶时间吗?」 赶时间,竟然还和她在门口浪费那么久的时间,着实不应该。 cindy刚睡醒,瞧上去精神饱满,正扒着傅煦的裤管,想要和他玩。后者弯腰,宠溺地拍拍牠的头。看见朝自己而来的温玫,脸上情绪一时收敛不回来,恰好撞进温玫眼底。 但是她神志清醒,无比明白对方百年一见的温柔神情,是给予一隻猫咪的,并非她,一切和凑巧两字脱不了关係。 压低帽簷,他恢復一贯的冷淡表情,单手接过袋子,接着一转眼就放在鞋柜上。 在温玫茫然的眼神之中,他驀地问:「想吃什么?」 脑中瞬间浮现猜测,温玫不太敢相信,只能呆怔怔地道出一个字,完美表达自己的疑惑,「啊?」 不晓得是不是温玫的错觉,大概是睡太久头脑有些昏沉,產生幻觉了。竟然听见傅煦隐约轻笑一声,短暂而逝,连停留都没有,半点容她反应的时间也不给。 他按捺住自己因奔波劳累而引起的脾气,仅存一丝耐心,好声好气地解释,「当作代为照顾cindy的谢礼。你不是没吃饭,我帮你买。」 对方不断朝自己砸来惊喜,温玫一次又一次承受惊讶,有些怀疑是否仍处于梦境当中。 睡这么久,加上其实她连午餐都没吃,胃里仅存的大概只有宽敞的空间了。温玫原想婉拒,毕竟让一个大明星替自己一个平凡人买晚餐,传出去媒体不知又会如何渲染,身为一个粉丝,这情况并非她乐意发生的。 似是读懂她心中所想,傅煦的耐心正式归零,脑中快速过滤掉此时已经休息的附近店家,开始规划路线,「饭还是麵,挑一个。选不出来,我到时候帮你选。」 会用这种责备中带着关心的语气,向温玫说话的,全世界大概只有两个人。温元良以及林渺安。 但是如今,连傅煦也不知不觉踏入其中的行列。 突然有点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声,没有特意掩饰。收回婉拒的念头,她思索几秒,爽快决定,「麵好了,谢谢你。」 傅煦不明白哪儿戳到她笑点,问题的答覆收到,便朝温玫抬抬下巴,搭电梯下楼了。 这种感觉,好陌生,却不讨厌。或许还令人成癮。 傅煦买晚餐给自己,一辈子兴许就这么一次,她应该把握得来不易的机会,而不是放手让它溜走。 这样往后回想起来,更显得弥足珍贵,值得她细细回味。 17 傅煦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步调,不疾不徐,无论大小事。然而这次却选了条捷径,脚下步伐也比平时快上半倍,无意识的担心,怕温玫饿太久。 匆匆回来,却发现大门依旧敞开,似是从他回来为止都没有闔上过。即使离开了,温玫还是没关上门,迎接他回来。 女人就蹲在门边,逗着cindy玩。发现他的身影,抬眼轻轻一笑,轻声道:「你回来了。」 怕他无法第一时间找到自己,温玫始终没有离去。 「怎么不进去等?」 温玫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没吃饭,脚有点软走不太动。」 哪晓得对方却是灵机一动,陡然冒出一个猜测,准确地戳中温玫,「你难道午餐也没吃?」 女人身躯微微僵硬,她掩饰般咳嗽一下,慌张站起,却因低血糖的缘故身躯一时不稳。傅煦微愣,下意识想伸手扶她,晚饭的塑胶袋响起摩擦声响,然而对方却在他的手碰到之前,自己站稳了身子。 昏眩感渐渐散去,看见他伸出一半的手,温玫柔声道谢,「谢谢。」 傅煦之后没再多待,带着cindy回到家里。铁门一关上,像是将两人之间短暂的关係给毫不留情斩断,冷酷又无情。 但是温玫明白,这才是正确的剧本,终于回归原本的道路上。这阵子的回忆,仅仅是因为意外导致。 温玫坐在椅子上,慢慢打开塑胶盖,热气顿时解放开来,朝上喷涌而出。她拿起一双竹筷,鼻腔内飘入味道,她面不改色地连着洒在上头的香菜一块儿夹起,而后优雅地送入嘴里。 一如既往,是她讨厌的味道。 却比以往,更加铭记在心。 接下来回归按部就班的生活,她与傅煦之间的交集仅剩下偶尔在走廊上的碰面。也不见他和魏咏然再到night酒吧,偶尔能撞见陈漾,大多礼貌点头,没有深入接触的机会。 温玫习惯了这种日子,每天机械似的生活,儘管有些枯燥乏味,但是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平平淡淡的,其实也挺幸福。 只是初嚐甜果子后,要想回归以往,仍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她的工作并不需要每天都上班,她负责一家公司系统的安全维护,并非如字面上那样,温玫所负责的工作,说准确点,其实是攻击雇用公司的系统。 以此来测试它的安全程度,究竟是脆弱不堪,还是固若金汤,能不能被骇客轻松突破。她再进行各方面的补救,促使它更加完善。 此举动,有个专业名词来形容,名为「渗透测试」。 平时的安全维护,自有专人负责,不必大材小用。 儘管如此,薪水依旧不低。毕竟这一门技术不简单,经验与技术并具。单凭书面知识,空有实战经验,终究还是什么事都无法完成。 雇用她的公司不少,有的是短期,有些是长期。定期攻击自家主机,测试安全程度,将漏洞补全。 这样的工资,也是温玫能够买下这一间屋子的资本,否则她一个普通人,从何生出买房子的钱。 她规规矩矩,该上班就上班,没事的日子就在家休息,偶尔去酒吧听林渺安唱歌。 前阵子难得有起伏,但如今已归于平静。 林渺安常劝她找点新颖的事情来做,不要活得那么平淡,人生总需要有一点起伏,往后才不会遗憾。 温玫明白,她也知道林渺安担心自己,然而没有兴趣的事情她就生不出动力,索性放弃。 慢慢转凉的十一月,一则新闻打破早晨的寧静祥和。温玫放下早餐,拿过遥控器将音量调大,专注听着耳边主播的嗓音。 「经纪公司龙头之一的酷乐,于凌晨三点半,一名网友将酷乐手下艺人的未来通告,以及许多尚未公开的新消息,公布在网路上。包含下星期即将发行新单曲的陈姓艺人,歌曲也被先一步曝光。」 「文章虽于十分鐘内删除,但是已被多名网友转发,目前酷乐公司已经递出律师函,网路警察也在调查该名网友的ip,试图寻找他的行踪……」 这堪称今年最轰动娱乐圈的新闻,公司许多仍然保密中的消息被人洩漏,竟能得知这些消息,难保对方不会知道更机密的事情。 安全系统连夜被入侵,兇手无可避免留下蛛丝马跡,但是这种人通常有备而来。浮动ip是基本操作,让人短时间内难以查出他的身分。这段时间里,便足够对方逃跑。等到查到使用者时,人也许已经逃到国外。 酷乐公司的损失难以计数,手下的艺人多多少少受到影响。新闻只播报冰山一角,温玫忧心忡忡地拿出手机,寻找更多讯息。 翻到那篇别人转发的文章,并非正本,但是内容丝毫不差。她几乎一目十行,看完后发现对傅煦没造成什么影响,悬着的心缓缓放下。 也是傅煦这阵子正巧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顶多下个月的某个广告拍摄被洩漏出来,大家第一时间看到广告时傅煦的粉丝可能不会兴奋,但是带来的效益基本上没差太多。会买的依旧会买,被傅煦吸引的还是会被吸引。 这件事发酵了好几天,佔据多日的娱乐头条,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这则消息。 兇手傍晚就落网,可见效率之快,这次事件影响太大,自然不能拖延,给对方逃出国的时间。兇手是一名年近三十岁的吴姓男子,原是酷乐的员工,前阵子刚被公司辞退。 原因被同公司员工爆料,原是对方常常无故旷工,甚至仗着自己实力超群,对待同事都很不礼貌。 最后连主管也看不下去,索性将他辞退,虽然失去一名强力部下太过可惜,然而对方品德不好,也不必要留。 哪晓得这名员工会因此起了报復心,明明进公司前都有签署保密条约,离开公司后依旧不可洩漏,合约上写得明明白白。但是他违反了这条规矩,或者说是他太过狂妄,根本不在乎。 如今落网,他将吃上严重的官司,酷乐绝对不会草率解决这件事,势必要让对方付出应有的代价。否则未来类似事件只会再度上演。 18 这件事引起广大关注,不仅仅是同业,各家企业都开始注重自家主机的安全程度。在挑选员工上面,不少公司不再只是注重「个人实力」,现在连「品德修养」都成为重点。 也称得上另类的杀鸡儆猴。只不过倒是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开始关注酷乐旗下的艺人,尤其是那位单曲被恶意抢先公开的陈姓艺人,兴许是因祸得福,反而涨了不少粉丝。也有不关注他的人,因好奇、因怜悯而点开他的歌,被歌声吸引,成为他的粉丝。 总而言之,还不算糟。幸亏酷乐及时止损,甚至反过来利用这点,酷乐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也是有原因的。成名绝非一时,都是由努力累积而成的结果。 被解雇的员工骇入原本公司的事件,其实并不稀少。只是由于这次受害者是酷乐,事情才闹这么大。 温玫也只能感叹,是酷乐当时选才不当而引发的后果。或许在吴姓员工被解雇前,资安程度着实很强,但是离开前动了些许手脚,留下一时间难以发现的漏洞,后来他才能近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以入侵。 只是温玫,从没想过有一日,竟会收到酷乐公司传来的讯息。她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头的平静。 她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酷乐公司会来联系她十分正常,毕竟比起那名被解雇的吴姓前员工,温玫的实力同样不差。 温元良是一名工程师,自小温玫就跟在他身后学习相关技术,而骇客这门技巧是她自学而成,从生疏到成熟,也花费几些年的时间。 曾经偷偷潜入过外国的网站,这是非法的事,所以她专挑荒废已久的网站,没有人在使用。悄悄潜入,再无声离去,手法越来越熟练。 却没想过,到后来成为了自己的工作。这并非她原先的规划,只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她最终迈上了这条道路。 所以在她看来,这是已经划入日常的范围。她不会因此兴奋,因此期待,有的只是习惯。 儘管是酷乐递出的邀请函,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她礼拜一面试,主管要和她说明一些相关事项。 当天,她的穿着显然比较正式,白衬衫搭配包臀裙,衣襬扎进裙子里,腿变得更长,脚上是普普通通的黑色高跟鞋,带着一个资料夹,里头装着自己的履歷表。 却没想过,竟和傅煦同时间开门,两人听见对面的声音,都习惯抬头。目光相交,温玫先是一愣,再来温和道:「早安。」 倒是酷乐公司事情发生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傅煦确实不受影响,生活照常过,他算好运的,很多通告多的小艺人都受到影响,哪像他往常怎么过,现在依旧如此。 傅煦点点头,「早。」 只是视线不自觉放在她的打扮上,标准的面试穿着,他随口问了句,「去面试?」 其实也没错。不过是一份势在必得的工作。 温玫点点头,挣扎几秒,最终随着心,觉得一提也无妨,当作邻里间的寒暄,「其实,还是到你们公司去面试。」 傅煦伸手按电梯键,闻言颇为意外。他们公司一直有职缺,但是他不清楚温玫会来应徵什么职位。 难免有些好奇,「应徵什么?」 她也不太清楚该如何解释,毕竟温玫的专业真要讲解起来太过复杂。她怀里抱着资料夹,沉思几秒,「让你们公司前阵子那件事发生的机率降低……的工作。」 直接引用例子,让人瞬间明白。 傅煦望着温玫的目光变了,没想到对方原来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术业有专攻,要下的苦功绝对不比别人少,不禁有些佩服,讚扬的两个字脱口而出,「厉害。」 从小到大被称讚不少次的温玫,早已习惯,这次倒是难得感到不好意思。她笑容靦腆,态度谦虚,「比我厉害的人太多了。」 她的谦虚是发自内心,不似某些人是做表面功夫而已。傅煦能感受出来。 两人一块儿搭电梯下楼,一开始温玫没有察觉,后来路过管理室,从镜子里发现并肩的两人,才感受到不对劲。 傅煦难得也穿了件白衬衫,配上一条西装裤。没有系领带,上方几颗釦子解开,露出些微的锁骨,墨镜随意勾在上面。他今天没戴帽子,不过口罩依旧不离身,待会儿应该会把墨镜戴上。 两人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情侣装。殊不知一切纯属巧合。 得知这点,虽然是意外,但温玫忍不住弯起眉眼,偷偷开心。 本以为傅煦会拐弯走向停车场方向,岂料对方却是停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双黑眸直视温玫,静静地道:「顺路,我直接载你去吧。」 19 傅煦的邀请来得突然,却又合理。 他今天正巧有事要到公司一趟,看温玫的模样应是坐大眾运输过去,挤到那儿都不知道要多久。开车一下子就到,载她一程对他没有损失。 对于他的好心,温玫仅是愣了一秒,便笑着道:「麻烦你了。」 坐在副驾驶座时,温玫原有些忐忑,毕竟这个位置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坐的。 但是坐在后座,就感觉把他当成司机一样,她认为有失礼貌。在两者之间取捨,最后担心对方等太久而怀疑,她心一横,在副驾驶座落座。 傅煦倒没异议,不太介意这回事,对他来说副驾驶座并不属于谁,任何人都可以坐。等温玫系好安全带,问她:「听电台吗?」 「啊,好。」 接下来车上只剩下电台dj播放的歌曲,温玫目光放在沿途的风景上,其实没有怎么注意背景的音乐。 直到dj,突然放了傅煦去年底的专辑主打歌。 温玫一愣,无心继续看风景,注意力不知不觉放在傅煦的声音上。唇角微微翘起,梨涡又显现出来。 傅煦有些尷尬,本来想换电台的,馀光瞥见温玫带着笑意的侧脸,原本伸出去的手,默默放回大腿上。 温玫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傅煦的歌曲终了,他们也正好抵达目的地,一路开进公司内部停车场。 最后两人一块儿搭乘电梯上去,楼层不同,两人就此分开。温玫先一步踏出电梯门,她回过身来,「谢谢你。」 停顿了一秒鐘,她笑着喊:「傅煦。」 天晓得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第一次当着对方的面,喊他的名字。 傅煦一脸淡然,仍按着开门键,在温玫即将准备离去时,突然拉下口罩,墨镜勾在衬衫上,「温玫。」 他抬抬下巴,「──祝你面试顺利。」 温玫仍然呆滞在原地,傅煦就把口罩重新拉上,接着电梯门在两人眼前闔上。 来到办公室时,所有人都抬头望去。温玫被主管领到他的办公室内,她全程安安静静,只是每隔几秒鐘就抬手摸一下唇角,确认角度是否笔直。 应该,没再笑了吧? 她都在门前站了一分鐘,缓和好情绪,才走进来的。 面试自然是顺利的,纯粹听主管的讲解。 渗透测试一年进行两次,每半年进行一次。其实渗透测试并不如字面上单纯,它所耗费的时间最少要一个月以上,过程复杂又严谨。 由于前阵子那件事,即使后来团队有马上补救,但是大家还是害怕仍有漏洞存在。所以赶紧招了温玫这位近年在论坛上颇有名气的「白帽黑客」,进行渗透测试后,才能令全公司上下都安心。 白帽黑客,与人们一般所知的黑客不同。 用自己电脑技术从事犯罪行为的,英文即是hacker,也就是人们所知的黑客或骇客。他们是代表邪恶的黑帽。 而白帽黑客,便是用自己的技术,来从事合法的行为。比如温玫这种,攻击企业的主机、资讯系统等,来寻找漏洞,并加以完善。他们不犯法,是受人尊敬、推崇的。 至于最后一种,俗称灰帽黑客。灰色帽子,游走于白色与黑色之间,顾名思义,他们是一把双刃剑,或许带来利益,也有可能造成负面效果。 黑帽被捉补之后,大多数便成为单纯的白帽黑客,洗心革面。不过也是有不断入侵大公司,甚至是某一国家的政府网站,一而再再而三被绳之以法的。 很多闻名全世界的白帽黑客,其实在以前都是黑帽。温玫其实也算,以前锻鍊电脑技术的时候,找荒废的网站下手也是违法的行为。 不过没被发现,自然没事儿。加上她入侵后,也没干什么坏事,彷彿来参观似的,悄悄离开,偶尔还帮忙加强网站的坚固程度,权当练习。 下礼拜,温玫便正式上工,开始准备。今天只是先来走一趟流程,谈妥后便能回家休息。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廊上一眼望去,就看见一个男人倚靠在墙上,五官遮得严实,百无聊赖地看着大楼底下来往行驶的车辆。 听见开门声,傅煦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眉梢微抬,盯着温玫没有出声。 女人有些惊讶,险些喊出他的名字,忙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几步就走到了他身前,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拉走傅煦的注意力。 墨镜后的目光,在她白皙的小腿上短暂停留几秒鐘,便迅速收回,半点痕跡也没遗留。 她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亮光,其中还有不敢置信。明明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温玫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不自觉凑近傅煦,「你在等我吗?」 他低头看她,目光扫过温玫的五官,应是面试的缘故,她似乎化了妆,眼睛周围亮亮的,脸颊有点儿粉,「嗯。」 距离有些近,淡淡的牛奶味飘来。 轻咳一声,他往后退了一步,随即道:「回家吧。」 语气自然又随意。落后他几步的温玫轻笑,男人有意放慢脚步,她几步轻松追上,与他并肩前行。 和煦的阳光打在两人身上。温玫由衷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点。 20 生活被工作填满,温玫不是没有接过大公司的邀请,然而或许是「酷乐」的特殊含意,她感觉意义非凡。难得对上班有了期待。 或许当初走这一条道路,也并非全然是坏处。她第一次感激那个人,然而也只有短暂的几秒鐘,感觉再度烟消云散。 想到了谁,谁就来了。温玫接到梁玥的电话时,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淡去,她握着手机,一声不吭,只剩下平静的呼吸。旁人望去,只会以为她在专注聆听对方的话,其实不然,温玫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无法和梁玥心平气和对话,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她的病,以及梁玥这个名字,只要撞在一起,结果必定是糟糕的。 这不是迟来的叛逆期,而是梁玥多年以来,干涉她人生的代价。 上一次的电话,结果是不欢而散。两人之后再也没联系,这次梁玥主动打给她,自然是有原因。 梁玥口气不佳,似是一句废话都不想和温玫说,开门见山地道:「下礼拜六,你奶奶八十大寿,记得回来。」 没听见回答,她拧眉,轻斥一声,「听见了没!」 温玫这才回过神来,她站在走廊上,是上次傅煦等待她的位置。透过落地窗,观察底下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人行道上少数的行人。远处的一切,都比这一通电话来得有趣,来得耀眼。 她声音清清淡淡,像是毫不在意,「嗯。」 手掌心慢慢贴上窗户,手下传来的温度冰凉。温玫收回手,不愿再触碰。 就像这一通电话一样,她要耗费多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掛断的想法。 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可是她能猜到对方是因何而打来,不得不接通。 想起上次的事情,梁玥整个人气炸,但她隐忍住没有发飆,最后再叮嘱一句,「记得回来。」这才掛断。 这四个字,彷彿是一个预告。温玫明白,当天等待她的,不会只有奶奶的八十大寿,梁玥必定有话要告诉她。 只是她想说什么,温玫闭上眼就能猜到,那是她抗拒的,她最厌恶的。 儘管温元良与梁玥,早在她诊断出病症的那年离婚,而她被判给了温元良。有些该露脸的节日,她这位孙女,还是应当回去。 儘管她百般不情愿,温玫的本性,还是让她无法对着老人家失礼。 这几天,温玫好相处的个性,让办公室的人短时间内就接纳她。也有少部分人会向她讨教专业技巧,毕竟温玫的实力摆在那儿。 她收回手机,走回办公室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多久,负责泡茶的一名妹妹就端了咖啡过来,轻轻放在她桌上。 温玫比她晚进来,按照道理讲是后辈。不过这里前后辈制没有这么重,大家都是看实力说话,所以大伙都挺照顾温玫。 眼前的女孩比她小五岁,是大学实习生,贴心的举动令温玫一愣,对方担忧道:「温玫姐。」 「你接完电话后感觉就不太开心,这杯咖啡给你喝,苦味可以赶走坏东西。」接着宛如作贼似的,她凑近温玫,用手背挡着,细声补充:「咖啡豆是主管珍藏的,他还没喝过,第一杯就给你啦。」 恰好这时,主管朝两人这里投来视线。实习小妹感觉芒刺在背,担心事情暴露,还不太会掩藏情绪,神色慌张,「姐,帮我保密呀!」 温玫驀地笑了,她沉默几秒,拍拍对方的头,哑声道:「谢谢你。」 她不善言辞,当下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想要说的话太多,只是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谢谢。 世界上温暖的人太多,她有幸遇到他们,无条件汲取他们的温暖。 也许是因为上天怜悯她,想要她活久一点,对这个世界多点眷恋,才派了这些天使来。 要她勇敢度过那些难关,勇于面对她讨厌的人,让她鼓起勇气。 所以她不会像以前一样,害怕与梁玥见面,她成年已久,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畏畏缩缩,已经有了对抗的资本。她能够将想说的话通通诉说出来,直白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 星期六那天,她换了身轻松的服装,也让自己保持平常心。 她过去的时候,亲戚朋友们大多都来了。大家都十分友善,看见温玫,有阿姨道:「温玫越来越漂亮啦。」 知道这是场面话,是基本的礼貌,温玫笑着耐心回:「谢谢阿姨。」 奶奶就坐在最里面,她身子年迈,戴着老花眼镜,正在慢慢看着今日的报纸。年纪大了,听力也有些退化,一开始还没听见温玫到来,直到她走到奶奶面前,对方才抬了抬眼镜,眨眨眼,「温玫啊?」 「奶奶,祝您生日快乐。这是给您的礼物。」她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奶奶,对方接过后没有第一时间查看,而是端详着温玫,随后慢慢道:「长这么大了啊。」 温玫同样不擅长和长辈聊天,她保持一贯温婉的笑容,和奶奶说不过几句话,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庆祝完后不久,她被梁玥叫了上楼。 两人在房间里,梁玥没有打算和她寒暄的意思,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你也二十五了。」 梁玥年过五十,保养良好,只有几根白头发洩漏她的真实年纪。她眼尾上挑,看人总是凌厉的,语气不容许他人反驳。 温玫猜不到她要说什么,索性不吭声,等待她的后续。 梁玥的语气平淡,宛如在谈论一件普通的事情,「你还记得小时候曾经见过面的陈阿姨吗?不记得也没关係,最近她儿子回国,目前是律师,二十六岁,和你也挺配。」 「我已经和陈阿姨讲好了,改天让你们俩碰面,年轻人相处一下。你们事业匹配,年纪差不多,加上彼此家长都认识。你们两个若在一起,婚姻肯定是美满的,不要等到快三十岁时才来担心,女人就该越早找到归宿越好。」 「和陈阿姨的儿子相处看看,对方若喜欢你,你也别挑,就和对方在一起。」 馀下的话,温玫听不太进去。 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度。 她好不容易筑起的世界,正随着梁玥的话,一句句崩塌,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21 她的话说完,室内回归一片寂静。梁玥等了半晌,温玫还是默不作声,便敲了敲桌子,「你现在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讲话夹枪带棒,梁玥总是如此,她不允许小孩子忤逆自己,事情总要在她的掌控之下。一有不满意的地方,她就会将它改到满意为止。 温玫从小到大,就是活在梁玥的控制慾之下。她最缺乏的,便是自主。 所以她现在,一心嚮往自由。儘管,那是一条不归路,可是对于温玫而言,那是解脱,是她期待已久的世界。 温玫面无表情,她慢慢走到梁玥面前,喊出久违的称呼,「妈。」 梁玥一愣。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您。」她不自觉握紧拳头,语带压抑,她明白自己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假如再有任何一句刺激到,火山便会就此喷发。 听见她的话,梁玥回过神来,脸色一瞬间沉下来。 可是温玫再也不会退让隐忍,她没有给对方打断的机会,「陈阿姨的儿子,我是不会见的。」 「我始终以为,有一天你会回过头来,哪怕只是关心的一眼。您会站在我的角度,为我着想。」她抿唇,脸色极淡,「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等不到那一日。」 「以往您注重的,是我的成绩,我的工作。您总是自以为是,将我引到您认为正确的道路上,从来都无视我的意愿。」 「大学的志愿,也是您逼着我改的。我希望朝着设计方面走,您却逼着我选资讯。因为您说设计没前途,资讯时代来临,选资讯才能赚大钱。」 「可是您是否想过,我在乎的,我喜欢的?您永远只有思考到,您喜欢的,您单方面认为的。」 「选设计,是因为我喜欢、我有兴趣,并不是为了想赚钱。你说没有前途,我想你并没有进一步去了解过,你只是凭着刻板印象去下定论。」 从这一刻起,温玫对梁玥的称呼,从「您」转变成「你」。 能够忍到至今,已是温玫的极限。她无法尊重梁玥,儘管对方是她的亲生母亲。 「小时候,我想要学画画,你否决了。大学以前,我连和朋友出门,都不能随心所欲。甚至是国中,你连让我出门都不同意,因为在你眼中看来,玩乐是浪费时间,会让成绩退步。」 梁玥再也坐不住,她从椅子上站起,手狠狠地拍向桌子,「我这是为你好!要不是我当时逼着你,你能考上好学校?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想要让你往后人生顺遂,不要之后才来后悔!」 「朋友有什么用?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他们对你丝毫没有帮助,只是耽误你而已!」 指甲无意识掐入掌心,温玫死死瞪向梁玥,眼底的情绪无声翻滚,一鼓作气爆发出来,「至少比你有用!」 梁玥一瞬间消音,她同样瞪着温玫,手举起至半空中,彷彿随时都会落下。 「你都说人生是我自己的,那你为什么处处都要干涉?」温玫咬紧牙关,身躯隐约在颤抖,音量不受控制地加大,「管我的兴趣,管我的大学,现在连我的婚姻你都想要管──你他妈管屁啊!」 这是温玫第一次,对着梁玥骂脏话。后者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地举着手站在原地。 温玫渐渐平息下来,呼吸些微急促,她一字一句放轻声音,「你问我,朋友有什么用?」 「他们能让我开心,让我觉得活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抬眼,望向梁玥,慢慢地笑了。笑容里含着失望,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但是,您只会让我想死而已。」 梁玥的每句话,都是她自杀的动力。能够令她从美好,瞬间跌入深渊。 所以自己能够活到现在,对她而言,都是个奇蹟。只是偶尔她会认为,这一切其实不是奇蹟,而是她的朋友们,无形中在拯救着她。 怕他们伤心难过,所以每次在死亡边缘时,总能因为思念而再度撑过来。 一次又一次,她如此挣扎着,苟延残喘活到了二十五岁。 只是温玫无法确定,她的生命是否能延续到二十六岁。生日那天,会有朋友们为她庆生,给她准备小时候没有吃过的大蛋糕,传递温暖给她。 总是让人期待,却又让人遗憾。很可惜,今年的寿星,可能要缺席了。 最后一句话,让梁玥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眼睁睁看着温玫离去。后者迅速下楼,路过一楼,只剩下奶奶一人。她看见脚步匆匆的温玫,哎了声,语速缓慢,「你要回去了吗?」 温玫低着头,来到奶奶面前,九十度鞠躬,「抱歉奶奶……我先走了。」 方才楼上的争吵,其实所有人都有听见,声音隐隐约约的,穿过墙壁。 奶奶也没挽留,摆摆手,「回去注意安全。」 自己这个女儿,个性始终如此,只是她也不好干涉人家教育小孩。当初会和温元良离婚,其实多少能明白原因。 温玫始终平平淡淡的,除去方才的大怒,她又回归平时的她。 一路安静回到家里,乘坐电梯缓缓上楼,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上方的数字,来到十楼时,视野突然模糊起来,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影子。 偽装一瞬间瓦解,温玫再也忍不住,双手摀着脸,蹲下身子,任凭眼泪流过指缝,滴到裤子上。 她只有一个人,没有人会发现她的异常,她依然是大家眼中那位总是温和待人的温玫。而不是现在这个,蹲在地上流泪的温玫。 这个世界很好,太阳很温暖,微风很舒适。 只是她的世界,始终等不到雨停的那一日。 22 耳边叮一声,电梯抵达十五楼。温玫依旧止不住泪水,缓缓撑着墙站起,在电梯门敞开的一瞬间,低着头往外走。 她没有留意四周,她也没有心情,以往总会防患未然,但是现在的她,并不在意这种事。 直至男人的声音,自她头上响起,「……温玫。」 一贯冷静的声音中,难得多了些不知所措。傅煦望着眼前的女人,有些束手无策,他无法装作没有看见,绕过她逕自离开。 以往的他,遇见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是嫌麻烦而不插手。然而温玫,正处于一个特殊的位置,他管或不管,都不太妥当。 只是明眼人都能发觉,此时的她不太正常。若是放任她一人不管,不晓得会造成什么后果,那是他承担不起的,也是不乐意见到的。 听闻男人的声音,温玫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似是回过神来,慢慢擦去眼泪。 只是越擦越多,眼泪不受控,反而因为男人有些关心的举动,流得更兇更猛。 声音哭到沙哑,甚至谈不上好听,「抱歉……」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但也不能让眼前的男人陪自己站在走廊上,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知道抬起头来脸绝对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所以温玫始终低着头,兀自抹着眼泪,语气里却带上安抚般的笑意,「我没事。」 儘管,她笑不出来。 傅煦抿着唇,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接着慢慢地放在温玫的背上,轻拍两下。 力道轻轻柔柔的,却准确触及温玫那颗破碎不堪的心。 没有拆穿她明显的谎言,傅煦沉思几秒鐘,收回手,转身回自己家,「你等等。」 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察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温玫才慢慢抬起头,眼泪渐渐止住。只是抬手随意一抹,脸颊上满是湿润,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肯定狼狈又难看。 只能趁着男人进去的这段时间,赶紧擦去泪水。然而没等她从背包里拿出卫生纸,对方就迅速出来了。 怀里,抱着一隻乳色的猫咪。 cindy似乎还搞不太清楚状况,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窝在傅煦怀中,用着可爱的模样盯着温玫。然后,小小喵了一声。 温玫动作定格,她也睁着眼回望,不太理解傅煦的举动。只是见到猫咪,眼神慢慢柔软下来,已经成了反射性动作。 傅煦舔了下唇瓣,再清了下嗓子,才道:「cindy想和你玩。」 「你方不方便,完成牠的心愿?」 这几句话,完全不是傅煦的风格,也可以从他彆扭的表情观察出来。可以因此得知,他是因为温玫,才勉勉强强,做这些不似自己的举动。 一切,全是源自于一个情绪──关心。 见温玫依然没回神,傅煦挣扎几秒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方便……就只能强迫你了。」 cindy完全听不懂,但是牠下意识叫了一声,像是附和主人的言论一般。 她终于从情绪中脱离,安静几秒鐘,慢慢破涕为笑,只是想哭的感觉似乎又再度涌上。温玫用手背遮挡眼睛,只露出底下的部分,略显苍白的唇瓣动了动,语气轻松,「这么刚好,我也想跟牠玩呢。」 她终于开口,傅煦彷彿松了一口气似的,「嗯。」 「玩够了,再把牠还给我就好。」他将cindy放到地上,补了一句。 温玫心情好了些,已经不像方才那样低落,或许是大哭一场,将情绪释放出来。又或者,是因为傅煦的这些暖心举动。 她忍不住逗他,蹲下摸摸猫咪的头,对方乖巧地舔着她的掌心,「这段话,不应该告诉cindy吗?」 毕竟,是cindy想要跟她玩,而不是温玫想和cindy玩。 傅煦没想到这点,他眨了下眼,轻咳一声,「没关係,不用在意牠。」 「……只要,你开心就好。」 23 只是最后,温玫依旧没有和cindy玩,只在走廊上和牠相处几分鐘。傅煦出门,也不过是下楼到管理室领包裹而已,穿着简便,脸上也没有半点遮掩,完整的五官露出来,毕竟不是要去外面,不怕被人认出。 温玫观察力惊人,一眼就察觉不同之处,所以明白对方应该不会久离,便待在走廊上一边等他,一边逗逗猫咪。 傅煦拎着包裹回来,看见蹲在他家门前的温玫,倒是没有惊讶,「不进去?」 她摇摇头,脸上的泪水已经被擦乾净,只是眼眶和鼻子仍有些通红。温玫撑着膝盖站起,嗓音温和,「没有,我等你回来。」 「谢谢你让cindy和我玩。」温玫抿着唇,cindy在她脚边来回走动,尾巴轻轻扫过她的小腿,温暖又安抚,「不过,我总不可能每次都要让cindy陪我。」 语落,似是觉得还差了点儿什么,思索几秒,她再度道谢,「真的很谢谢你。」 傅煦面冷心热,温玫是知道的。可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对方会把温暖散播给她。得来不易,更为珍贵,儘管她将这个机会平白浪费掉,但是并不感到后悔。 对方不可能每次在自己陷入情绪里时,像今天一样把cindy借给她,用他温暖的举动安慰自己。未来若再有类似情形发生,她会下意识依赖对方,等待他伸出援手,将自己从深渊中拉出。 二十五岁,不是十五岁。她应该学着独立,学习自己面对,朋友于她而言只能缓解一时的苦痛,并不是万能药,无法直接让病彻底痊癒。 虽然她明白,只有自己一个人,是不太可能好的。 或者说,温玫根本不期望会有痊癒的那天,她求生意识正随着时间流逝,一点又一点降低着。 「没事儿。」对温玫的拒绝感到讶异,随之而来的,是更加严重的不安。 她的举动没有丝毫问题,毕竟对方看上去确实像挺独立的女人,也许根本不需要他的慰藉与帮助。 只是正是如此,才令他无法安心。她的眼神中明明夹杂留恋,可是口头上的话却又和她情感流露出来的相反。 彷彿是,对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一般。 所以儘管不捨,却还是主动将他的善意推开。 见男人不再有任何反应,空气中只剩安静,温玫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便礼貌一笑,开始翻找自己的包,「那我就进去了。」 无声盯着她的侧脸几秒,傅煦也走进自己家,大门原本就没有关,一路畅通。cindy跟在他身后进来,自觉地在地毯上来回踱步,将脚上沾上的灰尘擦乾净。 傅煦没有理牠,而是把包裹随意往地上一放,突然转身喊住正要把门关上的人,「温玫。」 她身躯一颤,像是惊醒一样,慢一拍抬头看他,「嗯?」 「你今晚,有没有事情?」 从未料想过对方会询问她的行程,不过温玫也没深想,今天晚上比较特殊,她牢记在脑海当中。 「要去night酒吧看我朋友。」她猜到傅煦心中的疑惑,继而道:「原本是礼拜日没错。不过原本今天的驻唱有事,和我朋友换班了。」 林渺安向来是礼拜日去night酒吧,偶尔也会发生今日这种事,只要没有其他事,林渺安也会乐意帮助。同样会知会温玫一声,毕竟每个礼拜去酒吧找她,是温玫的固定行程。 傅煦倚在墙边,用手将头发往后梳,一双眼眸直视着温玫,语气毫无起伏,「挺巧。」 「今天我也打算去night酒吧。」 温玫不疑有他,当下只觉得挺巧,不禁回想起上次的事情,好奇地问:「跟你朋友一起吗?」 动作一顿,傅煦慢慢收回手,放进口袋里,「不是。」 「──只有我自己。」 24 后来,温玫也搞不太明白,就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和傅煦约好时间一块儿出发,同样搭乘对方的车。 林渺安得知消息时,直接传了好几个问号过来,她的惊讶不用言说温玫都能懂,因为连她也感到茫然。 上一次在车上,陈漾虽然话很多,吵得她睡不着觉。但是有一句话,温玫不知不觉记在脑海里。 「──多亏我把傅煦哥拉来,才能听到wl你的歌声,他肯定很感谢我哈哈哈!」 当下,要不是碍于车内还有两个女生,指不定傅煦就对他怎么样了。陈漾也是知道这点,才把握难得的机会趁机上天,差点连「哥」都懒得加,直呼其名。 所以傅煦,并不是出自自己意愿来的,当天会来,很大原因是因为陈漾。 温玫再明瞭不过,酒吧这个地方,傅煦应该是不会喜欢去的。可是眼下,他却直白地告诉温玫,他打算隻身一人前往。 林渺安一个路人,都能察觉出傅煦的异样,唯一能联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好友。 她反过来思考,突然好奇一点,「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件事?」 温玫自知躲不过,对方是多么敏锐的一人。藉口早就想好,没有面对面,仅凭言语,她的偽装毫无破绽,「我回家时刚好碰上,聊了会儿,他告诉我的。」 林渺安似是没怀疑,「原来如此。」 只是她和温玫认识多久了?两人彼此之间什么事情不晓得,甚至连温玫的病,她都是知情者。 曾经花费好一大段时间蒐集资料,所以很多时候,温玫的异样她都能察觉,也能理解。 而有的时候,温玫的正常,反而是异常。 时间来到晚上,温玫很快就收拾好,今天她的穿着难得较朴素,不像之前精心打扮。也许是因为傅煦要一同前行的关係,她有些顾忌的原因。 她素面朝天,戴了副圆框眼镜,用意是为了遮挡她哭到有些肿的眼皮。虽然明白,这点遮挡肯定骗不了林渺安的眼睛,只要距离近一点,就会拆穿。 但是她不想要对方在台上时,一下子就发现她的异样,而无法专心在演唱上,温玫尽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傅煦一贯的打扮,他食指勾着车钥匙,这次倒没再穿蓝白拖了,规规矩矩换上一双运动鞋。 车上,依旧只有电台的声音,然而这次没再凑巧播放傅煦的歌曲。 直到酒吧门口,傅煦被拦了下来。 这次门口的少爷和上次的一样,他也认出傅煦,只是碍于规定,除非是驻唱的朋友,老闆认识的,以及经由朋友推荐,否则皆不能进入。 上次是因为陈漾的缘故,所以才放行。然而这次陈漾不在,他孤身一人,儘管少爷很想放他进去,但是怕坏了规矩失去饭碗,只能硬着头皮拦住傅煦。 其实他会以为傅煦一个人来,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虽走在温玫身后,但是之间隔了礼貌的两人宽,像是彼此没有瓜葛,纯粹路人,素不相识。 温玫畅行无阻,跟在另一名少爷后面即将入场,发觉身后的脚步声不再,好奇回过头,才发现被拦下来的傅煦。 说来也挺好笑,上次傅煦随便打扮,脚上还穿着蓝白拖,成功进入酒吧。这次难得穿运动鞋,结果被拦了。 温玫唇角失守,赶紧过去解救,「这是我朋友,也和wl认识的。」 少爷愣了一瞬,连忙向傅煦道歉,随即放行。他也认识温玫,对方向来是一人来的,接着和林渺安一块儿离去,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熟知。 然而温玫和傅煦?这个组合,以及两人间的关係,是他从未料到的。 被拦下来后,傅煦揉着后颈,这次学乖了,并肩和温玫走在一起。 粉丝都知道他有一些小习惯,揉着后颈的时候,代表他有点儿烦躁。 所以温玫更加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自己来night酒吧。好奇归好奇,但是她不会探究,除非他主动坦白。 倘若其他人问,或许傅煦会坦言。但若对象是温玫,绝对不会。 因为他正是因为她,才来这一趟的。 一如往常,温玫待在她的特殊位置,原先想邀请傅煦一块儿坐的,但是对方婉拒,表示怕坐在瞩目的位置容易身分被拆穿,找个隐密的角落坐下就好。温玫理解,没再打扰他,仅在他转身前询问:「等等也一起回去吗?」 傅煦懒得说话,只给她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 台上的林渺安,看见温玫的打扮时,就知道不对劲。然而熟悉的女人,始终维持平淡的笑容,佯装自己没有事,试图让她安心,是平常的那个温玫。 对方不讲,林渺安也不会惹人厌探究,极有可能造成反效果。她能做到的,就是陪伴。 驻唱工作到一个段落,她坐到温玫旁边,一眼就发现她的眼睛,却装作没发现,点杯酒兀自聊着天。 只是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十分压迫的眼神,令她想不在意也不行。 林渺安眼角馀光不断在人群中搜索,不敢光明正大地寻找,怕引来温玫的担忧。只是她没有想过,对方会是傅煦。 傅煦? 下意识看了眼温玫,林渺安抿了口酒,突然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起身,傅煦也开始移动。林渺安跟随男人的背影,来到洗手间的走廊上。 她开门见山,篤定道:「你有事找我。」 两人不熟,也没什么好寒暄的,彼此个性都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对方极有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找她。 那个原因,惟有温玫。 傅煦压着帽簷,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有些锐利,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嗯,和温玫有关。」 接着,他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褪去锋芒,只剩下单纯的疑惑。傅煦拧着眉,低声道:「下午我遇到她,她刚好回来,然后……她在哭。」 在林渺安慢慢瞪大的眼眸中,他烦躁地揉着后颈,嘖了声,「非常不对劲,感觉这件事有必要告诉你。」 25 「你──跟温玫关係何时变这么好了?」 没想过林渺安第一时间关心的是这个,傅煦倒不这么认为,「好?」 「一般人哪会管这么多……」她思索几秒,猜测道:「今天你来,难不成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要介意这件事,傅煦明显不耐烦,「是又怎样?」 望着他的目光染上意外,她张了张嘴,不过见到男人不耐的神情,便将欲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算了,没事儿。」 其实不用傅煦告知,她大概也能猜到今天温玫的状况,极有可能是哭过的,双眼是骗不了人的。令她更加意外的,是傅煦的态度举止。 回到位置上的时候,林渺安的神色毫无变化,看见温玫的酒杯见底,竟是破天荒地喝完,她按捺住真实情绪,打趣道:「唉唷温小玫,难得喔。」 温玫脸有些通红,她无精打采地笑了下,没有反驳林渺安的话,拿起包包,「回家吧。」 「行啊。」 温玫不晓得的是,在她背对林渺安的一瞬间,对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卸下,眉眼间尽是关心。但是怕惊扰到她,只能收住情绪,如同保护者一般跟在她身后。 两人离开酒吧,来到外头。天色漆黑,一道身影懒懒地站在路灯下,儘管看不见完整的五官,却能从那双眼睛得知,对方顏值必定不差。 傅煦耐心地等待,在温玫从酒吧出来的一瞬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倏然抬头。 温玫倒是全然忘记傅煦一块儿来的事情了,毕竟对方全程都没出现,她自然而然遗忘对方的存在。 所以当她突然和傅煦对上眼时,当下大脑运转不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酒量虽不差,但多多少少影响到她的思考,比平时更为缓慢。看女人呆呆地望着自己,傅煦挑起眉梢,叹息声隐藏在口罩底下,接着朝温玫走过来。 声音清淡,「喝酒了?」 温玫霎时回神,下意识捏起耳旁的头发,放至鼻尖嗅了下。上头有淡淡的酒味,她反射性往后退了步,险些撞在林渺安身上。 眼镜下的双眼闪烁着不安的光芒,「……你闻到了吗?」 口罩还是有点儿效用的,男人摇头,伸出食指,放在她脸颊前几公分的位置,「你脸,红的。」 「啊……哦。」这才安心下来,她轻呼一口气。林渺安无奈地看她一眼,拉过她的手,「走吧,回家。」 林渺安自然也由傅煦一块儿载回去,这次温玫选择后座和林渺安一起,副驾驶座空了下来。 他没打开电台,将所有车窗都降下一条小小的缝,微风吹进车内,令酒味不容易停留在车内,同样让后头的温玫醒醒神。 温玫靠在林渺安身上,呼吸平稳,并没有睡着,一双眼有些无神,似是在发呆而已。饶是感情再要好的林渺安,都无法读懂她心中此刻所想。 以前,她会劝温玫按时吃药,这样才会赶紧康復。只是对方表面应承下来,其实从没有乖乖达成,这几年,她也再去做过几次检查,然而总像叛逆期的孩子,连医生的话都听不进耳里。 后来,林渺安不再劝,因为她明白,这件事的决定权始终在温玫身上。其实她是一个很倔的人,有时候决定好的事情,儘管其他人再说什么,她也不会改变。 唯一能无视她意见的,或许只有梁玥一人。温玫以往的反抗,向来被梁玥当作无理取闹,加上她当时未满二十岁成年,很多事情也不是自己可以全然做主,梁玥的意见是绝对的。 温玫不吃药,绝对不是害怕药物的副作用,这只是她拿来搪塞林渺安的藉口而已。并非不信任后者,纯粹是不愿她担心。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康復,她也没有思考过,只把它当作不切实际的妄想。反正迟早会放弃,也不必浪费医疗资源,宛如游戏一般,考验自己能撑多久。 林渺安只希望她开心。但若是可以,她也希望时光荏苒,直至白发苍苍那日,对方依旧陪伴在自己身边。两人能像年少时一样,待在一起玩乐,一起做喜欢的事情,健健康康活着。 车子在停车位内停下,没等林渺安出声,温玫便慢慢坐起。稍微整理压到有些凌乱的头发,下车后,她索性将马尾拆开重新绑好。傅煦锁好车,三人便一块儿离开停车场。 彼此之间无话,气氛是令人窒息的压抑,氧气彷彿太过稀少,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渺安是想讲话,但是却不晓得说什么。 温玫现在心情很低落,自然是没有聊天的兴致。傅煦则是感觉话原本就不多,加上和她们两人关係普普,也不太是那种会主动攀谈的类型。 只是很快,这个表面印象就被打破。 进入电梯后,傅煦却突地抽出手机,放在温玫身前。后者有些疑惑,脸红通通的,反应不太过来,「怎么了吗?」 他拉下口罩,声音清晰地传进她耳里,几个字瞬间将她砸晕,「──交换个联系方式。」 26 温玫呆滞片刻,思绪渐渐回来,她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这对于粉丝而言,应该是兴奋的。连中乐透都无法比拟的高兴,只是当下她却道不清心中的想法。 而是开始怀疑,对方为何会出现如此反常的行为,她虽谈不上最了解,但是也已经喜欢傅煦这么多年,对方的个性还是清楚的。 他所表现给大眾的自己,就是最真实的他,成为邻居让她得以接触到傅煦本人,大萤幕上确实不是虚假的他。 所以温玫才感到迷茫,他为何会做出不似「傅煦」风格的举止。 打开二维条码让他扫,温玫收到来自傅煦的好友请求,两人之间就此有了更深的关係。 「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他留下这句话,保持一贯寡言的形象,毫不留恋地进去自己家。 望着渐渐暗下来的手机,温玫搞不明白,她从未如此紊乱过。 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她怕一切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也许对方是因为邻居的身分,才和她交换联系方式。 又或者,是纯粹关心自己。今天下午的她,确实太过反常,换作谁都会担忧。 毕竟现在有太多邻居死在家中的新闻,温玫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自己其实有病,怕她出任何意外,如果一有不对劲,至少有别的管道联络自己。而不是只能隔着一扇门,焦急地关心,却迟迟等不到回应。 她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缺点。谁知道都可以,唯有傅煦不行。 「温小玫,今天我要和你一块儿睡。」林渺安一如往常,抱着枕头来她房里。每当她一有不对劲,对方就会用这种方式陪伴,也是一种变相的监督。 温玫这才把手机放下,今天发生太多事情,她的脑容量实在无法负荷。 工作的事。 梁玥的事。 ……傅煦的事。 全部都挤得她喘不过气,她很想将它们通通拋弃在一旁,不想要去思考。可是却无法达成,它们像是赶也赶不走似的,不断在脑中徘徊,令她心烦意乱,只觉得浑身疲乏,太阳穴甚至隐隐抽痛。 今晚,是预料之中的失眠。她想起来吃头痛药,可是又怕吵醒林渺安,已经令她担心太多,不想要再增添对方的烦恼。 隔天是礼拜日,可以在家好好休息,虽然对于温玫而言,呼吸就是一种痛苦,大概只有时间可以缓解她的痛,短时间内是无法痊癒的。儘管康復,往后一定会復发。 因为失眠的缘故,其实她整晚都没有睡着,天刚亮就起来了。林渺安仍处于熟睡当中,温玫无声凝视对方酣睡的模样,并没有羡慕不受失眠折磨的她,而是庆幸。 幸好,她不用体会这种痛苦,健健康康地活着。 ……她们两人之间,只要有她一个人,承受这种苦痛就好。 大清早的,温玫没有食慾,也没精神。索性拿起一本书,一句一句慢慢读,大多数都没有吸收进脑海里,纯粹是用来打发时间,让自己有事情做。 突然,她的手机开始震动,有人打电话给她。温玫将书放下,不知道有谁会挑在这个时间点打给自己。 凑近一看,来电人显示温元良三字。 是爸爸。 她黯淡无光的眼眸中,渐渐有亮光出现,那是所谓的求生慾望。 「……爸爸。」握着手机的手有些无力,她只能两手抓着手机,以防它掉落。 对面传来中年男人的嗓音,是她熟悉的温柔,「温玫。」 话一出口,温玫咬着下唇,眼眶周围的温度一瞬间上升,眼泪差点儿就涌出。 这是她的家人,也是她唯一的家人。 为了温元良,她必须撑下来,能撑一时是一时。 温元良会和梁玥离婚的原因,其实正是因为后者的个性,以及她对女儿的教育方式。 很多时候,他是顺着梁玥的,对她百依百顺。但是在温玫身上,他实在无法妥协。 在他发现温玫生病的那一日,就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温玫最终还是没能瞒过温元良,彼时的她还年轻,不像如今二十五岁的她,已经善于隐藏真实情绪。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慌张、悲伤,易怒易哭的个性,甚至是变差的身体状况,无比疼爱自己女儿的温元良,岂有可能没有发觉。 温玫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到后来发现再也掩盖不住事实,只能向他坦白。 她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厌恶或排斥,那是温玫第一次,看见温元良哭。 哭得自责,哭得后悔,他感到无比愧疚。 为何直到如今,才知道女儿的痛苦,却连分担都无法。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毅然决然地与梁玥离婚,拼命争取到小孩的抚养权。当时亲戚朋友们,都不明白两人离婚的原因,或许连梁玥本人也不知道。她清楚自己和温元良的个性可说是完全不合,也单纯以为离婚的原因就是这点。 要离婚,早就离了,哪会等到十几年后。离婚的原因,全是为了温玫。 「最近生活还好吗?」 她很想坦言说不好,很想告诉他,自己过得一点都不好。可是温玫又明白,自己必须好。 「挺好的。」她放轻音量,小心翼翼地问:「爸爸呢?」 温元良那头传来其他人的讲话声音,似乎还有狗在叫,环境有些吵杂,可是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达给温玫。 「只要你过得好,爸爸就好。」他笑了,「不过可能是老了,最近体力不太好,爬个楼梯就在喘,所以最近每天都早起绕着公园走。」 所以才有其他人的声音,不像温玫这边,一片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多运动也对健康有帮助。」温玫垂眸,「爸爸,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去机场接你。」 温元良两年前,因公司调派缘故,目前居住在国外,几个月回来一次,和温玫之间的距离遥远。 「不确定,但如果一有通知,我就告诉你。」 「但是也不用来接我啦,你上班够辛苦了。爸爸不会几个月没回来,就忘记路怎么走的。」 这通电话,最终在温元良的笑声下结束。 安静片刻,温玫将手机放在桌上,从沙发上站起,脸上有了些精神,不断对自己打气。 不能就这么自暴自弃下去,她必须找点事情做。儘管不知道这次的正能量能持续多久,但是她想要让它停留久一点……更久一点。哪怕,只有一秒鐘。 27 林渺安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下意识用手碰触身旁的位置,被单上已经没有馀温存留,由于房内开冷气的缘故,手下是一片冰凉。 原本还有些迷濛的眼神,顿时清醒了,瞌睡虫一瞬间被赶跑,她反射性坐起身。花了几秒鐘,才从害怕的情绪中脱离,她揉着眼睛,知道单纯是自己的大惊小怪而已。 再怎么挑,温玫也不会选在有自己在的日子,林渺安深知这点,所以她三不五时就会来温玫这里。一方面是闺密间的聚会,一方面是自私地想让温玫有所留恋。 将被子整理好,她揉着头发踩着拖鞋出房门,看见全副武装站在玄关门口的温玫,吓到瞠目结舌。 听闻动静,温玫转过头来,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她穿着运动服,短袖短裤十分清爽,脸上充满干劲。 「大姐,您干什么,心血来潮啊?」林渺安扶着墙,还没从吃惊中回神。 不怪她有如此大的反应,毕竟温玫是一个很讨厌运动的人,认识了这么多年,身处学生时代的时候,对方跑完八百米常常就累瘫在地上,然后就像屁股黏在地上一般,总要休息很久才肯爬起。 她讨厌运动,体力自然而然不好。唯一喜欢的,大概只有排球,这是她在需要耗费体力的事情中,为数不多喜欢的项目之一。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技巧也已经生疏,手感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找回来的。再加上,温玫也已早就失去热情,排球再也不是能令她提起兴致的运动。 所以看见温玫一副要出门运动的模样,林渺安震惊的心情,渐渐被喜悦取代。 但是,她想要听温玫亲口说出来。 「我打算以后每天早上,都去旁边的公园跑步。」温玫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纯真,双手背在身后,脚趾头不自觉蜷起,语气不确定地低喃:「……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热情能否维持超过一个礼拜,又或者连今天都无法度过,她完全没有把握。 林渺安一脸认真胡诌,「可能会维持到我考上研究所那天吧?」 「……你要考研究所?」温玫完全没反应过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对方说起。 孰料对方摇摇头,笑容有些狡黠,「没呢,我永远不会考的。」 意思就是,温玫一定不会有放弃的那日,她绝对可以撑过去。 这是对方另类的打气方式,温玫确实收到了,也不再耽搁,精神饱满地下了楼。 耗费几分鐘的时间拉筋、暖身,避免受伤,温玫这才缓缓绕着公园跑。 周围不乏有同样早起健身的年轻人,公园内还有老人聚集在一块儿做操聊天。温玫跑没多久便有些喘,体力因为缺乏运动的关係一下子就濒临极限,但是她知道这是正常现象,没有轻易放弃,不断调整呼吸,慢慢地绕着圈。 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地进行,她没打算逞强,浑身都出了汗,但是温玫却觉得舒服又畅快。 很久没有这样满头大汗了。 跑了二十几分鐘,她的腿已经累到抬不大起来,脚步渐渐停下来,温玫运动后不忘拉筋,腿部的肌肉才不会紧绷,令它放松。 拉到一半,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路过温玫,跑没几步,又倒退回来,停在她前方。 看见傅煦的时候,温玫其实不太意外,因为对方本就公开过自己有晨跑的习惯。而他们大楼附近,最适合运动的地点,大概非公园莫属。四周清静,佔地又广,邻近住户基本上都会在这儿运动。 「你原来也会晨跑?」他似乎刚来不久,脸上依旧乾爽,尚未出汗。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与小腿的肌肉线条都十分好看,长年有运动的习惯,他却没被晒成麦色肤色,基因可谓良好。温玫大概只比他稍微白了一层色度而已。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温玫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今天才开始。」 他点头,发言非常官方,「运动对身体好。」 接着漫不经心地打量她的身材,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字──弱。 弱不禁风的,呼吸不太平稳,她看上去确实没有运动的习惯,突然想到要运动,着实是件好事。 「以后,一起跑?」 温玫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舔了下唇,淡声道:「有伴,才不容易放弃。」 的确有非常多人是三分鐘热度,容易半途而废,在运动和减肥这两点上又特别常见,毕竟过程绝对谈不上轻松。 温玫红了脸,感到不好意思,却又无法反驳,毕竟这也是她担心的事,「……确实是这样。」 「那明天开始,就一起跑?」方才温玫拉筋的举动他可没忘,明显已经准备回去,而他才准备要开始而已。 「嗯。」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下来,一下子就多了个跑步伙伴,她也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但是有人和自己比,也更能激发斗志。慢跑这件事,就被划入温玫的日常了。 回去告诉林渺安,对方毫不留情地嘲笑她,「一起跑好啊,但你们速度能一致吗?」 「啊?」 「你有没有看到他跑步的速度?」 两人商量好后,傅煦便转身跑走了,她回想对方当时的速度…… 他的一步,好像是自己的两步? 她是真的步伐很小,又很慢。肯定是追不上傅煦的。 不过对方本来就是说一起跑,「一起」的意思本来就不是并肩跑,温玫想当然耳知道自己会落后对方。傅煦的体力看上去就很好,男女之间本就有差距。 28 两人约好,每日六点半相约跑步。隔天温玫打开门,看见等在电梯旁的傅煦时,还感到有些不真实。 好像自己和对方的关係,一路从邻居,渐渐衍生为可以一块儿约出来运动的朋友了? 「走了。」发觉女人的恍神,傅煦耐心地提醒一句,温玫才连忙锁门,跟在男人的身后进入电梯。 密闭空间里,显得特别安静。傅煦戴着黑框眼镜,与他白色的肤色呈现对比,他伸展着手指关节,「怎么想到开始跑步?」 大多数女生突然开始运动,多半是因为减肥,或者是想维持良好的体态。但是温玫明显不属于上方任何一种,她的身材比例很不错,甚至比过一些演艺圈的女星。 这个问题,其实温玫有些难回答。她的想法来得特殊,是在接完温元良的电话之后出现的想法,再经过温玫的深思熟虑后,才下的决心。 想要让自己的生活中,拥有一个能够长久维持的目标,得以转移她的注意力的事物。 但是对着傅煦,温玫自然不可能说出实情,藉口也并非全然是谎言,听上去完美无漏洞,「我爸爸五十几岁,都在运动。我才二十五,也不能输给他。」 理由中规中矩,傅煦没有怀疑。电梯来到一楼,管理员看见两个人身穿运动服,一前一后从电梯里走出来,难免吃惊。 傅煦晨跑,他知道。温玫昨天开始晨跑,虽感诧异,但是也没有过问。 只是昨天,明显还是各跑各的,怎么仅仅过了一天,两人就一块儿跑了? 外头传闻傅先生不易亲近,想来是骗人的,跟邻居的关係可友好了。 两人和管理员打招呼后,便来到公园。热身完毕,傅煦站起,「开始吧。」 一块儿起步,跑不到五秒鐘,傅煦就放慢速度至她身旁,眉梢扬起,声音染上不敢置信,「你是乌龟?」 突然就被骂的温玫噎了噎,从没想过男人会放慢速度和她并肩跑。温玫不晓得如何回应,没有反抗,收下了乌龟的称呼。 思索着,对方可能留下这句话,就会回归他应有的速度。而不是迁就她,刻意慢慢跑。 只是傅煦的想法她向来猜不中,前者还真的就赖在她旁边,时不时看几眼她的动作。 观察半晌,他终于出声:「……你是多久没有运动了?」 她速度慢,他也跟着慢。她呼吸开始急促,他依旧跟个没事人似的。 「应该……三年多有了。」越讲越心虚,她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事的学生,而傅煦是苛责她的师长。 大学还是有体育课,虽然比高中还要轻松,但总归算是有运动的。 毕业后,运动量真的归于零了。也不常爬楼梯,通常都是靠电梯上下楼的。 傅煦的目光有些强烈,温玫实在不明白他有何立场,没忍住道:「你好烦呀。」 不只他,连温玫说完,自己都一愣。 她是说傅煦烦了吗? ……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对方明显是关心自己的健康,她该感到开心才对呀。 懊恼后知后觉到来,温玫兀自烦恼着该如何道歉,被嫌弃的男人却笑了,「嫌我话多?」 温玫头微低,弱弱地反驳:「没有……」 但是,他最近和她说的话,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多。 「你还是第一个,不嫌我话少,反而嫌多的。」傅煦推了下眼镜,「还挺新奇。」 摸不准男人的想法,温玫微喘,转头看依旧气定神间的他,「你没生气吗?」 「在你看来,我脾气这么差?」 很想诚实地回答,但是她又没有那个胆子,索性沉默以对。加上跑步实在有些累,再继续讲话,只会更疲惫。 沉默,就代表着答案。 「我脾气差,粉丝还喜欢我。」他叹息一声,自嘲:「看来上辈子我善事做不少。」 「……我们只看你的才华,脾气才不会影响我们对你的喜欢。」 当面和偶像告白,温玫感到有些难为情,所以这句话的声音极小。 闻言,傅煦的唇角隐约上扬,他转了下手腕,「是吗。」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感谢你的喜欢,我请你吃早餐吧。」 温玫愣住,「粉丝……福利吗?」 「不是。」 「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请客。」 29 傅煦就配合温玫的速度,跑了三十分鐘。结束后,温玫累到背脊都难以挺直,傅煦却依旧笔直站着,不过气息也有些不稳。 花了几分鐘拉筋后,温玫便跟在傅煦身后,后者说请客不是骗人,熟门熟路地来到巷弄内的一家早餐店,儼然是个常客。 时间尚早,客人不多,大多也是拿了餐点便匆匆离去,鲜少像两人这样在店内用餐。 温玫倒不晓得这家店,一般而言,她的早餐不是不吃,就是选择麦片这种方便的食物草草解决,让肚子不要是空的就好。 上一次吃早餐店,可能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了。 从没料到,时隔多年的这一次,对象竟是傅煦。 男人嫻熟地转着笔,将菜单转向她的方向,「看看吃什么。」 温玫一边擦汗,大致上扫了眼菜单,便道:「一杯豆浆跟鮪鱼三明治就好。」 他点头,右手撑着脸颊,左手在点餐单上划记号。 傅煦是左撇子,资料上明明白白写着,所以温玫没有意外。 来不及看清他点什么,傅煦就去柜檯付钱了。 餐点很快就做好,他索性在柜檯前方等,鼻樑上的黑框眼镜,将男人些微的冷酷压下,添了抹斯文的气息,也显得较年轻,像是普通大学生。 对方提着早餐回来,温玫才知道他和自己吃一样,男生的食量通常比女生大,她不禁询问:「你这样吃得饱吗?」 傅煦直视着她,淡定地摇摇头。 「……啊?」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吃不饱,那为什么只点这样? 下一秒,他将吸管戳进豆浆里,才慢悠悠地补上原因,「钱没带够。」 「哦。」冷静下来,她也将吸管插入豆浆,双手捧起吸了一口,吞嚥下去后,吸管还是含在嘴巴里。 笔直的唇角,忍不住翘高,很快又被她压下。 钱没带够。这个理由,出现在傅煦身上,有些难得,还有些可爱。 私底下的他,原来也是偶尔会迷糊的人啊。 「笑什么?」她不到一秒间的偷笑,却被傅煦捕捉到了。他咬下三明治,一下子三分之一就不见了,颊边微鼓,就撑着脸颊随意地盯着她。 温玫惊了下,随即无辜地眨眨眼,模样特别温顺,「我没有笑呀。」 可是话中带着的丝丝笑意,却降低了这句话的真实度。她放下豆浆,也咬了一口三明治,食物缺了一小角,她用餐速度不快,习惯细嚼慢嚥。 舌尖舔了下唇角的麵包屑,傅煦望着像隻小仓鼠在进食的女人,摘下自己的眼镜,食指与中指抓着眼镜脚,姑且放过她一马,「哦?那可能,是我眼镜度数有问题。」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由傅煦做起来,就特别吸引她的目光。 他真的……很好看。 「你要不要现在自拍,传到微博?」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把心底的想法道出口。 对方扬起一边眉梢,没有第一时间下决定,示意她继续。 「你好久没有上传自己的照片了,粉丝们应该很想你。」温玫认真地在为同伴们争取福利,她认为只有自己一人看到,实在太可惜了。 这么耀眼的他,应该让更多人看见。 觉得挺有理,傅煦两三下就把三明治塞进嘴里,将手上的麵包屑拨掉,他含糊不清地开口:「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先提议的自拍,莫名其妙就由自己掌镜了。 傅煦为数不多的自拍,其实都拍得非常好看,姿势也不单一,拥有自己的风格。 像是此刻,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拿着眼镜脚,没了镜片阻挡,看向镜头的眼神有些慵懒。明知道他是盯着镜头,但是温玫还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他是盯着自己。 应该,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30 时隔数月,晒猫博主终于上传一张自己的照片,光这件事竟还上了热搜。 大多是讚叹他顏值的,但是难免有粉丝发现奇特之处,一个人提出后,便越来越多人发现。 ──掌镜者是谁? 出道六年来,为数不多的几张自拍,都是由傅煦自己掌镜。但是今日的自拍,明显是由他人掌镜拍摄,不乏有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存在。 但是也仅止于好奇,毕竟傅煦的粉丝本身就异于常人,无论掌镜者是谁,都不会影响他们对傅煦的喜爱。 照片上传完,他就把手机倒盖在桌面上,不再关心一张照片而引发的骚动。抬眼望向温玫,发现她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使用手机。没有特别遮掩,傅煦的角度自然地看见萤幕内容,对方正津津有味地瀏览他自拍照底下的评论。 手指头曲起,轻敲桌面,声音引来她的注视,傅煦声音淡淡,像个长辈嘱咐:「吃完再看。」 他无法理解,不过是一张照片下的留言,到底是哪里戳中温玫的笑点,让她眉眼轻易地染上笑意。 这么开心? 看来以后,真的该多发点照片了。儘管,他觉得有些麻烦。 毫无预兆的一张自拍,甚至引来经纪人的关切,委婉询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情。其实前几次的自拍,几乎都是公司上头的吩咐,经纪人耗费时间磨他,才得到男人的首肯。平时他从不给自己招惹麻烦,规规矩矩完成自己应尽之事,唯一会让经纪人耗费心神的,惟有管理微博一事了。 虽然对方的个性本就如此,外界也都深知这点,但是公司有令,傅煦也不会刻意刁难。 温玫闻言,轻轻哦了声,乖乖将手机放下,专注用餐。 用完餐,理所当然是回家,毕竟她待会儿还要上班。电梯内只有电梯运行的声音,周围十分静謐,她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最终仍禁不住好奇,轻声询问:「你前天为什么,想到要跟我交换line呀?」虽然加好友后,两人都没有打扰彼此,聊天室维持乾净的空白。 百思不得其解,一般而言,和她要联系方式,对方若是不认识的,只会联想到搭訕,若是认识的,倒也不会让人疑惑。 但是她和傅煦也谈不上熟悉两字,但是同样不可能用陌生人来称呼彼此,加上他不是这么随便就会和人互相交换讯息的男人,温玫始终不明白。 或许在他人看来,自己和傅煦的关係熟稔,已经拥有别人享受不到的待遇。但是她明白,两人之间仍旧有道无形的鸿沟存在,是难以跨越的距离,将他们的关係明明白白划分清楚。 她的事情,对方不知道。而温玫,也只知道傅煦公开的那些资料,私底下究竟是如何,温玫也只触碰到冰山一小角。 倒是没想过她会因为此事而纠结,回想当日的情形,他眼神极淡,似是在思索该如何解释。 电梯来到十五层,温玫率先走出去,拧起的眉头显示着她的困惑。这个问题,已经在脑海盘旋两日,虽然她知道对方很有可能不愿解释,却还是按捺不住,趁着难得的机会一探究竟。 「你很想知道?」傅煦倚在自家门前,微微歪着头,等待她的答覆。 「……嗯。」 倘若今天是别人,也许根本不会好奇傅煦这么做的原因,相反的,应该感到无比高兴。有了偶像的联系方式,和对方的距离便更近一步,这是其馀粉丝所没有的待遇,自己是特别的。 可是温玫,大多数时候是理智的。在她看来,每件事情的背后,总会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轻轻叹息一声,他推了下眼镜,薄唇轻啟,「如果……」 「你又发生了像是前天的事情,就可以用讯息告诉我。」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语气随意,「我传cindy的照片给你。」 这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答案,原因让人一头雾水。将前后句子拼凑在一块儿,细细咀嚼一遍,她仍旧无法得出原因。 为何会提到cindy的照片? 「虽然当时你说不需要cindy。」傅煦揉着眉间,面容浮现一丝疲惫,仍旧为了温玫耐心地解释:「但我想,看看猫咪,心情总归会好点儿。」 这是他后来,自己推论出的原因。给温玫的答案,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从另一方面来看,也算上欺骗。 不过是,遵循当下的想法而已。 得知原因,倒没有让温玫感到轻松,疑惑接二连三地冒出。最令她不解的,便是傅煦为何要做到这个份上。 当时,他让自己和cindy玩,光凭这个举动,就令人感到窝心,并且足够。傅煦实在没必要为了她这样一个普通交情的邻居,做到这个点上。 儘管不可否认的,她感到有些开心。但是却又无法避免的,感到不知所措。只是眼下,她想将烦恼拋在一旁,不想再因此而纠结。 彼时的猜测,没有一个是正确的。对方,只是单纯想要让她开心而已。 这只是一个为不足道的小举动。 可是在温玫眼里,它发挥的效用远不止于此。 除了林渺安,傅煦是第二个,能够让她情绪產生波动的人,这种变化是好的,并不是碰上梁玥而引起的那种波动。 傅煦是可以撒手不管的,她难过与否,其实不关他的事情。但是,对方依旧不求回报伸出援手。 对他的喜欢,似乎……又更多了一些。 身边的人都如此善良,她又有什么怨言,又为什么不选择好好活下去? 人生在世,不要只看到自己不幸的部分,而是应该珍惜那些少有的幸运,为此好好活下去。 31 下礼拜便迎来中秋节,儘管住户还不多,但是大楼仍旧有住户在公佈栏上提出建议,询问住户们是否有意愿参加中秋节烤肉。 有意愿的住户,可以在留言板上签名,费用与食材准备,到时候再详细讨论。并不限大楼住户,也可以携带朋友一块儿来,只要不是想白吃白喝都能够接受。毕竟人越多自然越热闹,活动也能更成功。 温玫当晚,就告诉了林渺安这个好消息,毕竟今年中秋节正逢星期三,没有连假可以放,选择回家过节的人比往常还要少。 烤肉向来办在晚上,一方面较有氛围,一方面也是为了夜晚赏月。 林渺安间来无事,本也想着若当天两人皆有空,乾脆去烤肉店过节。没想到温玫的大楼会有住户率先发起烤肉聚会,倒也省去花时间寻找餐厅,以及订位的麻烦。 上班搭乘电梯下楼时,温玫就在留言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讯息估计还没传开,只有少数两人签了名字。然而当她下班回来时,留言板上已经多出很多陌生的人名,住户们还是挺踊跃的,也想藉此机会与邻居拉近关係。 等待电梯上去的时间,她索性盯着留言板消磨时间,目光慢慢从每个人的名字上滑过。几秒后,驀然定格。 熟悉的两个字,是男人一贯的签名方式。他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但是这个角落,恰好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他不偏不倚地签在她旁边。 原本以为对方应该不会参加这种聚会的,殊不知男人一而再打破自己对他的既定印象。 活动总是结伴而来,不是毫无行程,就是一大堆事挤在一块儿。当晚,大学群组突然有了动静,上条讯息还停留在去年的同学聚会,时间总是不知不觉流逝,眨眼间,又过了一年。 同学聚会,选在了同一週的星期日,地点位于温玫同城的饭店,不过搭车仍有一段距离。她和林渺安大学虽然同校,但是不同系,同学聚会举办的日子每个人都不相同。 和大学同学的交情没有特别深的,不过也没有关係差的,温玫待人平和友善,鲜少有人会毫无理由讨厌她。所以聚会温玫也没打算推掉,感情虽然不深,但是依然有共同的回忆相连,并不会因为毕业后就消失掉。 很忙碌,但是足够充实,让她没有心思去烦恼其他事情。自从那天她将事情摊开,与梁玥不欢而散后,对方便再也没有主动联系她。原先自作主张商量好的变相相亲一事,似乎也就此不了了之。 她不奢求梁玥能够幡然悔悟,只不过是将多年来的怨恨一口气爆发,不想要再当个提线木偶任由对方摆布。 若直到如今,对方终于回过头来,也无法抹灭过往对她造成的伤害。 这不仅仅是学生时代的事情,而是一辈子的事。 以前那些痛苦的记忆,其实印象早就模糊不清,无论再仔细回想,也仍旧像是蒙上一层灰似的,遮挡她的视线,不愿她忆起。 大抵是因为,这段记忆根本不值得她回头品嚐,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烦恼,让自己再度难受罢了。所以在当时,任何不需要留在脑中的记忆,已经被她放入盒子里,用锁将它牢牢封起。 很快就来到中秋节当日,身边人都在讨论该如何过节,相较平时要热闹不少。难得大家可以将工作与课业拋下,享受愉快的一天。 不过早上的晨跑,没有因为今天是国定假日而取消,过程虽然艰辛,但是有傅煦陪伴,倒也不是那么痛苦。体力比起之前好了些,速度也不再龟速,勉强跟得上傅煦正常的步伐。虽然常常不到几分鐘,就脱队了。 只是这对温玫而言,已是一大进步。男人也没再等待她,温玫常常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或者连影子都见不着,更能激起她的斗志。 有朝一日,或许她就拥有了和傅煦并肩的资格,也说不定。 32 晨跑完,一块儿吃完早餐,便各自回家休息。上午的时光眨眼间便过去,时间很快来到傍晚。 单纯是烤肉,并不是重要场合,加上林渺安也不太注重这点,便直接素顏来了。巧的是,她来的时候,正好遇到魏咏然和陈漾,两人并肩等待电梯,有一搭没一搭间聊着,毕竟两个大男人也没那么多话。 两位穿着同样随意,简单的短袖短裤,胳膊小腿露在外面。林渺安在身后撑着下巴打量两人,暗自感叹不愧是傅煦的朋友,身材也是毫不逊色。 两个男人始终没发现林渺安,直到他们踏入电梯时,才看见眼神诡异的女人。陈漾顿时双眼一亮,朝她扬手,大约没想过能再遇见对方,音量控制不住,响遍整个一楼,「wl!」 声音太大声,难免引人注意,管理员好奇地抬头张望。 林渺安无比庆幸,对方喊的不是自己的本名。她匆匆几步踏入电梯内,魏咏然赶紧将门关起,也觉得方才陈漾的那一声喊叫有些丢脸,急忙隔绝管理员探究的目光。 没给陈漾开口的机会,魏咏然轻推镜框,语气倒是挺自然,主动和她攀谈,「也来参加烤肉?」 林渺安点点头,接着斜睨两人,眼底满是意外,「傅煦邀请你们的?」 这一次陈漾抢在魏咏然前面答:「是啊,不过傅煦哥会参加这种活动,倒也让我们挺意外的。」 感到越发好奇,她眉梢微抬,难得有些八卦,「怎么说?」 「人多的他嫌吵,人少的他嫌不认识。」陈漾无奈地摇摇头,「就他问题最多。」 起了个头之后就不再搭话的魏咏然轻笑一声,「你也只敢在背后说他。」 电梯来到十五楼,门一打开,便看见敞开家门等待人的温玫。林渺安下公车时就告诉她了,温玫没事情做,乾脆在走廊上等她。 每一楼层都有个半圆形阳台,是两名住户共同享有的空间。空间宽广,别层住户有人拿来种花花草草,有人甚至放张躺椅在这,随他们利用。 不过傅煦和温玫都没有使用这个空间,依旧维持原样。 似是嫌无聊,温玫就站在阳台,撑着脸颊观赏底下的行人与车辆。 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回头看见三名男女,她倒是没有惊讶。毕竟傅煦的签名她有看见,所以看见两个男人时,镇定地点头当作打招呼。 两个女生进去,陈漾朝林渺安挥手,「晚上见,wl!」 后者终于忍不住扯了下唇角,单手插腰抱怨道:「哥儿们,我本名叫林渺安,别再喊我wl了。在外头怪尷尬的。」 不久前一楼时,对方那一喊,她短时间内忘也忘不掉。 来到晚上,烤肉于六点正式开始,电梯一时间拥挤起来,平时总见不到面的住户们搭乘同辆电梯,有些生疏地开啟话题,共同话题大约只有待会儿的烤肉。 但是这便是举办活动的原因,藉此拉近邻里间的距离。年轻人和中年人比例各佔一半,也有小孩子,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四十馀人,其实并不少。 十五楼的五人一块儿下去,电梯内顿时变得有些拥挤,陈漾这才发现仍掛在电梯内的留言板,还真的在上头找到了傅煦的名字。 「傅煦哥,您的签名还是一如既往很豪迈啊。」他也留意到旁边温玫的名字,对方签名十分好看,笔触温柔。 魏咏然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是想说丑吧。」 「喂喂,这不是我讲的,是你讲的!」 电梯内吵吵闹闹,林渺安觉得逗趣,两个男人的对话方式跟高中生一样,轻易使人发笑。 温玫静静听着他们吵,嘴边掛上淡淡的笑意。与她并肩的傅煦渐渐听不下去,插着口袋微微凑近她,「别理他们。」话中的嫌弃意味十足。 彼此间的距离被缩短,温玫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轻轻地应了一声。 今天他什么偽装都没有,完整的五官露在外面,毕竟邻居们大多知道他住这儿,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温玫倒是难得看见他的脸,以往不是戴帽子、口罩,否则就是眼镜。用眼角馀光打量男人的穿着,视线从黑色运动裤往下,果不其然又看见蓝白拖。 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是真的很爱穿蓝白拖。有时候明明打扮很帅,却会被那一双蓝白拖给毁了气质,但是整体上来讲,仍旧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前面三人都出去了,傅煦走到门外,温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全然没发现已经来到一楼。他索性用脚抵着门,不让它因时间到而自动关起,抬抬下巴,轻唤一声拉回她的思绪,「温玫。」 她这才赶紧走出来,一头长发随着快走微微扬起,洗发水的味道再度随着空气飘来。 又是牛奶味的。 其实杏仁味也不错闻,不过傅煦自然不可能说出口。怕她思绪再度神游到外太空而脱队,他手掌轻轻贴在她背后,带着她往中庭的方向走。 后背传来的温度让她有些静不下来,只能硬是忽略那股感觉。 33 烤肉选在中庭,位于户外,加上空间又大,自然是最好的烤肉地点。已经有不少住户到达,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声不大。 五个人进来时,自然吸引住户们的目光。前面三人一脸新奇地打量中庭,不意外是受邀而来的。 落于后方的一男一女,则是一脸淡然,显然是大楼的住户。 毕竟中庭确实特别漂亮,中央有一个特别大的喷水池,每天早晚八点,都会各喷一次水。家里有养宠物的住户也时常会在中庭遛毛小孩,毕竟环境佳,氛围也挺好。 主持人就由发起者担当,烤肉架不多,有几个男住户自愿帮忙烤肉,气氛也渐渐火热起来。无论是住户,还是单纯受邀而来的朋友,都主动向他人搭话,享受这个放松的时光。 管理员没有事儿,也来凑一脚,笑呵呵坐在一旁。 不少人挺想和傅煦搭话,其中不妨有粉丝,不过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温玫旁边,无形中劝退不少人,毕竟看上去就不好相处。 其馀三人都是特别外向的性子,早就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独留他们两人。 负责烤肉的人还在准备,现在这时间就是让人认识彼此的,毕竟还要相处好几个小时,未来这类活动也不会少。 没人向傅煦搭话,不代表温玫没有。 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主动走来,身后不远处似是他的伙伴,正在给他吹口哨加油打气。温玫茫然地盯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对方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阳光,感觉都能将傅煦的冰块脸给融化。 「你好,我也是这里的住户,我是五楼的。」他自报家门,「其实我见过你好多次,一直想认识你。你是十五楼的,对吗?」 他非常健谈,甫近距离见面,彼此之间的距离掌握很好,没有令温玫感到不快。后者也礼貌微笑,「是呀,很高兴认识你。」 说来有些抱歉,其实温玫对这位笑容阳光的住户没有印象,唯一认识的,大概只有傅煦了。住同一楼层,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是两人间没有冷场,主要是对方很会找话题,不会出现尷尬的状况。 聊了一阵子,对方将注意力转向一直无声盯着自己的傅煦,「你是傅煦吧?没想到大明星是我邻居,这种感觉真奇特。」 问题落下,半晌得不到答覆。连温玫也感到困惑,轻轻拍了下傅煦的手臂,「傅煦?」 听闻女人的嗓音,他才终于有反应,不过也只是淡淡的一个字,「嗯。」 眸色有些沉,他揉了下后颈,拿出手机来,神色冷淡,连语气也微凉,「你们聊。」 对方也不介意,毕竟外界传闻傅煦就是这样的个性,不太容易接近。继续和温玫聊天,只是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看他一眼。 他心情怎么突然就不好了?摸后颈,代表他感到烦躁。 「可以吃肉啦!」负责烤肉的某个人吼了句,大家欢呼一声,纷纷凑到烤肉架前,气氛高涨。 温玫也主动靠近,挑了一串卖相佳的烤肉。五楼的住户也随她而来,见她拿着串烤肉,笑着询问:「女生一开始就吃肉,不怕待会儿吃不下?」 岂料温玫摇摇头,「不是我要吃的。」也没特别解释,转身回去自己原本的位置。 傅煦也不太明白,自己心中陡然冒出的异样情绪究竟是为何,看着温玫和那个男生聊得愉快,便感到烦躁。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到后来再也看不下去,感觉胸口有东西堵在那里,让他呼吸微沉,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这种感觉,在看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去时,更甚。 而当温玫独自一人回来时,他明显感觉那种难受的情绪似是淡了些,只因为那个男生没有一块儿回来。 白皙的手背,突然映入他的眼帘。傅煦一怔,沿着她的指尖往上,看见被她握在手里的那串烤肉,色泽让人食指大动。 温玫扬着脸,眉眼微弯,「给你。」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垂眸看她,「……你不吃?」 衡量过彼此的关係,温玫佯装淡定,大胆地开玩笑,「有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闹脾气──当然要先哄哄他了。」 最后一句的音量,还是不知不觉小了下去。无论是举动,还是言语,都不是以往的温玫擅长的,她还是第一次对男生这样说话。 方才和那名住户聊天时,虽然不会觉得尷尬,但是依旧不太自在。毕竟本身也不是自来熟的个性,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稍微搞清楚对方的品性后,才比较能放开自我。 回到傅煦身旁后,那股不自在就消失了,在他身边,温玫不用掛着笑脸,勉强自己附和与搭话。 听闻女人的话,傅煦抿了下唇,他的反常估计只有温玫看出来。只是连她都感受得出来,那一切就不是他本身的错觉。 叹息一声,他接过烤肉,也没犹豫,直接叼走最上面那一块肉。没得到回应,温玫也很开心,毕竟他看起来心情好了点儿。 她是面对着他的,自然背对眾人。傅煦插着口袋,准备咬下第二块肉时,就看见方才那个男生走了过来。 手上也拿了串肉,目标分明就是他眼前的温玫,女人浑然不觉,目光依旧放在自己身上。 动作止住,他驀地将烤肉放至她唇边,低声道:「你咬一口。」 后者一时间无法理解,困惑地眨眨眼,傅煦再度开口,情绪感觉有些低落,「不吃吗?」 于是温玫只好就着他的手,乖乖咬了一口。嘴巴不大,肉没有整块被叼走,缺了一个小角落。 不远处的男生见状,脚步慢慢停下来,瞪大眼打量两人,应是在思考他们的关係,而犹豫不前。 傅煦倏地笑了,毫无遮掩。 他收回手,照着方才温玫咬的位置,将最后的部份吃进嘴里。 这一块,似乎比前一块还要更加美味。 34 三两下把剩下两块肉吃掉,他将竹籤扔入一旁的垃圾桶,转头看她,「走吧,看你想吃什么。」 温玫单纯认为他只是想让自己吃看看而已,倒是没有怀疑这个举动的背后是否有隐情。 两人随意拿了串食物,也不太在意形象,寻了个角落蹲下,静静地享用食物。温玫下意识打量其馀住户,发觉五楼的那位男生就站在不远处,似是怕被察觉,只敢偷偷地看她,殊不知视线对上,被温玫抓包了。 愣了几秒,她扬眉,无声询问。对方尷尬笑了下,匆匆回到自己朋友那儿。 傅煦旁观完全程,他舔了下沾上烤肉酱的下唇,轻呵一声,笑声颇为愉悦。 温玫不明所以,却也被他难得的笑声感染,唇边带着笑容。 烤肉的人同样需要休息吃东西,对方询问着有没有人想要尝试时,傅煦破天荒地走了过去。 魏咏然和陈漾在一旁悠哉,发现这个奇景,前者眼镜差点掉了。陈漾也目瞪口呆,「这谁?我不认识他了。」 接过夹子,傅煦单手插着口袋,从容地将肉翻面。原先负责烤肉的男生也愣住,「你要烤啊?」 男人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你休息吧。」 「哦、哦。」 林渺安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用手肘捅着温玫,「大佬体验人生?」 后者被逗笑,「说什么呢,他也是普通人呀。」 见傅煦亲自烤肉,慢慢有人围上去,指了串烤肉,「这个可以吃了吗?」 在他接手前,就已经烤了有一阵子,现在已经差不多熟了。温玫本来正和林渺安聊天,突然听闻男人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温玫!」 这还是他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喊自己名字。 她慢慢走了过去,站在人群外,踮起脚尖问他,「怎么了?」 他抬抬下巴,语气自然,「过来点儿。」 原本挡住她的人自动让开一条路,傅煦拿起一串肉、一串四季豆,自然地递给她。 懵懵懂懂地接过,傅煦低头看她,「我第一次烤,你吃吃看。」 她也就真的乖乖吃了口,味道其实都差不多,但是傅煦眼底隐隐的期盼并没有被她错过。温玫笑着点头,对方明显松了口气。 温玫拿着两串食物回来,对于林渺安诡异的视线不太理解,后者也没八卦,而是张着嘴,示意要她餵。 几根四季豆就被林渺安吃下去,水分还挺多,她一边咀嚼,就感觉有道慑人的目光盯着自己。 转头一看,又是傅煦这傢伙。 ──这兄弟找碴啊? 她果断无视,津津有味地吃东西,虽然对方脾气古怪,但烤肉的功力确实还不错。 没多久,负责烤肉的人又再度交棒。大概是对方周围散发的气压太低,而且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臭,靠近他的人渐渐变少,大家都去其他烤肉架那里。傅煦孤零零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可怜,又有点好笑。 陈漾看不下去,主动接过傅煦的夹子,「哥,您去休息吧。」 后来他被魏咏然拉过去,两个大男人凑在一块儿不晓得在嘀咕什么,大多是魏咏然在说,傅煦状似聆听。 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35 最后大家一块儿放完烟火,分工合作将场地打扫乾净,几乎没有人趁机偷懒。中庭再度回归原样,住户们之间的关係经过此一活动,明显拉近了许多。 温玫和傅煦,两人同为十五楼的住户,虽然参与了活动,结束后并没有和其他层住户增进关係。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是傅煦的关係。 温玫属于被动的类型,原本是有机会和五楼住户进一步认识的,然而对方似乎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就突然不敢靠近自己。她摸不着头绪,但没有特别在意。甚至在多年以后,她依旧被蒙在鼓里。 傅煦当时也不懂,为何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做出近似「佔有」的行为。只是没有多久,他便完全领悟了。 结果林渺安、魏咏然和陈漾三人,反而和其他人聊得挺愉快,不过他们的个性本就如此。 烤肉结束后,很快就迎来礼拜日的同学聚会。幸亏约在中午,若时间挑在晚上,会和林渺安的工作时间撞上,可能会导致今年的同学聚会被迫缺席。 虽然时隔一年才能见到大学同学,林渺安时刻都能见到。但是对于温玫而言,这两者若放在天秤上一块儿比较,肯定是林渺安那一边份量较重。 再加上,她已经答应过林渺安,从不缺席。 或许有人会认为,不过缺席一次罢了。但是温玫不会失言,林渺安在她心中有多么重要,是言语无法形容的。或许仅次于身为家人的温元良而已。 当天,温玫早早就出门,天空万里无云,但是不会太热,微风拂过脸庞,让人舒服地瞇起眼睛。 傅煦一边喝水,一边凝视着悠哉躺在他家沙发上的男人。对方恍若未觉,明显打算装死装到底。 将杯子放下,他对魏咏然的这副模样早已司空见惯,再怎么无奈也没有用,因为这是对方的决定,「又辞职了?」 魏咏然不在乎地应了声,拿着遥控器随意转换频道,却没有半档节目能令他目光驻足,只觉得索然无味。 无论是电视频道,还是工作,抑或是人生。 傅煦无法体会魏咏然的那种感受,或者说鲜少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失去新鲜感,顶多使人无聊,但就此放弃的例子很少。只是对于魏咏然而言,人生中少了新鲜感,没有令人感到刺激的事物,似乎就活不太下去。 傅煦和陈漾一样,试图劝过,到后来放弃,不再干涉对方的决定。 能够如此随心所欲,说辞职便辞职,要工作就有人伸手,也是因为魏咏然拥有杰出的实力,选择权掌握在他手上。换作平常人,能够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早该知足,尤其薪水还不低。 实在嫌太无聊,魏咏然乾脆转到新闻台,正巧在播报气象。他人高腿长,沙发并不宽,躺着的话姿势实在不舒服,脚会有一截是悬空的。索性坐起来,顶着头乱发,将目光放在电视上。 傅煦进房间换了件裤子,然后踩着蓝白拖站在玄关,扬声问躺在沙发上的人,「午餐吃什么?」 男人通常不像女生一样拥有选择障碍,脑中迅速过滤掉几样讨厌的,最终得出一个答案,「是吃的就行,我讨厌的你都知道。」 这答案,有回覆也跟没回答一样,宛如废话。傅煦抬高帽簷,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口罩下的唇瓣抿了下,将声音吞了回去。 离去前,魏咏然突然转过头,「对了,气象说中午以后会下雨,你带把伞再出门。」 虽然现在外头的天气看上去还挺好,不过傅煦并不是不听建议的那种人,随便抽了把雨伞就出门了。 他下意识看了对门一眼,总感觉对方会突然开门,然后和他碰上。只可惜,直到电梯到来,对面依旧安安静静的。 温玫是搭乘大眾运输工具来到饭店的,班长和风纪两人就在一楼迎接,两人都特地打扮一番,特别帅气。 大学里青涩的他们,如今早已成为过去式。出社会后,经过几年的磨练,身上总会產生些许改变,好比如气质。 只是温玫,似乎一直都没有变,她依旧如她的名字一样,待人温柔。也如同玫瑰一样,看上去鲜艳美丽,试图近距离接触,却又会因玫瑰上的刺而收回手。 这是他们所认识的温玫。虽然看似平和,但是她的周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一样,谁想要靠近,都会因为阻碍而止步。 大家以为她没有变,惟有温玫自己明白,她身上產生的变化,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她数不清。 连大学的教授们也来了几位,学生们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这是一道槛。其实也有人说,二十五岁后,就已经不属于年轻人的行列了。 有人自己开公司,有人成家,甚至有人生了两个小孩。 这么热闹的场合,难免喝了些酒,温玫已经尽量避免,但还是敌不过同学的劝饮,喝了好几杯。 脸颊染上淡粉色,她头有些晕,恍惚之间听闻男生喊:「啊!怎么突然下大雨了?」 「好突然啊,幸好我开车来的。」 有人不受影响,也有人因没有携带雨具而哀号。自然只能拜託朋友或家人前来接,或者是搭乘同学的车子回去,不过也有人愿意等雨停的。 这场雨,直到聚会结束仍旧没有停止的趋势,甚至越下越大,雨点密密麻麻地落在地上。 雨势像是用灌的似的,儘管拿着伞,也有很大的机率会被淋湿。 所有人等在饭店门口,温玫没有打算让人载,她不赶时间,愿意浪费时间等雨停。 这种雨,通常来得突然,也会停得突然。过不久,肯定又会放晴,或许天空还会因此出现难得的彩虹。 她拍下外头的雨帘,没有特地配字,将这张图发到了好友圈。温玫其实不讨厌下雨,说实话还挺喜欢的,会让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很热闹,并不是孤身一人。 班上开车而来的男生降下车窗,车上已经坐了两人,仍旧不死心地问温玫,「真的不要我载你一程吗?这雨不晓得会下到何时。」 她固执地摇摇头,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动摇。 单纯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忙。再加上这里有其他同学,有吵杂的雨声,还有来来往往的车辆陪伴着她。 回到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世界又会回归一片死寂。 旁边等待家属来载的女生们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藉此消磨时间。 温玫本来握在手里,始终安安静静地手机,驀地震动。 她不以为意,只以为是陌生电话,正打算掛断时,却被上头出现的名字晃花了眼。 在温玫愣神期间,身旁的女生好奇凑过来,「谁呀?」 温玫一惊,深怕被对方看见显示在萤幕上的名字,连忙划开接听键,放至耳边。却没急于开口,而是等待对面人出声。 似是害怕,这一切仅仅是她的幻觉。倘若她开口,便会打破这个幻境,回归现实。 36 男人的声音微哑,背景有明显的雨声,似是在走动,还夹杂着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你在外面?」 温玫盯着偶尔溅到脚上的雨水,「嗯。你也在外面?」 傅煦的声音很淡,「出来买午餐。」 接着不等她答话,接续道:「外面雨下这么大,你不回家?」 她面容有些无奈,却又因男人的关心而唇角上扬,「等雨停我再回家,没有带伞。」 对面沉默半晌,似乎停下步伐站在原地。温玫耐心地等,而后等来一句,「在哪儿?」 猜不透对方的意思,温玫乖乖报了饭店位址,然后问:「怎么了吗?」 「──等我。」 她啊了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通话就直接结束。男人留下肯定的两个字,就掛断了电话。 身旁女同学虽然只听见温玫单方面的回应,不过听见她报地址,状况也大致上了解。笑着打趣:「原来是要等男朋友接呀?」 温玫不好解释,说实话连她也无法明白傅煦的举动,只能淡笑回答。 她不清楚,傅煦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但是温玫愿意如他所说的,等他。 雨势后来稍微减缓,同学们也陆陆续续走光了,最后只剩下和温玫站在一起的那位女生。似是下大雨的缘故,路上堵车颇为严重,所以对方家属会晚点来。 恰好,对方也想一睹温玫「男朋友」的样貌,不带恶意,纯粹是好奇。 大学期间,班上不乏有男生明里暗里对温玫示好,也有光明正大追求的人,但无一不被温玫婉拒。所以才如此好奇,究竟是哪位神人,能摘下温玫这朵高岭之花。 距离通话结束过去,大约有三十分鐘,傅煦才撑着伞出现。 一开始温玫还没发现,直到视线瞥及对方脚上的蓝白拖,心底倏然浮现猜测,目光由下至上,最终停留在男人露出来的双眼。 视线不偏不倚地撞上,温玫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唇边一定带着笑容。 男人的目光,则是有些意味深长。与以往盯着自己的眼神,不太一样。 只是温玫没有探究,她看着停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眼底带有惊喜,「你还真的来了。」 傅煦垂眸,「我不会骗你。」 接着将伞面积的一半,放置在她头上,眼前被阴影覆盖,「难道你要一个人等到地老天荒?」 这句话似乎触动到温玫心底的某个部分,她笑容慢慢敛下。为了转移注意力,温玫盯着他手上装着食物的塑胶袋,扯了下唇角,「……午餐都冷掉了吧。」 他方才,说他出门是为了买午餐。 然后,他提着这袋食物,千里迢迢地来这里接她。 只有一把伞,他一个人遮就足够了,容纳两人肯定有些拥挤,势必会有一部份身体淋到雨。 傅煦像是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一路提着午餐过来似的,扬起手中的塑胶袋,模样无所谓,「没事儿。」 接着不再浪费时间,伞面微倾,「进来吧。」 温玫往前踏出一步,与男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伞下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彷彿将外头的世界隔绝一样。令她感到安心,以及熟悉。 碍于傅煦只露出一双眼睛,并非粉丝的女同学压根辨认不出对方的身分,不过光凭双眼,也能猜测口罩下的容貌必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给人的气息有些冷,但是他看着温玫时,明显没有这种感觉。 两人并肩行走,手臂时不时会互相摩擦到,温玫心不在焉,倒也没注意到男人的异常。 她脑中,不断回响着男人那句话。 ──难道你要一个人等到地老天荒? 所以,他是为了不让她一个人,才来的吗? 傅煦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别踩水坑。」 眼前一滩水坑,若没有对方的及时提醒,想必她已经踩下去。 到时候,两人的裤管势必会是场灾难。 哪晓得,他提醒完温玫,不过走没几步,就换他自己踩到。 啪一声,水顿时溅湿两人的裤管,顏色瞬间染深。傅煦的脸一瞬间沉下来,温玫离他距离很近,自然听见对方细小的嘖声。 他嫌弃地盯着自己滴着水的裤管,同一时间,耳边传来女人的笑声,如铃鐺般清脆好听。 这还是第一次,温玫在他面前这么笑,往常总是唇角带着抹笑意而已,很少会这样肆意笑出声。 「……很好笑?」 「没有──」她手掩唇,双眼却忍不住弯起,眉眼尽是笑意,「我只是……咳。」 黑眸盯着她几秒,傅煦莫名道:「那我再多踩几个。」 「再踩干什么呢。」她笑着轻拍他手臂,「赶快回去换裤子啦。」 其实傅煦打完电话给温玫后,也有打回去给魏咏然。 对方刚接起,他单刀直入地道:「我晚点回来。」 彼时他正在珍惜难得的亲近机会,拿逗猫棒和cindy玩耍。闻言,他不怎么在意,随口问一句:「为什么?」 「我去接温玫。」对方停顿半秒,「她在外面,没带伞。」 到这里,才终于引起魏咏然的注意,在他愣神的这一秒,逗猫棒成功被cindy追赶上,并将它压在地上。 他索性放手,任牠玩。踱至窗边,他将手机音量调大,客观询问:「为什么她没带伞,你要去接她?还是她拜託你的?」 「……没有,我自己要去的。」 魏咏然也谈过几场恋爱,经验自然比傅煦丰富。他查觉到不对劲,试探般开口:「为什么?」 被对方接连几个问题感到有些不耐烦,傅煦敷衍回应:「我哪知道。」 下一秒,魏咏然语出惊人,却让他一瞬间呆滞在原地,「你该不会──喜欢温玫吧?」 37 当下,傅煦竟然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即代表他的不确定。傅煦无法用篤定的语气说他不喜欢温玫。 只是这种喜欢,究竟是属于朋友间的,又或者是另外一种喜欢。他难以判定,也不会草率下定论,需要进一步确定才可以。 他以为,自己待会儿肯定无法和温玫正常对话,能够如同以往那样自然,可是他错了,并没有他预料的不自在,有的只是舒服。 与温玫的相处,让他感到舒服,其中甚至夹杂一丝欣喜。 过去二十六年来,对于女人,实在是令他提不起兴趣。过往,他嫌烦,在他看来,女人们实在是太过麻烦。魏咏然和陈漾都谈过几次恋爱,他身为好友,自然也看过他们谈恋爱时的景象。 时常兄弟聚会到一半,一通电话打来,对方就必须临时离开,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女朋友的关係,甚至大费周章开车出门,只为了接对方上下班。 他从不会介意,也不会因此讨厌对方的女朋友,该有的尊重依然有。 或许谈恋爱,同样会带给自己喜悦,享受另一伴的关怀呵护。但是另一方面,会有各种麻烦接踵而至,他实在没有时间去处理那些东西,所以能避就避。 兄弟们笑话他不懂,只有从未经歷过的人才能轻松地说出这些话,彼时傅煦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他二十六岁这年,傅煦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喜欢的人,对自己而言从来不会是麻烦,惟有心甘情愿。他自愿浪费时间,千里迢迢跑去接温玫,即使对方从没有拜託,仅是上传一张照片到好友圈。 哪怕回去后,衣服湿透,浑身不舒服。午饭也早已冷掉,失去它原有的美味。 他也不觉得烦躁,或者有丝毫不开心的情绪浮现。 看见她站在饭店门口,乖乖地等他时,傅煦口罩下的唇角,其实是扬起的。 他无比庆幸自己戴着口罩,才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后来踩到水坑时,他的心情确实谈不上好,甚至能说一瞬间降至谷底。他确实是因为分神而没有注意到前方,当时傅煦的注意力不知不觉放在温玫身上,看她肩膀是否有淋湿,伞是不是应该移过去一点。 这些细节,在以往的他眼中,都能归类在「麻烦」的范围里。只是当下,傅煦从未发觉,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讲,已经不一样了。 他心甘情愿,并且为之耽溺。 因为他踩到水坑而显得特别开心的温玫,耳边的笑声让他心情再度恢復,脑中不禁考虑,若她真的觉得这么好笑,他甘愿再多踩几个水坑。 如果能够换来她更多的笑声,傅煦是愿意的。 这想法一出来,连他自己都诧异。然而惊讶的情绪过去,傅煦慢慢接受了自己诡异的念头,甚至理解了一件事情。 别逃避了,承认吧。 魏咏然说的没有错──他喜欢她。 不再是朋友间单纯的喜欢,而是一个男生对女生的那种感情。 ……温玫。 咀嚼着这两个字,傅煦妥协地笑了。 这个女人,怎么就擅自潜入他的心里,然后就此扎根不走了呢? 不过正巧。 ──他也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打算。 38 两人回去时,耗费的时间比来时还要少,主要是因为雨过没有多久就停了,还出了大太阳,只可惜没有彩虹出现。 虽然雨停了,但是马路上下雨的痕跡依旧存在,人行道上也有多滩积水。若走在树荫下,停留在树叶上的雨水随时都有可能流下来,滴到底下的行人。 经过一次教训后,两人就不再为了躲太阳而专挑树荫走。空气中仍残留着雨水的味道,并不难闻,反倒让人觉得清爽。 为了闪避水坑,温玫偶尔会跳着躲避,脸上始终掛着笑容,似是将这当作好玩的小游戏。傅煦腿比较长,轻轻一跨就能躲过,方才会踩到只是因为他的不留神导致。 帽子下的双眼一边凝视女人,一边注意水坑,也是非常忙了。 回到大楼时,管理员见两人略显狼狈的裤管,又瞥见傅煦手上的午餐。他原先纳闷对方怎么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原来是去接温小姐了。 莫非两人的关係…… 无论他人怎么想,反正他是举双手支持两人的,连站在一起的模样都如此般配,而且帅哥美女,还特别养眼。 电梯来到十五楼,迎来分离的时刻。温玫双手背在身后,仰头凝视男人,诚挚感谢,「谢谢你。」 傅煦没有应声,而是突然伸出手,捏起她颊边的一撮头发,兴许是方才一时不慎被雨水滴到,唯独这一缕发丝是湿的。 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尖,温玫愣住,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今日的傅煦似乎不太一样。 可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只是好像,和他之间的距离感在一瞬间彻底消失,两人得以面对面直视彼此。 而且光他主动来接自己这点,就足够让人好奇。温玫有自知之明,没有自作多情深想,可是此刻,对方这个举动明显有些越界,要她不多想也难。 只是傅煦很快就收回手,拉下口罩,彷彿从未做出刚才的举动,情绪淡淡的,「回去吧。」 温玫轻轻应了声,傅煦目送她进家门,这才转身开门。 魏咏然等他很久,见他终于回来,看了眼墙上的时鐘,平静地道:「从你出门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 男人摘下帽子,和午餐一块儿放在鞋柜上,接着弯腰将裤管捲起,脸上带着嫌恶。蓝白拖也满是水和泥沙,所以他的双脚自然不太乾净,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赤脚走路,「帮我拿块毛巾过来。」 叹息一声,魏咏然将毛巾拿过来,弯腰递给他。站直身躯后,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难得没有笑容,「我那个问题,你得出答案了吗?」 问他,是否喜欢温玫。 傅煦擦着脚,半晌,才传来答覆,低低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殊不知听完他的答案,魏咏然倏地笑了,他推了下眼镜,「我还在想,如果你打死不承认,要叫阿漾来打你,打到你肯承认为止。」 拿起脏毛巾,傅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进厕所,「料他也不敢。」 魏咏然也只是讲好玩的,他拎起午饭,饶是他也忍不住嫌弃,「过这么久,饭还好吃吗?」 这句话,傅煦就懒得回了。反正对方也是随口抱怨一句,根本不太在意这些。 隔周,温玫再度收到傅煦代为照顾cindy的请求,这次他需要参加一档节目,拍摄地点位于国外。需要她帮忙照看两天。 想到上一次,对方还帮她买午餐,温玫就有点想笑。 cindy一落地,就在她家客厅到处乱跑,傅煦拧眉,语气微沉,「cindy。」 牠却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奔跑,明明上一次都没有这么亢奋。 温玫不太介意,而是看向已经整装完毕,提着个黑色后背包的傅煦,他儼然准备出发的样子。 半夜的飞机,此时已经八、九点,温玫难免有些担心,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抿了下乾涩的唇瓣压下情绪,「你路上小心。」 似是有话想说,傅煦沉默了好一阵子,最终叹息一声,摸摸她的头,「我走了。」 因被摸头而有些愣怔,等回过神时,外头的铁门已经被他关上了。 强逼自己不要在意,温玫索性转移注意力,凑过去和cindy玩。 其实要说不担心对方的安危,是不可能的。每当身边的人一出远门,或者是比预计的时间晚回来时,她总会不受控制地担心。 即使明白,出事的机率非常渺小,而且更应该相信他们会平安回来才对,不该凡事往坏的方面想,但是温玫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忧虑。 她无比清楚,这只是她的焦虑症在作祟。所以她不敢说,只敢将这种情绪闷在心底。 傅煦果真平安无事回到国内,他是凌晨回来的,没有第一时间去打扰温玫。而是直到下午,预估她下班的时间,等在对方家门前。 所以温玫回来时,就看见安安静静站在阳台边的傅煦,夕阳映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头发应是一段时间没剪,有些长了。他原先正拨弄着头发,看见她回来,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朝她走来,「下班了?」 这副景象,像是守在家门,等待她回来的家人一样。 温玫笑容温婉,直到此刻才终于放下心来,「你回来啦。」 cindy彷彿提前感知到两人回来,门一打开,牠就乖巧地坐在地毯上,还软软地叫了一声。 温玫手刚碰过钥匙,怕将上头的细菌传给牠,所以只对cindy笑了下当作回应,便迈向自己房间,「我换件衣服,稍等一下。你随便坐。」 两天没看见傅煦,cindy撒娇着要他抱,傅煦笑着将牠抱起来,掂量了下怀里的重量,「胖了?」 一开口,就是淑女特别讨厌的话题,身为小女生的cindy不晓得听懂没有,不过牠给予的反应就是朝傅煦下巴拍了一掌。 不痛不痒,反而像在挠痒似的。 「恼羞成怒了?」傅煦语调特别慵懒,心情感觉挺好。身为一隻猫,cindy自然不可能回应他,所以听起来像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似的。 温玫换好衣服后出来,就看见男人唇边掛着的笑容。听见脚步声,傅煦抬头看向她,几秒鐘过去,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收回。 宛如对着温玫笑一样。 她抿唇,也笑着回望他。正当气氛不知不觉改变时,门铃突地响了。 两人皆是一愣。 家里有傅煦在,温玫是放心的,加上外面还有一扇铁门阻挡,若是坏人也不怕对方在开门的一瞬间闯入。 所以她没多想,「我过去开一下。」 只是从未想过,站在她家门前的,竟是险些被她遗忘,与自己拥有血缘关係的人。 ──梁玥。 39 温玫眼底的亮光,渐渐熄灭了。她垂眸,嗓音有些乾,轻声问:「你来做什么?」 还是挑在傅煦在场的时候。眼下的时机,实在是糟糕透顶。 往常在梁玥身上看见的锋芒,好像再也不存在一样,她看向温玫的目光十分复杂。 温玫注意到,对方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也多了几根明显的白头发。连向来挺直的背脊,如今也有些傴僂。 「你为什么……」梁玥欲言又止,双手握紧又放开,「从来不跟我说?」 单凭几个字,温玫立刻就懂了,但是她无法确定,况且对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是谁告诉梁玥的?她应该没有在旧家留下任何蛛丝马跡才对,收拾得乾乾净净,不留一丝痕跡。 说来有些可笑,明明温玫的脸上不显破绽,但是梁玥却看穿她的想法,这是以前她所没有体会过的,或者说是她从来没有主动关心过温玫的情绪。 于是她主动告知:「是我,去问你爸的。」 温元良。 这个答案,其实是预料之中,因为极有可能告诉梁玥的,也只有温元良了。除了他,只有林渺安是知情者,但是她不可能告诉梁玥这件事。 她一路看着温玫承受着痛苦走到现在,儘管和梁玥没有实际接触,但是她心疼好友,对家长的管教方式无法苟同,所以也很讨厌梁玥。 或许,是上次的对话,令梁玥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温元良早就料到,有一天梁玥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想过竟然这么快。 她终于不再固执己见,只可惜为时已晚。 自己的女儿再清楚不过,温元良知道温玫或许直到死,都不会对梁玥敞开心胸。 他只将温玫的病情,以及大致上开始出现症状的时间点告诉她。 听完,梁玥久久无法出声,她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来的作为,温玫不是没有向她反抗过,只是如今,再也想不出当时的景象。 印象太过模糊,甚至连影子都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温玫渐渐与自己疏远的关係。 某天,温元良突然向她提出离婚。并不是徵求意见,没有拒绝的馀地。 官司打完,她实在不明白,为何温元良愿意牺牲这么多,也要带温玫走。 十几年的感情,早已从爱情慢慢转变为亲情,不再轰轰烈烈,有的只剩平淡。虽然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回归好久以前一个人的生活,梁玥的性格,使她不会轻易被感情左右。 在她看来,温玫依旧是自己的小孩,她依旧拥有管她的权利。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亲情的缘故,进而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工作时容易分神,甚至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温元良告诉她的话。 翻出家庭相簿,照片上她牵着温玫的手,那时候后者不到十岁,还小小一隻,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天真。 她是爱笑的。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温玫的笑容越来越少,说确切一点──在自己的面前,不愿再绽放笑顏。 馀留的,惟有沉默。 这些改变,全是她一手造成的,是梁玥令温玫,再也开心不起来。 甚至间接导致她生病,这几年来,对方遭受到多少痛苦,她无法想像。 这是迟来的懊悔。 只是,实在是太晚了,温玫再也不会有原谅她的那一天,两人之间的关係,也无法修补回原样了。 「爸爸告诉你了啊。」就像此刻,得知答案的温玫,情绪依旧很淡,「那么──请问你有事情吗?」 嘴唇张了张,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诉说,但是梁玥难以跨出那一步,声音像是卡在喉咙似的。等了半晌,只有一句话,「对不起。」 很久以前,温玫就在等。可是直到她放弃等待后,才听见这三个字。 只是已经听不进去了。 梁玥说完,很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始终说不出口。目光瞥及站在客厅中央的傅煦,她黯淡的目光中似乎有亮光显现,一字一句缓慢道:「你原来,交男朋友了啊。」 ……怎么,不跟妈妈说呢? 梁玥垂眸,眼中光芒再度散去,无力感涌遍全身。 或许是因为,没有说的必要吧。 温玫没有心情解释,只是梁玥的话,提醒了自己傅煦在场的事实。不愿再耽搁时间,她将手放在门上,「请你回去吧。」 「──然后,别再来了。」 无论对方来多少次,也无法得到温玫的原谅,所以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只会搞得双方都累而已。 梁玥离开时的步伐特别缓慢,她没有回头,温玫也没有目送,果断将门关上。 也彻底,将两人之间的关係斩断。 40 温玫佇立在玄关很久,她花了一段时间才整理好情绪,转过身,头却没有抬起来,依旧直视着地面。 她的步履有些匆忙,在经过傅煦身旁时,才缓了下来。不敢去确认对方的眼神,她害怕自己看见的会是厌恶,或者是不解。 在外人眼中,她对待梁玥的态度,以及说出口的话,都是大大的不敬,堪称不孝的举动。 背后隐藏太多东西,温玫解释不了,也不奢求他人的谅解,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很有可能,这会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吧。 眼眶有些酸涩,她明白,情绪终于还是上来了,这里不能久待,她无法肯定自己能够撑到傅煦离开的时候。 「我……」一开口,嗓音已经染上沙哑,她吞了口口水,才继续道:「我先回房了,你离开时,记得把门关上就好。」 原本打算迈开的步伐,却因为男人的一声轻唤再次停下,「温玫。」 仍然,是她熟悉的语气。彷彿方才梁玥从未来过,他也没有撞见。 声音有些颤抖,她只能发出一个音,「嗯?」 傅煦语速显得特别缓慢,隐约的温柔含在里面,「你不需要cindy,对吗?」 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温玫使劲摇摇头,接着越过他,逕自走向房门。 他没有讨厌她。他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一定又要哭了,所以才这么询问。 ……他怎么,就那么好呢? 就在温玫的手搭上门把的那一剎那,傅煦轻声问:「那你需要我吗?」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背对着他,发丝遮挡对方的侧脸,让他无法看清温玫的表情。 「你可以抱抱我。」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温声道:「或是,我过去抱抱你。」 这是傅煦和林渺安的不同之处。后者是无声陪伴,可是傅煦不同,他会採取行动。只是,这点也只套用在对方是温玫的情况下。 温玫慢慢收回放在门把上的右手,接着捏紧自己的裤子,转过头来看他。 眼眶中浸满泪水,她眨了下眼,泪水便沿着脸颊滑下。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傅煦前方,哽咽着道:「肩膀借我……靠一下就好。」 傅煦应了声,却在温玫有所动作前,先一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男人的气息包围着她,没有强势,有的只是温柔。 一手在她的背后轻拍,一手摸着她的头安抚,傅煦叹息一声,「哭吧。」 简短的两个字,轻轻地落在温玫脆弱不堪的心上。 一般而言,都是要她不要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她流泪,将情绪宣洩出来,放肆地哭泣。 她明白,是自己亲手斩断和梁玥的关係的,方才便是两人最后一面。从今以后,温玫和梁玥再也没有关係,只会形同陌生人。 后悔吗? 或许未来有一天,她会后悔。只是若时光重来,她还是会做下相同的决定。 虽然傅煦的怀抱令人眷恋,但是温玫不愿依靠太久,片刻后便推开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谢谢你。」 「不过你不用管我的。」她抹了下眼泪,笑容有些苦,「我啊,很麻烦的。」 她的病,会造成很多麻烦。 经常会没来由的低落。有时候又会发脾气,通常是对着梁玥才容易生气。若是其他人,她的容忍限度其实挺高的。 或许远离梁玥后,她的病情会好转一点,可是会不会随着时间自行康復,温玫觉得可能性很低。 保不齐哪天,又突然復发了。 「麻烦?」傅煦黑眸微沉,「对我而言,你不是麻烦。」 温玫愣愣地问:「……为什么?」 男人倏地笑了,他伸手,拇指揩去她残留在眼睫毛上的泪水,动作轻柔。 直视着她,声音放低,「你觉得,是为什么?」 对方的言语暗示,以及各种举动,都在引诱她往另外一个方向想。 但是她不可能说出口,假如真的只是她自作多情,那么对两方而言都很尷尬。 从温玫闪烁的目光之中,傅煦得出了她心中的答案。 她猜得其实没有错。 对方不敢讲。这种话,也不该由她来说。 「──除了喜欢,还会有什么原因?」 41 喜欢两个字,宛如烟花般,在温玫的耳旁忽然炸开。接着又迅速消失,不留任何痕跡,彷彿方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听。 但是眼前男人的目光,又让她明白,一切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她又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人喜欢呢?有时候,连她都讨厌自己,憎恨自己的无能,对情绪时常起伏不定的自己感到厌烦。 她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她能找到的,只有满满的缺点。 虽然温玫尽力将糟糕的那一面掩藏起来,展现给傅煦的都是最好的那一面。但是他见过她哭,也给他添了很多麻烦,更让他浪费时间来接自己。 就连方才,都让他撞见自己和梁玥的对话。 所以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许是她眼睛瞪得太大,傅煦被对方的模样逗笑,勾了下唇角,「傻了?」 平復好心情,她哭到有些鼻塞,讲话带有明显的鼻音,「不是,我只是……」 眼神有些茫然,温玫不确定地道:「只是,不懂而已。」 傅煦的那番话,姑且算是告白。但是温玫并没有心脏跳不停的感觉,更没有害羞,她早已不是青春期的少女,不会对恋爱抱持憧憬的态度。 也因为自己的病,她根本没想过要谈恋爱,温玫不想要成为另一半的累赘。 在他们这个年纪,谈喜欢,谈交往,基本上都是奔着结婚在一起的。那不是短暂的几年,而是未来一辈子。最忌讳的就是草率,必须严肃对待。 或许有离婚的可能性,但那终究是少数,不能以偏概全。 虽然没有得到正面回应,温玫这副困惑的模样,却也间接回答了他。 她对他,似乎没有相同的感情。 只将他当作邻居,当作偶像,当作……朋友。 他从没有想过「喜欢」会是件容易的事情,更没有百分百的自信,毕竟世界上最难的几件事情中,两情相悦便是其一。 只是,难免会感到失落,淡淡的挫折感涌现。但他不会因此气馁,甚至畏畏缩缩的。他向来有话直说,而且若不现在说清楚,会衍生出许多问题。 「因为你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上你,是吗?」 想法被戳破,温玫感到有些难为情,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望着对方的胸膛,沉默以对。 傅煦撩起额前碎发,转了下脖颈,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温玫。」 他俯身,手撑在膝盖上,得以平视对方。傅煦轻轻拉起温玫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函,郑重地询问:「──你要不要,试着了解我?」 然后相信他,将她掩埋在心底的事情,把她所害怕的东西,通通告诉他。 ──接着,进一步喜欢上他。 ──爱上他。 对方的指尖微凉,隐隐约约发颤,傅煦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温度使人安心,「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了。」话音落下,室内恢復一片寂静。 温玫知道,此时展露在自己眼前的,是最真实的傅煦,也是他从未向大眾公开过的一面。 他向来,不喜欢粉丝的过多干涉,希望保有自己的隐私,维持适当的距离。 前提是,对方的身分仅止于粉丝。 可是温玫不一样,好像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她在自己的眼中就变成特殊的了。甚至连温玫两个字,都感觉意义非凡。 每次出门,总会下意识看向对门,或许下一秒,对方就会打开门出来。他甚至能想像出温玫看向自己的表情,打招呼时,脸上肯定是熟悉的笑容。 但是他明白,笑容下隐藏着负面的情绪,她身上实在有太多秘密。 傅煦明白,那些秘密,可能触及她的内心深处。正因为如此,它们才被称作秘密,所以温玫不轻易说出口,唯一知情的,或许只有她的家人,以及林渺安。 不是不能询问林渺安,但是对方有很大机率不会告诉他,傅煦也不想藉由他人口中知晓温玫的故事。 他想要听她亲口说。当她愿意说出口的那一刻,就代表着温玫对自己的全然信任,以及对他的重视。 但愿那一天,不要来得太晚。 他已经主动向她伸出手,现在只等对方将手心交付给自己。 42 温玫被傅煦的话搞到心神不寧,但也并非全是坏处,好歹她对梁玥的复杂情绪也因此被淡化,没有原本那么难受。 隔天一块儿晨跑时,她以为两人的关係难免有些尷尬,结果并没有。傅煦对待她的态度一如往常,反而还看穿她的心思,要温玫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哪有可能不放在心上呢?她做不到云淡风轻,虽然成为邻居后,温玫一直将对方看作普通人看待,而他们两人是朋友。 可是对方时常出现在大萤幕上,无论是电视广告,还是音乐节目,每当那时,温玫总会忆起对方的身分。 他是傅煦啊。 被自己喜欢的偶像,正确来说,不只有她,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喜欢他。而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男人,不久前向自己告白了。 这件事情温玫不敢跟林渺安讲,也怕傅煦知道后会介意。所以她一直憋在心底。 实习小妹见温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次没给她茶或是饮料了,而是送了一块巧克力给她,「温玫姐,你有烦恼啊?」 温玫一愣,难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其实也算不上烦恼。」这件事她实在无法找人诉说,索性转移话题,拉走对方的注意力,「怎么给我巧克力?」 「上礼拜我和家人去义大利玩,听说amedei巧克力很有名,买了几块回来送人。」她眨眨眼,将巧克力往温玫的方向推了几公分,压低声音:「嘘,原本这块是要先给那个臭脸主管的,但我改变心意了,先送给你。」 对方的个性可爱又讨喜,全办公室几乎没有讨厌实习小妹的,温玫更是喜欢她。明明自己比对方年长五岁,但是对方反而更像是前辈一样,处处关照她。 主管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骂自己,目光在办公室内扫射一圈,突然在温玫这方向停住。 实习小妹浑然不觉,仍旧笑嘻嘻的。温玫摸了摸她的头,善意提醒:「你说的臭脸主管在瞪你哦?」 对方瞬间瞪大眼,连忙站直身体,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想溜回自己座位。不过在离去前,彷彿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凑近温玫,「对了姐,你是不是下下礼拜一工作就结束了?」 渗透测试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温玫只剩下一些轻松的工作,到时候她也没有留在公司的必要。下一次渗透测试将是半年后,届时她在来即可。 「是啊,怎么了?」 实习小妹兴奋地笑,「我们部门很多人想在你离开前一块儿出去旅游,毕竟今年麻烦事太多了,出去放松也好。姐你会来吗,来吧!」 旅游? 说实话,在听见对方的问题时,脑中就已经浮现答案了。 正好,她也能趁机出去散散心,顺便思考傅煦的话。 得到肯定的答覆,对方显然更开心了,还没说话,一双手就悄声无息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主管脸色似笑非笑,「摸鱼摸很久啊?」 她身躯顿时一抖,不过半秒就换上虚假的笑容,「啊哈哈,我正要忙您就来了呢,主管我继续回去工作啦!」语落,身子灵活地逃出主管的手掌心,如一阵风似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主管扯了下唇角,严肃的神情在女孩跑走的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妥协的表情。 回去的时候,群组果然传了旅游的相关资讯。三天两夜,时间就订在温玫工作结束前一个礼拜,由员工票选想去的景点,每人只要负担车费和住宿费即可。至于玩乐的费用,当然也是员工自己负责了。 不是全公司举办的员工旅游,自然不会太豪华,但依旧不减大家的热情。 温玫大多数时间都是潜水,偶尔提出自己的想法而已,她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或者是想吃的美食。这一趟旅游,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散心而已。 大家办事效率极快,不过两天的时间就通通安排好,只等旅游当天来临了。 温玫早早就到了公司楼下,她行李不多,只拉了个小行李箱而已,装自己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已经足够。 她来得早,只有两、三位员工在楼下,游览车倒是早早就来了。温玫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等待全员到齐。 员工陆陆续续到来,不过半晌,实习小妹也来了,她背着黑色双肩包,又提了一个特别大的行李箱,不晓得到底还带了些什么东西。 她面带笑容朝温玫招手,然而后者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表情染上些许愣怔,望着自己身后。 落后实习小妹几步的黑衣男人,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几乎没有人能认出他的身分,但是温玫就是能一眼认出对方的真实身分。 仅仅背着后背包,行李很简单。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隔着几公尺,傅煦的黑眸准确盯着她。 温玫呆呆地回望,脸颊还鼓鼓的,一时忘了咀嚼口中的食物。 如此少见的模样引起实习小妹的疑惑,她随着温玫的视线转头望去,赫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黑衣男子。 旅游并没有规定员工不能携带家眷,在场就有许多非部门员工的人,所以对于身后的陌生男人,她不觉意外,只是越发好奇对方的身分。 貌似是温玫姐认识的人,但如果是她带来的家属,为什么对方好像受到惊吓似的? 温玫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完全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傅煦会在这儿? 男人姿态慵懒,步伐逐渐加大,很快就超越实习小妹,先一步停在温玫前方。 看她嘴里含着东西,迟迟不吞下去,傅煦将手拿出口袋,碰了下她鼓起的脸颊,「快吃。」 温玫回过神来,随意咬了几口,便匆忙吞下去。她下意识看了眼周围的同事们,见他们没有注意两人这里,暗自松了口气。 接着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口罩下的唇角微勾,他用拇指推高帽簷,语调轻松,「旅游。」 温玫眨了下眼,反射性询问:「和谁?」 「──和你。」 43 对于傅煦的不请自来,温玫花了几秒鐘时间便接受事实。虽然她曾经在晨跑时和他提上那么一、两句,没有过多描述,但是她从未想过对方会来的可能性。 这边全是他不认识的人,唯一熟悉的也只有她。 温玫从没想过,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是认真的。 「姐,这你男朋友啊?」实习小妹观望已久,越看越觉得两人关係绝不单纯。 闻言,温玫差点被早餐噎到,她轻咳一声,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毕竟也不太好当着傅煦的面,划清两人的关係。而且女孩儿显然没认出傅煦,只将他当作普通男人。 似是明白温玫的为难之处,傅煦大大方方地回应:「朋友。」 得到答案后,实习小妹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失望,不过很快振作起来,拉拉温玫的衣袖,踮脚凑在她耳旁讲悄悄话,「姐,真的吗?不用瞒我啦,我不会大肆宣传的。」 不晓得她脑袋在想些什么,温玫拍拍对方的脑袋,「是真的,想什么呢你。」 实习小妹是真的觉得两人的关係若仅止于朋友,实在是太过可惜。虽然这个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这双眼睛很好看,目光放在温玫身上时,明显不太一样。似是寒冬的冰雪被融化一样,特别温暖,也特别珍贵。 而且声音很好听,虽然她只听见了两个字,不过她总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一样。 所有人都到齐,原本温玫是要和实习小妹一块儿坐的,然而因为傅煦突然的到来,两人自然得坐一起。 实习小妹倒是不介意,她最后跑去坐在主管旁边。 温玫和傅煦一男一女坐在一起倒也没引人注目,毕竟不少人也是和另一半坐一起。位置挺大,傅煦的长腿得以舒展开来,他似是有些疲惫,揉着眉间闭眼休息。 她担忧询问:「昨晚没睡好?」 「嗯。」嗓音带着哑,他缓缓睁开眼,将腿翘起,「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贸然行事。 他明白,凡事都不该操之过急,慢慢来才是最稳妥的方法。然而在感情这件事上,他难得失去冷静,也是第一次如此犹豫,无法果断下决定。 这三天,是难得的机会,他不愿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来之前,他有多么担心温玫的反应,是否会因为他的不请自来而有所不快,原先的好感十分有可能就此消失。 庆幸的是,他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也让傅煦越发明白,温玫这个人有多么值得自己付出。 后面的几个字他说得轻又细,温玫没有听清,她歪了下脑袋,「什么?」 傅煦叹息,怕她看透自己的心思,用三个字草草揭过,「……没事儿。」 语落,便将帽簷往下压了压,双手环在胸前,一副准备睡觉的模样。温玫没有打扰他,每隔几分鐘就看一下,听见平稳的呼吸声,也看见规律起伏的胸膛,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越过他,将窗帘轻声拉上。原先照在傅煦头上毒辣的太阳光,成功被窗帘挡下。 车子安静行驶,大家一上车的时候还有些吵,随着游览车安稳行进,也渐渐安静下来。 温玫很享受这样寧静的氛围,她将手机萤幕亮度调至最暗,瀏览起外国时事。 驀地,耳边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温玫下意识转头一看,发现傅煦头微微倒了下来,悬空着并不舒服。如果维持这个姿势久了,醒来时脖颈一定很难受,也许会影响到男人一整天的心情。 她将萤幕关上,抿了下唇,有些踌躇不决。 谁都不会发现,坐在中间位置的某个女人,默默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身旁熟睡中男人靠窗边的手臂。接着,往自己的方向带。 温玫一上车就将外套脱掉放在腿上,里面是一件短袖,领子高度适当。傅煦的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重量微沉,原本尚有一段距离的呼吸声,像在她耳旁响起似的,近在咫尺。 胳膊也贴在一起,裸露在外的手臂与他的外套相互摩擦,衣服被冷气吹到有些凉意,温玫的手臂却是有点热,体温也比平常还要高。 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一个男生靠肩膀。不知道他会不会讨厌这样的行为,温玫心底忐忑,却又担心对方醒来时脖子会痛。 不晓得过了多久,游览车停了下来,车内灯光亮起。坐在最前方的主管拿起麦克风,「准备下车,到老街了。」 第一站景点是知名老街,有许多观光客慕名而来,是国内旅客也常常会再度造访的地点。 灯光亮起的那一剎那,傅煦就醒了。他有些愣怔,花了几秒鐘理清现在的情况。 他睡着后,靠在别人的身上。而这个别人,是温玫。 她维持这个姿势,让他睡多久了? 傅煦缓慢地坐起,温玫发觉他醒来,隻字未提姿势的事,「精神好点了吗?」 「好多了。」他摘下帽子,拨了下被闷了有一段时间的头发,过程不过三秒,很快又将帽子戴上。活动着手腕,藉此掩饰他的情绪,傅煦低声道:「抱歉。」 温玫知道他误会了,也猜到后者是因何事而道歉,但是她不好意思解释,虽然对男人有些抱歉,不过她只好将这件事当作意外,「……没关係。」 所有人鱼贯下车,太阳毫不留情地晒在大家身上。温玫手挡在眼睛上方,正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身为女孩子,她难免担心旅行结束后会晒黑,毕竟太阳这么大。 正当她思索着是否该去买顶帽子来戴时,一顶黑色帽子,驀地落在她头上,男人的手就抓在帽簷上,往下轻压。 帽子还残留着男人的温度,温玫感觉眼睛舒服多了,没有原先那么晒。 「你不怕被发现吗?」温玫望着脸上只剩一层口罩遮掩的男人,有些困惑。 他的眼神无所谓,「反正迟早会发现。」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44 既然本人都不介意,温玫也已经错过拒绝的时间,便不再说话。她重新戴一遍帽子,将耳边发丝系在耳后,偷偷观察男人的背影。 他真的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脚上穿着双经典的黑白帆布鞋,上头一尘不染,半点灰尘都没沾上。 老街是自由行动,所有人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回到游览车上就行。想当然耳,温玫和傅煦一起行动。 由于是平日的缘故,路上行人比较少,大多是观光客。经过一家咖啡店,温玫进去买了杯热拿铁。 客人不多,咖啡很快就做好,温玫双手捧着咖啡回来。她站在傅煦旁边,嘴唇贴上咖啡盖,入口仍有些烫,所以她只轻抿一口。 方才在车上也应该睡一下的,毕竟坐车同样会消耗体力,所以她才买杯咖啡提神。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分鐘,温玫大多在欣赏沿路的行人,毕竟人也是风景之一。 咖啡温度已经降低些许,温玫喝了一口,突然想到身旁的人昨晚似乎没睡好。 全然忘记对方是一路睡过来的,她拉了下男人的外套,语气十分自然,「你要不要喝一口?」 傅煦双手插在口袋内,闻言低头看她,视线在温玫的脸和咖啡之间来回,淡淡应了声,「好。」 她将咖啡递过去,对方却没有抽出手来接,而是微微弯下腰,挑着眉梢和她对望。 温玫不解,他只好出声解释,「我没手。」 言下之意──餵我。 偏偏温玫又拿他无可奈何,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对方百年难得一见的幼稚模样,她不得不感慨,男人们无论多大,有时候还是会像小孩子一样。 她清楚,傅煦是故意的。何来的没手,都放在口袋里了。 甚至连口罩都不自己拉,他真的…… 许是她迟迟未有动作,傅煦心情颇好,轻轻一声催促,「嗯?」 于是温玫只好伸手,指尖勾住他的口罩边缘往下拉。对方完整的五官便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感觉手有些无力,抿着唇把咖啡递至对方唇边。 傅煦垂眸,睫毛轻颤,就着她的手喝了口。 喝完,还伸出舌头舔了下唇角,将唇上残留的咖啡舔乾净。这下,温玫再也忍受不住,像是受惊似的把他的口罩拉上去,缩回了手。 双手放在杯壁上,温玫瞪了他一眼,逕自往前走,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被丢下的男人凝望她几秒鐘,慢悠悠地跟上。 连他也没发现,温玫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两人走了一阵子,温玫提议休息一下,她顺便去丢个垃圾。傅煦在长椅坐下,没有滑手机打发时间,而是等她回来,目光随着她移动。 垃圾桶的位置比较远,温玫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将杯子扔入,正当她要回身离开时,一道有些陌生的嗓音喊住她,「温玫?」 温玫一愣,往声音来源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拧眉,慢慢在脑海深处找出关于对方的记忆,原本有些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 连带着过往的记忆也浮现上来。 对方是梁玥那边的亲戚,和前者的关係还不错,上次奶奶八十大寿对方因事赶不回来,所以温玫没见到她。 这位阿姨,是以往梁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时,总在一旁帮腔的阿姨。 对方也有位女儿,学歷和温玫不相上下,但是能力明显不及温玫,工作也不太稳定。 因为她是长辈,也因为那时候的温玫还没有反抗的实力与勇气,所以闷不吭声,任由对方帮腔。当时梁玥会如此坚信自己想法是正确的,多少也有这位阿姨的原因。 所以,温玫对这位阿姨生不出好感。加上时隔多年未见,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寒暄的。 「出来玩啊?」对方和蔼可亲,饶是温玫,也无法对好声好气向自己说话的人恶言相向,儘管对方曾经间接造成她的痛苦。 这是温玫的优点,亦是她的缺点。 她嘴边是温婉的笑容,毫无破绽,「是员工旅游。」 对方点点头,打量温玫几秒,倏地道:「上次你妈跟我说,她找了个律师给你,最后你俩发展得如何?」 要不是对方的眸中装载着明显的好奇,温玫可能会认为她是故意的。 这一点,温玫不好解释,她笑容有些淡,「合不来,对方不喜欢我。」 阿姨有些意外,她思索片刻,「但是律师挺好,不然你看对方不喜欢你哪点,尽力改改?」 啊。 温玫想,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否则她的好心情,很快就要消失了。 笑容已经维持不住,温玫不愿再当个胆小鬼,反正她和梁玥之间也已经没有关係。 不必好心顾及对方的面子,而委屈自己嚥下这口气。 「阿姨。」她摇头,「我不喜欢他,现在不会,未来也一样。」 阿姨显然不赞同她的说法,音量不自觉有些大,「没有相处久一点哪能知道啊?而且对方有房有车,你应该试着争取啊。」 所以呢? 意思是,只要有房有车,随便是谁都能嫁吗? 而且为什么男方一定要有房有车呢?她自己也有能力赚取这些,为何非得靠男人? 她眼底的顏色有些深,正欲说话,一隻温热的手就突然握住了她。 牢牢握紧,也将她烦躁的情绪瞬间压下,宛如魔法一般。 「阿姨。」 温玫大脑一瞬间空白,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与男人交握的那隻手上。 耳边,慢慢响起傅煦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真挚,「我有房,也有车,她不用去争取。」 「最重要的一点。」他拉下口罩,声音毫无阻碍传进两人的耳里,「我喜欢她。」 45 「你、你不是──」阿姨原先还纳闷半路杀出的这名男子是谁,甚至还贸然插入两人间的对话,未免太没教养。 然而当傅煦拉下口罩时,她一瞬间傻了,这张脸辨识度极高,脑筋打结,突然想不起男子的名字。 反倒给了两人离开的机会,傅煦将口罩拉回,朝阿姨礼貌地点点头,「我们先离开了。」 他牵着温玫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带她远离对方。 手始终没有放开,傅煦牵着她随意地走,哪儿人少往哪儿去,纯粹是想给温玫一个安静的空间。 「傅煦。」 他没有回头,「嗯。」 温玫将帽子摘下,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的印象中,男人的耐心不怎么好。 但是她没有想过,原来自己比傅煦还要没有耐心,声音有些艰难,「你都……不问吗?」 傅煦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坦白讲,他很想知道,屡次都想主动询问。可是他不想要逼她讲,傅煦希望当自己得知背后的故事时,是对方自愿告诉他的。 因为是温玫,他愿意等。 前面突然有两个小孩嬉闹着跑来,走路不看路,家长也不管。傅煦皱眉,拉过温玫,惊险地闪过两名孩童。 男人的声音自温玫头上响起,「我当然想问。」 「但是,我想要等到你愿意开口的那一天。」 闻言,温玫下意识握紧拳头,掌心之间再无空隙。傅煦仅仅愣了一秒,只当作没有发觉,继续牵着她到处绕。 这一绕,就绕到集合时间。两人回去时差点就超过时间了,主管在游览车前方焦急等待,见两人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时,几不可察地一顿,对于陌生男子的身分有些好奇。 对方越走越近,主管的眼睛瞪得越大。 嘴里险些蹦出一句脏话。 身为资安部门的主管,他职位也不算小,出于谨慎,他将酷乐手下所有的艺人长相都牢记于心。 男人只戴一层口罩,但是他绝对不会认错。温玫带来的人,不正是他们公司的招牌? 「傅……老师?」虽年长于男人,但这是辈分问题。 他待在酷乐公司的时间,若要深究起来,或许比傅煦还要早个一、两年。 但是区区一个部门的主管,和一整个公司的摇钱树,谁更有价值一目了然。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何这位大佬会来这里。不过原因好像就摆在他眼前,对方是因为温玫而来的。 但是温玫从没有说过她谈恋爱,过去这一个多月来,也没有任何跡象显示她非单身。 当初招她进来时也曾随口问了句感情状况,对方给的答覆就是没有另一半。 这一个月之间也发生太多事情了吧。 没想过会被男主管认出,傅煦先是扬眉表达自己的惊奇,很快又回復原本的淡然,朝主管点头。一方面是承认,一方面是打招呼。 傅煦牵着温玫上车,后者心不在焉,根本没发觉两人之间的无声交流。倒也不在意对方能认出傅煦这件事。 即使对方包紧紧,只剩一双黑眸露在外面,温玫也有自信能够认出他。所以在她看来,傅煦的这层口罩有跟没有似的,那些认不出来的人才是真的令人惊奇。 两人一上车就吸引大多数人的视线,温玫一惊,连忙将手抽回。掌心空落落的,傅煦掩下情绪,一派自然在位置上坐下。 不晓得有没有人发现他的身分,反正有不少人将视线投往两人的方向,车内似乎也响起些许交谈声。 温玫在他旁边落座,车子在主管上车后便慢慢行驶,她时不时就碰到他的指尖,次数多了,要他不在意也不可能。 再一次的触碰被当场抓包,傅煦斜睨着她,彷彿在恐吓似的,面无表情下警告,「再碰,我就牵你。」 话音落下,女人终于消停。傅煦虽感到有些可惜,不过他本来就不抱多大的期望,兀自纳闷为何窗帘呈现拉起状态,明明早上刚上游览车时仍是敞开的。 怪不得他睡那么熟。 指尖驀地传来的触感,让傅煦愣住了。 温玫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身躯,接着下一秒,掌心翻了个面朝上,将五指塞入她的指缝当中,十指彻底交缠。 然后被拉过去,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温玫的唇角无声扬起。 她找不出傅煦身上有任何缺点。 所能找到的,惟有他的好。 这个男人好到,就算把天上的星星全部摘下来送给他,都嫌不够。 ──也计算不出不喜欢他的可能性。 46 傅煦的那番话,触动到温玫内心深处的某根弦,除了感动之外,也让她诞生想不顾一切将事情全盘托出的衝动。 背后的故事,以及她的病。 这并非可耻之事,可是温玫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她害怕知道真相后,男人的眼神会有所改变。 ……在今天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经过方才的事情,让温玫彻底明白一件事。她不该不信任傅煦,这对他而言肯定是很受伤的一件事,她相信他的为人。 自己作为粉丝,喜欢对方那么多年了,哪会不清楚傅煦的个性呢? 再加上成为邻居后的近距离接触,种种跡象都不断告诉着她一个道理。 他那么好,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告诉他呢? 只是温玫不太懂,上车时明明是她主动将手抽回来的,又为何在下一秒,心底会涌起一股失落感,甚至后悔自己的举动,担心是不是伤到了男人? 空掉的手心,令她不适应,手掌已经将对方的温度牢记下来。她忍不住关心对方的情绪,指尖不由自主地靠近,后来听见男人的那句话,像是背后有一股力量推着她往前似的,让温玫胆怯的情绪散去,随着当下的念头行动。 她脑袋有些紊乱,一时琢磨不出答案。为何,自己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接下来前往饭店放行李,想休息的便待在饭店里,其馀人可以逛夜市,或者到附近商圈绕绕。出来旅行却待在饭店休息的人很少,所以大部分人都出来了。 温玫忘记把帽子还给他,搭电梯来到自己的楼层时才忆起,她迅速收拾好东西,向同房仍在补妆的同事打招呼就先行下楼。 有一半的人已经在大厅集合,大多是男性。女性们仍在房间补妆,或者是换件衣服,毕竟经过半天的奔波,造型多少有些乱掉。 温玫的长发也被风吹到有些凌乱,索性扎了马尾,显得特别青春。 她放轻脚步,停在傅煦前方,轻声道:「低头。」 他已经懒得遮掩了,这次连口罩都没戴,仅在鼻樑上掛了副圆框眼镜。闻言,他模样乖顺地低下头,温玫顺利将帽子戴回他头上。 清冷的眸子,在见到她以后,慢慢染上温度。他将手机放进口袋里,「走吧。」 「可是人还没来齐……」 「反正待会儿照样会分开。」他垂眸,挑眉问:「不是吗?」 他说的没有错,夜市本就是自由行动。大家会等在这儿,不过是因为想一起出发而已,当然不乏有男性同胞肚子饿懒得等,已经先一步出发了,所以两人的决定不算突兀,夜市离饭店也只需五分鐘步行的距离而已。 玩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网路上有数名网友表示在路上遇到了傅煦,并表示看见他和一名女子并肩行走。两人年纪差不多,女生长得漂亮,给人的感觉舒舒服服的,讲话的声音还很温柔。 再加上,两人牵着手。 对方应该是在老街时遇到的他们,后来从游览车下来后,两人便没再牵手。 网路上难得的没有任何骂声,粉丝们一片倒,赞成傅煦的恋情,甚至有人开始喊上大嫂了。路人对于这个景象感到特别吃惊,但想想傅煦这位主子的个性,也理解为何粉丝能如此团结,并举双手支持。 儘管这件事,傅煦本人根本没有承认,几名碰巧撞见的粉丝也素质极好没有偷拍,但是粉丝几乎认定这件事是真的。 他们喜欢的傅煦,不是会玩弄感情的人,再加上还牵手了,普通异性朋友间有可能牵手吗? 这件事情没有闹很大,粉丝没有特别张扬,加上明白傅煦肯定不喜欢这样,自动压下话题,只私下谈论。 所以温玫不晓得,但是傅煦隔天晚上倒是看见了。由于温玫不知道他要来,所以自然没告知订房的同事,他是自己花钱再开一间房的。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瀏览完文章,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就滑到其他贴文去。 大约半分鐘过去,他突地笑了声。画面上显示的是一则略微枯燥的新闻,底下只有寥寥几则评论。 他因何而笑,原因太过明显。 温玫会认床,所以每次在外过夜她的睡眠品质总是特别差,这次也不例外,睁着眼躺了半晌,仍然睡不着。 昨天翻到三、四点才入睡,没多久天亮又醒来了。已经玩了两天,精神上更加疲惫,今天她还是没办法顺利睡着,不晓得又要翻多久。 旁边的同事躺下去不过几分鐘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揉着眼,温玫乾脆起身下床,披了件外套,轻声离开房间。 目前已经十二点,走廊上无人,寧静没半点声响。她只拿了手机和房卡,进入电梯时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要搭往哪里。 昨晚从夜市回来时,倒是看见一块儿搭乘电梯的旅客按下顶楼的按键,她有些好奇顶楼。明早就要退房了,不妨趁这个机会上去瞧瞧。 许是时间真的太晚,顶楼没有任何人,只有她。顶楼地板铺草皮,有带宠物前来的旅客适合让毛小孩在这奔跑,周围也有玻璃护栏围起,足够安全。 顶楼摆放好几张桌子和沙发,有地板灯在脚下照明。 温玫庆幸自己的决定。儘管已经十二点,从高处俯瞰整个城市,依旧万家灯火,夜景特别美丽,假如在平地是看不到眼前美景的。机会很难得,她捕捉到了,也可惜其他人没有上来瞧瞧。 没有坐沙发,温玫寻了块草皮坐下,静静凝望眼前的美景。 傅煦今晚难得不维持他的老人作息,或许是因为文章的缘故,他有些睡不着。也因此让他发现女人的状态在十二点还呈现上线中,傅煦没有犹豫,直接传讯息问她是不是睡不着。 看见男人发来的讯息,温玫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对方还醒着着实少见。她坦然表示自己会认床,所以就跑出来吹吹风了。 ──你在顶楼? 没想过对方会瞬间猜到位置,似是明白他问题的用意,温玫抿着唇,敲了肯定的答案回覆。 ──等我。 预料中的两个字,却让温玫的心跳骤然失序。 47 没有让她等很久,傅煦就上来了。他头发难得有些乱,几根发丝不听话地翘起,温玫抱着膝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然后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要他坐自己旁边。 动作流畅,估计连温玫都没意识到她的举动有多么自然。 当然,就算她没有叫他来坐这里,傅煦也会挨着她坐。 「你看,是不是很美?」温玫将下巴靠在腿上,伸手指向下方华丽的夜景,漂亮到让人目不转睛。 语气夹杂着明显的自豪,好似眼前的景象是由她一手打造,这副求表扬的模样,特别的天真可爱。 对于下方的夜景,傅煦只瞥了一眼,并没有感到惊艷。听闻温玫的问题,他转过头,目光放在她染上笑意的侧脸,轻声回答她的问题,「嗯。」 「……很美。」 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温玫愣怔几秒鐘,随着感受到的灼热目光望去。 不偏不倚,撞上傅煦的黑眸深处。她从对方的双眼里,发现那个失神的自己。 傅煦的目光,轻轻描绘过她的五官,看见对方眼下的青黑时,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衝动。他不该跑上来,而是应该要她半夜别一个人在外面,赶紧回去休息。 可是转念一想,对方认床,回去硬逼她睡觉可能更加痛苦。 在这里,还有他陪伴。她和他,他伴她。 傅煦没有逗她太久,很快收回视线,然后低头在自己外套口袋探了探,突然拿出一根棒棒糖。 然后递给温玫,「吃吗?」 一个大男人拿着根外包装色彩繽纷的棒棒糖,问她吃不吃,截然不同的风格凑在一起,竟毫不违和。 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声,摇摇头,「我刷完牙了,你吃就好。」 这根棒棒糖还是今天早上在景点的厕所外面等温玫出来时,一个小男孩跑来递给自己的。傅煦不好拒绝一个孩子,也就接过放进口袋。儘管他不喜欢这种甜食,但是这或许是小男孩的一片心意,他不想让人伤心沮丧。 当时见他收下,小男孩眼睛闪亮亮的,向他挥挥手就跑回自己妈妈那里,一步三回头。 温玫不吃,傅煦也没收回去,几下拆开包装放进嘴里。棒棒糖是橘子口味,特别甜腻,他眉头微微蹙起,但随即抚平。 草皮其实不脏,定期有人整理清扫。他确认身后地上没有东西后,便往后一躺,姿势特别随性。 双手撑在脑后,躺在地上虽然看不见底下的夜景,但是他可以看到温玫,这就足够了。 周围特别安静,只剩下蝉鸣。自从方才的对视后,温玫就有些忍受不了寧静,男人问完话后就躺了下去,徒留她一人仓皇。 不自觉在意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双脚的姿势变换,又或者是糖果滚过他牙齿的声音,温玫想要不在意都难。 需要找个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傅煦。」她将手臂放在膝盖上,下巴靠在上头,声音微低,「我问你喔。」 他曾邀请自己了解他,温玫却觉得她已经没有别的可以了解,因为对方在自己眼前总是毫无保留,将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她。 她纯粹想要有声音把寧静驱赶走,没有多想,挑了一个正常的话题起头。 「这些年,你是如何走过来的?」 他一路走来,其实也称不上顺遂,只是和同期的相比起来,或许比他们还要成功罢了。 儘管他精通多项才能,但是由于傅煦的个性,再加上对待粉丝这点,在前几年时常被媒体抓出来检讨,黑粉更是常抓着这点不放。 所以有一阵子,傅煦还被公司勒令不要看手机,三不五时就有匿名信寄到酷乐,要他们放弃傅煦这棵苗子,不要栽培这样一个有些自我的艺人。 在早年,傅煦还没有养猫的时候,他和粉丝间是真的没什么互动。微博发文,也都是转发公司的文章而已,所以那时候粉丝能和傅煦沟通的渠道,几乎是没有,可能只有演唱会才能接触到对方。 公司也无数次起了念头想要他改,甚至是想要为他塑造一个「人设」,强迫傅煦照着走。 然而衡量过后风险实在太大,个性岂是说改就能改,而且风格临时变换,粉丝也能猜到基本上是公司的命令,这并不是真正的傅煦。 所以最后,酷乐对他採取放任制,不去约束他这方面,只要傅煦做自己就好。当然前提是他有完成应尽的本分。 背后的这些事情,其实老粉们大多知情,毕竟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当然不可能不晓得。 所以鲜少有粉丝会骂酷乐这家娱乐公司,骂的最兇的一次,还是上次资料洩漏的事件,不过几乎都在骂那位离职员工就是了。 若是其他人问,傅煦给的答覆或许会有些官方发言。 但是对方是温玫。 他嘴里含着根棒棒糖,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双手垫在脑后。语气听着满不在乎,似是玩笑话,眼眸却是漆黑如墨,「不过是凭着一身傲骨,和满腔的热血。」 温玫轻笑,她信对方的话,毕竟自己也算半个见证人。 耳边寧静得剩下蝉鸣,她抱着腿,盯着不知何时蹭到一点脏污的鞋尖,声音险些被环境给掩盖过去,「但是──」 「有人愿意当你的靠山啊。」 不是埋怨,不是嫉妒。她的语气藏着细微的、不愿意让人发现的,羡慕。 酷乐是他的靠山,魏咏然和陈漾,以及他们这些粉丝,通通都是他的靠山,是他身后的支柱。 曾经她的身后,也是有人的。温元良,以及林渺安。 可是这些靠山,却在梁玥的影响,以及她的懦弱无能下,一日復一日地被摧毁,最终倒塌。 嘴里啵一声,傅煦直接把糖给咬碎,甜腻的味道顿时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眉头皱也不皱,缓慢地坐起身子。 身旁的女人不晓得从哪儿抽出张纸巾,正抿唇卖力擦拭鞋尖那抹乌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红。 他嘴边叼着棍子,含糊道:「温玫。」 温玫没有听清楚,停下手边动作,反射性回头,「嗯?」 「看,」傅煦咬着糖渣,抬眼哼笑一声,笑容难得有些不可一世,「你的靠山……」 她一愣,完全反应不过来,对方的话就像是烟花一般,狠狠炸在耳朵旁── 「不就在这儿?」 48 几秒鐘过去,温玫终于回过神来,男人耐心地盯着自己,眼底满含温柔笑意。 她垂眼,注视着自己的膝盖,耳边不停回放对方的那一句话,语气篤定又自信。 他并非随便说说,显然是认真的,傅煦不是会拿感情这件事开玩笑的人。 「……好。」话一出口,声音不知何时染上沙哑,温玫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反应会那么大。 眼底有些酸涩,不是因抑鬱症而起的情绪,是因为傅煦的话感动到她了。 温玫妥协地勾了下唇角,压下淡淡的情绪,惟眼眶周围微湿。傅煦还沉浸在得到回覆的喜悦当中,就发现对方学着他之前的动作,手撑在脑袋后面,躺在了草皮上。 于是他也躺回草皮上,享受眼下寧静的时间。 没有多久,似是嫌这个姿势不舒服,温玫改为侧躺,面朝傅煦的方向。他扬眉,原本也想改成侧躺,女人却突然出声制止,「你不要动。」 语气难得有些严肃,傅煦好似猜测到她的目的,各种此刻不该有的心思全部淡去。他闭上眼,摆出专注聆听的姿态。 对方没有看她,让温玫安心下来,也更能流畅地说出话。 其实对于梁玥的事情,她没有着墨太多,简单地提了几笔便草草带过,然后留给傅煦独自思考的时间。 这种类型的家长在如今,其实数量并不少,以往傅煦身边也有过这样的同学。虽然两人不熟,但由于是同班同学的缘故,再加上对方身上的变化实在太明显,无论是谁都能够察觉。 后来…… 再也没有后来了。 那个女生入学时个性很开朗,在班上人缘也不错,而且总是笑容满面,话特别多。然而渐渐的,她变得沉默而寡言,不再参与他人的话题,下课时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放空,失去以往的活力。 几个月后,某个再正常不过的上课日,她却缺席了。早自修后,大家才得知消息。 对方,在半夜跳楼了。 是自杀,也是他杀。警方在女生手机的记事本当中,发现她的日记。 里面藏着她从未跟人说过的话,对方将它们埋藏在破碎不堪的心里,不愿让人发现如此可悲又痛苦的自己。 家长的管教方式,让女孩再也承受不住,笑容一天天远离,每日都被难受的情绪压到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家人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最终她选择了结性命。 傅煦明白,温玫轻描淡写揭过,只是因为往事没有提起的必要,另一方面也不想让他担心。 可是好巧不巧,他曾目睹过悲剧的发生,当时自杀的真相被挖掘出来后,网路上引发不少共鸣。有的已经出社会,仍然活在折磨当中。 所以,傅煦可以想像出温玫痛苦的模样,她是不是也曾像那位女同学一样? 明知道不该拥有这样的情绪,可是傅煦庆幸,她撑过来了。 即使痛苦,她还是坚强地克服难关。才得以让他遇见她。 可是傅煦没想过,温玫想要告诉他的,不只有这件事情而已。 她想要将所有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也让男人了解到最真实的自己。 到那时候,无论他的选择是什么,温玫都不会埋怨。 半晌,傅煦听见温玫再度开口,语气随意且淡然,内容却无比沉重,「然后我,因此得了抑鬱症和焦虑症。」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傅煦愣愣地望向身旁的女人。注意到他的视线,温玫唇角轻扬,笑容有些勉强。 他无法形容当下的感觉。 好像以往所有的不寻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这个解释,却让他心脏一阵一阵抽痛,他根本没有想过,还会有这么一段故事。 傅煦也想问她,这几年她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 可是他难得退却了。他怕自己听见答案后承受不住,他没想过原来自己那么脆弱,心脏不堪一击。 「所以我其实没有那么爱哭的。」她有些抱歉,食指来回感受着草皮刺刺的触感,让自己的外表看上去毫不在意,「前几次,都给你添麻烦了。」 好几次都给他添了麻烦,奶奶八十大寿那天,或者是梁玥来向她懺悔的时候。就连昨天,遇到那位亲戚,都是他替自己解围。不知不觉,给他添了好多麻烦。 傅煦突然坐起,然后朝她伸出了手。后者下意识将手心交付给他,藉着对方的力气坐起身。 他没有松开手,而是加大力道握紧,语速极缓,不厌其烦地再度道:「我说过,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不管听了几次,每当这句话响起,温玫的内心深处总会被触动。 因为久久未眨眼,眼睛有些难受。傅煦闔上眼,安静几秒后睁开眼睛,明明知道问完后难受的肯定是自己,可是他还是想要知道。 「那你,曾经想过……」他实在是道不出那个字,可是温玫懂他的意思,愣怔几秒后,扬起一抹苦笑,坦然回答:「嗯。」 你曾经,也和那个女生一样,有过自杀的念头吗? ──有的。 男人听完回答沉默不语,缓缓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温玫能够听见他的呼吸声,比原先还要沉重,似是在压抑某种险些喷涌而出的情绪。 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傅煦驀地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贴在左胸上。温玫能感觉到胸膛下强而有力的心跳,以及那令人眷恋的温度。 他抬起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她,声音很轻,彷彿风一吹便会消失一样。 「……你看。」 「我的心脏,正为了你而跳动。」 他语带祈求,「那么你也能不能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放在他胸前的手掌微缩,衣服被捏出皱痕。温玫收回手,接着身躯前倾,张开双手抱住了男人。 声音不自觉颤抖,对他许下诺言,「……好。」 ──倘若未来有他,馀生似乎也值得她体会。 完 十二月底,恰逢一阵寒流,路上所有人都包得紧紧的。温玫将围巾拉下,仰头呼出一口气,看见眼前隐隐冒出的白烟,她感到有些新奇,又再度呼了几口气,望着空中的白烟笑了。 今年比往常冷一些,朝空气中呼气难得有白烟显现,从小到大温玫没有见过几次,反应难免有些像小孩子。 傅煦穿的比她还要多,一副大墨镜将他五官遮得严实,馀光看见女人瀏海下闪烁亮光的双眼,唇角忍不住失笑。 今天,是温元良回国的日子。温玫一大早就起床,耗费时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接很久没见的爸爸。不过无论她穿得怎么样,在温元良心中,自己的女儿都是最好看的。 不过更令他好奇的,是温玫在电话中用神秘的口吻告诉他会带一个人来,他百思不得其解,能想到的唯一人选就只有林渺安。 温元良哪能料到,女儿带来的,竟是一名男人。 傅煦开车载她去机场,进到室内后,总算是暖和了些。两人站在人群里十分引人注目,傅煦的气场特别强烈,给人感觉冰冷冷的,似乎难以亲近。 下一秒,路人们的想法便被轻而易举推翻。 温玫的手被冻到通红,感觉已经没有知觉了,她下意识搓揉掌心取暖。傅煦见状,自然地将对方的手拉过来,塞入大衣口袋里,自己的手则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娑。 「你手也很冰呀。」她轻笑,将手心朝上,和他的握在一起。 没多久,温玫就看到温元良的身影。她下意识踮起脚尖,奋力挥舞手臂,试图让对方发现自己。 对方提着行李箱,很快就看到宝贝女儿,脸上顿时露出温暖的笑容。两人五官十分相像,明眼人都能看出双方的身分。 只是在看见温玫身旁的男人时,温元良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转为愣怔。脚步因迟疑而慢了一秒,接着比原先还要快,几步就来到两人前方。 「……温玫,这位先生是?」儘管这么问,但是男人心底已经有答案,顿时百感交集,放在行李箱拉桿上的五指猛地缩紧。 半晌,又松开了。他花了几秒鐘的时间,便接受了事实。 温玫尚未回答,旁边的傅煦倏地把墨镜摘下,并朝温元良九十度弯腰,语气郑重:「叔叔您好,我是傅煦。」 他扬眉,眸光淡淡,目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你和我女儿……」 没有说完,但是谁都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这一次,回答的人换成温玫。她眼里含笑,轻声道:「嗯。」 得到确切的答覆,温元良沉默几秒,忽然低下头,用手挡住双眼。 实在是,太好了。 儘管他不认得傅煦,不清楚对方的为人。但是单凭他的态度,以及为温玫取暖的这个举动,温元良就放心了。 他感谢这个男孩,因为他明白温玫带他来的意思,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在饭店顶楼那一天,傅煦告诉她:「我知道治疗的过程很难受,药物所带来的副作用必定会影响到你的生活,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痊癒的。」 「我当然不想看你受苦,你家人、你朋友也不愿意。但是──我期望,能够和你一起迎接七十岁、八十岁,甚至是一百岁。」 「过程有我陪着你。往后,我们就陪着彼此,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好不好?」 温玫从未想过能够活到七、八十岁。能够活到如今,已经是奇蹟,她无比满足。 可是男人的话,却让她贪心地想,希望自己能够活久一点,活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 待到白发苍苍之日,身旁有你相伴。 倘若人生尽,也死而无憾。 后记 其实本来是想华赏结束后再写后记,不过感觉到时候就太晚了,想先解释几个地方。 温玫对傅煦的感觉,顶多算是对后者有点好感,我指的是在饭店顶楼的时候。 但是傅煦的话,以及他的各种举动,都让她愿意试一把,愿意赌赌看自己的未来。 如同文中所说过的,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何时,会不会连今年都无法过完,所以不敢交付真心,不愿付出感情。 但是梁玥的事情解决,她心中的疙瘩也会随着时间慢慢痊癒,病情或许会好转,但很难自癒。发病通常是在遇到梁玥以后,这是一个触发的点。 会开始晨跑,是因为温玫想要有所转变,她其实也想要活很久,她在努力改变。 可是决定仍是会动摇的。最后,是傅煦让她下定决心的。她愿意为了他,活久一点,想要活到一百岁。 温玫不会食言,她答应过林渺安,这次,又答应了傅煦,所以她会好好活下去。 停在这里,我觉得很好。温玫对傅煦的喜欢,肯定会一日一日增加的,她的病也会慢慢康復。 抗抑鬱的药是真的有很多副作用,比如头晕、作呕、变胖等等,不过也不是每个服药的人一定都有副作用,我也是网路上查的。我自己没吃过。 不过温玫现在的症状(25岁),感觉像轻度而已,文章内看上去并没有到非常严重。 学生时代的时候她比较有可能是中度甚至重度抑鬱症,因为那时候她得天天活在梁玥的掌控之下。 嗯……最后谈谈会写这个题材,和这篇文的原因。 其实本来后记不是要打这些,我早早就打好了,还打了三千多字哈哈哈!结果最后也不打算放了。这边就,草草提一下就好了吧。 梁玥可以说是我妈,而温玫可以说是我,当然我没有温玫性格那么好,然后幸运地遇到了傅煦。 我可以坦白讲,我有抑鬱症,但那是网路上测的。至于焦虑症,我自己测出来是说有可能罹患广泛性焦虑症。 几个月前最严重的时候,大概三月左右,那时候是天天都想自杀,情绪是真的很不好,变得没耐心,脾气很躁,半夜不想睡都在哭。后来就发现,自己好像生病,所以就去找了一些资料啦。 当时我测出来是中度抑鬱症,但八月初有测一次,那时候是轻度。 其实原先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参加华赏,因为我不想到一半临时喊卡,然后作者跑没影。我的生日是在六月底,本来是计划生日当天的半夜跳楼的,我从毕业后一直在等这天。 不过没想到朋友会邀我六月底去玩,恰好选在生日前三天。那三天真的很开心,也很累,所以回来之后我也睡死,根本没力气思考跳楼与否。儘管当天回来又跟我妈发生了点不愉快,不过实在是太累了,我也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现在想想其实也只是我不敢跳而已吧哈哈哈xd后来想很久,打算再给未来一个机会,大学从高雄跑到台北,远离我的家人,试着活久一点。 写这篇文,其实也是想要让自己活下去啦。把我不敢做的,由25岁的温玫帮我出气,真的是爽啊! 不过终究不是我,嗯。 然后我竟然在比赛期间内写完了,满足啦!一直担心没办法完结,而且八月下旬刚好一堆事,先是宿舍竟然没中→含泪找房→昨天突然被通知备取20成功录取宿舍! 如果没有递补进去,我说不定还没办法完结呢,谢谢我的运气xd有参加,并在期限内完稿,真的好爽呀! ok,后记一不小心写太长,不过跟原版本比起来只有三分之一嘿嘿。 谢谢华赏期间支持我的人!等之后可以修文了,会放上番外的。 祝自己之后的大学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