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 1.租客 “干得漂亮!” 看着电脑屏幕里那个端着枪想阴一手的自己又被队友的手雷炸死,路明非手指在光滑的键盘上猛敲一下,像是最后的挣扎。 他摘了耳机,有些无语地看向身边之人,打个cs,每次都被队友杀,心累啊。 坐在旁边的青年看起来二十五六岁,戴着细边框的眼镜,闻言只是笑,把手边的营养快线递过去。 “我就说不擅长玩游戏了。” “确实教不会你。”路明非娴熟接过,还不忘吐槽。 身边的顾谶大概是他目前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一个能当面吐槽的人了,因为他三无的属性里,最让路明非觉得亲近的就是‘没脾气’。 他们的相识还是他刚上高中那会儿,一家人替路鸣泽过完生日去商场的时候,他一眼就相中了那个披着西服外套跨在电玩摩托上的胡茬男,因为他实在是太菜了。 当时叔叔婶婶领着小胖子去挑生日礼物了,他闲着没事就站那菜逼边上看,别说,如果无视这男人稀疏的胡茬,那张脸算得上是俊朗。这家伙跨在摩托车上的时候,臀翘得很,就死盯着屏幕里的摩托车,身子扭来扭去,也撞得风生水起。 不过他换的币是真多啊,菜还爱玩儿,路明非有些羡慕,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把游戏币。 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 营养快线喝了一半,路明非舔舔嘴唇,面露期待,“还玩吗?再开两盘星际?” “下次吧。”顾谶看了眼时间,“租房的人要来看房了。” “噢。”路明非多少有些不舍,现在天还早,他还挺想再玩俩小时的。 不过顾谶是大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其实他还真就不忙... 听他说以前在酒厂干过,所以有一些搞便宜酒的门路,上次这家伙因为假酒在酒吧挨了揍,路明非去过他家。是个风格复古的老别墅,周围建着灰玫瑰色的围墙,爬满了爬山虎。 他当时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大概是本以为唯一的朋友是个除了比自己长得好看点,但其实年纪不小、成天就那几身西服换着披、戴的还是电子表也没出息的废柴,像自己一样寒酸。可没想到他住在别墅里。 还好顾谶当时捂着塞了卫生纸的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是替出国多年的亲戚看房子。 路明非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不知道是心疼朋友被揍了一顿,还是不齿自己刚刚的心思,就大声说没准那土豪亲戚早忘了这一茬,这房子便宜了他老顾。 顾谶就咧着嘴笑。 路明非觉得他们之间是特别的,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所以朋友嘛,总要抱团取暖的。 而顾谶现在刮了胡子,看起来温和内敛,路明非觉得是自己救赎了对方,让他看起来像个人了。 “你也别玩太久,回去太晚当心被婶婶骂。”顾谶摆摆手,临走的时候给路明非续了俩小时。 路明非默默戴上耳机,整个人陷进了翻皮的座椅里。 …… 四月还有些寒凉,尤其是这种小雨绵绵的天。 顾谶刚下公交,隔老远就看着那掉黑漆的栅栏门前站了个打伞的女孩,只从背影看就是个好身段儿。 她穿了件米色的单风衣,露出里边白色的裙摆,裹着白丝袜的小腿白皙匀称,然后是白色的帆布鞋和船袜,手边扶着黑色的行李箱。 雨不大,溅起的水珠混着柏油路上的灰尘,迸在她的鞋上,就是一个个小小的脏点。 顾谶撑着西服外套遮在头顶,一溜小跑就迎了过去,掏钥匙开锁头,嘴也不闲着。 “你就是来租房的吧?真对不住,赶上下雨,回来晚了。” “对,夏弥。我也没等多久,就二十来分钟。”女生呵呵笑着。 她长得很漂亮,但不像那些漂亮女生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会说客套话。她没客气地说‘没事’,而是用不在意的语气强调了时间,这就挺让人尴尬的,但也直白地让人喜欢。 顾谶噎了噎,赶紧开了门。 院里种了些小树,不多的叶子上溅落着雨珠,在少女有些费力地拎着行李箱往里走的时候,那家伙早撒丫子跑进了别墅里头。 “不用换鞋吧?”夏弥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走进来了。 顾谶也不在意,外套随手一挂,手指捏着衬衣前襟拽了拽,感觉灌进的湿气就散了。 夏弥看似是在打量别墅,余光却扫着他。 别墅很宽旷,跟外面斑驳的墙皮历史一样,里边的陈设看着也都有年份,客厅那几张破洞里露出黄色海绵的老沙发就是例子。 不过还好,都挺干净的,也没什么异味。 “二楼是卧室。”顾谶扶了扶镜框,“主卧是我在睡,次卧跟另外两个客房都空着,被褥什么的都洗了,我亲手喷的消毒液,保证干净。现在里边都没住人,你随便挑。你应该是高中生吧,那我推荐你租次卧,因为想看书离书房近,下雨天怕打雷离着我近...” “好了好了。”夏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打断了他的口条。 看得出来,他嘴上功夫不浅,说这一通话愣是没怎么喘气儿。 “就次卧吧。”夏弥很干脆,说完手指一推,行李箱就朝某人滑了过去,充满暗示。 岂料某人激动地一捶手心,噔噔就上了楼,“等我去拿合同!” “……”夏弥。 等脚步声远了,她脸上表情才敛去,手指轻轻划过老沙发,划过柱子上的青铜灯,心思暗转。 房子跟里面的东西没有问题,人除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在状态,也没有问题,根本不像是跟奥丁有所关联。 可为什么这里属于奥丁的气息那么浓郁?在她的感应里,这已经不能说是印记了,而几乎是奥丁的家,只是祂不在罢了。 这里就像是在她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忽然出现的。 这也是夏弥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她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而当看到一脸灿然的房东从楼梯下来的时候,她莫名有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人精神不太好,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或者干脆就是奥丁的人类身份? 2.夏弥 雨停之后,天际澄净,黄昏的光逐渐涌起,与蓝相衬。 租房的人叫夏弥,是仕兰中学的高三生,也是舞蹈社团的团长。 路明非这时候是高二。 顾谶美滋滋地收了她三个月的房租,把身份信息在电脑上简单一保存,就将别墅的备用钥匙交给了她。 夏弥看着沉甸甸的钥匙圈,上边得有十多把钥匙。 “这些都是?” “嗯,大门小门的,每个房间的,随便进。”房东表现得很大气,就好像既然租了我的房那就是自己人一样,大家完全没有什么秘密。 夏弥点点头,进了次卧,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手指在衣橱上一抹,半点灰尘都没有,而整齐的被褥和床单看起来也干干净净,完全可以直接入住,根本不用收拾。 然后,她在蹲下开行李箱的时候,注意到某人正站在门口往里瞅。 “我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顾谶表现得很热情,毕竟从自己挂上租房广告,眼前这姑娘还是第一位租客。 也将是最后一位。 夏弥就看了过来,似笑非笑,“那就麻烦你帮我把门从外面关上吧。” 顾谶耸耸肩,关门。 听着外头走远的脚步声,夏弥蹙了蹙眉,然后才打开行李箱,将单调的衣服挂进了衣橱。 房间采光很好,适时夕阳日暮,余晖透过窗,仿佛泄下橘色的海洋。 她长舒口气,将自己摔到床上,连衣裙下的长腿紧紧并在一起,从膝盖弯下床沿,腿间的轻微凹陷和夹了一点点的布料,惹人浮想联翩。 她直直看着天花板,忽然想如果院子里的树都长成了参天大树该多好,这样在有阳光的时候,枝叶的影子就会映到天花板上,每当有风吹过,它就会摇晃着随落日一点点消失不见。 只是可惜,虽然今天才是第一次接触,但房东显然不是个有情调的人,一看就是个惫懒嫌麻烦的性子,没见这么大的院里连花草都没有么,如果有那么茂密的树,一到夏天肯定会跳着脚大喊怎么这么多虫子,然后就焦躁地上蹿下跳。 夏弥的眼神忽然暗了暗,嘴角刚刚不经意间浮起的笑意也敛下去。真是奇怪,她怎么会这么想? 转而,她伸手往旁边探了探,小指勾起了那串钥匙,青铜色的钥匙有的已经生了锈,她用指甲刮了刮,斑驳的锈绿怎么也刮不掉。 少顷,隔壁传来了关门声,然后是经过走廊下楼的声音。 夏弥一个挺身坐起。 …… 顾谶已经换了身衣服,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又替换了一身西服,不好好穿的样子像极了不着调的无业游民。 “哎。”有人喊了声。 他回头,少女趴在二楼栏杆上,手撑着下巴,歪头问他要去哪。 “就出去逛逛。”顾谶说。 现在这时候,路明非多半已经到家了,一个人去网吧委实没意思,况且他对电脑游戏也没那么喜欢,还不如打电玩。 当然现在就是单纯出去逛逛,等到天黑,然后找个地方吃饭,再溜达着回来,洗澡睡觉。 夏弥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多了,从他这个‘逛逛’里,大概能猜出他从现在到入睡前的行程安排,就很符合他这个形象。 “我饿了,请我吃饭吧。”她说。 “啊?”顾谶仰着头,一脸迷糊。 “我刚搬来,不得温居吗?”夏弥抱起胳膊。 “可温居不该是你请我吗?”顾谶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我现在是你邻居,还是未成年,那你身为大人,赚了钱是不是该让我高兴高兴?”夏弥当然是强词夺理,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未成年。 顾谶愣了愣。 “你先等着,我去洗澡。”夏弥转身回房。 顾谶想了想,然后上楼,从床铺底下又拿了点钱。 等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都快等到把海绵抠出来的时候,听到楼上的人喊着要吹风机。 “没有!”顾谶同样大声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夏弥才下楼。 她换了件慵懒风的拼接色针织开衫,里边是纯白t恤,下身是水洗蓝的牛仔裤,两条长腿绷得又直又紧,脚下还是那双白色的帆布鞋,不过上面没有下雨淋上的灰点了。 她的头发没全干,丸子头扎得松松垮垮,但架不住少女的颜值能打,两只手边走边在脸颊上拍,满脸的胶原蛋白透着热蒸的粉,清纯动人。 “好看吧?”夏弥眉梢一扬。 “刚下了雨,你穿这鞋不耐脏,走一会儿鞋帮就黑了,帆布鞋还不好洗刷吧?”顾谶像极了出门前督促孩子的长辈。 “...你还是别说话了。”夏弥表情僵了僵。 事实证明,顾谶的经验之谈还是很靠谱的,比如他的鞋帮上就溅了不少泥水。 但那双走在身边的帆布鞋依旧白白净净。 夏弥背着手,嘴里轻轻哼着歌,悠然闲适。 顾谶领她进了一家面馆,但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被她拽了出来。 “你都不问我想吃什么?”夏弥惊讶道。 顾谶更惊讶,我掏钱请你还得看你的口味? 当然,身为大人,这话他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最后,他们进了一家石锅鱼。 客人很多,一进店热气扑面,那种辣中出味的香一下就将人的食欲勾起来了。 夏弥吃得热火朝天,嘴就没停下。 顾谶被辣得头皮发麻,眼泪鼻涕直流。 夏弥就笑,“你吃不了辣还来这?” “明明是你拽着我进来的。”顾谶脸通红,喝啤酒降温。 夏弥吃了片豆腐,烫得直哈气,暖色调的灯光下,粉嫩张开的唇泛着水润的光。 她一手在嘴边扇风,拿着筷子的手把杯子朝前一推。 顾谶get到她的暗示,看她一眼,“你不是未成年吗?” 夏弥只是瞪他。 顾谶就给她倒了半杯啤酒。 夏弥也不放筷子,三根手指捏着杯沿就大口干了,啤酒沫还在杯子里滋滋响,少女拇指在嘴边一抹,舒爽地喟叹出声。 顾谶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默不作声地给她满上,然后尝试夹了块鱼肉,蘸了一点点鲜鱼汤,刚入嘴就辣得捂嘴咳嗽。 夏弥毫不掩饰地指着他笑,端起酒杯碰了下他手边的杯。 在他面前,她反倒才是真正的人类。 3.命运 夏弥吃得欢,啤酒也喝得豪迈,优雅矜持全都没有,脸颊很快染上红晕。 石锅鱼大半都入了她的肚子,顾谶就吃米饭跟其他小菜,还充当倒酒的小二。只要对面那人酒杯一空,他就要有眼力见儿地添满,不然夏弥就会看他。 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少女秀眸惺忪,两颊泛红,那样直白地盯着你时,倘若你生出拒绝的心,恐怕连自己都觉得不痛快。 小店里的客人一点点减少,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石锅鱼显然不是最佳的来处。街上已经有了人声,这里虽然不是最繁华的商业街,但离那边也不远,卖场的音响遥遥可闻,闲着没事出来遛弯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吃饱了吗?”夏弥问。 顾谶觉得这话应该自己问才对,他摇头,扒了几口米饭。 夏弥胳膊支在桌上,晃着啤酒杯,眼神眯着,唇边沾着要滴不滴的酒水,哪还有穿着连衣裙时的温婉模样。 “你干嘛老偷看我?”她挑眉。 “练舞不是应该很注重身材管理吗?”顾谶有些不解。 “可能我怎么也吃不胖吧。”夏弥笑吟吟地摸了摸肚皮,宽松的开衫一下就压了下去。 顾谶把最后一口饭吃了,“吃饱了,回家吧。” “这才几点?”夏弥显然意犹未尽。 顾谶已经起身去结账了。 往外走的时候,夏弥拽过他的手看电子表,“还不到8点。” “我睡觉比较早。”顾谶说着,仿佛是佐证一般,还打了个哈欠。 “新房客跟房东的第一天,不该这样啊。”夏弥背着手,脚尖踢着小石子,“哪有这么无聊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相处起来多难呀。” 她像是酒后的心情低落,头耷拉着,眼帘也耷拉着,就连那个没扎好的丸子头也有些软绵绵的,可她却在偷偷往身边瞧。 “那你还想去哪?”顾谶问。 “去卖场吧?我喜欢打电动!”夏弥顿时绽放笑颜,犹如满血复活。 可实际上,作为一个合格的猎手,她对自己的目标有着不下于百次的观察,尤其是对眼前这个人,更是慎之又慎。 他没有正经职业,收入来源就是在酒吧靠便宜酒水拉拢的人脉,以及每个月从国外来的一笔外汇。说啃老不太恰当,总之整天无所事事有大把时间的无业游民是确定了。 所以他的消遣就是去卖场打电动,或者跟一个看起来像永远打不起精神的高中生去网吧,那挫男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这么一看,顾谶好像完美契合了血之哀,可他在酒吧被人揍了的那晚,夏弥有偷偷采集过他的血,龙血浓度低的令人发指,简直可以说是人类。 所以他混到今天这地步,完全不是什么狗屁血之哀导致的,而是他太废了,这也是他能跟路明非玩到一起的原因--废柴之间的相互吸引,臭味相投的报团取暖。 这家伙的日常枯燥而乏味,就连周末也只是去图书馆或者跟路明非鬼混。当然,他去图书馆不是为了看书,而是睡觉。 天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那个能在午后享受到充足阳光的座位的,趴在桌上的话,脸刚好被树荫挡住,大片的阳光洒在身上。睡觉的人很安静,偶尔有风,树影在他眉眼间晃动,阳光在枝叶间斑驳细碎。 夏弥曾看了很久,不讨厌的事物多了午后的树影跟阳光。 后来经过观察,判断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险后,她才开始正面接触,因为她要尽可能地获取有关奥丁的情报。 …… 顾谶最后还是答应了夏弥。 大卖场里的人很多,在出入口的内侧就是电玩室。 顾谶换了一大把游戏币捧在手里,身边的夏弥伸过青葱般的手指,在他手心拿起又放下,他只好一边捧着一边跟她走。 “你想玩什么,抓娃娃吗?”他问。 “那都是用来哄小孩儿的,就是骗那种想在女生面前表现的傻子。”夏弥看着他直摇头,一副‘作为过来人好好教你,你也认真听着点’的语气。 顾谶暗翻白眼。 “玩这个!”夏弥抬手一指。 是电玩摩托,顾谶玩的最多也是最拿手的。 他当即就跃跃欲试。 “比一比?”夏弥瞥他一眼。 顾谶熟门熟路地投币。 夏弥抚了抚额,她一直都不觉得这个好玩,相反很无聊,但或许是想起了他以前一个人孤零零地骑在电玩摩托上的场景,现在她想着就当是陪这个傻子好了,然后长腿一伸就跨了上去。 看了那么多次,她也是会玩的。 但不等她开口,身后就多了个东西,是顾谶的西服外套,他正低着头把袖子在她腰间系好。 夏弥脑筋只是一转就想通。 --她穿着紧身的牛仔裤,骑电玩摩托的时候需要朝前俯身。 “发现了你一个优点。”夏弥轻笑。 顾谶没答话,按下开始按钮。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币都快花光了,他也没能赢一把。 夏弥慵懒抻腰,昂起的下巴昭示着胜利者的骄傲。 旁边已经有几个羞涩的初中生看直了眼。 “现在能回去了吧?”顾谶忍着没打哈欠。 “还有几个游戏币?”夏弥扒拉他的裤兜,“去抓娃娃吧。” “你不是说那是骗人的吗?” “万一运气好呢。” “……” 反正怎么说都是她有理。 抓娃娃的确不看技术看运气,机械手爪每次都对准了,也抓起来了,但就是会掉,怎么也抓不到。 夏弥盯着那个像得了帕金森的机械手爪,表情渐渐凝重,拍按钮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旁边有几个想看漂亮姐姐抓娃娃的小孩子都快吓哭了。 “你想要哪个?”顾谶看着手心里最后一个游戏币。 “我想要这个爪子。”夏弥咬牙。 顾谶张了张嘴,也是,她也不像是会喜欢这些毛绒娃娃的人。 “我来试试吧。”他将最后一个币投进去。 “要那个惊喜盒。”夏弥指着最靠里边的黑色礼盒。 “看起来扁扁的,下边压着的玩偶也没变形,里边不像有什么好东西。”顾谶说道:“说不定是打火机。” “你好懂啊,以前跟人来抓过?”夏弥是真的惊讶。 一个人就算喝大了也不会独自来抓娃娃,肯定是要跟人一起的,一般都是异性。可据她所知,顾谶身边哪有什么异性,难道是跟路明非来的?不会吧?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你不看剧吗?”顾谶也讶然。 夏弥动了动唇,微抿,第一次没接话。 “就要那个惊喜盒。”她像是跟自己说。 顾谶推了几下摇杆,就按了按钮。 “这么轻率?!”夏弥眼睛一瞪,气得拍他胳膊,就好像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浑然忘记了还可以再买游戏币。 然后在她紧张忐忑的心情中,那个机械手爪忽然不抖了,稳稳地夹住了惊喜盒。 夏弥一怔,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 电玩室里五彩的光斑斓掠过,顾谶垂眸看着惊喜盒滑出来,镜片上映着白色的冷光。 4.素描 惊喜盒里装的不是打火机,而是一条红围巾。 往回走的路上,夏弥喜滋滋地戴好,不时会摸一摸。 “这就算是我们今天互通的见面礼了。”她说。 晚风悠悠,顾谶面露疑惑,“可我什么都没收到啊。” 夏弥白他一眼,“晚饭是我约的吧?” “这也算?”顾谶睁大了眼睛。 “还有这么大个美女陪你吃饭打电动呢。”夏弥煞有其事道。 顾谶算是领教了她的强词夺理。 “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吧,要好好相处喔。”夏弥笑着说。 顾谶学着她的样子,斜了她一眼,“你这朋友可真轻易,才认识一顿饭的时间。” 夏弥歪头看他,“还喝酒了呀,请吃饭喝酒,难道还不算朋友吗?” 四下人来人往,笑语欢声里,少女双手背在身后,说话时笑意盈盈。 顾谶唯恐她说出其他道理来,就含糊着一阵附和。 然后,就见身边的女孩忽然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在看着他的时候,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如果寻一个最恰当的形容,那就是路明非想让他网吧续费时的表情,欲言又止,摆明了是有求于人。 顾谶心生警惕。 果然,夏弥下一句就说:“既然已经是朋友了,那有个小忙...” “不行。”顾谶果断拒绝。 “你都还没听呢!”为了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夏弥语速颇快,“过几天学校要开家长会,我想让你当一下临时监护人。” 家长会是真的,但什么临时监护人当然是借口,她只是想看看这个住在奥丁气息浓郁之地的家伙,如果跟那个身上带着奥丁印记的人见面,会发生什么。 如果其中一方暴走,那就有意思了。 当然,要真打起来的话,她可不觉得身边这人能赢,多半要吃一通胖揍,不过他好像挺抗揍的? 虽然顾谶不知道她的盘算,但不妨碍他拒绝。 只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夏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钱包,“不让你白帮,二百,就当我雇你。” 顾谶也想看看她打了什么主意。 当下,他手指刮了刮鬓角,假装沉吟,“冒充监护人去开家长会是有风险的,万一被发现了,不光在老师那里,在家长跟学生面前都丢光了脸...” “你行不行啊?”夏弥撇嘴,怎么看也不觉得他会看重面子。 “行是行,得加钱。”顾谶比了个3。 夏弥给了他一个白眼。 …… 深夜。 老别墅周遭幽静得过分,连声狗叫都没有。 “你不是一直喊困么,怎么还不睡?” 书房的门没关,夏弥走进去,看到顾谶在用电脑,后者看见她的时候像是有些慌乱。 “咦,在看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夏弥促狭一笑。 她确定刚刚看到的是网站的登录界面,用户名开头是od什么。 “没有。”顾谶面不改色。 “给我也看看。”夏弥俯身。 松开垂落的长发贴到了顾谶的脖颈,有些凉,有些痒。 夏弥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最小化的网页,只一眼,表情就是一僵。 是网站没错,还是个兜售假酒的论坛,而她之所以能判断出卖的是假酒,是因为顾谶点开的这个帖子,标题就是《千元以下罗曼尼康帝,求大量!!》,而某人未打完的回复写着‘加q纟’。 也因此,夏弥看全了那个带od的id--od7。 她扭头,满眼迷惑。 顾谶下意识偏头,看过来的那张脸素净无瑕,染着一层温暖的光色,额前垂下调皮的发,他好像闻到了温暖湿润的气息,带着雨后植物叶子的芬芳。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心中的某处空白好像落下了痕迹。 “这id是什么意思?”夏弥语气如常,只是耳尖有些发红。 顾谶回神,连忙道:“一打七啊。” 夏弥愣了愣,所以‘o’是one,‘d’是‘打’,7就是7? 这么个一打七啊。 “那个,不打扰你工作了。”她捏了捏眉心,感觉有点招架不住。 …… 窗帘拉了一半,月色明亮,泄下一汪清泓,房间里光影晦暗。 空调被垂落到地板上,底下的女孩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某一时刻,墙上的阴影忽然一动,旋即如挣扎般扭曲撕扯,像是诡异的画。月光清寂,黑色的影如同沸腾的水,逐渐凝成一张怪诞的人脸,很快就爬到了天花板上,贪婪地俯瞰着少女沉静的睡颜。 少顷,怪异似是不满足于窥视,模糊的五官皱在一起,像是有什么要从中钻出来,天花板上也渐渐飘出丝丝黑雾,却如忌惮般只在半空聚了又散,最后完全隐没消失。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微弱均匀的呼吸声。 隔壁是主卧,只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顾谶坐姿板正,面前摊开着一张素描纸,他拿着铅笔像是涂鸦,偶尔不满意了还用末端的橡皮蹭一下。 在沙沙的响声里,素描勾勒完毕--雕刻着不知名纹路的青铜柱贯通天地,不见首尾的巨蛇缠绕而上,明暗有致,却辨不清深海与青冥。 耶梦加得。 …… 隔天,明亮的客厅里。 “你还会画素描?”夏弥惊讶地看着在画板上勾勒线条的顾谶。 落地窗前,顾谶偶尔瞥一眼院里的小树,几笔就在白纸上呈现出它的轮廓。 “我会的可多。”他像漫不经心地说。 “那你也给我画一幅呗?”夏弥托着小脸。 她大概是要练舞,穿着白色的舞蹈服,这次扎好的丸子头挺立着,阳光底下,青春气息十足,跟披着西服外套像是没睡醒的某人成鲜明对比。 “我不会画人。”顾谶吹了吹铅末。 夏弥略一歪头,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细究。 很快,顾谶身后就响起了轻微的声响,那是她的舞步,随着身体的动作而有淡淡的风。时间久了,连喘息都隐隐能听到。 而与之相对的,是铅笔划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 几天后,仕兰中学。 顾谶来开家长会。 以前就听路明非说过,这里是有名的贵族学校,这里的孩子无论是毕业之前还是毕业之后,跟他们这类人的人生完全是天上地下的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会相交。 门口豪车云集,陪着孩子的家长无一不是成功人士的模样,而且好像还都认识,下车碰到后就可以谈笑风生。 顾谶尝试跟在这些人身后,但马上就被旁边少女一把扯了回去。 “他们不会买你的假酒的。”夏弥拽着他就往学校里走。 “我不卖假酒。”顾谶觉得她有什么误会。 夏弥懒得跟他贫嘴,一心想让他跟带着奥丁印记的楚子航碰一碰。 然后在教学楼前,就碰到了刚打完篮球的楚子航。 “嘿,楚子航!”夏弥喊了声,同时推了某人一下。 那边,冷沉的少年闻声停下。 顾谶看他两眼,小声说:“他是不是不认识你?” “...你别说话。”夏弥清了清嗓子,然后看向楚子航,“刚打完篮球啊?” 顾谶就腹诽,这寒暄可真够寒暄的。 楚子航点点头,没说话。 “……”夏弥从他的神色中,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对顾谶没反应。这信息量有点大,要么是具备奥丁因果的人互相之间不会有反应,要么顾谶这家伙单纯就是个巧合,除了那栋别墅,他跟奥丁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楚子航真的对自己没印象! “真的是。”夏弥低叹,白忙活了一场,简直是双倍的挫败。 楚子航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面前的‘兄妹’二人,转身走了。 “真酷啊。”顾谶看着他的背影。 夏弥给了他一胳膊肘。 5.四月 阳光正好,家长在学生的引领下进入教学楼,在众多笑容里,夏弥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必不可少缓和气氛的人。 “老顾?你怎么在这?”路明非满脸惊讶。 顾谶今天的西服外套竟然是好好穿在身上的,而不是像往常那样披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过他熟知对方的性格,第一眼蹦出来的词是‘斯文败类’。不过他更惊讶的是顾谶身边的夏弥。 路明非对这位舞蹈社团的团长早有耳闻,人长得漂亮不说,还难得算是平易近人,起码跟她打招呼不会被无视掉,是一众屌丝学弟的梦中女神。 路明非曾在元旦晚会上遥遥看过对方跳舞的身姿,修长的天鹅颈,纤细的腰身,优雅安静,自信翩然。跟观众席那些涨红了脸也只憋出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臭弟弟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当然,路明非也在此列,他当时甚至连这句用烂的诗句都没想起来,满脑子都是‘妈的这妹子真好看’! 但顾谶是怎么跟她认识的?路明非刚刚可看到了两人在打闹。 “我来开家长会。”顾谶说。 “家长会?”路明非怔了怔,“你有亲戚在我们高中?没听你说过啊。” “我是她哥。”顾谶看了夏弥一眼,后者则有气无力地说:“他是我雇来的。” 路明非懂了,只不过心底忽然有些羡慕,不是因为顾谶赚了钱或者能给妹子开家长会,而是像这种时候,夏弥起码能找个人来。 不像他,连给他开家长会的人都没有--叔叔跟婶婶都骄傲地去给未来的高材生路鸣泽开家长会了。 “要不我把他借给你?”夏弥冲路明非说。 路明非下意识想说‘好’,但还是挠挠头,笑着说算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尴尬,按理来说他面对尴尬的情况不少,但都不像现在这样无所适从,可能是因为顾谶。他本来想问一下他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因为实在好奇,但转念一想这也太多嘴了。 就在这时,有人喊他。 “路明非。” 温柔也熟悉的声音让纠结着找借口遁走的路明非猛地回神,他不必回头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顾谶也看了过去,是个穿着学生制服,看起来就很乖巧文静的女生,黑色的长直发挽在耳后,手里还捧着本英文名的书。 “陈雯雯,你来找我啊?”路明非憨笑道。 他的眼睛里一下就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就连笑都腼腆了许多,以致于在场间另外两人的眼里,就觉得傻里傻气的。 “家长会都快开始了,你的座位还空着呢。”陈雯雯说话时细声细气的,倒不是刻意。 她还看向站在一旁的顾谶跟夏弥,在想路明非什么时候交了新朋友,而且她对夏弥还是有印象的。 家长会啊,路明非的肩膀垮了垮。 “你去给他当家长吧。”夏弥轻声道。 “钱可不退。”顾谶提醒她。 夏弥对他是彻底没脾气,当即决定尽快回京。 --最后需要确认的事项已经让她失望了,楚子航这边也没有什么进展,有关奥丁的事情只好暂告一段落。最关键的,是她不放心那个傻哥哥。 …… 四月的微风起落,甬路两旁的油桐沙沙作响,白色花絮飘摇。 陈雯雯抱着书走在前头,顾谶走在后边,身旁是走几步就要撞到他胳膊的路明非,这小子明显心不在焉,而且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一双眼睛看起来是在看路,可看着四周时的目光飘忽,只有看到陈雯雯的时候才像有了焦距,不过也只是几秒的注视,便马上移开视线。 没底气,不自信,宅男的通病。 顾谶小声说:“你喜欢她。” 不是问,而是肯定。 路明非吓了一跳,“我没有!” 声音太大,惹得前边的陈雯雯回头,给了两人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问我最近有没有在玩游戏。”路明非赶紧掩饰,“我都在看文学书,哪来的时间打游戏啊。” 他还干笑两声,佩服自己急中生智。 但或许陈雯雯根本就没在意,只是老师让她出来找一下路明非,然后现在在回班级的时候,她顺便给路明非的‘家长’引路而已。 顾谶看着抚着胸口顺气的路明非,哼了声,表明自己的态度。 “抱歉啊。”路明非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喜欢她啦,但她不知道,所以我才...” “还没表白吗?” “嗯。”路明非低着头,在他追问之前先开口,“为什么要表白呢,反正肯定会被拒绝,还不如像现在这样。” 因为在他眼里,陈雯雯是光芒万丈的,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性偶像,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光是跟文学社的那些人比,路明非就没什么信心,何况里边还有一个赵孟华。 他跟那些‘喜欢就去表白啊,大不了连朋友都做不成,反正我又不缺朋友,缺的是你’的那些人不同,他能称为朋友的屈指可数。所以与其表白后直接被拒绝,连朋友都做不成,还不如维持原状,说不定能有一点点希望。 而对于听了自己的回答后,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问的顾谶,路明非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顾谶总能体谅别人,从没有给人难堪过,路明非打心眼儿里敬佩他。 之后的家长会,顾谶八方不动,承受了来自青春期学生们各异的目光、家长们的各种内卷,以及班主任‘本来对外表具有欺骗性的他还有些兴趣,可当知道他是来给路明非开家长会的人之后’的无视后,十分淡定地结束了今天的‘兼职’。 路明非也有些脸热,不过他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叔叔一家。 他以为他们是在等他,其实路谷城正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地在一众家长中胡吹乱侃;泽太子抱着手机,胖脸通红地在发消息。 路明非暗戳戳地想,他大概是在添油加醋地给‘夕阳的刻痕’诉说今天的流水账,而雷打不动的开头语永远是东拼西凑的忧伤语句。 他实在不想举例。 “我先过去了。”路明非挥手跟顾谶告别,麻利地朝那边跑去。 很快,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顾谶站在台阶上,要离开了,但没看到夏弥。 “真现实啊,像人一样。”他这么想。 然后,肩膀就被拍了下,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我饿了,请我吃饭吧。” 6.缘起 夏弥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跳下台阶,她走出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就回头去看他,发现他好像走神般呆呆站在那儿。 “喂。”她唤了声。 许多年后,当顾谶回想起这一幕,回想起她在教学楼前浅笑回眸的模样,微风轻缓,白色的油桐花絮飘摇散落,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天空澄净的微光,又黑又亮,像是看进了他的心底,把某一处角落照亮。 很奇怪,有一股热力从胸口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走得快了些。 “刚刚发什么呆?”夏弥仰头看他。 “在想吃什么。”顾谶面不改色。 “我猜只要不是石锅鱼都行。”夏弥揶揄道。 顾谶汗颜,“我确实不太能吃辣。” “你那个朋友一起来吗?”夏弥想了一会儿,才说出存在感很低的路明非的名字。 “他跟亲戚一起回去了。”顾谶说道。 “他胆子真小。”夏弥随口道:“明明喜欢那个挺文静的姑娘,但连看都不敢看。” “你怎么知道?”顾谶吃了一惊,难道路明非的单恋在这个学校路人皆知? “拜托,一眼就看出来了好么。”夏弥撇嘴,一副‘就是这么简单’的表情,“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跟看别人的时候根本不一样。” “那是什么样的?”顾谶好奇道。 夏弥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这么想知道,该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 顾谶干干一笑,不说话了。 …… 他们吃的是面。 华灯初上,店里隐隐弥漫热气,到处是客人吃面时的吸溜声。 “上次你带我来的就是这吧?”夏弥说道:“这家面有那么好吃吗?” “面吃起来方便。”顾谶说。 夏弥一听就摇头,“看来你是真没谈过恋爱,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你怎么能这么回答呢。” 顾谶将擦好的筷子递过去,随口道:“那该怎么回答?” “一般女生这么问的时候...”夏弥声音压低,当看到对面之人竟然真的在认真听的时候,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谶眼角一跳。 “你还真信我说的啊?”夏弥打趣道。 顾谶哼了声,“还不是你说的像那么回事。” “等你以后谈了恋爱,自然就知道了。”夏弥摆摆手,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吃面。 她的语气太过随意,好像是个中前辈一样,有足够的的前车之鉴,并且很不屑于跟大龄少男讨论感情问题,甚至都不想给他上一课,教他‘跟喜欢的异性相处时需要注意的几大要素’。 但顾谶反倒认为她是在逞强。 明明是初学者,偏要用无所不知的高深莫测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洞,以及在没心没肺的笑容下格格不入的虚无。 “加醋吗?”顾谶问。 夏弥被烫得仰头哈热气,完全没空闲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示意只要一点点。 顾谶就倒了一点。 在低头吃的时候,夏弥眼睛眯了下,她还以为对方至少会作弄她一下,而且有这么好的机会,谁会放过呢? 但没有,他就像个乖宝宝,任由你怎么开玩笑,他都秉持着自己世界的运转,就像给路明非开家长会时的样子。 这一刻夏弥忽然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以后一定会跟一个贤淑的女孩子恋爱,这样才不会在爱情里受伤。但如果这是一种伪装,那他必然是戴上了洛基的假面,是最具城府的使徒,也是最难缠的敌人。 最轻松的方式,就是杀掉他。 “太酸了吗?”顾谶忽然道。 他吃得快,吃好发现她好像在走神。 “是有点酸。”夏弥慢慢咀嚼着。 灯光下,低垂的眼帘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变幻的眸和心中所想。 她看起来胃口不错,虽然吃得慢,但面大概还符合口味,而见对面之人在看她,女孩就嘿嘿一笑。 “如果这时候有啤酒就更好了。” “不行。” “为什么?” “喝酒对身体不好,身材也会走样。”顾谶像是在为她着想。 “就当满足我最后的请求吧。”夏弥做出拜托的手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少女直视的眼神清澈柔软总似深情,顾谶移开目光,“说得好像以后没有机会了似的。” “是啊,我要走啦。”夏弥幽幽一叹。 “什么?”顾谶怔了下。 “我哥哥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得去照顾他了。”夏弥放下筷子,低声说。 顾谶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给自己的说法是,这当然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不舍,而是给自己筹划的时间太少,不能狩猎耶梦加得,所以一时间有些丧气。 夏弥托着腮,“所以能喝一杯离别酒吗?” 顾谶满足了她。 刚刚说的是一杯,后来就是好几瓶,而且她喝得爽快,一点都不像是马上要跟朋友分隔两地。其实想想也是,顾谶于她不过是夏弥这个身份的过客,如果不是因为那栋出现奥丁气息的奇怪别墅,他们甚至都不会有交集。 况且就算是人类,相识不过月余,又能有多深的情谊呢? 夏弥的酒量出奇的好,顾谶最后也没等到她说什么奇怪的话。 走出面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明亮的路灯下经过一对对散步的情侣,偶尔刮过一阵晚风,柳絮迷离在光影里,那些笑着的女孩子就侧头缩一缩肩膀,用外套把自己捂得更严实。 “走吧。”夏弥站在马路沿上踮了踮后脚跟,笑靥轻柔。 顾谶‘嗯’了声,臂弯搭着外套,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你快点啊。”夏弥倒退着走,在看他。 “刚吃了饭。”顾谶有理由走得慢。 夏弥脚步一停,在他走近的时候忽然打了他肩膀一下,然后跑到前头,挑衅地昂起下巴,像是在等他追上去还回被打的这下。 顾谶眼睑低了低,唇边抿起淡淡的笑意。 夏弥见他不为所动,不禁蹙眉,然后猛地跳到他跟前。 “你来追我,看看谁跑得快。”她说。 顾谶敛眸,突然执着的女孩刚刚够到自己的下颔,定定看着自己,莫名娇憨。他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 夏弥在次日的清早离开,没有道别。 后来顾谶走上阳台,远眺她的方向。 身后书桌上的素描纸被风翻动,散落一地,就如昨夜如雪般的飞絮,少女迎着光,银铃般的笑声悠然远去。 7.重启 那个女孩是在她快要毕业的时候离开的,而现在,路明非还有三个月零四天就要参加高考。 网吧里。 “干得漂亮!” 熟悉的场景再度发生在眼前,看着屏幕中自己惨死在队友的手雷之下,路明非憋了老半天,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对顾谶的赞扬。 --天知道自己有多聚精会神,不仅要提防着敌人,还要跟顾谶斗智斗勇,而这次自己都已经抱起了大狙,准备苟起来,可还是被厉害的队友找到了,就离谱。 “不玩了不玩了。”路明非连连摇头。 就在顾谶以为他要开一把星际的时候,发现他正盯着qq看,不用猜也知道,他看的是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 是那个叫陈雯雯的女生,他几乎没见过对方头像跳动。 果然,路明非抓了抓脑袋,难掩失望之色。他鼠标几次滑到那个头像上,但都没敢点开。 在发现身边之人的注视后,连忙把qq退了,还直接下了机。 “急着去表白么?”顾谶故意道。 路明非脸一红,“是婶婶让我早回去。” “噢。”顾谶拖了个长音。 路明非不好意思地笑笑,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没义气了。 “留学的事怎么样了?”顾谶边关机边说。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玩游戏,只是闲着无聊,刚好跟路明非搭个伴。关于留学这事儿,他也是偶然听路明非提过一嘴,语气更像是自暴自弃。 “就那样呗。”路明非耸耸肩,“没有一所大学愿意录取我,不过那些美国人真客气,回复信里全是感谢,你说是不是因为花的那好几百美金的申请费啊?” 如果是别人问,他还能顺着话胡吹乱侃几句,但问的人是顾谶,他当然不会有的没的瞎扯。 他确实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但这肯定不是他的成绩太好大有希望,对于他的成绩,人人都有不同的评价方式。 班主任是说他拉低班里的平均分,婶婶是嫌弃他老路家的基因不行,反倒路鸣泽还安慰了他一把,不过是在‘夕阳的刻痕’的qq上--小胖子很体贴地说成绩算个屁,我行我路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还说他是个好女孩。 路明非可谢谢他了。 实际上临近高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咆哮,大声告诉他末日就要到来,他应该昂扬地焕发斗志,像杀气横溢的斗鸡一样扑在卷子上,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的时候,只有顾谶让他别急躁,放平心态,还愿意听他的吐槽和啰嗦。 而出国这件事,却是婶婶一力主张,押着他把申请表给填了,还十分慷慨地付了每所学校的申请费,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没有人能忤逆。 “我没申请过,不知道,但我打过交道的美国人都很不客气。”顾谶托着下巴,笑得漫不经心。 路明非撇嘴,倒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能跟他打交道的美国人多半也是搞假酒的,那种货色会跟你客气嘛? “不过你也别沮丧,说不定就有大学愿意收你。”顾谶说。 “除非他们眼瞎了或者有竞技类游戏专业。”路明非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陈雯雯怎么办?”顾谶问道。 路明非知道他的意思,就算以前生长在同一座城市,但高中一毕业就各奔东西,且不说以后还见不见得到,即便是见到,肯定也不是原先那样了。就他跟陈雯雯目前的关系来说,毕业后再见到大概只剩下点头的交情。 “我再想想。”他犹豫着开口。 其实这话也就能跟顾谶说一说,换成别人他恐怕早笑着敷衍过去了,就算别人知道他本身是个废柴,他也不会在人前露出伤春悲秋痛苦后悔的样子。 顾谶给他点了个赞。 路明非也暗暗给自己加了个赞。 然后话锋一转,他尝试反击,“那个漂亮学姐呢?” 所谓的贵族中学就是有一点不好,西式的东西学得不伦不类,顾谶一听这‘学姐’的称呼就有点脚趾抓地。 “谁?”他貌似疑惑。 路明非知道他一惯会装傻充愣,“当然是仕兰中学以前的舞蹈社团团长,你最后一个租客,请吃饭喝酒的对象...” “好了好了。”顾谶赶紧打断他,“我跟夏弥就是普通认识。”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有些猥琐。普通认识你还记得人家的名字,还请吃饭喝酒?不过他本来是拿顾谶打趣,可笑着笑着就有些不忿了,虽然他也请自己吃过肯德基,可快餐跟面对面坐着喝酒聊天能一样吗? 果然,男人只要认识了好看的妹子,甭管关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见色忘义的属性就已经提前点亮了。 …… 可能是因为季节的缘故,躁动的不只是那些面临高考的学生。 疾驰而过的车,街上的飞尘,还有门可罗雀的面馆和石锅鱼店。顾谶臂弯上搭着衬衫外套,慢悠悠地走着,路过的时候顿了顿,后来大概是不饿,就走开了,炽热的阳光晒得他皮肤生疼。 回到家倒是很凉爽,这也是这种老别墅唯一的优点了,就算不开空调也不觉得热。只不过客厅的落地窗前不再有支着长腿练舞的身影,当把衬衫挂好,楼上也不会出现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只有一片安静,顾谶曾享受也喜欢的安静。 有的习惯很好养成,可戒掉却难,哪怕是无数次给自己暗示,但当接触到熟悉的某个场景,往事就会在脑海中重演,如潮水般翻涌,退了又来,强迫你回忆起那些想刻意忘掉的东西。 顾谶冲了凉水澡出来时,放在老沙发上的手机嗡嗡得不知响了多久。 他戴好眼镜,不出意外是路明非的电话,甫一接通就从听筒里传出这家伙咋咋呼呼的声音。 “你干嘛去了,怎么才接电话?我告诉你个惊天大新闻,你听了绝对不敢相信!” “你被美国的大学录取了?”顾谶边擦头发边说。 “...我这还没说呢。”路明非感觉就像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从水里爬上来,但还不等他喘口气就又被一脚踹了回去。 “美国真有电竞游戏专业的大学?”顾谶又来了句。 电话那头,本来就觉得这事儿不靠谱的路明非脑袋又耷拉了几公分。 不过他在顾谶面前嘴硬惯了,“保不齐就是图我游戏打得好呢,不想错过一天才。” “那你这么说,我也能去。”顾谶幽幽道:“我能把那些世界名酒低价卖出去,让大家都能喝到,也是偏门型人才啊。” “……”路明非。 能把倒卖假酒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独一份儿。 8.至暗 “这事你怎么想的,会不会是骗子?” 顾谶歪头夹着手机,一边倒水一边给出最靠谱的解释。 路明非那边应该在激动之余也苦恼了很久,一听他这么说,马上就跟着往下溜,“对,我听说要是录取的信,会夹着很多表格和介绍材料,厚厚的一摞。可我收到的就只有一封信,还是用中文写的。” 去年他们学校有一个男生申请成功了,巨拽,那小子带着睥睨群雄的眼神,把那摞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在一帮女生艳慕的目光里很是不耐烦地说,那么多材料呀,我怎么填得完?让我爸给我搞个打字机来敲! 对于路明非来说,被美国的大学录取这件事不吝于中了一张彩票,但冷静下来后又难免打怵。信上说第一时间让他联系那个古德里安教授,却连个联系电话都没给他,这是拿他寻开心呢? “信里怎么说的?”顾谶问。 “说我优秀...”跟相互知根知底的人聊这个,连路明非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美国大学昏了头才会给他发录取书。 “学校叫什么名,用不用我给你上网查查?”顾谶像极了替他考虑,担心他被蒙骗的老知己。 路明非感动不已,但还是连连拒绝,一是信不过顾谶网上冲浪的水平,二是他刚刚才听追到报摊这的门卫说,他还有个包裹忘了拿。 “你走的真着急,还没签收呢。”门卫不满地递给他张单子。 路明非刚才一看完信,连楼都没上去,第一时间就跑到报摊老大爷这借了电话打给顾谶,完全是好兄弟遇上事后找最铁的老伙计拿主意。 “信还要签收?” 那边许是放下了电话,顾谶这边没太听清下文,不过也没过几分钟,听筒里就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包裹里还给我带了部手机!” 路明非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而顾谶建议他上楼回家,让精明的婶婶给他参谋参谋。 挂断电话后,顾谶走到门外,清新的风不辨方向地吹过来,他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太阳,像是拥抱。 不用费力去想,他也能猜到此刻路明非家里是何等的喧闹,鸡飞狗跳不至于,但堪比过年是真的。 除了只敢小声发表看法的光绪帝路谷城,以及铿锵有声手握大权的太后婶婶外,还有小胖子堂弟路鸣泽,他一定会像李莲英一样永无止境地嘀嘀咕咕,而路明非这个小黄门就像个鹌鹑一样缩在沙发的一角,等待着来自太后生杀予夺的宣判。 但这都跟顾谶没多大关系,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就不是这一家人。 云层倏忽而过,太阳渐渐偏斜,挡住的阳光变得晦暗,他转身上楼,走进书房。 简单的书架上整齐放满了不同门类的书,都是崭新的,看得出买书的人是一点都没看,所以这些书上就只有夏弥翻过的微微折痕。 顾谶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拂过,从抽屉拿出一沓信纸,顺手从笔筒里捏了支铅笔,坐下开始写。 --“亲爱的弗罗斯特,我的老朋友,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 “婶婶说明天就给那个学校的古德里安教授打电话,可能要见一面。” 晚上的时候,顾谶接到了路明非的电话,这小子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在哪给他打来的。 “去看看也好,叔叔婶婶一起去也能给你壮胆。” “你不去么?”路明非这才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意图。 虽然婶婶一句话就能他未来的人生做主,但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起码顾谶如果也在,他到时候不至于像案板上的鱼连扑腾都做不到。 “好啊。”顾谶一口应下,“到时候我也问问,说不定也能上个外国大学。” “那等定下了再联系。”路明非笑起来,心里松了口气,“你现在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呼呼刮风了。”路明非很机智。 “嗯,打算去酒吧,看看有没有生意。”顾谶的确是边走边说。 “千万别再去招惹那些穿貂戴金链子的大哥了!万一你再被人打了,今晚我可能赶不过去。”路明非有些着急,颇有种苦口婆心劝浪子回头的架势。 “知道了。”顾谶失笑。 路明非又再三劝他后,才不太放心地挂断电话。 四下漆黑,远处路灯忽闪着,像是出了故障,手机屏幕一点点熄下去,顾谶将信封放进邮筒,站了半晌才走。 绿色的邮筒有漆剥落,看得出已经上了年份,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像是无人旷野里守望的旅人。 …… 在这座南方的小城里,有一家鲜为人知的叫做归途的酒吧,只在深夜开放。 路明非来过一次,当听说顾谶挨了揍的时候,他倒提着刚买的那瓶酱油就跳上了出租车,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结果出租车司机压根儿没听说有这么一酒吧,愣是在外环路绕了两圈,等路明非好不容易按照顾谶发来的地址赶到的时候,老顾的鼻血都快干了。 路明非很够义气,当即就叫嚣着要冲进去,大不了多一个脑袋开瓢的人,今天这口气也要找回来。那时候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英勇得像是《星际争霸》里最后冲锋的狗。因为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被人打了,他恨不得跟人玩儿命! 顾谶只是看着他,没说话,后来干脆装晕,路明非吓坏了要送他去医院,这才作罢。 现在,他就站在这家归途酒吧的前头。 夜里起了雾,淡淡地在空无一人的老街上弥漫,很奇怪,黑暗好像对这里格外眷顾,一点星光都没有。路灯从远到近一盏盏熄灭,灯丝最后的那点光也很快被吞噬掉,只有面前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奇诡的彩色光。 酒吧里面没有刺眼的聚光灯,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光,白色高亮的水晶大吊灯下,围着一张西式的大圆桌坐满了人。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穿着各异,无一例外都是男帅女靓,即便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伙也绝对是广场大妈杀手。 他们应该是在密谈,说话的声音只容在座的人听到。 某一时刻,一条彩带忽然从天花板上垂落,刚好到圆桌的中心,打断了场间的窃窃私语,众人懵然抬头,好像不明白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怎么会突然掉下这个。 “hello~”然后伴随着怪诞悠长的语调,一道身影顺着彩带滑了下来。 顾谶踩在坚实的红木桌面上,面朝又惊又怒的众人,笑容狂悖地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众人头顶的水晶大吊灯在一个忽闪间陡然熄灭,瞬间陷入漆黑的酒吧里只有灯丝中诡异流窜的火花。 然后,黑暗中出现了并飞的萤火虫,那是一双双流动着淡淡金色的瞳孔,而那个老家伙的眼睛,金光浓烈得就像汽灯照射的香槟! “哇哦。”顾谶发出一声轻呼。 声落下,更为盛烈的光芒自他右眼瞳中喷薄而出,那是幽冷纯粹的白光,出现在金色不曾触及的深海,就像是屹立千年的灯塔,仿佛漩涡般吞噬着临近的黑暗,令那一盏盏渔火黯然失色。 9.权能 恐慌于瞬间蔓延,在起身时椅子与地面的刺耳摩擦声里,有人跃身而上,还有古老的语言在低吟。 黑暗的环境仿佛无边的深海,那在众人需要仰视的前方,白色的光焰仿佛是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暴,发出无声的咆哮。在他的注视下,那一双双愤然的黄金瞳如风中烛火般黯然熄灭,顷刻被夺去所有的光明。 冲阵的人倒飞而回,吟诵之声戛然而止,重物落地,桌椅崩裂,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黑暗中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攥着他们的心脏,抽取着曾被窃取的权能,如死神般左右着他们的生命。 “你到底是谁!”在死亡的涡旋中,之前还端坐首位的老家伙狼狈且虚弱地趴在地上,发出不甘的怒吼,先前湛湛的黄金瞳如冷掉的火炬。 但没有人给他解惑,因为今晚他们的集会,那个能认出顾谶是偶尔来这边兜售假酒的二道贩子的经理,今晚恰好调休。 电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火花,眨眼就烧到了桌布,然后是那些高度酒,橙红中出现了蓝色的焰边,燃烧了黑暗。 烟和火模糊了视线,他看到了一个个躺在地上姿势怪异的同伴,如他一般黯淡了瞳光,皮肤是如骨般的惨白。不再沸腾的血液在告知他们,已经失去了千百年来所得的馈赠。 他看到那个给他们带来恐怖的人步伐轻佻地走出门口,消失在视野尽头。 名为归途的酒吧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里边浓烟滚滚,外边的薄雾却散了。 夜还深着,这里是老城区的街头,顾谶背后是渐而明亮的火光,他在台阶上停了停,好像某种留恋。白焰般的瞳恢复平静,星光似乎也开始眷顾这里,他伸出手去,起初是一两滴,转而是零星的小雨落了下来。 摊开的手心里有一个封口的小玻璃瓶,鲜红晶亮的粘稠流体如熔岩般沸腾。 他在不短的时间内踩点,才盯上了这么一股没太深背景的小团体,可惜能提纯的龙血实在杯水车薪。 “好雨知时节。”顾谶轻声说。 等他朝前走去的时候,路灯在忽闪中由近及远地一盏盏亮了起来,像是指引通向未知旅程的南瓜灯,光影里飘着细密的雨丝。 …… 次日,丽晶酒店,这座小城里最豪华的酒店,全球连锁,五星级。 叔叔一家子正坐在大堂吧里等着那位古德里安教授。 路谷城腆着肚子在给儿子传授失败了半辈子总结出的人生经验,而被指点的路鸣泽全心全意在跟喝茶时送的黑巧克力作斗争,完全记不住他在说什么。路谷城转而就开始科普黑巧克力,说这是个好东西,富含多巴胺,吃进嘴里可以让人产生幸福感。 婶婶就开始抱怨他的嘴一刻也闲不住,“没看到你那大侄子都听烦了,现在不见人了么?” “明非呢?”叔叔后知后觉,屁股从沙发上抬起来。 虽然是他跟古德里安教授约的早饭,可今天的主角是路明非,如果正主不见了,那还吃什么早饭? 好在路鸣泽指了指门口,他们才看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的路明非。 当然,这不是路鸣泽眼尖或是担心他,而是一直在防着他跟自己抢黑巧克力,所以虽然没在听路谷城说什么,可注意力有一半是在便宜堂哥身上的。 此时的酒店门口,特意打扮过的路明非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像是心神不宁。 小城里的消息传得飞快,昨夜老街的大火烧出了一家酒吧的事在早上就传了个遍,也就是这时候大家才知道那里还有家酒吧,而且光从废墟看就知道装潢不错,也是很上台面的。 但正因为它的名不见经传,以及能将酒吧烧彻底的火势竟然没有波及两旁的建筑,所以一时间有不少小道消息在街坊里乱飞。 光路明非听到的就有七八个版本了。 但因为婶婶早上催得急,他一直没得空给顾谶打电话,眼下到了酒店才在前台借电话拨了过去,却没人接。 他记得昨晚顾谶说要去酒吧,所以现在心里担心得要死。而就在路明非下定决心要到他家里去看看的时候,从不远处经停的公交车上走下个人。 路明非撒腿就跑了过去。 “怎么了?”顾谶看着他像是愤慨又像是要哭的模样,还以为那位婶婶终于开始动用武力了。 路明非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刚才喝茶的时候酒店里送了巧克力,被路鸣泽抢走了。” 顾谶看着他不自然移开的视线,声音一缓,“待会儿我给你买,咱吃白巧克力。” 以路明非的脑筋,是不可能想到他明明没来过这里,可说的却是‘白巧克力’而不是‘巧克力’这一点,当下只是挠头一笑,说别让美国的教授等急了。 在两人走进酒店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侍者打扮的人在跟路谷城说着什么。 一看到路明非,叔叔马上招手喊,“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快过来!” “您就是路明非先生吗?”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顾谶面前。 路明非下意识要答应,可一看才发现这家伙根本不是对自己说的,敢情还认错了人?这就让平生第一次被人冠以‘先生’称呼的路明非有些不忿。 “不是他,这位才是。”还好叔叔是个老江湖,面对这种小场面游刃有余。 路谷城是认识顾谶的,仅限于知道名字,碰到过两面。 就真的是两面,一次是看到他跟大侄子一人一瓶营养快线从网吧里出来,披着个至今都认不出牌子的西服外套,扶着镜框笑的时候像极了当地社团的白手套。 另一次是在咖啡店里,他在跟一个穿着唐装的外国人喝咖啡。当时路谷城隐约听到了一句蹩脚的英语,好像是‘i'mfine,thanks,andyou?’ 这时候,侍者也反应过来了,不好意思地致歉,然后说古德里安教授把早餐安排在了九楼的vip旋转吧。 叔叔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什么,比如自己也是这的熟客了,怎么没听说过还有vip旋转吧这东西? 不过因为有顾谶这外人在,他不想露怯,这是久在社会历练的经验。 而最了解他的婶婶,一见他这副德性,顿时对这美国学校肃然起敬,瞬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验证那封信是不是个骗局。 至于旁边的小胖子路鸣泽,则在瞅顾谶的手腕,在反复确认他戴的是不是电子表。实在是西装跟电子表的搭配太超前了。 之后,vip电梯直接把他们送到了顶层。 10.约见 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个银色头发的魁梧老人就迎了上来。 他朝众人扫视了一眼,在顾谶脸上略一停留,就准确地握住了路明非的手。 “你好!路明非!” “...你也好,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大概能猜出对方的身份,同时心里不禁感叹这美国人的手劲就是大,他瘦弱的小手被捏得一阵疼。 所谓的vip旋转吧其实也没多么不同,只是因为所在的地方而具备了门槛,所以才看似有了格调,只不过也要看是谁来用。 显然路明非就对这地方不太适应,眼神还有些怯怯,但在古德里安的眼里,他能来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所以说有时候也不必妄自菲薄,或许你觉得自己平凡普通,但说不定在有的人眼里,你反倒无比重要。 只不过古德里安好像有些兴奋过了头,一时间大伙大眼瞪小眼,他竟没抛出一个话题,哪怕是能暂时缓和尴尬的寒暄也没有。 路明非看向顾谶,疯狂暗示这古德里安教授像极了周末在商场附近,忽悠小学生去上英语补习班的老外。 顾谶就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古德里安当然看不懂他们的奇异交流,这是不在教科书上的。 用中文来形容就是‘会心’、‘意会’,是需要默契才能培养出来的。用路明非的话来讲,那就是两个废柴之间的心灵感应,或者干脆了说,是‘狗言狗语’。 所以这时候就得需要老江湖出马,路谷城清了清嗓子,强调自己存在的同时,也以示自己要说话了。 “您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老江湖一紧张,直接忘记了眼前这教授的全名。 古德里安呵呵一笑,像是有些脱线,“你们叔侄长得还真不像啊!” 这话就让老江湖没法接了,他脸上有些尴尬,一时让原本打算雌雄双剑合璧的婶婶打消了配合的念头。 之后,众人开始享用早餐,是鲑鱼卷和鲜榨柠檬汁。 吃饭的时候,路明非悄悄用手肘捅了捅顾谶,示意他不要老顾着吃,别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是给他掠阵。 顾谶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但看他盯着芦笋像是在研究一会儿怎么吃的模样,俩人的配合像极了魏延和马岱。 在此期间,古德里安表示卡塞尔学院会录取路明非,是因为他的各项能力相当全面,看出他未来有很大的潜力。两者一碰撞,那就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绝配。 叔叔开心地吃着鲑鱼卷,浑然没有之前的尴尬,也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话抛在了脑后,各种对卡塞尔学院的彩虹屁张口就来,根本不带重样的。 古德里安听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他们一直关注着路明非,对他周围的一切甚至连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一清二楚,还真以为这满嘴跑火车的中年人对卡塞尔学院有多了解。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他才是学院里的教授,外派的高级专员,屠龙的中坚力量。 当然,古德里安很清楚,这个瞎扯淡却一点都不耽误吃鲑鱼卷的中年人,以及眼前的几人,是路明非身边最难缠的,是此行最大的阻力。但换句话说,他们也是唯一陪在路明非身边,唯一会为他着想的人,各种意义上。 所以他在来时准备的很充分。 给婶婶观赏的是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这就让最仔细的女人打消了狐疑。 给路鸣泽看的是卡塞尔学院的相簿,同时热情地将照片上那些古典而设施豪华的建筑一一介绍。泽太子的眼睛就陷入了这座翻新的中世纪城堡里。 给顾谶看的同样是照片,是那些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后的学生,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从照片上就能看出他们的自信,而他们的穿着和拍照时的环境又不经意间昭显了他们的财力。 这显然是在告诉他,只要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就不愁一份高收入的工作,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让你的朋友来我们学校深造。 期间,古德里安的目光第一次从路明非身上移开,紧盯着看照片的顾谶,在观察他的反应。 他是路明非的朋友,两人差不多从三年前开始交往,但尽管诺玛那里有一份有关他的详细资料,古德里安在来之前,学院里对他此行的讨论中,依旧给这个年轻人打了个问号。 不是因为他有多危险或代表了什么变数,而是因为他的普通,从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打工,各行各业基本都接触过,而体内的龙血浓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芸芸众生里很是平凡的一个。或许他唯一的不平凡,就是跟路明非成了朋友。 成为了s级混血种唯一的朋友。 这算是目前的一个谜。 此刻,在古德里安的注视下,顾谶手托下巴,饶有兴致地翻看着那些照片,不时会跟坐在身边的路明非点点头,后者开始还忸怩,后来干脆就凑到他身边一起看。 最后就连路谷城都来了兴趣,看了几眼后就开始对上边的成功人士评头论足,比如这块手表多少钱,那身西服一看就是私人订制,可能是出自意大利名家之手,最后还不忘赞美一下美女的身材。 顾谶索性把照片都放到他面前,让他慢慢品鉴。叔叔很高兴,可当察觉到来自婶婶的凝视后,顿时讪笑着双手离开照片。 “你们对明非哪一方面最满意?”顾谶问道。 旁边的路明非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这是他最想知道但没有勇气问出来的。 古德里安教授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当下愣了愣,“都好,我们招生看的是学员的综合素质,并不是很在意成绩单。” 路明非嚅了嚅嘴,“可你们学院还开奖学金,条件对我来说好得过分了。” “奖学金?”顾谶也很配合地表现出惊讶,像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 路明非脸色红了红,的确,光是给他奖学金这一项就很是离谱,宛如把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安排给了邢道荣。 而古德里安也意识到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斟酌道:“其实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你的父母是我们学院的名誉校友,对我们学院的重要研究项目有过捐款,而且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老路家的四口都懵了,路明非是太久没听到有关父母的消息,而叔叔婶婶则没想到路明非的父母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能让他被美国的大学录取。如此一来,他们原本还期盼的‘将来让路鸣泽也上这个卡塞尔学院’的念头,不知不觉就化为泡影了。 马上,路明非就急切地问:“那我能见到他们了吗?” 11.笑容 面对路明非的迫切,古德里安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听说他们一直在研究一个很重要的课题,所以这些年都在南美的丛林里钻进钻出。” 然后在路明非瞬间黯然,可见失望的表情中,他连忙道:“不过我有一张他们的照片,还有你妈妈为了这件事写给学院的信。” 说着,他把相册最后一页,那张唯一背面向外的照片翻了过来,放到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低头看去,像是汲水的乌鸦,明明是照片而已,却忐忑不安。 顾谶也看了过去,照片上是卡塞尔学院夏时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古典奢华的图书馆,近处则是爬满青藤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里边散步。 笑容文静的女人穿着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当顾谶看到她时,就大概明白路明非为什么会喜欢上陈雯雯了,这像是潜意识里的一种吸引。 一旁的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照片上两个人的脸。那张往日能用笑容表达出各种情绪的脸,如今却是让人读不懂的复杂,就像是低落和难过。 仔细瞧,照片上的那一男一女看着彼此的脸,笑意融融,也无怪路明非会露出这种神情。 “两个都上了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婶婶啧声,发表了精要的评论。 叔叔自然是附和着点头。 古德里安不好评价,就把路明非老妈给学院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给他看。 是打印出来的,路明非这边正一字一句地看着,就听这位老教授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了句‘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这实在出人意料,转达得也格外生硬,原本催人泪下的话让他说出来,就有种令人发笑的错位感。叔叔一家没绷住笑了出来,路明非跟古德里安也都笑了,餐桌上的氛围融融洽洽。 顾谶看着路明非有些僵硬的侧脸,隐约能看出他笑容下的勉强和就快要哭出来的抖动。 “要不去一下洗手间?”他说道:“之前你不就说憋着了嘛。” “嗯。”路明非马上点头,这时候他根本不会去想为什么每次在自己内心生出逃避念头的时候,顾谶都能猜到,且会先说出来让自己免于难堪。 他低着头朝洗手间那边走去,长长的餐桌上因为正主的暂时离开而一下陷入奇妙的安静。 平时跟那些哥们儿在一起时总能找到话题的路谷城,这时候竟诡异得没了话说,好像总被他看矮一头的路明非才是他在这种场合的勇气来源。 顾谶慢悠悠地将餐盘里丰盛但不足以饱腹的早餐吃完,这才说道:“其实没什么可笑的。” “什么?”不光古德里安,就连叔叔一家都有些愣。 “多感人呐。”顾谶说道:“过了那么些年,明非的妈妈还记得对他说爱他,即使是由一个身高近两米的魁梧教授来复述,也没什么区别。‘我爱你啊’这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这跟写在纸上不一样。” 古德里安神色正式了一些。 倒是叔叔一家有些不以为然,不明白这个来混吃混喝的家伙突然在说什么,也或许是因为他明明是个外人,偏偏给到了很缺爱的蔫小孩他们不曾给到的关怀。 “明非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古德里安的语气像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那你高兴得有点早,顾谶在心里说。 少顷,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冷着脸的漂亮女生。 古德里安给众人介绍,“她是我们卡塞尔学院的学生,陈墨瞳,华裔,这次作为我的陪同。诺诺,这几位就是我们新同学路明非的朋友跟家人,你怎么那么晚才来?” 后一句是对那个漂亮女生说的。 “我昨晚吃了大排档,肚子不太舒服,刚才一直在洗手间。”陈墨瞳随手摘下棒球帽,清丽的小脸更直白地呈现。 古德里安的反应是很遗憾,“吃大排档怎么能不叫我一起去呢。” 顾谶觉得路明非跟这个女孩刚刚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从他有些躲闪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来。跟以前一起上网,这小子误喝了他的营养快线,然后偷偷观察他的时候一样。 陈墨瞳很漂亮,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漂亮,已经渐渐开始强烈的阳光泄进来,她坐在最靠窗的位置,自顾给面包抹着黄油,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能让人看出那种骄傲的自信。 原本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就被顾谶之前的话破坏了不少,如今又多了一个像是有恃无恐的人,这种氛围顷刻就消散了,连老江湖路谷城都感觉到了压力。 叔叔在偷偷看陈墨瞳的手腕,看那只银色嵌钻的欧米茄表,他的神色难免落寞,不过当看到顾谶腕上的电子表后,眼睛里就又重新焕发出自信来。 陈墨瞳刚刚吃完了自己的银鳕鱼,拿餐巾的时候看了眼路明非的餐盘,大概是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坐在对面的人自若地端走了她盯了有一会儿的餐盘,一口就把那块没动的银鳕鱼吃了。 看着那个上下滚动的喉结,她先前想说的话完全被噎了回去--她原本想吃掉那一份的。 然后偏偏路明非还一副傻笑的模样,这莫名就让她有些来气。大概是那种明明被你看全了狼狈的人,却没有等你的吩咐来言听计从,反倒在对其他人笑。这种心情很古怪。 所以,陈墨瞳就盯着顾谶看,她在来的时候看过他的资料,平平无奇,即便是长了一张在她看来也算出众的脸,也没有小女生上当。 不对,倒也不能说全然没有,那个在一年前租过他房子的舞蹈女孩,好像就不一样。 “没吃饱吗?”蓦地,她听对面之人说。 陈墨瞳挑了下眉,那双带点妩媚的眼睛就像是明快的刀子。 “这个早餐,可以再来一份吗?”顾谶看向古德里安,笑容爽朗,就好像他觉得对方也要这么爽朗一样。 “呃,没问题。”古德里安挠了挠头,忽然就想通了坐在对面的年轻人能将一千块的罗曼尼康帝,卖出100倍价格的原因。 他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武器,少有人能说出拒绝的话。 12.表白 虽然古德里安有些脱线,不过好在他还没有忘记正事。 “明非,你想好了吗?” “我还得再想想。”路明非没跟他灼热的目光对视。 一听这话,路谷城一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这家伙是不是秀逗了’的神情来。 古德里安教授拿来的各种资料他们都翻看了数遍,足以确定是正经货;照片上还有若干政要跟卡塞尔学院的师生谈笑风生;还有那份给特别给路明非制定的奖学金计划,以及古德里安在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证书,和美国古生物学研究会理事的委任书都是佐证。 证明这卡塞尔学院并不是骗子,也不是昏了头,实在是路明非摊了一对很强的爹妈,在儿子人生的转折点搞出了这种大手笔的事情,他们甚至都在想怎么让哥哥嫂子把路鸣泽也办出去。 但就这路明非‘还得再想想’,真是牛逼大了。 “是卡塞尔学院的条件还不够好吗?”古德里安的脸色有点难看。 路明非摆摆手,“没有,我...” “是初恋女友啦。”陈墨瞳忽然说道。 桌上一下安静下来,路鸣泽耳朵竖起,叔叔婶婶也目露狐疑,路明非则尴尬地想钻到桌子底下。 顾谶看向陈墨瞳,后者露出个极淡的笑容,旋即便移开了视线,显然对他没有半点兴趣。 “我开玩笑的。”陈墨瞳双手撑着白皙的下巴,十分无害。 叔叔一家默契地松了口气,婶婶眼神欣慰地看向大侄子,“我们明非不会谈恋爱的,是吧?” 她觉得路明非没瞒着她偷偷找女朋友这一点,让她在家里的领袖地位还没被动摇。而且她也觉得不该有人那么瞎眼看上路明非,要说找着女朋友的人也该是路鸣泽。 “哪有,谁要我啊。”路明非就咧嘴笑,并且尝试从桌上寻摸个能嚼的东西,比如芦笋,这样他的嘴在动,就不用伪装什么表情了。 但可惜,叔叔和小胖子的餐盘比狗舔的还干净,他又不好意思站起来去够婶婶的,只能看向身边的顾谶,希冀他提前读懂了自己的心思,作为肉食动物能给他这只小绵羊留点草。 结果就看到了同样空空如也的餐盘。 不过顾谶很够意思地掂了掂手里的匙子,路明非无比懊恼自己能看懂他的暗示,这家伙竟然让他叼着这个银光湛湛的玩意儿,难道是把自己当打算找硬骨头磨牙的狮子了么? 路明非像个傻子一样嘬了嘬牙花子。 这时候,将两人无声但圆润的互动收入眼底的陈墨瞳蓦然出声,“你在升三级基地。” 路明非愣了愣,脸色忽然说不出的诡异。 这天的早餐以只有顾谶吃饱喝足而结束。 将众人送上了下楼的专属电梯后,古德里安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还没相信我们吗?可是文件都没什么问题啊,都是真的。” 陈墨瞳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语,“最有问题的是,你是拿着钱来招生,却还要带那么多证件来证明自己,还请人家的朋友跟家长在这里吃早餐,一副‘一整个期待住了’的表情。” “...可路明非在招生名单上是s级,如果让s级的学生跑掉,校董们会很不开心的!”古德里安显然是个好脾气,虽然被她这么直白地鄙视了,但还是想着工作。 “没事啦,欲擒故纵。”陈墨瞳耸耸肩,莫名肯定,“那家伙一定会从了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古德里安不解道:“我看他的家人和朋友倒没什么问题,但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他那个朋友恰恰是最有问题的,我看相比他家人的决定,那家伙的意见更重要。”陈墨瞳冷笑。 这是她刚刚在餐桌上看出来的,那个s级明显对那个朋友很信赖,诺玛的资料里倒是没标明这一点。她甚至觉得如果他跟那个初恋女友陈雯雯一起掉进水里,路明非的选择是毫不犹豫地一猛子扎下去先救他。 而如果顾谶早知道她会这么想...那他也不会把刚才那块银鳕鱼让给她。她在某种意义上想得很对,如果路明非没有选择救自己的话,那他不仅会把陈雯雯按到水底,还会把路明非也拽下来。 “顾...顾谶,为什么这么说?”即使古德里安的中文很棒,但对这个拗口难写的字还是不太敏感。 陈墨瞳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直觉。” “……”古德里安。 陈墨瞳转而懊恼地摸了摸肚子,“刚刚没吃饱,真的,要不再点一份吧?” …… 夜深人静。 “我要表白!” 电话里,少年的声音无比坚决,还有些怂怂的杀气腾腾。 顾谶彼时正在网上冲浪,孜孜不倦地在猎人市场网站寻找着那个id是‘nido’的管理员。 “这么突然?”他不知道路明非又发什么疯,不过青春期的少男是这样,早上起来还蔫蔫的,可只要一看到漂亮妹子,晚上就能支棱一整晚,兴奋得睡不着觉。 “有吗?”路明非气势一滞。 “我之前都没劝动你,现在是谁这么大本事给了你力量?”顾谶开着玩笑,“不会是叔叔跟婶婶吧?” “当然不是,是诺诺啦。”路明非讪讪道,浑然不觉他在提起这个女孩的时候,语气跟平时大不一样,有点像得到主人激励的好狗。 “诺诺?”顾谶上下唇一碰。 “就是白天那个叫陈墨瞳的漂亮女孩。”路明非生怕他忘了,还顺带解释了诺诺之前就加了他的好友,俩人还打了两盘星际。 总之,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女孩主动加上的他。 顾谶‘哦’了声,“她怎么鼓励的你?” “教我怎么追女生。”路明非有些腼腆。 “怎么追?” “对女孩最重要的是幸福感,追女孩要破釜沉舟!” “怎么个破釜沉舟法?”顾谶问。 路明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试探道:“我怎么感觉你问得这么敷衍,你是不是在忙啊?” “那倒没有。”顾谶登出网站,在网上,他根本抓不到那个永远只会猥琐地躲在暗处的家伙的尾巴。 “对所有人大声说喜欢她,把男人的尊严和未来都赌上去!”路明非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想起了诺诺不久前对自己说的话,像一把钢刀正中他的狗头,血花四溅。 “...她这么教你的?”顾谶刮了刮脸颊,平心而论,即便他是个男人都觉得尴尬,那可想而知被这么对待的女孩了,尤其还是根本不喜欢你的女孩。 路明非被他的语气搞得一时噎住,刚涌上来的三分热血就凉了一半。 “你觉得不靠谱吗?”他小心翼翼道。 “我没追过女生,不知道。”顾谶说:“不过我支持你表白,勇敢诚实地在她面前说出来就好。” 路明非干巴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起码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 “你不是没谈过恋爱么,怎么听起来像是过来人?” “可能电视看得多。” “那倒是。” 接着,俩人不经意间聊天的方向,就往最近哪部剧好看去了。 还是顾谶把话给拽了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深红色的玫瑰花和古典音乐,诺诺给我出的主意,我也觉得很棒。”这显然是路明非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要不要我给你租辆跑车?”顾谶说道。 “那倒不用,陈雯雯不是那样的女孩。”路明非肯定地说。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他还邀请顾谶届时一定要来当见证人,这将会是他迄今十多年的人生里最英勇大胆的一次! 13.僚机 老实说,顾谶并不觉得路明非的表白能成。 因为就算陈雯雯是块石头,也知道路明非喜欢了自己三年,但两人的关系至今都是朋友未满,可见流水无情。 文艺的女孩或许会喜欢鲜花和音乐,但最多只能算爱好,如果仅凭这两种东西加一句‘我爱你’就能把自己交给一个不喜欢的人,除非她平时看的书是...算了,实在想不出有这么蠢的书。 陈墨瞳瞧着那么精明,同为女生,她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但还是这么撺掇路明非,可能是为了让他彻底死心,跟过去告别然后去美国,也可能单纯是为了玩他。 不过顾谶这边既没什么好主意,也没太多闲心放在陈雯雯这件事上,本来就无结果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 除非陈雯雯真的是和路明非一样闷骚,也喜欢了路明非三年但不愿意跟他说,只等一个表白就嘤咛一声欢快地扑进他的怀里,让他抱着自己原地转圈圈...顾谶只是这么一想,连画面都没出,脑袋瓜就嗡嗡得。 虽然现实充满了离奇,但还不至于这么离奇。 但他还是低估了生活的狗血程度,电话挂断才没多久,在他刚从床底下扒拉出盖了一层灰尘的行李箱时,手机又响了。 顾谶的联系人少得可怜,所以一猜就知道是路明非。 开了免提把手机丢到床上,里边传来那家伙想克制又完全忍不住的笑声,十分荡漾。 顾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表白成功了?不会吧,这才多久,有半个小时么?莫非陈雯雯真的是闷骚?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他承认在他为数不多的人生中,路明非是最特别的一个,他的脑力跟不太上对方的倒霉程度。 thiskidisabug. 在他走神的时候,路明非压抑着兴奋说:“我们文学社要搞一次毕业聚会!” 顾谶‘哦’了声,就这啊。 “你这态度怎么回事?”路明非皱了皱眉,对他在最关键的事情上没能领会到自己的暗示有些失望,然后就补充道:“是大伙一起凑钱去电影院包厅看电影。” 顾谶懂了,“你想趁此机会...”在大家面前献个丑? 路明非连连点头,激动道:“没错,你说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我?电影院的小厅、电影、音乐和玫瑰花,简直啦!” 他觉得要是这样还不成,就太没天理了。 顾谶也觉得天时地利都具备了,只要没人捣乱,路明非的表白行动是能成功的。届时不光会惊掉在场众人的下巴,这一消息也会像长了翅膀一样疯传,他必将在仕兰中学扬名立万,所谓‘此獠当诛榜第一’的楚子航也要被压下风头。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明天陈雯雯要陪我一起去买电影票!”路明非呼哧喘着气,像是斗牛看到了红裤衩。 顾谶怔了怔,觉得路明非的表白之路真的全是转折,主要是这家伙每次都一惊一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陈雯雯在倒追他。 “需要我应援吗?”他很大度,好朋友要做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他必须慷慨。 路明非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也没跟他客气,直说了请他买最贵的玫瑰花,以及到时候在电影院放古典音乐,恐怕还得打点一下工作人员。他自己的零用钱就够买自己的一张电影票,实在是寒酸得不忍提及。 而顾谶全都应下,说这些小事就包在他身上了。 路明非感激涕零,说话时都带了哭腔,“我能有你这么个朋友真好,今后但凡你老顾一句话,兄弟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犹豫的!” 十七八岁的少年也是第一次将‘兄弟’挂在嘴上,却丝毫没有烂俗,这一刻他豪气干云,气魄宛如民国时津门的青皮到京城地界儿上闯生路,到人家店里二话不说就将自己和别人的指头捆在一起一刀砍下,要是没把对方吓退,就挨个手指捆下去剁。因为他能豁得出去的只有这条狗命。 顾谶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时间不长。 “感动不?”路明非抽了抽鼻子,方才的青皮气散了大半。 “我差点当真。”顾谶淡淡道。 “哥们儿就是认真的!”路明非觉得自己被小看,急于证明自己。 窗帘在明亮的月光下拂动,顾谶捏了捏眉心,毫不在意手上满是灰尘,他这么说:“刚刚还在想,说不定以后真会要你的命。” 明明四月已经回暖,可路明非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他咧嘴笑,“如果是cs的话,以后随便你扔雷。” 顾谶没跟亢奋的孩子多聊。 他用湿抹布将行李箱上的灰仔细擦去,然后打开衣橱,开始放他并不多的衣服。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顾谶动作轻柔也慢,并不是怕把折好的衣服弄皱,而更像是在怀念什么。 在这座仿佛永远是微风习习,花如雨落的城市里,这幢老别墅宛若牢笼。而他就像是为了邂逅而等待。 …… 次日。 已经将自己那点小事都收拾利索了的顾谶走出门去,开始当一个合格的僚机。 他这一次将床铺下的钱都带在了身上,老式迷彩的腰包鼓得过分,尤其他吊儿郎当地披着西服,所以搭公交车的时候频频引人注目,他们大概在想这个菜贩子是不是迷了路。 一朵花店,酸牙小说里才会取的店名,却是当地最大最有名的花店。 顾谶是以前听酒业的同行提过一嘴,他给自己强大的记忆力点了个赞,不然随便找一家花店实在配不上要破釜沉舟的路明非。 报上之前路明非给他的电影院地址,让花店务必准时送达后,顾谶在路过一家贴着‘回收各种二手’的小门头时,抱着试试的态度走了进去,然后就真买到了一张据说是意大利贵族听过的老唱片。 那个留着像他之前一样稀疏胡茬的中年老板在卖给他的时候,还颇为不舍,说小年轻识货啊,我这可是非同好不卖的。 顾谶压根儿就没当真,二十八块钱的东西你跟我谈这干嘛。 然后刚在公交站牌下坐了没多久,眼前就多了一双紫色暗花的慢跑鞋,美中不足的是之前应该有运动过,上边沾了些尘土。 大概就只有顾谶会这么觉得,因为他下意识想到的是那双永远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14.诺诺 顾谶没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对面的人发出个极轻的鼻音,像是对他无动于衷态度的反应。 陈墨瞳,或者说诺诺腿弯微微曲了下,走到旁边的长椅上跟他相隔一米坐下了,对他没有理会。 即便是昨天见过一面还共享了早餐,但他们之间也不是再见面后会打招呼的交情,顾谶只是路明非的朋友,不是她的。 等公交车的时候未免无聊,顾谶就玩手机,指节灵活地在屏幕上划过,以‘一打七’之名浏览着同行们在论坛里吹牛打屁风生水起,偶尔也会跟一下帖,然后就有认出他这位开着罗曼尼康帝酒庄的业界大亨,纷纷在底下求购。 顾谶扫了这些id一眼,都是些熟面孔,偶尔也是换格式不换名的小号,他全无兴趣。 诺诺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往这边看了眼。 顾谶像是没有看到。 然后诺诺也开始低着头玩手机。 “嗯?”正看帖子的顾谶面露疑惑,手机像是卡了,点半天不动。 诺诺单手托腮,余光看到他的表情,嘴角浮现恶意得逞的笑意。她刚刚联系了卡塞尔学院具有‘人格’的超级计算机诺玛,然后黑了顾谶的手机。 看到旁边之人明明什么都不懂,还将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的模样,诺诺翘起二郎腿,索性歪头直白地盯着他看。 顾谶对她的小动作一清二楚,根本没放在心上。 诺诺觉得奇怪,她一向自信且骄傲惯了,从小到大就像公主一样,从来都是别人顺着她,受人仰慕是家常便饭,可身边这人完全没反应,不是像路明非那样躲躲闪闪地刻意不看自己,而更像是不在乎。 她难免有些忿然,竟然还起了好胜心,因为一个萍水相逢,注定不会有多大交集的家伙。就像在城门口下看皇榜的张飞,在唤醒人生蹉跎的刘备时,看到了旁边斜睨傲慢的关云长。 诺诺一向无法无天,但就在她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公交车来了。 顾谶当先起身,夹着那张用牛皮纸包着的唱片,长腿迈开就上了车。 诺诺当然不甘示弱,且不说她本来就是在等这班车,就算不是,她也要上来。心思一动,想到什么就去做,这就是她。 …… 公交车上的人不少,顾谶朝后边挤了挤,没找到空座位。 诺诺同样如此,只不过因为有他在前边‘开路’,她倒是轻松了一些,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肢体碰撞。老实说,她在车门关上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坐这么挤的公交车了。 或者应该说,这座普通的南方小城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他们都不上班的吗? 经常坐公交车的人应该知道,习惯性往后去找空隙的都是坐的比较少的,因为人都往后挤,其实格外闷得慌。 诺诺下意识要伸手抓吊环,不过她上身是白色小背心加没系扣穿的蓝条纹短袖衬衣,如果举着手的话...咯吱窝通风,周围的人挨得又近,她晃了晃头,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画面。 她只得矮身扶着座椅后背,而棒球帽的帽檐又被蹭到,压得很低,所以平日里永远昂首挺胸,气场两米八的女孩这时候显得有点娇弱且乖。 然后就在诺诺浑身不适,立誓下一站不管是哪,自己也一定要下车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伸出手指往上顶了顶帽檐,在人墙组成的缝隙里,看到了谈笑风生的顾谶,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前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有座坐着! 明明上车的时候是没空座的,诺诺有些费解。 “没事儿,我下一站就到了,您坐着吧。”跟顾谶说话的人十分热情地挥挥手,挤开人群就到了车门边上,施施然看起了手机。 是有熟人给他让座了啊,诺诺明白了,不由羡慕起他的好运气。 顾谶也是这么认为的,没想到刚巧能碰上以前的客户,而且还记得自己。如今坐在靠窗的单人座,凉风徐徐,与刚才挤在人堆里当热狗的感觉简直天差地别。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眼去看随自己上车的‘热狗’怎么样了。 一眼,两人相视。 顾谶立马移开视线,装没看到。 诺诺银牙暗咬,只犹豫了三秒钟,就抖擞精神,扒拉着人群朝他去。这一刻的她浑然不惧车里的味道,气势就像张飞在古城坡下遇到了骑着赤兔来的关羽,而顾谶屁股底下的座位就是嫂嫂。 顾谶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凌厉的模样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直到诺诺走到他面前,微微喘息着,虽然仍昂着下巴,但鬓角已经有了薄汗。 她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再不做点什么就太不男人了,所以顾谶就朝里挪了挪屁股,骨节分明的手在座位上轻轻拍了拍,暗示。 “……”诺诺。 此刻,她脑海里忽然闪出了一个人影,学院里的老留级生、拥有最多称号的男人,芬格尔。 天下虽大,但总有些人即便素昧平生,也会莫名有相通之处。 顾谶见她不语,也就没了逗她的心思,但就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女孩一屁股坐在了他让出来的那三分之一座位上。 见他愣神,诺诺心情大好,一边扎起现在有些碍事的长发,一边递给他个迷惑不解的眼神。 车窗向阳,光线极佳,她的长发晕出一股极深的红色,像是顾谶倒腾的葡萄酒。 诺诺坐下时无比果断,但没想到身边这家伙还能坐得住。 她以往接触的人包括芬格尔在内,就算不靠谱无下限但仍有着绅士的一面,譬如在眼下这种场景,芬格尔最多会嘴碎几句,却绝不敢像粘了强力胶一样还坐着。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路明非跟他接触有多深,性格被他影响到了多少,如果那小子在蔫怂的属性上再受到顾谶的光环加持,到了学校必然会跟第一废柴相互吸引,沆瀣一气,那将来的卡塞尔学院就太可怕了。 顾谶手撑下颔,静静看着窗外。 身边的女孩本该光芒万丈,如今坐在这里却像沾了泥水的白鸽,就算再怎么逞强也能看出那份不自在。因为挤在车上的人不是路明非那样的青春期小孩,而是生活中的大人。 他们很难对她上心,最多就是看一眼,心说‘噢,这姑娘挺好看’,然后就继续想心事。他们不会关心这么漂亮的女孩为什么要来挤公交,而是在想什么时候有空位能坐一会儿,然后晚饭吃什么,是去市场还是门口的超市买菜。 在诺诺坐上这辆公交车的时候,她就成了普通人。 15.湿巾 公交车上的人一点点在减少,顾谶没有下车,诺诺也没有下车,甚至都没有去看具体停在哪一个站点。 她坐到了跟顾谶相隔走道的单人座上,也靠窗。风拂过她解开后的柔顺长发,在她用指尖挑到耳后的时候,有种岁月静好的娴静,跟初见时盛气凌人的强势和刚刚的不甘示弱判若两人。 或许女孩子总有多副面孔,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样的人,然后是自己一个人享受片刻安宁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而你能在这不经意间看到,即便你们互不相识,今后也毫无交集,但那个瞬间就是你最幸运的时候。 而倘若你心里始终有一个女孩,就会希望得到幸运的眷顾,能在下一个转角见到她。 顾谶视线从诺诺被风拂过的发丝上移开,却恰好被看过来的人捕捉到。 许是三四点钟的太阳已经不再那么刺眼,折射过他镜片的光亮之后,使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散光,在几秒钟的短暂相视里完全看不到焦距,又好像他明明看着这边,却仿佛越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处,映在瞳孔里的跟心中所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个画面同一个人。 按理来说,诺诺应该不喜,但因为插手了路明非的事情,知道他心里有一个比上大学还重要的陈雯雯,所以当下也忽然好奇眼前这个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大人的家伙刚刚想到了谁。他跟路明非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废柴的属性几乎一致,那喜欢的类型会不会也一样? 她忽然对陈雯雯有些好奇了,想近距离亲眼看看她长什么样,说话声音是大是小、语速是快是慢、相处时的性格又是什么样。她从前接触的同龄人都是精英翘楚,像芬格尔那样也就只有他一个,而且还不熟,但现在又冒出了两个芬格尔。 她就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即便只是一时的好奇也想多玩一会儿。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诺诺忽然开口,就像一起坐车的人偶尔闲聊,只不过突然聊到了都认识的人。 “商场打电玩的时候。”顾谶心思剔透,从她方才变幻的眼神中就知道她想了什么。 “怎么会跟他交朋友?我意思是,你比他大这么多。”诺诺随口说着,手在裤兜里摸,但半晌无果。 “你有湿巾吗?”她紧接问道。 顾谶有,从迷彩腰包里掏出来给她,同时回答她上一个问题,“交朋友不就是这样么,在还不错的地方刚好遇到了合得来的人,而且路明非又是个好人。不过我也没比他大多少,很多人说我面相嫩的。” “确实是个好人,就是胆子小了点。”诺诺接过湿巾,顺便无视了他最后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 混血种哪个不是有一副好皮囊?她见多了,至于面前这个人啊,见识还是少了。 “胆小活得长。”顾谶说。 听到这话,诺诺嗤笑,“这可不应该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可能是我年长几岁。”顾谶笑了下。 这算是用诺诺刚刚的话反击了,她挑挑眉,忽然心血来潮般问:“那你觉得,如果某一天突然拥有了超凡的力量,还会胆小吗?我是说,人的性格会不会改变?” 她声线有些硬,眉聚时颇显英气,说出的话偏偏似蛊惑。 顾谶想了想,“因人而异吧,有的人会嘚瑟,有的人还能坚守本心。” “你这话说了就像没说。”诺诺呵呵冷笑,合着两种可能全让你说了呗? “那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顾谶十分肯定。 诺诺用湿巾擦了擦露在外的皮肤,虽然她未置可否,但亮晶晶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譬如‘烂泥扶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之类的,已经无缝衔接上了。 老实讲,顾谶觉得每个人的性格里都沾一点路明非属性,而如果跟他接触过的,属性会+1。譬如面前这个湿巾会叠几次像面膜那样用的女孩。 “你想要?”诺诺手冷不丁道。她手心里摊着叠成方块的湿巾,刚刚蘸了蘸了小背心之上的区域。 “……”顾谶。 第一次,他无话。 诺诺虚着眼,眼底是让人吃瘪后得逞的浅浅笑意。 可能是因为一包湿巾,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起码是可以围绕路明非闲聊的关系了。是的,诺诺对顾谶先前的种种举止还有些记仇。 “你要去哪?”顾谶问。 “就随便逛逛。”诺诺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我下车了。”顾谶看了眼窗外,拿好唱片起身。 “哦。”诺诺抱起胳膊,剩下那半包湿巾没还。 然后,当看到下车的顾谶跑出公交站牌后,她下意识朝他去的方向看了眼,结果就看到了街边并肩走来的一男一女。 诺诺眼睛一下睁大,连忙起身,“师傅等一下,我要下车!” 有的路你和一些人走,短得让人舍不得迈步子,你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 急匆匆从公交车上跑下来的诺诺看着前边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顾谶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个令人亲善的笑容。 对面的一男一女刚好走到近前,男的肩膀有些垮,低着头像是在数自己的步子,女生抱着一纸袋风铃草,在看到他时犹豫着停下了,在她停下的时候旁边的男生也跟站住,然后一抬头就愣了愣。 “顾谶?”路明非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话问出口,他就看到了落后顾谶几步走过来的诺诺,当下嘴都张开了--这俩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拼命挤眉弄眼:老顾厉害啊。 顾谶当然不接,只是寒暄:“真巧啊。” 路明非立马会意,尤其是看到诺诺隐隐不善,像是藏着刀子的眼神后,赶紧配合着打哈哈,说是挺巧的。 不过好在诺诺没计较这些,因为她看到了路明非身边的女生,面容姣好,穿着白色的棉布裙,柔柔的气质文文静静,夕阳照在她身上,皮肤仿佛是透明的。 当面看到真人后,她在心里感叹,看起来是挺纯的,无怪是少男杀手。 然后嘴角就浮现出笑容来,一边拍了下顾谶的胳膊,一边冲路明非说:“我跟老顾闲逛呢,也太巧了吧!” 16.一年 路明非听着诺诺兴高采烈宛若故人相逢的语气,不由打了个哆嗦,知道对方这纯粹是做给陈雯雯看的,只好干巴巴笑着看向顾谶。他早领教过这个小女巫的邪恶,实在招架不住。 而且他还纳闷儿的是,‘老顾’是他的称呼,什么时候诺诺也跟他这么熟了? “偶然遇到。”顾谶说着,递给路明非一个宽心的眼神,示意自己的应援已经到位了,就等聚会那天全给施展出来。 路明非收到了他的暗示,之前因为听陈雯雯说起毕业后的场景而蔫垮的身子一下就挺了起来。 “你朋友啊?”陈雯雯略微有些窘迫,她是见过顾谶的,却被他身边女孩身上那股锋锐的气势压到,诺诺笑容灿烂,自信张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这个南方小城长大的。 路明非支支吾吾地应着,他跟诺诺认识才没多久,说是朋友的话还勉强,可要是否认,鬼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陈雯雯吧?”诺诺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陈雯雯讶然。 “听他说的,他还说...”诺诺看了眼路明非,“对了,你还欠我冰淇淋的吧?” 路明非张了张嘴,当然知道她是在讹诈,可又担心她胡说八道,当即就要掏钱包。 “我来买吧。”顾谶按下他的胳膊,不等他开口就对诺诺说:“一起去吧。” 诺诺鼻翼皱了皱,虽然她本意是捉弄路明非,但还是说了声‘好’。 街边就有便利店,她边在冰柜里挑边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让路明非买单吗?” 顾谶明白她意思,有时候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请客买单能刷一波好感,但他觉得像现在这种时候没多大必要,因为陈雯雯对路明非的态度始终停留在一个朋友的分寸上,没有喜欢或暧昧的迹象。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他还记得这句话。 当然,他知道路明非的零用钱并不多,与其让他破费倒不如自己解囊。 所以对诺诺的话,顾谶也只是一笑而过。 正挑选着吃什么味道冰淇淋的诺诺没听到回答,就偏头看了过去,发现那人倚着门框,边嚼软糖边看着不远处的路明非两人。 他们不管是从近前还是远处看,都跟情侣二字不沾边,就像整天跟在好学生后头的吊车尾,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低眉顺眼的家伙图谋不轨。 可能他们自己也知道。诺诺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路明非有些可怜了。 …… 路明非当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捧着大盒的冰淇淋吃得很开心,一时间都忘了身边还有陈雯雯。 走出老街就是鹅卵石铺的沿河路,河岸绿植葱郁,生机勃发,微风吹过枝头,槐花像小雪般零落,有的飞去河边,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青绿发蓝的河水波光粼粼地映着夕阳晚照,晕开橙红的暖光。 顾谶随手拈了落在肩上的槐花放进嘴里,和着软糖慢慢咀嚼着。 陈雯雯偶然看到,清澈的眸子惊讶之余还泛着奇异,她觉得眼前的场景好像有些熟悉,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没想到会在眼前发生。 诺诺则抱怨着掸去棒球帽上的槐花,架势就像是看到仇人要打仗,路明非就护着快化掉的冰淇淋离她远远的。 只不过因为两个电灯泡的插入,让他跟陈雯雯完全没了说话的机会,所以再三犹豫之后,路明非就戳了戳顾谶的腰眼,朝走在前边诺诺的背影努了努下巴。 “我觉得她有话想对你说。”顾谶小声。 “我?”路明非指指自己,“可她偶遇的不是你吗?”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这家伙还是很机灵的,他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偶遇,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多半是渣男见色起意的手段。那如果代入到眼下,就是诺诺别有用心! 是的,路明非百分百相信顾谶,同时觉得小巫女是想从他这边下手,从内部开始瓦解他们,好让自己乖乖滚去美国。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叔叔一家...这点他没想到,因为叔叔他们巴不得把自己‘卖’了,如果将来能让路鸣泽出国那就更好了。 像诺诺这种骄傲的公主,当然要选择最难的攻略。 这边路明非心里风云变幻,脑海中不吝上演了一出自编自导自圆其说的无间道,那边诺诺跟陈雯雯聊得倒是很投机,虽然基本都是后者在问。 陈雯雯是那种典型的文艺女孩,没有离家太远过,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大多是从书上或是影视中听说,所以对在国外留学的诺诺有种天然的好奇。 而诺诺也乐得从她这里旁敲侧击一点消息,顺便也看出路明非表白之路的坎坷,给她当未来学弟是铁板钉钉了。 想到这里,她就扭头朝后看了眼,路明非闷头在喝化掉的冰淇淋,顾谶在看河边草地上嬉闹的孩童--随着几个小孩子的追闹,蒲公英的白絮随风摇曳。 一方面让人惋惜有的蒲公英花还未开好,一方面又为蒲公英的种子能飘得更远而抿起唇角。 就像他们,抗争着命运,不断做出不同的选择,却无法在做出选择的前一刻知道以后的命运如何。而一旦存在这种想法,谁又能说究竟是在反抗着命运,想把它踩在脚下,还是一直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呢? 诺诺忽然就觉得没那么开心了。 但顾谶心情很不错,在草地上的几个小孩不小心将足球踢过来的时候,他长腿一伸就把足球勾在了脚上,还很有兴致地左右脚来回颠球,惹得那几个小子眼巴巴地看着,也不敢过来,等他一脚把球踢回去,他们就惊呼一声,呼啦跑去追球了。 一阵风吹来,陈雯雯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裙角飞扬,怀中纸袋里的风铃草随风拂首。路明非看着她,眼里像是盈着光,熠熠生辉。 诺诺别过头,看向沿河路的另一边,与河边风景相对的商业区,电影院亮起了霓虹牌,咖啡店里随着客人走出,古典音乐和缓悠扬。 顾谶伸出手,槐花轻慢,雪似油桐,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17.前夕 他们最后在三岔口分手了。 路明非夹着顾谶给的老唱片,和陈雯雯继续往前走,而想必仍是沉默。 看着两人明明并肩,却怎么看都不搭的背影,顾谶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诺诺蹦蹦跳跳地离开,像是终于摆脱跟他同行的折磨,可只是欢快了一会儿,脚步就慢了下来。 她走出几步,借着撩头发而回头,那边的一男一女已经走远了,半点都没有留恋。在她的注视下,另一个人边走边抛着软糖,然后仰头去接,她在等他接不到的时候,只是看了有好一会儿,他越走越远。 诺诺无趣般‘嘁’了声,压了压帽檐,抱着胳膊慢悠悠地往回走,脚尖偶尔踢一下小石子,像是百无聊赖。 …… 第二天,傍晚。 晚空澄净,已经有早亮的星星,虽然模糊,却真实存在着。 在这种隐晦的天光下,顾谶跟路明非在电影院的洗手间碰头,他到的时候,这小子正对着镜子一遍遍抓着头发,今天还特意配了副深紫色的胶框眼镜,看起来很骚。 顾谶洗洗手,把水珠甩到他头上。 路明非咧咧嘴,就着水拾掇了一遍发型。 俩人相视着笑。 “花会在你们致辞的时候送到。”顾谶说。 虽然不明白这什么高中的文学社怎么聚会前还有个致辞的环节,可能是贵族的调调,但不妨碍他让玫瑰花卡点来,这就是合格的僚机。 路明非搓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衰,“你给的唱片我昨天回去的路上就在音像店听了,你被骗了,里边是费翔在唱《冬天里的一把火》。” 他至今还记得当激昂的男声传出来的时候,本就不大的音像店里不多的人唰得一下都看了过来。那个时候夕阳正落山,余晖洒满了小小的店铺,本该无比文艺的一幕生生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顾谶,他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 “那音乐怎么办?”他问。 路明非吐出口气,“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说着,他就跟顾谶说了自己是何等机智--他用从路谷城抽屉里摸的那包真的软中华,去楼下烟酒店大爷那里换了两包假的,然后又把一包假的放回抽屉,另一包假的孝敬给了放映员。 “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电影镜头,里边就有音乐,十二分的感人。”路明非没说是什么电影,虽说是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的经典片段,但他确定顾谶没看过。 顾谶竖起大拇指,忍不住道:“如果你今天表白不成,我看也别去美国上大学了,直接跟我做生意吧,凭你的脑袋瓜跟我积攒的人脉,半年就能冲出这个小城,三年就能上市,五年飞出亚洲,我们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路明非听得眼皮子直跳,不过很奇怪的是自己原本怦怦跳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他轻咳一声,忸怩道:“内个,表白的话我也从网上搜好了,要不你先听听给我提提意见?” 顾谶点点头,背靠洗手台,表示在认真倾听。 路明非深吸口气,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投入了十分的感情,将纠集了他认为最感人的语句声情并茂地说了出来。 “三年了,咱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或许分开后就很少能再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化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就有些难过。作为文学社的理事,我很高兴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话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给一个人说...” 听到这里,顾谶觉得这话铺垫太长,如果只有陈雯雯一个人她可能还会听下去,可在场十几号人,总有调皮捣蛋的给他搅和,叽叽歪歪磨磨唧唧的话不是谁都会听的,他们只会觉得你在浪费大伙的时间。 搞不好还有别人想趁着致辞表白呢,如果是脾气暴的,说不定在台上搜肠刮肚背词儿的路明非还得挨揍。 而路明非就说到了这里,因为后边那一句就不能对顾谶说了,尤其是在洗手间这种地方,会变得奇怪。 他期待地看向对面之人,等他给自己点评润色。 作为大人,又走南闯北许多年,见识跟阅历远非他一个茅庐都没出的衰仔能比。 但还不等顾某人发表意见,就听到一个试探的声音,“路明非,你在干嘛?” 是赵孟华,他刚走进洗手间就看到路明非深情款款地看着一个男人,着实吃惊不小。 “没什么,在练习待会儿的致辞呢。”路明非笑笑,心想过不久就是自己表演的时刻了,就算你赵孟华也得往后稍稍。 “哦。”赵孟华当然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今天戴个紫色框的眼镜有点不伦不类,像个娘炮。 “对了,给你衣服。”他把手提袋递过去,“一会致辞的时候换上,陈雯雯说要正式一点。” 路明非一听,眼里喜色迸发,他赶紧把手提袋里的衣服翻出来看,居然是两粒扣的黑西装和一件白衬衫,还有条黑色的窄领带。 这是一套典型的韩版西装,尺码跟他正合适,而看这做工也不是便宜货,相比之下,顾谶身上披的路边摊六十五一套的西服给它提鞋都不配。 路明非以前很想买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此刻转念一想,陈雯雯怎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一套衣服?他心里更欢喜了。 但他也不想想,就算毕业聚会是陈雯雯组织的,但她怎么可能会为了致辞特地准备西装? 聚会对一般人来说是联络感情的,对某些人来说是吃饭的,但对文艺少女来说则是怀念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唏嘘以后大家见不到的日子。吃饭的时候最好有啤酒,喝啤酒的时候大家最好又哭又笑,而她在一旁托着腮眯着眼默默含泪,遗世独立,这才是文艺少女的聚会。 路明非不知道,他已经被自我幻想的巨大的幸福感砸蒙了,如果有人戳他一下,想必他是会一头栽进洗手池里晕过去的。 在场的两人都知道他的性格,不同的是顾谶在等他清醒,而赵公子已经扭头走了。他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路明非这种人身上,包括顾谶,点点头已经算是有礼貌了,招呼是懒得打。 因为奔三的人了还浑浑噩噩地跟路明非混在一起,注定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比之下路明非虽然是条败狗但起码还年轻。 有时候路都是自己走的。 18.小丑 “你说我要不要给那个小巫女打个电话?说哥们儿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就已经走向凯歌啦。” 路明非像是在问顾谶,却是自言自语说的,马上又后知后觉地解释小巫女就是诺诺。而且手比嘴快,已经掏出了手机。 当听筒中传来停机的冰冷人工语音时,他才知道自己白嘚瑟了一通。 “我被放弃了。”路明非莫名有些落寞。 “你惹她生气了?”顾谶问。 路明非挠挠头,犹豫道:“昨晚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快点做决定,还说陈雯雯长得也就那样,我听她有点逼宫的意思,就说就算她长得比陈雯雯好看我也不会选她...” 顾谶愣了下,旋即道:“好汉,待会你就拿出你这份狠劲儿,让所有人都看到,谁敢拦你你就跟他拼命!” 路明非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干笑道:“之前你不是还不看好诺诺的主意吗?” “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另一个选择已经消失了。”顾谶拍拍他的肩膀,一张俊脸深沉地就像忧心汉室的荀令君。 是啊,人生中突如其来的选择如泡沫般消失了。路明非叹了口气,转眼又喜上眉梢,“那看来我以后只能好好享受和陈雯雯一起的有爱生活了,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生孩子,这也不赖嘛。” “……”顾谶无话可说。 两人往小放映厅走的时候,路明非下意识扯着领带,“你刚刚给我系太紧了。” “我没系过这玩意儿。” “我看你老穿西服,哪有穿西服不打领带的?”路明非听了摇头不已,好像穿西服打领带这件事,就跟吃小葱和黄瓜条一定要蘸酱一样。 “战袍不能被束缚。”顾谶说。 路明非就喜欢他这点,偶尔的中二让自己觉得‘看,有人比你大了十岁都还这么幼稚,所以你不是一个人,有这么一个朋友始终陪在你身边,就做自己吧!’ 前边就是小放映厅的门,门的两扇没有完全闭上,那一点点缝隙里透出朦胧的暗色,还有明明离他一门之隔却仿佛很远的欢笑声。 “你觉得我能行吗?”路明非低声说。 不是打退堂鼓,而是想要有一个人能给他加加油,即便他可能是在做一件旁人看起来很蠢的事,即便他可能要出丑,还是希望有人能拍拍他的头,说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就算有人要砍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一直挺你。 然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顾谶今晚第二次拍他的肩膀,路明非感动之余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头发沾水太多了,让他下不去手? 由此看,路明非的确是很紧张。 “去吧。”顾谶攥起拳头给他鼓劲儿。 路明非用力点头,深吸口气后推开小放映厅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然后就听到了像针扎一样的声音:“哇,笑死我了,你们快看猴子穿西装!” 路明非一下就听出这是苏晓樯的声音,他的同班同学,绰号‘小天女’。 而已经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十几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那篇写孔乙己的课文。 门口的顾谶也听到了。 那些孩子们或许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开个玩笑,但对路明非来说却足够恶劣,这无关场合或玻璃心与否,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错。而当少年遭受昔日还算相熟的同龄人戏弄时,有谁会在乎他的心情,或是想一下他愿不愿意被这样开玩笑呢? 没有。 它就像一根刺,在每每听到这些人的名字时就会想起。 顾谶突然有些愤怒,路明非以前总笑他没脾气,其实并不是,比如现在。 他讨厌这种未经允许无端而来的一切。 就像曾经那场引起万年纠缠的灾祸。 小放映厅里的笑声依旧刺耳,但很快灯光就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那页白色的复印纸格外清晰。 顾谶之前没听路明非说有这么一步骤,当下趁着黑影走到了墙边过道。 然后就看到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了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此刻的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颇有ktv热场小王子的范儿。 顾谶大概能猜到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在等黑暗里一束灯光打在他身上,男主角睥睨群雄。但他隐隐觉得剧情走向在往计划之外发展。 强光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照得路明非下意识捂眼。 不是上方打下来的射灯,而是正面放映机的光,台下的顾谶眼睛微微睁大,当看到先前在洗手间碰到的那个‘手提袋’在黑暗里指挥着几个同样穿西装的小子后,他忽然就明白了。 有人抱了跟路明非同样的打算,只不过光是动员起来的这些人手和服化道,就远比路明非改变的只有一个眼镜框来的阵仗要大,而且这小子还主动当了对方的工具人,傻愣愣地站在那扮小丑。 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茫然四顾。 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并不是把他感动得眼泪哗啦的电影片段,而是一些字符---陈雯雯,iloveyou。路明非就是那个小写的i。 很完美,还是时下流行的小写。 那个‘手提袋’也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的簇拥下跳到了舞台上。 跟赵孟华的浪漫手段一比,诺诺教的破釜沉舟简直稀烂,绝大多数时候男人赌上了一切还是没什么用,可能起到的一点波澜就是提供了笑料。 坐在台下的陈雯雯眼里湿润得像夏天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 之前在沿河路大家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忧郁且沉默的,现在却不那样,像绷着一根弦,一根在等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人开口后就会断掉的弦,然后她就会羞涩地说我愿意。 而赵孟华显然不负众望,他大声说着路明非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而原本这每一句都该由他说出来才是,这比从网上抄来的表白话感人多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女主角的身上,她在一片叫好声里站了起来。 路明非的腰背有些弯,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今晚有什么安排,包括陈雯雯,而只有他和苏晓蔷被蒙在鼓里。也许他喜欢陈雯雯的事也早都被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路明非突然觉得很好笑,但他第一时间看的不是陈雯雯,而是门口。在这个最无助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的是那个永远挺自己也是唯一不会笑自己的朋友。 然后,在晦暗的阴影里,他看到有人朝自己挥手。 下一秒,成百上千的玫瑰花瓣自上空洒落,悠扬的西部乡村风格的音乐从四面八方响起,大银幕上搞笑的非主流字符被粗犷自由的西部画面取缔。 八十年代的敞篷跑车疾驰在一望无际的柏油公路上,在直升机的轰鸣声中,路明非看着那个站在敞篷跑车里,张开双臂朝夕阳而去的熟悉背影,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原本冰冷的身体忽然从心口涌上了一股热流。 台下,顾谶用衬衣的衣摆擦拭着眼镜,垂下的眼帘像是扇形的簇簇箭羽。 19.喑哑 路明非从来没想过看起来不修边幅的老顾还有那么意气风发的时候,大银幕中起伏的荒丘和巨大的岩石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蜿蜒出一条黝黑发亮的柏油公路,长而窄,像是越过山岭的蟒,而他就踏在这条巨蟒之上,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太阳。 音乐声、引擎的咆哮声、直升机的轰鸣还有上面隐约有人用对讲机大声喊着什么,一时间嘈杂着从小放映厅的四个立式音响里窜出来,音浪像是一股狂风气流,充斥在不大的空间内,直让上一刻还推搡哄笑的孩子们当场愣住。 这是他们不曾体会过的,就像载歌载舞的汉室宫廷里突然闯进了按剑持槊的董卓,粗暴地撕开粉饰太平的帘幕,将之付之一炬。 赵孟华脸色有些发青,他的小弟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许还以为这是他们老大准备的压轴好戏。可因为眼下诡异的气氛,他们不知道要不要叫好,万一搞砸了可就拿不到赵公子给的红包了。 群众演员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路明非看着他们的表情,虽然故事发展到现在他还有些浑浑噩噩,却不妨碍他此刻心底暗爽。 而像是为了让他更爽,竖直的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天地皆明,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大门。 人的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 诺诺就是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她四下扫视,目光如刀。还有在大银幕的微光阴影里,忽明忽暗的顾谶。 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这一刻,门终于开了,天使和撒旦同时出现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为了守候他的过去和指引他的未来。而相同的,是拯救他的现在。 他眼角忽然有些发酸,其实这身韩式西服并不怎么合身,比如他觉得胸口就有些勒得慌,他轻轻捶了捶,喉咙里哽得厉害。 而此时象征自由的音乐也接近尾声,大银幕里的那辆跑车已经接近了地平线,它驶离了公路,毫无规矩地在旷野之中飞驰,身后卷起的滚滚烟尘就像是跟随着千军万马,那个张扬的身影好似要万军取将。 诺诺则完全变了着装风格,披散的暗红色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职业套装,月白色丝绸的衬衣,紫色的丝袜,还用上了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她昂着雪白的下巴,那张冷冰冰的俏脸在光影中显得愈加精致,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之前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围绕着赵孟华和即将踏上舞台的陈雯雯,仿佛新婚大礼上的嘉宾似的,可现在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所以路明非吸鼻子的声音格外清楚。 “你明明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够了,结果还在陪他参加这种活动吗?”诺诺看向靠在观众席的某人,语气清冽。 她的恨天高让她比平时骤然拔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十足,但唯一不变的是眼中闪过的狡黠。 顾谶手指刮了刮脸颊,配合地走过去,不过短短三五步的距离,却一改往日的惫懒随意。腰身笔挺,目光淡然,优雅和谦逊仿佛与生俱来,彬彬有礼是他由内而发的气质,温煦斯文是他给众人最直接的印象。 路明非张大了嘴,他已经忘记今晚被对方震惊过多少次了,甚至怀疑自己的下巴会脱臼。 最主要的,是眼前这人还是顾谶吗?对方表现出的完全是他的未知,他莫名在想,自己怎么能跟他交上朋友的,简直就像还在编草鞋的的刘备被当地豪强张飞拜了大哥。 他这边胡思乱想的时候,诺诺眼中的讶异也刚刚消失,今晚的行动当然是她筹划的,只不过是建立在从顾谶这里打听到原本计划的前提上。而说实话,她刚刚的确是被走来的顾谶惊艳到了,她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人模狗样的一面。 “李嘉图,我们该走了。”顾谶面带微笑,此刻的他就像在英国特拉法尔加广场上喂鸽子的绅士,大概跟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西服没有好好穿。 可实际上,顾某人却在心里吐槽‘李嘉图’这个鬼名字,这个称呼他当然是从诺诺那里听来的,其实这是个外国名字,后边还有后缀。他觉得‘路明非’这个名字就挺好,而如果非要起名的话,德莱厄斯、雷恩加尔岂不是更老外? 路明非的反应果然慢了半拍,直到被诺诺冷飕飕地剐了眼,这才嘴里‘噢噢’出声地从舞台上跳下来。只不过大概是在那傻站了太久,腿有些僵,刚落地就麻了下,酸爽得眼皮直抖。 还是顾谶体贴地扶了他一把,路明非有些面红耳赤,他觉得是对方猜到自己会腿软,早就等好了。 而他乖巧得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在周围那些像是要在他身上灼个窟窿的眼神中,他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傻。 “挺胸。”顾谶低声说。 路明非立马憋一口气,收腹提臀。 诺诺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暗翻白眼,她朝身后招了招手,语气慵懒,“这是表演用的衣服吧?质量不好,既然节目结束了,就快换掉吧。” 门口方向早有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在等着了,大概是成衣店的店员,此时就像得到了诏令的宫女,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业务能力熟练得鸭批。 路明非表情一僵,他哪受过这种待遇,当即就要躲避。但后背多了一只手,十分有力地把他托住了。 “老顾?”他干巴巴道。 然后诺诺就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一把梳子,上来就给他梳理头发,那种极致的温柔就像是他老妈在给要上幼儿园的傻小子擦鼻涕。而如果诺诺给了他亲妈的温柔,那顾谶就是爷爷般的关怀。 路明非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几句耳熟能详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也不对,这是说老爹的。他突然有点想哭,不是因为书到用时方恨少,而是继顾谶之后,诺诺也成功戳动了他的泪腺。 不过后来他才醒悟,是顾谶之前在洗手间里往他头发上甩的水太多了,跟汗混在一起后,头发有点卷,诺诺下手又重,梳子给他薅下来好几根,疼得想流泪。 20.荼蘼 在路明非思绪发散乱感慨的时候,旁边的两个女店员也没闲着,或者应该说在场最忙的就是她们。 两人拿着西装和皮鞋不停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显然对于不能当众把他的衬衣和裤子扒了很不满意。她们偶尔抱怨说他这样的裤型不好配,却扭头盯着顾谶的大长腿两眼发亮,说如果是这位帅哥的话,她们保管能把他拾掇成世界名模。 肤浅!路明非有些痛心疾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在陈雯雯那里受到的刺激。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m·路啊。”诺诺的笑容体贴又黏糊。 她是面对着路明非同学们的,一边给他梳头一边高兴地捏着他沮丧的脸,揶揄般说那个赵孟华是存心整他的。 路明非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努力装得不在意且气魄十足,说我有二弟三弟我怕什么。 “二弟三弟?”诺诺罕见因他的话愣住。 “桃园三结义。”顾谶瞥了梗着脖子的路明非一眼,后者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踮脚够着他的肩膀,虚虚拍了下,“尤其我二弟天下无敌!” 诺诺就呵呵冷笑,声音低得像是幽谷里的风,“然后俩人都被砍了头?” 顾谶眉梢一扬,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往这个结局上想。 “……”路明非知道自己本意不是这个意思,却也只能扯了扯嘴角。 在两位女店员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放进他的口袋里后,诺诺轻呼口气,可见是觉得终于能结束跟两个芬格尔相处时的这个尴尬环节了。 “各位同学好。”她朝已经回过神来但诡异默契地盯着他们‘桃园三兄弟’看的赵孟华等人微微欠身,“李嘉图晚上还有其他活动,我们就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相比顾谶将喜欢和讨厌都挂在脸上,且毫不掩饰的情绪,她的笑容无暇地就像西方深宅大院的资深管家,冷漠又让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仿佛在做最后确认。 诺诺微笑地看了眼路明非,“也是他的名字,我们一般都这么叫他的。” 路明非被她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得一愣,但不等他多想,腰间就被使劲捅了下,力道大得他脸色都白了白。 “扬眉挺胸地走,傻愣着干什么?”那是诺诺的手。 路明非想再回头看一眼,可能是陈雯雯,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但就在他要有动作的时候,看到身边的顾谶在看着门口方向。 那里是小放映厅外的光,倾泻进来,他看见顾谶朝那边走去,披着的西服衣摆随着他的脚步而微微晃动。 好翘的臀!路明非跟上去的脚步快了几分,同样没有回头。 顾谶余光后瞥,薄薄的镜片下眼帘低了低,然后原本沉寂安静下去的小放映厅里音乐声大作,银幕上出现了路明非之前熬夜截好的电影片段,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越过天空。 那是一个小姑娘要用她的一切能力,去救她心爱的小衰仔,最后它们在老式爱情片的音乐声里相依相偎。的确很感人,顾谶跟路明非在洗手间碰头前,特意在工作间看了一遍。 虽然身后的一切就如浮光,可少年真诚的心意总是要让它表达出来的,毕竟那是最后的单纯美好。 在无比熟悉的音乐声和不知看过多少遍的银幕投影里,路明非低着头,摘下婶婶买给他的紫色框眼镜,用不知道是意大利定制还是路边摊批发的西装衣袖擦了擦眼角。 诺诺瞬间觉得他真是逊爆了,太容易被感动。 “你是哭了吗?”她嘴唇没动,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 “没有,我是在想那个放映员大叔真牲口,卡点卡的也太好了。”路明非咧嘴笑。或许他其实想说没白费他那包假中华。 …… 影院门口。 诺诺走到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前,打开车门的同时看向顾谶,“合作愉快?” 顾谶当即就明白,对方这是吃干抹净打算赶人了。 至于路明非暂时还没关注到好兄弟这里,而是弯着腰凑在这辆以往他只在汽车杂志上看到过的法拉利前,认真端详着,一副明明摸了也不会坏,却想摸又不敢的模样。 可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分明是在怀疑这是不是诺诺从哪偷来的。 诺诺就觉得好气又好笑。 路明非上了车,顾谶站在路边。 “你上来啊。”路明非连忙道。 但在轰响的引擎声里,法拉利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蹿出,冷不丁灌进嘴里的混着火锅味儿和远处烧烤香的风将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只能趴在车门上朝后望,那个站在电影院广告灯牌下的身影默默同他挥手告别,直到对方成了光影中的一个小黑点,都未曾离开。 这一刻路明非才恍然惊觉,自己与过去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而这一次是来自他自己的抛弃。他将顾谶抛弃在了过去之中,在他那不堪又能粉饰成兵荒马乱的青春里,用名为成长的借口。 他觉得自己算什么朋友算什么兄弟啊,不久前还发誓要为对方两肋插刀,现在走得连头都没回。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刘备,而是宋江,现在就要跟着朝廷派来的美女香车乐滋滋地接受招安了,至于以前的那些兄弟就各奔前程。 可实际上自己在顾谶面前始终是个孩子,一直是对方在照顾自己,而自己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我可能后悔了。”路明非嘴唇翕动,却被狂风刮得破碎,就连自己都没听清。 “什么?”诺诺单手抓住方向盘,大声喊。 “调头,我说调头!”路明非尖声大叫,像卢俊义失足落水。 “你觉得现在还能回去吗?”诺诺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声音不大却将路明非一下唤醒。 是啊,他怎么回去呢?不是因为压了赵孟华的风头,也不是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上了高架路,而是因为怎么解释这一切。顾谶和诺诺为了让他今晚活出个人样,特意安排得这么周到。 路明非就沉默下去,像是有一口浊气憋在胸口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 这个点正好是夜市热闹起来的时候,还非得是在昏黄的路灯下。 喧喧闹闹,人来人往,欢笑和匆忙的人海里,顾谶静静走着回家的路。 21.异国 真正意义上的告别从来无声。 路明非离开时有些伤感,不是因为婶婶昨晚特意做了一顿好吃的,也不是叔叔在饭桌上罕见没有吹牛逼而是给他讲入学后的注意事项,比如为人要低调,可以交朋友但一定不要太真诚,说你去的地方是美国,那里不比国内,家人朋友离得远,有些亏吃了就吃了,不过你要是觉得待在那不舒服就尽管回来,叔叔一口饭还是能管你的。 罕见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婶婶并没有拿柴米油盐的话来刺他,而是给路明非夹了一筷子菜,虽然并不是他很爱吃的。 也不是因为跟着诺诺走的时候,路鸣泽这小子挤出了几滴眼泪,还抹在了他的新衣服上。其实他知道小胖子的目的是最后多瞅几眼诺诺。 这些或许都让路明非伤感,可最让他在意且愧疚的,是没有打通顾谶的电话。他想好好告别一下,但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路明非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换成谁恐怕都会生气,所以他想去见他一面,央求着诺诺不知叫了多少声‘姐姐’,她才开车载他去了顾谶家。 只不过那幢老别墅依旧在,墙上的爬山虎怏怏的,敲门也没人应声。 彼时诺诺往二楼紧闭的窗户望了眼,说他要么真的不在家,要么就是故意在躲你。 路明非在那个掉了黑漆露出红锈的铁栅栏门前站了好久,直到诺诺有些不耐烦地说飞机要晚点了,他才被拽着离开。 这是他在离开故土时最大的遗憾,也是最深的愧疚,包括坐在飞往美国的航班上时,一向随遇而安的他都没有睡着,而是看着窗外,看着天光由暗变亮,顷刻一片湛蓝。 只不过烦恼纠缠了他一路的忧伤,当在芝加哥火车站看到那道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后,就似雪遇初阳,融成了一股沁凉却让人鼻尖发酸的暖流。 下午十分,阳光大好,人群熙攘的车站,教堂般的穹顶下一张老旧干净的长椅,肩披西装搭着二郎腿的身影正在看报纸,偶尔会扶一下银丝边的镜框,斯文安然,像新旧世纪交替时的学者。 路明非瞳孔地震,惊讶得嘴里叼着的护照差点掉下来。他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火车票,又反复确认这里是异国他乡的火车站,而不是老街附近的火锅店。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觉得是没有照网上说的那样在飞机上小眯一会儿,所以又经过大巴车的颠簸而出现了幻觉。 顾谶怎么会在这里? 但不管如何,胸口确实涌上了巨大的喜悦,路明非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浑身上下只剩20美元所致。 --婶婶给了他500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可惜在经过海关的时候,因为自己夹带的那几十张盗版光盘,让嘴里说着也是此间同好的胖警察给开成了收据。 不过同好可能是真的,胖警察出于对他品位的欣赏,给他留了二十块。 现在,路明非吸了吸鼻子,护照上都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他拎着两个大行李箱就屁颠屁颠地朝那边跑去。 …… 顾谶在看报纸,也在等人。 但他十分确定自己等的不是路明非,所以当这小子肩垮腰弯、一脸傻笑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有那么几秒他是恍惚的。 明亮的阳光被额头冒汗的瘦弱身影挡住,一看他的行李和打扮就知道是出国留学的新人,再看他的衰样就知道他在国内的社交是混成了底层,不入流的马仔和小弟是对他最好的评价。 但可恶的是,他们是熟人,还是彼此间很重要的朋友。 顾谶抬头看了眼,不过也就只是一瞥,就像在看等的人来没来,完全装作没有认出他。 路明非两眼瞪着,嘴角呼哧出气,哼唧有声。 顾谶只好像刚发现他一样,轻轻地惊呼一声,绽放出‘啊,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笑容。 很是浮夸的表面。 路明非暗翻白眼,将行李箱一放,护照从嘴里离开的时候还拉了丝。 “你怎么在这?”他的惊喜全无假意。 “就,来这边找工作。”顾谶说。 “找工作,来这?”路明非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中环视一圈,严重怀疑面前之人在兜售假酒的时候自己先喝了不少,所以才会说出这种不靠谱的话来。 而且这家伙的护照这么快就办下来了?或者说,他竟然也有护照? “那你找着了吗?”路明非屁股一挪,就熟络地在他身边坐下了,惬意地靠在长椅上,舒服地叹出口气。 “找到了。”顾谶说。 “没找到也没事,慢慢来嘛,等我入学后,说不定...等会儿,你刚说什么?”路明非两眼在火车站那些穿着开放的异国妹子大腿上乱瞄,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一下就咬了舌头。 “找到工作了?从这报纸上?你什么时候来的?”路明非惊讶连连,“该不会你在这也有客户吧?” 如果顾谶的客户已经发展到了大洋彼岸,那在这重操旧业的话搞不好还真能行事,那他路明非以后岂不是也有个青年企业家罩着了? 顾谶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那未来土豪的大腿你可得抱紧喽。” 路明非一听就舔着脸往上凑,但被卷起的报纸顶住了额头,待看到对面之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表情顿时讪讪。 他搓了搓手,“你吃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国外的原因,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脸皮薄了些,竟然跟顾谶寒暄起来了。不过他给自己的解释是成长了,经历青春的伤痛之后,男孩已经可以仰头去淋雨了。 “刚吃。”顾谶说道:“三明治加现榨橙汁。” 说着,他还从衬衣口袋里捏出两颗软糖,问他吃不吃。 “三明治跟可乐才是绝配啊!”路明非叫嚷着,却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糖,撕开糖纸就扔进嘴里,眼都不带眨的。 顾谶臂弯就朝后搭在椅背上,神情懒散,“如果这是毒药的话,作为刚踏上异国就客死他乡的留学生,你想必会成为仕兰中学永远的传奇,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名字。” “因为是你给的糖啊!”面对他的调侃,路明非有些忿然。 “你就不怕我害你吗?”顾谶轻笑。 “你会吗?”路明非撇嘴,“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好兄弟,是能为你两肋插刀的老伙计,你舍得害我吗?” 他大咧咧的好像是调侃的语气,可实际上根本不在意,顾谶为啥要害自己?自己烂命一条,完全找不到理由嘛,他连想都没想过。 顾谶只是轻轻‘嗯’了声,说当然不会。 22.聚首 “你在等火车吗?”路明非问。 顾谶点点头。 还好没来一句‘andyou?’,路明非暗松口气,不过忽然就有了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们俩等的是同一列火车? 但马上他就摇了摇头头,与其异想天开,倒不如想怎么抱一回顾谶的大腿。 只不过在顾谶似洞悉一切的注视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眼下的情况和盘托出,譬如一身口粮就只剩下了20美元,又譬如他连手机都没有,因为那部学院给的手机已经被叔叔珍藏当作临别礼物了,不然他还能给学校打个电话,起码能来个人接应自己。 “但可能天无绝人之路,你来了。”路明非深情款款一脸认真,就好像真的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难言,如果他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的样子不那么可怜且猥琐的话。 顾谶拨开衣袖看了眼时间,依旧是那款黑色的电子表,路明非嘴快,“你调成这边的时间了吗?” 但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出国的人都要倒时差,更何况是顾谶这么细心的人,恐怕在飞机上早就调好了。 “没有。”顾谶说:“还是国内的时间。” “为什么?”路明非一怔,“你马上就回去?” 顾谶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岔开话题,“说说看,想吃什么?” “那当然是汉堡加可乐。”路明非嘿然一笑,外国的月亮是不是比较圆他不知道,但汉堡跟可乐比较好吃是肯定的。 而他扶着行李箱起身之余,完全是心血来潮地想到了那个舞蹈社团的学姐,也就是夏弥。他看着揉着脖颈起身的顾谶,有些欲言又止,想说是不是因为她,所以才在就算见不到的时候,时间的流动也要一样,细数着分别的日子,期待着重逢。 但路明非很清楚眼前这人的性格,怕是自己说出口,对方一定会嘲笑自己,说又是从哪个论坛里背下来的。可现在陈雯雯在大洋彼岸,已经停留在了过去,他当然不会再上网背这种东西。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这是以前背的... “你看着我干嘛?”蓦地,眼前多了一卷报纸,散散地挥了挥。 路明非回神,“哪有,我是在想吃超大汉堡还是巨无霸汉堡。” “有什么区别吗?”顾谶不解。 “我也不知道,电视广告上都长一个样。”路明非边走边说:“话说你要不要帮我推一个行李箱?” 顾谶低头一瞥,果断摇头。 路明非夹在两个大行李箱中间,就像个猪排汉堡。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路明非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顾谶虽然这么说,但只是看到他就又忍不住笑起来,“抱歉,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情,有那么好笑吗?”路明非撩了下前额的头发,然后发现他酷酷的举止吓跑了本要从他面前经过的美女。 “你以后一定要多吃饭。”顾谶认真道。 “啊?”路明非第一次没跟上别人的话题。 “总之你现在正在长身体,要多吃饭。”顾谶像是为了强调,还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示意路明非的脑袋刚刚够到自己的下巴。 此时172的身高是路明非的痛,闻言顿时跳脚,“我还在发育,倒是你已经不长了!” 顾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在两人背后出现,“onedoller,justonedoller.” 在美国这是句经典的讨饭话。 顾谶对他的靠近并不意外,倒是路明非吓了一跳,转身回头的同时连连摆手,嘴里说着no。 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是个又壮又魁梧的青年,埋在络腮胡里的脸算得上是英挺,明亮的眼睛在看着两人时写满了渴求。他所穿的墨绿色花格衬衫和拖沓的洒脚裤不知有多久没洗了,站在一步远都传来了味道。 典型的美国流浪汉。 而他显然从路明非刚刚的口音里判断出了他的国籍,一口流利的中文就秃噜了出来,“大爷赏点儿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不小心丢了钱包。” 在看着满脸怀疑的路明非时,他还不忘冲旁边的顾谶善意地笑,以示自己的无害和落魄,明显是希望这位大款念他倒霉而慷慨解囊。 路明非就在背后悄悄拽顾谶的腰带,声音压低,“他这业务太熟练了,一看就是专业乞丐。” 乍一看他才像是出门在外的老江湖,在给跟随历练的晚辈讲解江湖上的门道儿。当然,如果他说悄悄话的时候能在稍微谨慎一些,别那么明显就更妙了。 顾谶心说我当然知道,但他第一个动作还是提了提裤子。 对面邋遢的老倒霉蛋愣愣地看着完全无视了自己的两人,脑子里在飞快地盘算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见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兜里摸出了几颗透明包装的软糖。 ‘专业乞丐’的犹疑只在片刻,马上就伸过手去,“给我的吗?多谢。” 但他抓了个空,因为那人手一抬,只掉下了三五个硬币。 “出门在外,没带钱包。”顾谶和善道:“去坐公交车吧。” 路明非深沉点头,表示对他处理的认可。 倒是对面的青年无奈般抓了抓鸡窝般的头发,嘴里嘟囔着坐公交车可回不到学校,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了一本有些年头的像字典似的课本。 “芬格尔·冯·弗林斯,大学生。”他眼神认真,“真不是乞丐。” 路明非关注的是他手里的课本,上边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 他灵光一闪,试探道:“你是在1000次快车?” 名叫芬格尔的流浪汉眼神一亮,“难道你也是?” 说着,两人各从口袋里摸出了张一模一样的磁卡票来,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他们看着彼此,好像下一秒就要纳头便拜,结为芝加哥火车站里的异姓兄弟,将来勇闯天涯。 “我是新生,路明非。”油滑起来的路明非伸出手去,主动向大概率是师兄的鸡窝头示好。 “亲人呐!”芬格尔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动容,“能让你的监护人帮我买杯可乐吗?” 路明非一边解释说顾谶不是自己的监护人,一边在想买可乐的话就用自己那20美元好了。 然后,就听自己刚认下的师兄猛地抽了一声,像是歃血为盟时被捏住脖子的鸡。 路明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一秒也瞪大了眼睛。 顾谶手上有一张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磁卡票。 指肚微微摩挲过不平整的巨树花纹,眼底尚有几分怀念。 23.软糖 “你怎么会有跟我一样的火车票?” 路明非低头看看自己的磁卡票,再看看顾谶手里的,惊讶地大叫。 他是真惊了,先是在以为自己要孤身一人闯荡美利坚的时候,顾谶出现在春暖花开的阳光里,然后以为自己只能跟一看就是废柴的邋遢师兄走的时候,顾谶竟然神通广大地拿出了一张同行的车票! 这就是恰到好处,这就是命运啊。路明非激动得瞳光颤动,两眼含泪,只希望能从面前之人嘴里亲耳听到‘卡塞尔学院’这几个字。 芬格尔也惊了,这回倒不是装的。 他不知道在这里等了路明非多少年,就连火车站有几个老鼠洞他都门儿清,而今天校长忽然跟他说他们等的人来了,不光如此,还有一个校董会安排到学校的人也到了,不过只让他留意一下,不必接触。 因为是来自弗罗斯特·加图索的突然任命,所以校长也还没得到那个人的详细资料,芬格尔也就不知道对方是谁,长什么模样。 但他觉得既然是校董会那帮老家伙的人,多半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小白脸,或者干脆也是抹着发胶的一头银丝能让苍蝇劈叉的老baby,甚至穿大开叉旗袍的知性美女他都想到了,可唯独没想到会是路明非的熟人。 难道校董会早就开始接触路明非了?这件事他觉得有必要汇报一下。而且这个人还是那个从一早就坐在长椅上,看昨天的芝加哥晚报的奇怪男人。 芬格尔觉得一个人奇怪,那他就真的是奇怪,没有理由,直觉。 这一点从他看到对方手里那张磁卡票的时候就更为确认了。 “啊!”芬格尔一捶手心,惊呼,“莫非你就是今天要来的那位职工?” 他也不知道对方具体要在学校任什么职,所以本着对校董会的腹诽暗戳戳地给人安上了‘职工’这一称呼。 顾谶不以为忤,微笑颔首。 过了会儿。 “所以你找到工作的地方就是卡塞尔学院?”路明非喝着可乐,眼巴巴地问。 “嗯。”顾谶点点头。 “可漂洋过海万里之遥你怎么就...”路明非仍觉得不可思议,即便他从顾谶身上感受过太多的惊奇,可好像永远会有下一次来刷新对他的认知。 “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抱着试试的态度写了一封信。”顾谶摊摊手,“就,入职了。” 还就?路明非很大口地咬了口汉堡,两腮撑得鼓鼓的,他心里忽然有些忐忑,觉得不靠谱。 不是顾谶不靠谱,而是这个什么卡塞尔学院不靠谱,顾谶有这么硬的人脉么,写一封信就能进国外的大学,这也太轻易了吧? 路明非觉得,虽然诺诺带自己飙车的那晚有直升机来接,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但两相一对比,这冲突就愈发激烈。到底是他小瞧了顾谶,还是卡塞尔学院的骗术高明? 至于芬格尔则早冷静下来,不管这个降落伞是干嘛的,反正都有校长在前边给他顶着,他就只负责好路明非就行。至于他刚刚说的话,是一点儿没信。 所以此时就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顾谶买来的汉堡,张嘴说话的时候偶尔还往外喷渣,“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够义气。” 路明非就瞥他一眼,第一次领教了外国人的自来熟,简直跟自己有一拼了。莫名的,不齿之余还有几分惺惺相惜。 “路明非也常这么说。”顾谶坦然收下对方不走心的夸赞。 芬格尔有两秒钟的无话,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接,让他打好的腹稿有些使不大上了。 但路明非还是体贴的,或者说他根本没多想,而是尝试从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属性差不多的师兄身上打听情报。 “师兄,你几年级?” “八年级。” “……” 这话一出,连顾谶都不禁高看了他两眼。 芬格尔笑呵呵的,浑然不觉,“其实是四年级,只不过我留级了。” 路明非试探道:“连着留了四年?” “嗯...”芬格尔有些深沉。 “嘶...”路明非对自己的未来更感到揪心了。 “那你应该坐过很多次这列火车了。”顾谶问道:“它什么时候来?” 芬格尔心底狐疑,你一个加图索家族安排的人,会不知道这趟火车的原委?不过他又猜测对方或许是为了借自己的嘴来说给路明非听,当下觉得这份细致和谨慎跟自己有的一比。 “虽然我每个学期都坐,但还真不知道时刻表,而且这火车站里也没人知道。”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态度就像每次坐车都是来这死等一样。 路明非叹了口气,其实也对,这家伙都能连续留级四年,还有什么能指望他的? “不过只有阶级低的人才会等车,高等阶级的都是车等你。”芬格尔说着向往的话,语气里却并不向往。 “阶级?”路明非觉得听他讲话还真是开眼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坐个破火车还分阶级吗? “你还别不当回事儿,阶级高的学生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比如派车。”芬格尔的儿化音也是相当溜,但话里也侧面说明了他们在等的这列火车,是只为学校服务的。 路明非‘啊’了声,懂了,合着他到底是没走出所谓贵族的圈子啊。而他并不以此为荣,反倒觉得格格不入。 “那你读了八年,阶级还不高吗?”他一时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在等车。 芬格尔就摊摊手,“实不相瞒,我现在正挣扎在退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 这边路明非跟新朋友胡扯闲聊,顾谶偶尔喝一口果汁,许是觉得不够甜,就剥开颗水果硬糖丢进去,在那轻轻摇晃着,像是搅咖啡。 “你身上一直装着这么多糖吗?”路明非好奇道。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之人的兜里总能抓出几块糖来,软糖居多,然后是各种口味的水果糖,普通的透明包装,但好吃。 “也没多少。”顾谶捏着糖纸,轻轻笑了下。 也许,是为了在肚子饿了去吃饭的路上,可以随时能吃口甜的。 24.幻梦 夜幕降临,远的近的先是点点的灯火,然后是连成片的光海,一幢幢林立的高楼像是并肩的巨人,俯瞰着霓虹闪亮的芝加哥城。 顾谶站在窗边,手里捧着杯热咖啡,偶尔惬意地轻嘬一口,漠然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 这里是火车站旁的小旅馆,房间里算不上干净,但好在能睡人。路明非知道他赚钱不容易,本意是认同芬格尔的打算,三人裹着他带的毛毯凑活着在候车厅睡就得了。但在熬了一宿,第二天火车还没来之后,他就有些撑不住了。 所以三人就租了个小旅馆。 但不得不说的是,在芬格尔提出要睡火车站的提议后,路明非对这位便宜师兄的感官好了不少,虽然是外国人,但洒脱不拘小节的外国人更讨人喜欢不是? 此刻这对师兄弟就睡在离顾谶不远的床上,芬格尔的大毛腿压在路明非身上,后者的胳膊搂着前者的腰,睡得很香甜。 喝完咖啡,顾谶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西服外套一盖,打算入睡。然后就瞥到芬格尔挠着痒痒醒来,两眼还有些睁不太开,五官皱着四下打量。 “老顾,还没睡啊?”他打了个哈欠。 这两天他算是跟顾谶混了个表面熟悉,也同路明非一样开始叫‘老顾’,只不过半点想要打探他底细的行为都没有,完全一副不知道他是谁的样子,保持着自己留级败狗的人设。 月色冷清,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没捆好的窗帘散开小半,在夜风里飘荡。顾谶眯眼看着床上坐起的身影,淡淡应了声。 “睡不着吗?”芬格尔咧咧嘴,然后拍了拍当枕头的字典课本,“要不要念一段给你催催眠?” 他话是这么说,但看架势显然是要翻开的,至于大晚上的默读还是朗诵,那就全看这家伙的良心了。 顾谶别过头,向上拎了拎外套,闭上眼睛没有回应。 芬格尔挑了下眉,月光正亮,照着那人的侧脸,他感觉第一次在相处过后还没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明明是跟加图索家族有关系,甚至是由那个苛刻严肃的老头亲自背书,可他没在顾谶身上看出半分贵族气质。而且他没怎么问,路明非自然而然就聊过顾谶几句,比如他们的相识,还有令人感动的废柴之间的友谊。 所以再加上这两天的接触,他甚至怀疑对方其实是走的副校长的后门儿,而弗罗斯特肯背书的原因是他跟那个老色批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这只是芬格尔睡不着时的腹诽。 此刻,他拿起那本形似字典的课本,就这么坐靠在床头,借着透过窗的微微月光,翻开页来。 他的嘴唇在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听着成句,可无论怎么听都没办法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那是晦涩的言语,肃穆庄严,形成万千奇异。 而在他低声诵读的时候,床上原本安睡的路明非忽然无意识地皱起了眉,整个人蜷缩在紧抓的毛毯里,像是卧伏的兽。 芬格尔看他一眼,转而装作不经意地往窗边看去,然后就是一愣,差点忘了下一句--顾谶呼吸均匀,竟然已经睡着了! 真就当催眠曲听了?他有些无语。 另一边,路明非的意识海洋里。 远处有钟声响起,似乎来自很远的教堂,回荡在空寂的荒野里。 月下的荒原上映着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打着火把不辨面孔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像是火光组成的长蛇,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圆月大得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而在视野的尽头,好像有人伫立,祂该是神色怜悯,遥遥望着疯狂奔向而来的人们。 某一时刻,似乎与昏沉着往这边窥伺的目光相视,白色的光焰骤然升腾,那是对方的瞳,月色在此刻暗淡,黑暗的荒原上像是黎明升起。 路明非蓦然惊醒,众多纷杂的念头碾过他方才的幻梦,可刚刚那壮丽的一幕却徘徊难去。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喝口水,一轮巨大的圆月在窗外缓缓升起,窗帘飘摇,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扑进海岸的潮水。小旅馆的房间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一个小男孩靠着敞开的窗,沉默地坐在窗台上,抬头迎着月光。 大半夜这种场景当然让人觉得奇怪,不过更多的还是害怕。路明非喉间咽了咽,下意识喊老顾,但这时候才发现不光顾谶,就连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芬格尔都不见了,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片死寂,是他屏住的呼吸。 对面的男孩看起来是个华人,大约十三四岁,穿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流淌着纯净的辉光,还有路明非读不懂的沉默和悲伤。 换在平时他心里一定会冒出七八句不带重复的吐槽烂话,甚至他相信如果是顾谶面对此情此景,也一定会跟他所想一致,可能还会上前把对方从窗台上顺手揪下来,告诉他有多危险。 但现在路明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是因为他也喜欢坐在天台的高处,也不是因为词穷,而是被莫名的沉默和悲伤浸染。他想找一个宣泄口,将自己的情绪都说出来,傻子一样大笑或是耷拉着脑袋抹眼泪,而顾谶显然是最佳的倾诉对象,可他现在不在。 路明非忽然有些心慌。 可能是因为这个男孩出现的太过诡异,就像是在那个奇怪的梦之后专程等自己醒来,也可能是因为没有看到顾谶。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经习惯了对方在周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各自想着心事,又像沉默才能让他们彼此安心。 直到男孩轻声问:“交换吗?” “什么?”路明非没听懂。 “交换吗?”男孩重复。 “换什么?”路明非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一开口就顺畅了许多,“我可没钱,房间都是老顾开的,我寻思他应该是不知道外国旅馆的洗手间在哪,师兄领他去了,你要想交换的话得先等等。” “……”路鸣泽对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废话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他慢慢扭过头来,看向路明非,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宛若火焰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即便路明非此前在奇怪的梦中,也曾看到冲天而起的白色光焰,此刻却不容他多想,他所有的意志都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 他全身一颤,如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难言的力量,闭上眼睛猛地往后闪去。 “啊!”芬格尔的惨叫登时传来。 路明非看着再次清晰的场景:蒙蒙亮的天光透过窗,晦暗的小房间里像是有一层淡淡的雾霭,倒在地板上的便宜师兄哼哼唧唧地揉着后腰。街上嘈杂的声音传来,行人的脚步声、汽车鸣笛声,还有隐隐的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 没看到顾谶。 …… 25.上车 山峦起伏,陡峭的崖角像是先行者指引前方的手臂,遥遥奔向亘古不变的那轮巨大圆月,下方则是一望无际的荒原,仿佛暗流涌动的深海,一道道阴影汇聚成磅礴的黑雾,弥漫整片大地。 穿着精致小晚礼服的男孩就坐在崖边,伸出的双腿一下下晃着,手里的百日菊深红如血,在隐晦的月色下片片凋零。 “怎么办,你好像成为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了。”他轻声说道。 旁边是与他成鲜明对比的修长身影,廉价的西服外套在风中荡漾,却恰好在宽肩上维持不坠。 “可能我是个好人吧。”顾谶看着崖底不断攀涌而上的阴影,笑容清淡。 “人?”路鸣泽歪头,好像不解。 顾谶垂眸看他,单薄镜片上似有月光凝聚。 路鸣泽低声道:“我们本来就是...怪物啊。” 顾谶没有说话,雪滴花于指尖绽放,在晚风中瓣瓣如同轻羽,飞出悬崖时黑雾争相恐后地席卷而上,即使顷刻间便如灼般消散,四下阴影亦追逐着白色的花瓣飘向遥遥远处。 仿佛一层云纱揭开,月光愈发清亮。 路鸣泽见此,将花梗随手丢掉,“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当然。”顾谶微笑。 …… 现实之中,月隐繁星。 “又是做梦吧。” 因之前噩梦惊坐起的路明非在心里说,却不敢闭上眼睛再睡。 就在这时,他听到芬格尔仰头朝他抱怨,“你不要在梦里跳高,你刚才像一只受惊的跳蚤!” “不是梦?”路明非愣了愣,抬手一抹额头,一手的冷汗。 以前他也做过噩梦,却从没这么受惊过。他想到了梦里男孩金色的瞳孔,还有第一个梦里散发白芒的单眼瞳,仿佛吸摄无边黑暗的白洞。 芬格尔揉着腰起身,“把行李带上,车来了。” 路明非听见了铃声和火车汽笛的声音,他跳下床走到窗边,不远处一列火车刚刚进站,在凌晨薄薄的雾霭中,车灯闪过,似是朝他而来。 “快走!”芬格尔双手将油光打滑的鸡窝头简单抹成中分,外形很科学狂人,拉开门就往外走。 “等等,老顾呢?”路明非边拖行李箱边喊。 “外头买早点呢!”现在大概是凌晨两点钟,芬格尔很没素质地在楼道里大声回应,惹得路明非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惭愧。 而或许是听到顾谶的消息后松了口气,也或许是惦记早点,路明非下楼时行李箱哐哐作响,不多会儿就听到从几个房间里传来了英文的国骂,还有愤怒的拖鞋砸到房门上的声响。 路明非更急了,制造出的声音也就越大,还好芬格尔够意思,这家伙没白长这么大块头,直接扛起一个行李箱就跑。 外头天光蒙蒙亮,拖着行李箱的两人很是狼狈地从狭窄的过道里钻出来,到了大街上才长吐口气。路明非扶着膝盖,四下张望,眼底还有未散的惊慌。 然后就看到出挑的身影穿过薄雾,慢悠悠地自长街那头走来。 路明非神色一松,连忙朝那边挥手,只不过还好记得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原地蹦高。 芬格尔就看了看两人,若有所思。 “车来了吗?”顾谶走到近前。 “刚来。”路明非眼睛往他手上瞅,“买的什么好吃的?” “肯德基。”顾谶将全家桶递给他。 “肯德基我爱吃啊。”芬格盯着鸡肉卷的纸袋,笑得傻乎乎。 三人朝火车站去,而因为吃人嘴短,路明非将一个行李箱的负担交给了便宜师兄,反正这家伙力气大,尤其是边走边吃的时候就像个骡子。 芝加哥火车站,一个黑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口,他穿着墨绿色的列车员制服,帽子上别着金色的徽章,打着手电的手里摇着金色的小铃,另一只手上拿着刷卡机。 1000次快车,乘客请准备登车了。”列车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怪异的是,车站里的警卫仍在酣睡,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亮着灯的便利店里也没有人伸出头看一眼。 路明非鸡块都嚼得慢了些,三更半夜,这么一个像电影里绿皮火车标配的列车员出现在现代化的这里,竟然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 “是人是鬼?”他下意识去抓身边之人的袖子,但顾谶先知般躲开了,所以这只满是油光的手就抓在了芬格尔的胳膊上,毫不客气地在本就脏兮兮的衬衣上留下了光彩的手指印。 饶是芬格尔的粗神经,此时也眼角猛跳。 “是他的言灵效果而已,那家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活人,还是后街男孩的粉丝呢。” “言灵?”路明非一脸迷惑。 但芬格尔显然没打算这时候解释,他直接朝着那边的后街男孩粉丝招手大喊,“三个人都在呐!” 顾谶从寄存处取了自己的行李箱。 检票的时候,芬格尔的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没有感情地发出‘嘟’得一声。 “芬格尔你还不退学呢?”列车员说道:“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人。”芬格尔呵呵一笑,“车来得这么晚,我的阶级不会又降了吧?” 列车员给了他一个‘不愧是你’的眼神,“降到f了。” “真从农奴降到畜生了。”芬格尔嘀咕。 而当路明非的票划过验票机时,伴随着绿灯亮起的,是欢快的音乐声,还有列车员的绿眼睛。 “路明非?”列车员十分不好意思地说:“真抱歉,调度上出错了,你是s级,可能是很少有那么高阶级的人,所以系统出错了吧。” “s?”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长是s吗?” “不止。”列车员说着他知道的,“不过应该不超过十个人。” 接着,当顾谶的磁卡票刷在验票机上之后,绿灯亮起,什么声音都没有。 “……”列车员愣了半晌,“普通人?” 路明非不明白这所谓的阶级是怎么判定的,顾谶普通人,自己怎么就s了? “算了,既然有票那就上车吧。”列车员不在乎地摆摆手。 就算是龙王想混上车也无所谓,自己只管接收,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更危险呢? 26.油画 “那个,我想问一下,这真的是一趟正式列车吗?”路明非忍不住道:“为什么列车表上没有它,为什么不准时到站?” “当然是,芝加哥特批的,直通卡塞尔学院。”列车员很有耐心地解释,“列车表上没有是因为它是支线车,不定期发车,就像那种从公共铁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矿山和工厂的特别列车。” 路明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顾谶忽然道。 或称9?站台。是英国j.k.罗琳的魔幻小说《哈利·波特》系列里的地点,存在于英国伦敦的国王十字车站的第九站台和第十站台中的第三个柱子,每年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会自此开出。 路明非轻轻‘啊’了声。 列车员不由多看了顾谶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他们踏上月台,高速列车停在铁轨上,亮着刺眼的灯。黑色的流线型车身上,耀眼的银白色藤蔓花纹在黑色的漆面上展开,华丽如艺术品。 唯一一扇滑开的车门外,古德里安教授背着手,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的目光在顾谶脸上稍稍停留。 寒暄是在列车开起来的时候,漆黑的夜色在快速后退,隔着一张橡木条桌,古德里安客气道:“又见面了,这次是顾教员。” “荣幸之至。”顾谶也说着客气话。 古德里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实在没想到眼前之人能有加图索家族的门路,还是那位苛责古板的弗罗斯特亲自点名。 当一个普通人被另眼相看的时候,那他就绝对不普通。他很难不好奇,对方身上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但顾谶只是看着窗外,并不像是很有谈兴。 不多会儿,路明非跟芬格尔换好校服走了过来,白色的衬衣、墨绿色滚着银色细边的西装、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的口袋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 路明非显然觉得自己从踏上这列火车换上这身衣服开始,就已经是上等人了。他站在顾谶面前,骚包地拽了拽衣襟,然后还转了个小圈给他展示,得意地挑挑眉,明显是在等他夸奖的好话。 但这一次顾谶不是很配合,他撑着下巴,看似是上下扫了一眼,其实目光一直落在那枚世界树校徽上。 “红配绿,实在是好看不起来啊。” “呃...”路明非脸上得意顿时一僵。 “咖啡还是热巧克力?”还是古德里安体贴。 “热巧克力!”芬格尔举手。 “没问你,严肃点,这是新生入学辅导时间。”古德里安说着,看向路明非,“你也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么的。” “...认真的吗?”路明非有些无语,这不像是他在入学,而像是顾谶在谈业务,好像下一秒就能掏出几瓶假酒来让大家品鉴一下。 芬格尔轻咳一声,“是让你喝点镇静的东西,免得你在辅导中途大声尖叫。” “那要一杯掺了安眠药的可乐,你说呢老顾?”路明非完全是在强撑,还想着得到好兄弟的支持。 顾谶就很给面子地说:“那你还是别喝了,万一再尿了。” “……”路明非,你可真够兄弟。 接下来,古德里安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的制度,而其中能让路明非在意的也就只有所谓的‘3e’考试了,因为如果不能通过的话,他就得打道回府,奖学金也就没着落了。 之后,古德里安递过来一份文件,“这里有份保密协议,你先签署一下。” 面对这份拉丁文混合着英文的古怪文件,路明非看了好几分钟终于确定自己看不懂,他就悄悄在桌子底下碰了碰顾谶的脚,暗示般将文件往他手边蹭了蹭。 顾谶迎着路明非忐忑的眼神,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 路明非这才想起眼前这家伙也是个英文白痴。 半晌,在对面俩老外的注视下,他手有点哆嗦着签了。 他乘坐的这趟快车,正以每小时200公里以上的高速,驶往神秘且未知的学院。不过这是他父母给他指出的道路,他还能拒绝什么呢?况且顾谶也在身边。 古德里安小心地收起那份文件,表情可见是松了口气。 路明非忽然有种签了卖身契的错觉。 “然后是这位顾谶先生。”古德里安语气有些严肃起来,“你能来我们学院当教员,想必对我们的学科和研究课题已经有所了解,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路明非眨眨眼睛,“顾教员?” 不会吧,顾谶不会是去当老师的吧?他这么一想,不禁觉得未来一片黑暗--这个大学到底是干嘛的?培养二道贩子的中转站吗? “我早就考虑好了。”顾谶温和的笑容就像面前这杯热巧克力,“货比三家,咱们学院的前景是最好的!” 古德里安自认是个学者,虽然曾在精神病院混过,但还真没见过市井气这么足的家伙,拿卡塞尔学院货比三家?还真敢说啊。 “所以学院有多偏科?”路明非抱了很大决心才问出来。 古德里安深吸口气,他之前坐在靠车壁的墨绿色沙发上,后面是一幅被帆布遮挡起来的巨画,他猛地揭开了遮挡的帆布。 画作很大,装裱精美,画却狰狞。 铁青色的天空下流火漂浮,黑色的龙正从尸堆深处腾起,双翼挂满了亡者的骨骼,展开的巨大膜翼后是一颗参天巨树,已经枯死的树枝向四面八方延伸,宛若织成了一张支撑着皲裂天空的密网。 “龙?”路明非只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 而顾谶看的则是画中的巨树,那棵树犹如竭水般将要死亡,而黑龙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与它相同的命运。 画的有些抽象,跟他的素描比还差了许多。 而就像古德里安注视着路明非一样,貌似无所事事的芬格尔一直在观察顾谶的反应,但得到的是正常反馈。 “准确地说,是龙皇,尼德霍格。”古德里安说道:“根据北欧神话《老爱答经》的记叙,诸神黄昏时,这个大家伙会把世界之树的树根咬断。卡塞尔学院研究的就是龙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其他不同的学科,但最终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屠龙!” 路明非惊得腿一软,然后意识里一片漆黑。 仿佛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列车摇晃,所有灯光跳闪着熄灭,那两个字仿佛是魔咒,唤醒了沉睡在黑暗里的君王。 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里,隐约有一双末世般的黄金瞳缓缓张开。 看着很干脆昏睡过去的路明非,顾谶伸手把他肩膀扶正。 “看来明非他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啊。”古德里安感慨。 顾谶点头,“嗯,但他接受能力比较强。” 想必此刻路明非的意识海洋里,又是发生在亘久之前,用血与火染就的画面。 疾驰的车窗外,云团在动,繁星却隐没。 27.教员 “欢迎你的到来。” 卡塞尔学院,校长室。 儒雅帅气的银发老人从红木桌上起身,笑容爽朗,张开的双臂好像在欢迎老朋友归家一样。 对面,顾谶笑容得体,说着谢谢。他看着以人类生命来算,明明年迈到早该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所感受到的却是对方体内如岩浆般沸腾的血气。 好想吃掉...他忍不住摸上右边眼眶,隐隐是烧灼的刺痛。 但好人跟坏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懂得克制。顾谶当然觉得自己是好人,是永恒正义的化身,而且面前之人也是唯一一个与他拥有相同正义的人类。 希尔伯特·让·昂热。 所以,他表现得宠辱不惊,谦逊如真的是托关系来的末学后进。 “坦白说,像你这样空降来的普通人还是头一个,我还是第一次见弗罗斯特有这么通融的一面。”昂热笑道。 他体格威猛,笑起来也豪迈,却没有半分压迫感,反而像是蔼然的长者,在跟后辈开着另一个老家伙的玩笑。 “老罗是挺古板的。”顾谶点点头。 昂热脑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老罗’是谁。只不过他虽然好奇对方跟加图索家族的关系,但人都是有秘密的,而他向来尊重别人的秘密,前提是不会妨碍到他。 所以他没有多问,而是说道:“校董会那边的意思,是让你担任社会实践学的教员,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一直以来的研究课题,所以这门学科是有些危险的。” 他没有多解释,当选择加入这所学院,不管对方怀有什么样的目的,起码都已经做好了觉悟,这无关对方的血统或能力。当然,最重要的是弗罗斯特不会派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来。 “我在来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顾谶说。 他同样没有赘言,他只需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和决心就好了,留在这座学院的意愿,屠龙的决心。 “好吧。”昂热耸耸肩,顺手从衣架上取下长风衣,“虽然还想跟新朋友多聊几句,不过很遗憾,我马上就要动身了,熟悉校园的事就交给古德里安和诺玛了。” 顾谶点点头,“那就先不打扰了。” 昂热臂弯搭着风衣,看着他离开,校长室的门轻轻关上。 他没有打听任何有关路明非的事情。 顾谶在诺玛的数据库中完全是一个普通人,无论是生平经历还是血统,可他却能跟弗罗斯特有联系,或许是加图索家族做的隐瞒。他不知道对方跟路明非是偶然相识还是刻意接近,但不管对方怀有何种目的,昂热都不想表现出自己对路明非的另眼相看。 因为到时候会很麻烦,如果顾谶真的是那些老顽固的人。 …… 卡塞尔学院很大,到处是绿色的草坪,铺着绯红色的鹅卵石路,还有古典建筑群。这对走过的路不多的顾谶来说,委实有些容易迷路。而且偌大校区竟看不到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古德里安匆匆走过,身旁还跟着一个拎手提箱的中年人,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古教授!”顾谶喊了声。 那边,古德里安明显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张望。 “嘿,顾教员。” 三人就走到了一起,顾谶也知道了拎手提箱的中年人名为富山雅史,曰本人,是卡塞尔学院的心理辅导教员。 “真不好意思,怠慢你了。”古德里安看到顾谶还拉着行李箱。 “没什么。”顾谶表示不在意,谁让他刚下火车就来见昂热了呢。 “见到校长了吗?”古德里安好奇道。 “嗯,校长很忙。”顾谶说。 “清闲的时候可以在夏威夷晒太阳,但一旦忙起来就天南海北地到处飞。”古德里安笑了笑,“不只是校长,我们都是这样的。” “不同的是有人满世界地屠龙,有的人只是负责招生。”富山雅史补充一句。 他能这么说,显然也是知道了顾谶的身份。 古德里安顿时瞪起眼睛。 顾谶问道:“你们是要去哪,路明非呢?” “就是去见路明非。”古德里安说道:“他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再见到路明非的时候是在一间装饰古典的书房里,在环绕四周的书柜中心,这小子盖着一条毛毯,惬意地躺在那张牛皮长椅上。 看到来人后,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醒啦?”古德里安打了个招呼。 “这是在哪?我们之前翻车了吗?”路明非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血管突突地跳。 “我们已经到卡塞尔学院了,是你在入学辅导的时候被吓晕过去了。”古德里安摊摊手,“以前接受入学辅导的学生,也有比较惊讶的,不过像你这么大反应的前所未有,你对龙有那么大恐惧吗?” “不是,我不是害怕。”路明非开始还嘴硬,然后不自觉就提高了音量,“我出国留学的贵族大学,竟然是个培训屠龙高手的专科学校,拜托!老顾你不觉得离谱吗?” 顾谶想了想,“还能接受。” 路明非汗颜,“是不是只要给你开高工资,就算让你扛着火箭炮往龙巢里冲都可以?” “为了恰饭嘛。”顾谶幽幽一叹。 路明非捏着眉心,没想到就连他都叛变了,自己反而成了最难接受这一切的那个人。 看到他这副‘你们都疯了’的模样,早有准备的古德里安拍了拍手,“对于有些新生,必须给他们看实证。” 富山雅史便走过来,把两个手提箱放在桌上。 他十分恭敬地对路明非鞠躬,用流利的中文做了自我介绍,并表达了对s级新生的欢迎,曰本人的作风十足。 “已经四十多年,我们不曾有过s级的新生了。”他感叹道。 “四十多年前那个s级新生是什么样的人?”路明非试探道:“绝世屠龙高手么?” 他顺着这些人的思路说,脑子里下意识想到的却是《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好吧,确实跟屠龙没什么关系,硬要沾边的话那也得是会‘降龙十八掌’的乔峰。 身为心理辅导教员,富山雅史明显能看出这位s级的心不在焉,“也许他有机会,但他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吞枪自杀了。” “吞枪自杀?”路明非一愣。 “因为成绩太优秀,思维太敏锐,在钻研龙类事典时陷入了某些哲学上的思辨难关,一时没解脱出来,就吞枪了。”富山雅史很是遗憾地说,“后来我们才增设了心理教员。” 顾谶点点头,“这么一说,明非你很安全。” 路明非白他一眼,当自己没听出来是在说自己迟钝吗? 古德里安说道:“另外,之前空缺的社会实践学教员也补缺了,这样起码能带他们出去走走,免得被哲学搞出头脑风暴走火入魔。” 路明非不太确定道:“你说的新教员该不会是...” “就是你认识的顾教员。”古德里安给了他沉重一击。 路明非眼前一黑,得,他能想象的到本该兴致勃勃外出的一群哲学家,被顾谶拉着去骑电玩摩托,顺便拿着假酒传单走街串巷挨个酒吧踩点的场景了。 28.龙与苏醒 “我们带来了两件证明,来证明这世界上确实存在龙类。” 富山雅史是务实的,在场间氛围将要往插科打诨方向发展的时候,及时开口补救回来。 他用密码和指纹打开了第一只手提箱,揭去了层层遮挡的黑色泡沫,被珍藏的事物显露真容--一片黑色的鳞。 鳞片大约有半个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光洁得像是新上了油,纹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顾谶下颔轻抬。 富山雅史示意道:“可以捏捏看。” 在路明非犹豫的时候,顾谶已经捏起那片鳞来。 质感有点像钢,冰凉坚韧,却很轻。 他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上面的纹理,似乎能从冰冷的死物中看到它原本归属的庞然大物的身影。 --浓郁如血的天色下,暴雨滂沱,它立于黑暗朝四方嘶吼,却被从光明处涌来的人群吞没,他们钉它的骨,淋它的血,他们欢呼雀跃,喊声震天。 “感觉怎么样?”路明非小心翼翼的声音让顾谶回神。 “没什么感觉。”顾谶递给他。 路明非放心了,只不过在他想接的时候,富山雅史先一步接了过去,然后将之放到了窗台上。随后不等面露疑惑的路明非发问,手心里就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路明非傻了,居然是一柄手枪! 富山雅史悠闲地给他介绍了这把装备部改进的手枪,并让他放心大胆地朝鳞片开枪。 “去吧,我们的s级!”他给脸色苍白的新生鼓劲,同时拉着左右两边的同事一起。 古德里安一头黑线。 顾谶的西服外套都差点被这曰本人晃掉,合着这家伙不光是个行动派,还会搞人心态。 至于被寄予厚望的路明非则苦着脸,“我知道这枪,007也用它。” “经典吧?”富山雅史捂起耳朵,“对准鳞片开枪就好了。” 路明非看向顾谶,做最后确认。 顾谶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路明非就扣动了扳机,在轰然的巨响声里,近四十年唯一的s级新生被改造枪的后坐力整个掀飞,直接摔进了身后的沙发里,两眼呆滞。 “原来他不是那种体力优秀的学生,也许我该拿把普通的左轮过来。”富山雅史有些惊讶,然后看向顾谶,“顾教员,你刚刚应该提醒我的。” “...好吧。”作为朋友,顾谶的确是该提醒一下。 富山雅史看到他的态度,不由挑了下眉,他刚刚不无试探的意思,可身边之人没有丝毫面对他们胡闹时的不耐,甚至很是迁就。 看来他跟路明非的关系的确很好,这跟他本身的性格也有关。这是身为心理学家的初印象。 在他内心展开分析的时候,顾谶走过去扶起路明非。 这小子还有些懵,看向他的时候仿佛没有焦距,直到富山雅史将毫发无损、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的鳞片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就是龙鳞,1900年斯文·赫定在楼兰古城发现的。虽然他没能认出来,但他发现用火烧或用锤子敲打都无法损坏这片东西,所以把它带回了欧洲。在欧洲有人把它认了出来,那个人叫梅涅克·卡塞尔。” 富山雅史露出笑容,“这是证据之一,现在你是不是对龙的存在有点相信了?” 路明非还在嘴硬,说这可能是高科技。 顾谶的表情却倏然有些冷,并不是因为这片鳞或路明非,而是因为富山雅史刚刚提到的那个人名。 梅涅克·卡塞尔。 伟大的屠龙者,秘党的英雄。 他摘下眼镜,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 富山雅史不禁多看了他两眼,那不是配西装的手帕,更像是私人缝制的随时使用的手绢,简言之就是那浅蓝色的底布上绣着白色的花,看起来有些土。 不过在看着顾谶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许是因为拿着手绢的人是他,所以在这古典雅致的书房里,有种淡然的闲适,令人感到安静。这跟大呼小叫的路明非是不同的,所以他对这两人能成为朋友难免有点好奇。 但富山雅史还没忘记正事,他看向其实差不多已经相信了的路明非,“即便是纳米技术制成的钛合金,也挡不住这样一枪吧?我有东京大学的材料学博士学位,你要相信我。” 这就是典型的‘我书读得比你多,不会骗你’。顾谶跟路明非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有此共识。 这里不仅遍地疯子,还都是高学历的疯子。 “好,那么第二件证明。”富山雅史显然get到了两人的无声交流,当即啪地一声打开了第二个手提箱。 “用眼睛,不必用大脑来思考。” 一只圆柱形的大玻璃瓶被放到了书桌上,就像生物课上老师用来装标本的那种瓶子。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不光路明非像被雷劈了一样震惊地张大了嘴,就连顾谶都感到意外般怔了下。 泡在淡黄色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是一个很像蜥蜴的动物,黄白色的,蜷缩着修长的尾巴,嘴边的长须在溶液里缓慢地飘拂,合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如安详的胎儿。 而在它的背后,展开了两面膜翼。 “这是一条还在沉睡中的红龙幼崽,龙类很难死去,即使你杀死它也只是一时的,它们会在沉睡中慢慢恢复。” 富山雅史很满意两人的表情,“这可是很难得的标本,通常人类很难捕获完整的龙类,因为它们的大脑可以感觉到人类大脑的活动,所以要么会在人类靠近前发动进攻,要么就会逃走。 这个标本是1796年在印度发现的,这条红龙幼崽应该是在刚孵化出来的时候被巨蟒吞下去了,当地的农民杀死了巨蟒,从它肚子里得到了这个幼崽。” 路明非头皮发麻,“这真的不是塑胶的吗?” “凑近来看看。”富山雅史把玻璃瓶拿到两人眼前。 “看它的细节,鳞片的纹路。”他的语气充满赞叹,“什么样的艺术家,能做出这样完美的塑胶制品来?” 顾谶戴好眼镜,隔着一层半厘米厚玻璃的标本瓶端详那只红龙幼崽,它的膜翼和长须都在溶液里拂动,像悬停在云中。 这样完美的生命,只有自然或者神才能诞育出来。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红龙幼崽骤然睁开了眼睛! 29.时间遗忘 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红龙幼崽,忽然睁开了眼睛。金黄色的眼睛,冰冷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全身从头至尾痉挛般地一颤,伸长脖子对顾谶发出了吼叫。 无声,喉咙深处有亮色的火光出现,那是凝聚的龙炎,它奋力张开双翼,想要突破玻璃瓶的束缚! 它苏醒了。 路明非三人都傻了,看着古老的标本在他们面前复活。 顾谶眼底却是些微怜悯,挣扎的红龙幼崽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发出无声的咆哮,但下一刻福尔马林溶液就灌入了它的喉咙,那道细微的火焰立刻熄灭了,令它仿佛溺水的人那样痛苦不堪地呛咳起来。 而它最终也未能突破玻璃瓶,它强有力地振动膜翼,但撞在玻璃壁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这次积累了数百年的复苏,结束得和开始得一样迅速。 在几人眼前,很快龙崽就重新蜷缩起来,恢复了安详,又一次进入了休眠。 所谓的龙,血统中蕴含的强大能量,到最后却连自由都未能争取。 顾谶直起身来,再未看一眼。 而身边的路明非则发出悠长的尖叫,哆嗦地指着玻璃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喊什么。”古德里安喃喃道。 “你没看见么,它活过来了,它刚才活过来啦,活的龙!”路明非摇晃着这个懵逼的老家伙,脸色煞白,脚下却很诚实地往顾谶身边挪了几步。 “看见了。”古德里安喉间咽了咽,愣愣地看向富山雅史,“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富山雅史脸色惨白,明显是刚刚回神,闻言只顾点头,“对...不过这真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它刚好会醒过来。” 说着,他音量忽然拔高几分,嘶叫着怒斥档案馆那帮贴标签的蠢蛋。 “还好从前年开始,就更换了纳米材料容器,不然刚才就撑不住了。”古德里安汗颜道:“不过它的苏醒日,是我和曼施坦因教授计算的,按说不会出错啊...除非是血统召唤!” “血统召唤?”富山雅史收声,理智回归后盯着路明非,眼神像在打量一个怪物。 被他这么看着的废柴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被一个脸上写着‘我是曰本人’的中年男人这么盯住,换谁也脊背发麻。 “除了血统召唤,还能是什么让龙类提前苏醒?”古德里安忽然恢复了精神,目光灼热地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是你强大的血统在召唤它啊明非,你现在该知道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吧?” 路明非的肩膀都快被这容易激动的老家伙给拍塌了,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等等,什么跟什么啊?别把这种要人命的意外推我身上,我可什么都没做!”他很是委屈地大叫。 古德里安笑容和蔼,“龙皇可是只凭凝视就能让人类臣服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是具备次代种能力的龙族混血!” 他在看着路明非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狂喜,就像宗教的信徒看到了圣婴。 路明非当然受不了这老家伙的目光,离他更远了,几乎要站到顾谶胳膊后边。 “什么混血?我爸妈都是人类,你《聊斋志异》看多了?与其说我是龙族混血,还不如说老顾就是龙!” 他现在虽然是在争辩,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今天所见早就刷新了他的认知,他十几年的世界观也一直在崩塌中。 倒是顾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之后,就像他跟古德里安说过的那样,路明非有很强的接受能力,高情商的说法是随遇而安,往通俗了讲就是随波逐流,又蔫又怂的人,只要被推一下,就会往那个方向走。 路明非现在就是这样。 不过顾谶也没有插手或者阻拦,因为这场战争本来就是怪物和怪物的对决,至死方休。 …… 谁不想了解真实的世界呢,那世界广阔得你难以想像,跟它相比,你原来所知的世界,不过是一粒米放在荒原上那样渺小。 这是富山雅史说的话,似叹息,似蛊惑。 走出背后这栋中世纪风格的建筑,垂头耷脑的路明非忽然低声说了句‘沧海一粟’。 声音很低,顾谶恰好听到,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路明非抬头,露出个勉强的笑容。远处仿佛教堂的建筑顶上有鸽子起落,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让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也拿不准顾谶到底是人还是混血种。 如果是人,那他会很羡慕,而如果是混血种...只是这么一想,路明非低沉的心里就出现些高兴,因为在踏入所谓真实世界的时候,有人在一路陪着自己。 或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过去告别,不能与从前的人说,只能往前走,不回头。就像他看到命运之门洞开的那天晚上,天使和撒旦同时降临。 “怎么了?”顾谶有些疑惑地低头,虽然路明非一直很怂很弱,可远不至于会被什么吓哭,但现在这小子眼角的湿润,是眼泪吗? “没什么啦。”路明非用手背蹭了下鼻子,赧然地移开视线。 顾谶看着他,沉默片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回去。” 路明非一愣,下意识看过去。 原本就比他高的顾谶站在阶上,背后是古老的建筑,温驯的白鸽自檐角振翅,阳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似被遗忘的旧神俯瞰人间。 这一刻,路明非忽然有种错觉,那就是只要自己说一句同意,即便前方有千军万马阻拦,他也会杀出一条血路,带自己回到那个南方的小城。 不光路明非有些失神,旁边的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也愣住了,他们听到了顾谶的话,换在以往肯定会当做不自量力的玩笑来听,可此时却莫名感到一阵悚然。 就像沉积的厚重云层,阴雨连绵中,孤身一人置身荒野。 “顾教员...”富山雅史下意识开口。 “嗐。”顾谶忽然出声,无奈般摊摊手,“差点忘了你之前还签了保密协议。” 所有的压力一扫而空,像是彩虹出现时的幻光。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带我杀出龙巢,单枪匹马闯回国。” “我又不是赵子龙。”顾谶给他一个白眼。 “我也不是阿斗哇!”路明非大叫。 古德里安跟富山雅史相视一眼,一时间有些搞不懂两人的相处方式。 但就在这时,凄厉的警报声突然横空划过。 30.这样活着 突然响起的防空警报声在校园里四处回荡,像是咆哮着狂奔的幽灵,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顾谶看向空无一人的校园,目光停留在那些古建筑群上。 而看着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瞬间严峻起来的脸色,路明非心里一咯噔,“是空袭吗?龙族来进攻了?” “糟糕,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富山雅史脸色发青,急声道:“快找隐蔽物,他们要开始了!” “他们?”路明非很敏锐。 “还是先回办公室躲一下吧。”古德里安神情肃然。 很显然,两人都没时间解释,一是目前对路明非没必要解释,二是以顾谶的门路,不可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巧的是,顾谶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场面。 不等他们进身后的小楼,穿着黑色作战衣手持m4枪族的人群就从中蜂拥而出,之前要进楼维修被路明非用枪打碎的窗户的维修工人们,还试图上前阻拦,但对方抬枪就射,那些特种兵般魁梧的木工们像稻子一般倒下。 顾谶拽着大脑一片空白的路明非就往建筑物间的窄道里窜,富山雅史跟古德里安双手抱头跟在后头,看他们两人熟练的动作,显然对这种场景不陌生。 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入侵者完全无视了他们,连看都不看,直接从窄道外快速闪过,跃到花坛后或草坪里,开始以作战姿势突进。 而前方祥和美好的教堂里,则呼啦冲出了穿深红色作战服的人。 原本寂静到极点的校园忽然就变成了战场,每一栋建筑物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衣服颜色区分群体,每个人都带着武器,见面就毫不留情地扫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瞬间就被撂倒在地。 枪声震耳欲聋,路明非捂着耳朵,张大了嘴想说什么,但又十分清楚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所以就憋得难受。 他下意识看向顾谶,结果发现那家伙闲散地贴着墙,正在剥糖纸。阳光下,糖纸愈发透明,而从糖的颜色上看,那应该是橙味的水果糖。如果吃进嘴里的话,应该会酸甜地让人不自觉眯起眼睛。 路明非猛地晃了晃头,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胡思乱想这个? 而顾谶居然真的在吃糖,路明非看到一颗流弹就从他面前划过,像有一道急促的气流。并且他现在才注意到,在刚刚那种情况下,顾谶还没忘记带上行李箱,那个黑箱子此刻就在他的腿边,一尘不染。 “疯了,都疯了。”他喃喃道。 旁边,古德里安矮着身子,大声咆哮,“学会生主席想干什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不想被扣学分吧?” “他在乎过么,他的绩点本来就不高。”富山雅史说着,敏捷下蹲,麻利的身手像个战士,而子弹的呼啸声就从他的头顶掠过,将仔细打理的发型吹乱。 或许正是因为被破坏了发型,这个看起来不苟言笑实则带有一点幽默属性的心理辅导教员猛地站起来,愤怒道:“他叫凯撒·加图索,那个开布加迪威龙的纨绔子弟!” 听到这个名字,顾谶吃糖的动作一顿,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另一张冠以加图索之名的老脸,不过他转而便将糖抵到另一边牙上,在嘴里一下下地嘬。 富山雅史已经掏出了他那把航炮(航空机炮)版的ppk,另外更换了一个弹夹,一脸突击队即将上战场的决然。 古德里安大喊回应:“我记住他了,如果他选我的课,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颗不知从哪个方向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射入了他的身体,在那身邋遢的西装上留下了一个冒烟的弹洞,一泼血差点溅到目瞪口呆的路明非脸上。 古德里安低头,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弹孔,伸手拉住路明非只说了一句,“你的选课单...要填好!” 然后他就瘫倒在地。 旁边本打算要‘上战场’的富山雅史表情一僵,显然没想到应该掩护自己出去大杀四方的战友就这么躺了,他稍加思索,就扑到了老友身上,看似是要上去救援,实际上是想确认这老家伙是不是见势不妙干脆装死。 可他只是刚有动作,背后就中了一枪,像被人从后推了一把,猛地向前扑了几步,再也没爬起来。 顾谶就在他正对面,还记得这位同事倒下前的表情,憋屈、留恋、不甘心,还有对刚认识没多久的同事的不舍。这种情绪应该是遗憾,因为大家都还没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说说或辉煌或惨淡的过去,谈谈理想化的未来,然后再小酌几杯,开怀大笑,大家就算是熟了。 其中大概有真实心情的写照,但总体来说还有演的成分。因为顾谶还能感受到趴在地上的两人的呼吸。 他们当然没死。 如果路明非没有被吓傻,还能冷静思考的话,也能发现这一点。 但很可惜,近四十年来第一位s级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贴在墙上,熟知他性格的顾谶大概能猜到他现在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老,老顾。”路明非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之前说回去的事儿,还作数吗?” “……” 顾谶忽然想起了路明非的‘弟弟’。 那个矮子明明比自己还要担心他,但在路明非无数个或狼狈或无助的时候,从没有出现过。可能是不想引人注意,也可能是存了让他成长的想法。 就像那晚,路鸣泽说自己已经成了路明非信任且亲近的人,这似乎有离自己的初衷,顾谶心想。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做的有些多了,包括路明非偶尔对他的依赖。为什么会这样呢? 水果糖在嘴里咬碎,沁人的甜掩过了酸味。顾谶觉得,可能是在看到路明非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帮助他。哪怕只是力所能及的小事,于对方来说也是一种关心,所以路明非才会为了朋友拼命,哪怕这个朋友只是陪他一起打游戏,请他吃快餐,听他倾诉。 而顾谶给的并不是施舍,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才有了像人一样活着的感觉。所以他才会遇到同样作为人类的夏弥,才会请她吃饭喝酒,才会留下短暂但历久弥新的记忆。 这样活着很好。 他深吸口气,朝着还在等他回答的路明非大喊:“回个屁,干死他们!” 不时有冷弹倏忽射过,路明非却觉得原本僵直像木桩的身体忽然活泛了起来,重新鲜活着,并热血沸腾。 番外·不夏一顾 这是分开之后的新年,他们未曾再见过面,也未曾联络过。 除夕的夜晚注定是热闹的,城市的光霓虹闪烁,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即便是这个藏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后的老旧小区,也有簇簇升腾的烟火,在连串的鞭炮声里,还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欢笑声。 白色的蕾丝纱帘和深青色的绒帘轻轻拂动,夏弥抱膝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那些孩子手中点点飘散的火光,清寂的眼底有些出神。 屋子是空空的一整间,原本大概是配电房一类的地方,连洗手间都没有。她的身后是一张在屋子正中的床,还有角落里的老式五斗柜,另一侧的角落里是燃气灶台和一台老式的双开门冰箱。 房间里没有开灯,这里是高层,月光透亮,烟花一闪而逝又次第绽放,斑斓的色彩映照在夏弥身上,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也跟着飘忽不定。 熄屏的手机就在她的手边,离得很近,她偶尔会看一眼,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也好像没什么理由。 或许,是因为有期待,心才会热。 外头的鞭炮声渐渐少了,零星的几个响儿也是调皮的小孩在玩,这也表示夜已经深了。 笑声和晚会节目的声音就在零星的鞭炮声中传来,夏弥仰头看了眼锈迹般般的金属窗框,可能是窗户关不严实,所以声音多的有些喧闹,还有饭菜的香,她闻出了饺子出锅的味道。 刚刚还压制的回忆一下就涌上心头,也是这样的热火朝天,在人与人的热乎气儿里,是烫嘴的石锅鱼,是滑溜劲道的拉面,还有凉爽的啤酒,还有坐在对面的人。 而现在,对面的窗上映着近在咫尺的人影,落魄又单薄。 夏弥啧了声,像是嘲讽,敛眸时睫毛垂下来,如小小的扇影,关上了那扇窗。 少顷,她抓了手机起身,在床边拎了装满各种口味薯片的购物袋,戴上卫衣的帽子就往外走,只不过出门前想了想,又打开冰箱拿了一板酸奶。 她关房门的时候有些用力,下楼时购物袋蹭着腿边发出响声,混着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而往往等走过了台阶,感应灯才会亮起,即便是昏黄的光也永远迟她一步,从不替她照亮前方。 昏暗的灯光里,只有墙上贴满的各种小广告反射着幽光。 站在单人进的老楼门前,夏弥轻吸口气,些微刺鼻的硝烟和饭香混杂,她胸口忽然酸了下,但转眼便如常。 小区的水泥地面有些坑洼不平,她紧了紧外套,快步朝前。 夜色深沉,像是一层幕布将她笼罩,宛若枷锁。 …… 远的近的,数不清的烟花在天上炸开,金的光,银的花,火的尾,热烈盛大,美不胜收。 顾谶裹着毛毯,靠在阳台的落地窗边,璀璨的光影在单薄的镜片上浮动变幻,映出那双相比之下黯淡无光的眼睛。 任何强大都是需要代价来维持的,他也不能免俗,而今天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体内的龙血寂静如深海的冰,精神却仿佛失控般亢奋,他脖颈上的血管如灼烧般鲜红,如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隐忍。 室内只余一盏撑不起黑暗的床头灯亮着,放在床上的手机不时会闪烁一下,那是客户发来了拜年短信,间或有同一个提示音响起,那是除夕夜耐不住寂寞的路明非,这小子总会在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来骚扰他,也只能骚扰他。 顾谶抬起手,刚叠好的纸飞机停在手心里,他换只手捏着,哈了口气,随手掷出。 迎着光,纸飞机摇摇晃晃,在夜风里寻找着方向,最后触到墙上枯死的爬山虎,跌进角落里。 而影影重重间,那里已经堆了许多纸飞机,有的已经弯折,有的布满灰尘,有的在雪化时浸湿腐烂。相同的是从没有一架能够飞过这面墙,飞到外面去,它们只是有一阵乘风,然后就迅速坠落。 顾谶偏头,轻轻磕在木质的窗框上。 在身后昏黄微弱的光线中,他若镶嵌的一片剪影。 …… …… 时间在顾谶刚刚打包行李去美国的时候。 黄昏时分,穿着白裙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幢老别墅前。 夏弥微微仰着头,站在铁栅栏门口,看着二楼没关紧的窗,有风吹过白色纱帘,拂动像是摆手。 她其实并不喜欢穿裙子,因为那样显得太娇弱,而她一点都不想让人这么觉得。但或许,是因为那日油桐花开放,在校园长长的甬路上,她看到某个人多看了那个叫陈雯雯的女生两眼。 陈雯雯当时就穿着棉布裙。 也没那么好看,夏弥心想。 日暮途远,老别墅蔓墙常青,她垂首挽发,似是踌躇。 有遛弯儿的大爷看到,顺口说:“别等了,这家的小老板听说出差去啦。” “我知道的。”夏弥抿唇轻笑,指尖挑起一串钥匙,脆声碰撞当啷响。 大爷见此,摇摇头走了。 而他的出现好像就是为了让夏弥做出决定,她捻着钥匙,轻易就找到了开门锁的那把。 跟顾谶手上带着锈迹的钥匙不同,她手里的还新,一看就是放在抽屉里没用过几次。细长的钥匙插入锁孔,那看起来锈迹般般的大锁竟十分灵活,机簧弹动的声音分外悦耳。 夏弥满意地点点头。 院里同她离开时并无两样,想想也是,不过经年而已,小树还是小树,石板路旁仍有几株杂草。看得出来,就算住在这里的家伙还在,他也是不会打理的。 当走进屋里,明明只有通风过后的气味,她却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熟悉,这跟她那个虽然有着能看到夕阳的巨大落地窗,却没有半点人气的出租房是不同的。可明明,这里也只有一个人住。 夏弥咬了下唇角,拾阶上楼。 她的房间已经锁上了,进去后,还是她最后收拾的模样,铺在床上的防尘罩单没有一丝褶皱,就连压在底下的空气凹痕都没有变化。 “他没进来过?”夏弥心底浮现出这个念头,竟然还有点不忿。 然后她就径直去了顾谶的房间,当用钥匙开门后,她撇撇嘴,竟然连他自己的房间钥匙都给了自己,这人啊... 房间意料之中收拾得很干净,就连床单都是洗过晒干后才铺上的。 夏弥掀开罩单,在床边坐了会儿,她这才发现这间主卧的采光这么好,向着阳光却不刺眼,沐浴在余晖里的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她沉默片刻,试探着,犹豫着,放松地舒展开身子,朝后倒下。不是很软的床铺,有晒过太阳后的淡淡洗衣液味道,很温暖。她觉得躺在这样的床上,恐怕不一会儿就能睡着。 天花板也清理得干净,不是老楼白腻染成的暗黄,而是新帖的墙纸,一尘不染。 夏弥垂在床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踢着,眉眼间是感到舒适后的完全放松。 但并不很长,她就深吸口气坐了起来,因为她怕自己会睡着。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了,也是最后一次跟那个人有交集,他不在正好,省得没必要的寒暄,夏弥这么想。 但马上她又摇头,暗道可惜,因为如果他在的话,还能蹭一顿饭,最好还是石锅鱼,要特别辣才行,这样就都是自己吃掉了。然后还要冰爽的啤酒,一定得是瓶装的,慢慢倒进酒杯里,在酒沫快速浮起的时候,将汤匙用力地砸到杯底。 光是想象,夏弥就忍不住舔了舔唇边,不,不应该说是想象,因为这是曾经发生过的,跟那个人一起。 她眼神暗了暗,关上门出去。 本来是要下楼的,可在路过书房的时候,她脚步忽然一停。可以说是躺久了有些困乏,可以说是此次探秘之旅还有没有光顾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她想再多待一会儿。 所以她就走进了书房。 还是老样子,书架上的书只有她翻阅过,而她当时显然不是为了读这些充门面的似是而非的名著,只是为了从中寻找房屋主人留下的轨迹。但令人抓狂的是,每一本书都很新,那家伙买来竟然连看都不看! 可气的是她当初还小心翼翼地翻看,唯恐在对方下次翻阅的时候察觉到什么。现在触景生情,夏弥觉得自己真是傻乎乎。 或许整间书房里唯一有不同的就是眼前这张书桌了,笔筒里多了几支新铅笔。 “素描么。”夏弥顺手从桌上的一摞杂志底下抽出张白色素描纸,上边描绘的应该是某处的风景--细细的雨和在雨幕中模糊的住宅,还有空无一人的长街。 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几分春寒料峭的朦胧感,即便是不懂素描的人看了,也会不吝夸奖一声画的不错。 只是夏弥看着,忽然轻咦,再仔细看过两眼,纸上画的分明就是这幢老别墅前的街景。 “还挺有情调的。”她自语一声,把画放回原处,低头时看到了关得严丝合缝的抽屉。 犹豫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抽屉就被打开了。 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盒崭新的铅笔和橡皮,再就是一个笔记本。 夏弥有些意兴阑珊,还以为能发现大龄男生的小秘密。不过想想也是,现在都是上网居多,谁还会将秘密藏在现实里的某处呢,尤其还是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但就在她要关上抽屉的时候,心下蓦然一动,心血来潮般伸手抓了下那个笔记本,看起来颇厚的封面就塌了下去。 笔记本平放着的时候,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可当拿起来才发现,里面已经撕掉了一大半,大概是有强迫症,撕痕整齐得过分。 这时候就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力了,夏弥指尖摩挲过纸页上留下的淡淡划痕,那是书写后的痕迹,只有寥寥两三句。 “这该不会是日记本吧?果然,老男人就是闷骚啊。”她眼睛眯起,惬意弯弯的眉眼含笑,是终于发现某人隐藏极深秘密后的调笑和欢愉。 只是无人分享。 指肚在整齐的撕痕上蹭了蹭,有种别样的舒爽,就像捏爆气泡膜时那样。 她在想写的日记为什么要撕掉,是羞于见人吗?但这本就是私密的东西,不羞耻还不往上写嘞。 那总不能是折纸飞机吧? 别说,这纸如果折纸飞机的话,肯定能飞得很远。 夏弥这么想着,不由一怔,转而想到什么似的,日记本还抓在手里,人就匆匆跑回了刚刚待过的主卧,也就是顾谶的房间。 她跑得欢快,披散的长发和裙角撩起飞扬,像开在墙边的花,周遭腐朽的一切因而生气勃勃。 夏弥忍不住笑,像电玩游戏闯关成功后不仅破了记录,还发现了终极彩蛋。而打电动,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也快乐。 她一把推开卧室阳台的落地窗,夕阳在不远处的楼宇间坠落,倾泻下大片橘红的暖光,她眸子亮晶晶的,盯着蔓藤缠绕的墙边看,那里零零散散有许多跟日记本同色的纸页,是搁浅的纸飞机,在无人问津的时候被她发现。 斜阳晚照,夏弥不掩悦色的脸庞愈发清新明艳,细微的少女绒毛在晚风中若隐若现,干净动人得好像会发光。 她四下看了看,脚尖一踏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那些在落叶中腐败褪色的纸飞机出现在白皙的手掌里,曾经在无论刮风还是下雪的天气里被随手掷出,如今却被小心翼翼地拂去沾染的灰尘,像呵护一般对待。 夏弥半蹲着,无比小心地用指甲挑开这些纸飞机被泥水粘连的折叠处,将其恢复成原本的书写纸模样,认真的表情就像是在拆弹。她小脸绷着,抿紧了唇,偶尔太大力撕破了纸还会懊恼地‘啊’一声,好像到底该剪蓝线还是红线那样纠结。 即便她很用心了,但可惜的是,这些纸飞机多半已经被雨或雪淋湿,更气人的是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这就让本就看不清的字更为模糊。 夏弥有些抓狂,有种白忙活了一通还被人耍了的感觉,银牙咬得咯嘣响。 不过就像是为了安慰她,让她发现了被压在最底下的纸飞机,虽然沾了土,却只是潮湿,就好像它也同样偏执,在等待着被人发现。 夏弥动作轻柔地将之折开。 “今天同她一起吃饭、喝酒,很奇怪,感觉就像人一样活着。” 可能是写的时候用力,字迹偏偏清晰。只是一句话,夏弥定定看了很久。 31.硝烟之上 “定位,定位!对方还剩四十三人!” “对方剩余二十七人,有一名狙击手未能定位,他已经干掉了我们十三个人,解决掉他!” 这是将卡塞尔学院当战场的双方,正一边对着对讲机咆哮,一边持续射击着,声音大得横穿校园。 路明非看向顾谶,给了他一个‘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的眼神。 “你射击水平怎么样?”顾谶问。 路明非心说你没看到我刚才开的那枪?军训时的射击项目是他迄今最光辉的一个点,百发百中说的就是他。 可转念一想,以对面之人的性格,既然问出来了,那脑子里想的恐怕是自己被后坐力震飞,像傻子呆滞了半天的画面。 “我之前是没准备,谁能想到那是用来屠龙的改装枪。”路明非不禁脸热,连忙道:“只要我有准备,就他们刚刚喊的那个什么狙击手,八百里外我都能一枪爆掉他!” 看到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顾谶笑了下,然后朝趴在地上的富山雅史努了努下巴。路明非顺之看去,看到了掉落在一旁的改造手枪。 他眨眨眼睛:你认真的? 顾谶耸肩:怕的话就躺尸装死。 窄道外面硝烟弥漫,仔细修剪过的园林和草坪一片狼藉,从教堂出口到餐厅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双方已经动用了包括手雷、火箭筒等各种武器。路明非跟顾谶玩过不少cs,大概能认出一些。 当然最熟悉的莫过于手雷,此刻就有一枚在他附近炸响,窄道回音,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但肾上腺素不可遏制地飙升,决定就是在这种时候下的,他用力点头,在一个打滚捡起那把手枪的时候,好像也继承了富山雅史的遗志,那张因不标准的战术翻滚而沾了草屑灰尘的脸上,是敢死队冲锋前的毅然决然。 “来。”路明非蹲在地上,朝他招手。 顾谶抚了抚额,到底是没有学着他的样子滚过去。 路明非看他猫着腰一溜小碎步跑到近前,翻了个白眼,“如果是我扛着狙击枪在对面,你现在已经挺尸了。” “那幸亏我们不是敌人?”顾谶托着下巴往外瞅。 “那可不。”路明非有样学样,一起猫在大冬青后头。 他相信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这时候是绝对不可能这么悠哉的,但因为还有顾谶在,所以他才能很快压下茫然和惶恐,投身到对未来的摸索中。 此刻的战场上,黑、红作战服的两拨人显然是对立的,他们都试图朝对方的本部发起冲击,黑队的本部就是他们刚才出来的那栋小楼,红队则是草坪对面的教堂。 而炮火焦点就是双方阵地之间的停车场,双方冲锋队必须强行通过那里,但停车场没有足够的隐蔽物,完全暴露,已经有四五十号人填在那了。 之前还是贵族学校的乖乖仔,现在暑假还没结束就目睹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属实有些触目惊心。 “迫不及待吗?”顾谶问。 “怎么可能。”路明非讪讪一笑,握枪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细汗。 “估计很快就结束了。”顾谶说。 “你怎么知道?”路明非有些不解。 就在刚刚还有敢死队拎着皮箱往前冲呢,等人被狙杀撂倒,他才看到翻过来的皮箱上有个清晰的黄色核标志...这已经不仅仅是疯子了,还是恐怖分子。 “炮灰填完之后,就是王对王。”顾谶说着,忽的一笑,“我看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你还看电影?”路明非的惊讶半真半假,一方面是当前环境中有一个话题能缓解紧张,一方面是觉得顾谶不像是会看电影的人。 他应该忙着到处瞎逛赚钱,然后下馆子吃饭,安安静静待着看电影可不符合他的人设,吊儿郎当才是他。 “看来你对我很有误解啊。”顾谶叹气。 “那也是你表现出来的让我误会了。”路明非说的时候,想起了那晚在小放映厅里看到的录制片段,那样意气风发的顾谶他从来没有见过,简直跟现在判若两人。 或许最恰当的比喻就是同一个人的十七八岁风华正茂,跟四十一二时的丧气颓废的差别。 莫名的,路明非想多了解他一下,哪怕是开着玩笑问问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好。 “别走神了。”正遐想间,顾谶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怎么了?敌人攻上来了?”路明非一脸惊恐,枪柄上的纹理都被他的冷汗盘得滑溜。 “别把枪口对着我。”顾谶无语,他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 硝烟略微散去,枪声也渐渐稀稀落落,四面八方传来了雄浑有力的声音--是通过某个扩音系统播放出来的。 “恺撒,你那还有几个人活着?还要继续吗?” “楚子航,干得不错。”回应的声音似乎是从同一个扩音系统出来的,“我这边只剩我和一个女生了。” “楚子航?”路明非耳朵一动,就想探出脑袋去看看,他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顾谶扯了他一把。 “老顾,你刚刚听到了吗?他们说楚子航。”路明非想起眼前之人也是见过楚子航的。 “听到了。”顾谶不在意道:“所以你出去送人头?” 路明非一噎,是啊,现在一看就是双方老大在做决胜前的最后试探,然后就是单挑,活下来的就是新王。而他要是冒头,肯定是先被双方乱刀砍死的。 “这不是还有你在嘛,说不定是我们包圆儿。”他不服输地说。 “现在对砍的都是混血种,正该是你s级出去大杀四方的时候,我一个普通人只能瑟瑟发抖地给你加油助威。”顾谶随口道。 “普通人?”路明非想了想,罕见认真,“老顾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知道自己是混血种,所以才来这的?” “怎么可能,是因为我被人骗了!”顾谶忽然有些义愤填膺,痛心疾首道:“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这行有个论坛么,那天有个人私信我,说他在美国有个专门做名酒的酒庄,刚好要打开我们南方这边的市场,需要一个老手。” 路明非愣愣道:“然后就找到了你?结果呢?” 顾谶叹了口气,“结果当我把定金打过去之后,那个id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路明非。 “你连真假都还没确定,就先打了定金?况且就算是真的,你这还隔着半个地球呢。”他忍不住道:“你心是真大。” 顾谶摊手,“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对同行下手的。” 他倒不算骗路明非,因为在诨号‘罗曼尼康帝’的论坛里,的确出现了一个新的id,并且联系到了他。 izumi。 32.老阴险了 “所以你来美国找工作是假,想找到那个人才是真的?”路明非沉吟道:“但你怎么确定他人真在美国?” 顾谶瞥他一眼,“你想多了,我来美国纯粹是因为钱被骗光了,然后以前认识的一个老朋友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 “那你来之前就不问问吗?”路明非忍不住道:“你可是要给疯子当老师,他们都是什么所谓的混血种,是要屠龙的!” “你不是也来了么。”顾谶说。 路明非一愣,半晌才道:“所以也是因为不放心我,才来的吗?” “一半一半吧。”顾谶随口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卡塞尔学院到底看中了你什么地方,不惜派人色诱也要把你弄来。” “什么色诱。”路明非老脸一红,然后不无担心地说:“但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他们嘴里的s级,这就跟集卡游戏一样,就算前期再废柴,后期总有培养起来的时候。可你只是普通人啊...” “你这就跟老伙计谈起阶级来了?”顾谶惊讶脸。 “没有!”路明非急道:“我是担心你啊!” 就在两人闲扯着感动彼此的时候,扩音器里电流的嘶啦声赫然终止,显然是双方交流完毕,都切断了通讯。校园忽然间寂静得像是一座死城,弥漫的硝烟像是一层晨雾。 教堂和小楼的门打开了,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走了出来。 路明非伸着脖子,从冬青里小心看去。 穿红色作战服的人手里,提着一把大约半米长的军用猎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纹;黑色作战服的人则提了一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剌眼。 两人脚步不急不缓地朝停车场走去,向着对方。 路明非倒吸一口凉气,“真就你说的肉搏?” “我说的是...算了,就是肉搏。”顾谶看向场中。 红作战服的人摘掉了头上的面罩,金子般耀眼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如希腊雕塑的脸,冰蓝色的眼睛里透着冷淡,将那柄猎刀在空中抛着玩。 路明非咂咂嘴。 “帅啊?”顾谶问。 “一看就是个风流骚包的渣男。”路明非嘁了声。 另一边穿黑色作战服的人也摘掉了面罩,因为是背影,只看得到一头黑发。 “楚子航?”路明非不太确定。 “是他。”顾谶点头。 场间,金发的年轻人面无表情道:“能走到我的面前,你比我想得强。” “能让恺撒这么夸奖,很荣幸。”黑发的年轻人冷漠回应。 顾谶学着他的样子,也摆出一副冷酷脸,旁边的路明非则低语:“但到此为止了!” 他在猜测凯撒的台词。 而下一秒,凯撒果然说道:“但到此为止了,楚子航!” “哦。”路明非拍了下额头,这糟糕的预判。 而凯撒则在一声大吼中如利箭射出,像一只从高空俯击的鹰,挥出的刀只余残影! 楚子航站定了没有动,长刀缓缓扫过一个圆弧,凝在半空中,在恺撒斩来的瞬间做出了凌厉的闪击,击打在了他的刀尖上。 恺撒如撞在一面石墙上,身体后仰,急退了几步。 --楚子航在他力量爆发前的瞬间,击打在了他力量最空虚的一点上。 “师兄厉害啊。”路明非目露激动。 “这有什么厉害的?”顾谶觉得这种贴身肉搏简直傻透了。 可路明非觉得这才是男人的浪漫,虽然他做不到。 接下来,面对又扑杀到一起的黑、红两人,在金铁碰撞的铿锵声里,蹲在冬青后的俩货从叶子缝隙里看,明明什么都不懂,嘴里却啧啧有声地点评着,比如这一刀劲儿使大了,那一下闪得有些仓促了,如果这样那样会更好等等。 多半是路明非在说,顾谶给他补充。 “他们那刀还有名字呢?”路明非歪头,“狄克推多,村雨?” 他游戏玩得多,当然知道它们的意思。 顾谶倒是有些不以为然。 路明非见此,就想着卖弄见识,给他科普一下,然后就听到了从后方窄道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即便是在两把刀碰撞的震鸣声里,也格外清楚。 他猛地闭上了嘴,耳朵竖起,目光有些贼地冲身边之人示意,同时慢慢变蹲为趴,大有在人来之前就躺尸装死的意图。 然后他就看到顾谶大大方方地朝后回头,像是试图看清来人一样。 路明非白眼猛翻,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早吗?他再也不能看到顾谶这么傻乎乎的样子,当即就朝他扑去,像是要带着他一起卧倒--卧倒在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身边,这也是他们二位最后的作用了。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顾谶像是鬼使神差般,莫名其妙地朝前探了探身子,这就让铆足了劲的路明非一下扑空,他眼神惊恐地只来得及捂脸,就一头栽在古德里安的腰上,梆硬。 “痛!”他不由痛呼出声。 然后就听到了飒然的风声,是反应迅疾的动作所带动的声响。 一道穿红色作战服的身影就站在两人对面,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柯尔特手枪上,稍显妩媚的眼里难掩惊讶。 “嗨。”顾谶冲她挥了挥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诺诺瞪大了眼睛,扎成马尾的暗红色长发和亮晶晶的四叶草耳钉微微晃动。 这让刚刚把她认出来的路明非有点落寞,难道是因为自己姿势的缘故,没有看到自己吗? “巧吧?”顾谶说。 诺诺深呼吸着,显然还没从在此时此地见到他这张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但就在下一秒,她眼神就是一厉,猛然喊道:“趴下!” 顾谶早就察觉到了那个从侧窗偷偷跃下的身影,只不过在他看到身边还懵着的路明非时,心中忽然一动,然后一声‘小心’大喝而出,同时朝他扑去。 子弹呼啸着划过,路明非甚至能看清它在空气中留下的轨迹,那是一枚0.5英寸口径的狙击子弹,直接命中了顾谶的后背。 “老顾?”路明非愣愣地看着,甚至在他扑过来的时候,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此刻就摸到了他背后大片的温热粘稠。 那是蔓延开的血,将顾谶的白衬衣染得通红,浸透了那件看起来廉价的西服外套。 路明非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 33.呼吸之间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路明非唯一想过的与顾谶告别,就是在自己飞往美国来的时候。 但那时错过了,后来又在火车站见到了对方,他甚至庆幸当时的错过,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他在那天还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再见,所以他们才会在异国他乡再见。 可对于生离死别,路明非却从未想过,因为这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那是说不准的未来,他根本不会去想。 但现在,未来就发生在了眼前。 顾谶侧身躺在他的怀中,那张往日偶尔神色惫懒,偶尔会玩世不恭地灿烂笑着的脸上只剩下了苍白,像是釉色褪掉的瓷器。 路明非又一次没来得及告别,他唯一的朋友永远停留在了昨天,且今后再也没有告别的机会。他张大了嘴想发出声音,可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只有闷闷如哽咽般的声响,此刻的他无助得如同离群的小兽。 又一声枪响,他木然转头,看到了缓缓靠墙坐下的诺诺,她满脸不甘心,胸口晕开大片的血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又看向路明非,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只是垂下了头。 在她的对面,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孩平贴在地面上,端着狙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青烟。 她是黑队的最后一人,那个之前出现在凯撒和楚子航交谈中的功勋狙击手。 路明非再低头看顾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淋漓的鲜血无不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在极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意识之海里,路鸣泽看着人事不省的顾谶,那双淡金色的黄金瞳仿佛有流光闪烁,冷了又淡。他知道现在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但这也仅是他闪过的念头罢了,他根本不屑去做。 就像顾谶先前说的,在炮灰填完之后,就是王对王。 他们不需要炮灰,因为他们本身就代表了千军万马,在风和硝烟里,他们永远会在最前方,让命运来做出选择。 所以,路鸣泽只是看了无聊的顾谶一眼,便轻轻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路明非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黑幕上仿佛有青紫色的蛇在无声游动,那些蛇的背后,一双璀璨的黄金瞳睁开,有钟鸣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愿意交换么?” 交换什么? 路明非此刻心底是愤怒和迫切交织,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却不知道因何而迫切。 直到,他看到那个女狙击手从容而来,拔出后腰的军刀,先一把抓起诺诺的长发,用军刀划开她的喉咙,然后走到他的面前,漠然地将刀插进了顾谶的心窝。 抽刀时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路明非只感觉一鼓热气从心口窜上来,顶得他天灵盖发烫,他呼哧喘着气,鼻腔里全是急促的热风。 路鸣泽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笑。 …… “我们赢了!凯撒,你失败了!”苏茜朝还在劈杀的两人大喊。 她看着楚子航,欢呼也矜持。 但下一秒,背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枪响让她戛然而止,袭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量推着她向前。 苏茜不敢置信地挣扎回头,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从身边几具‘尸体’中爬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把改造过的ppk手枪。 她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些不解,好像是在说他之前藏的真好,她竟然都没有发现,而且真能忍,一直到现在才出来。 她跌倒在草地上。 不远处的凯撒和楚子航也被刚刚巨大的枪响震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收手后退,同时看向硝烟弥漫的窄道出口处。 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从硝烟中出现,手里提着那把巴雷特m82a1,接近1.5米的狙击枪被他提在手中,看起来有些别扭。 “你怎么混进来的?”凯撒皱眉,“无关者出局!” 回应他的,是一颗大口径的子弹,正面击中了他的胸口。他踉踉跄跄退后两步,仰面倒地。 “哇哦,酷。”大冬青后面,顾谶盘腿坐在古德里安宽阔的腰背上,抱着胳膊目睹勇者的诞生。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甚至都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这跟路明非之前被三具‘尸体’挡着不同,就连此刻在校园西侧挂着‘执行部’牌子的建筑里待命的医生和护士等一大帮人,都没能从监视器上发现他的踪影,包括站在宿舍楼顶拿望远镜瞅着这边的芬格尔,同样如此。 他好像一道幽灵,又像是真的死去之后的灵魂,不为任何事物所看、所听、所感知到。 而顾谶此刻显然很满意路明非的表现,真正的高手就应该这样,无需废话,见面就分出生死。 那边,楚子航看了眼漆黑的枪口,黄金色的瞳孔映着村雨的刀光,缓缓举起手。 “你是谁?”他问,但没过几秒,就不太确定地说,“路明非?” 路明非没说话,大概是在想什么。 顾谶看着他的背影,忽而摇头,因为仅从精神的感应中,就发现了路鸣泽的动静,换句话说,路明非刚刚爆发出的勇气,有一半原因是路鸣泽使了手段。 所以现在他所以为的勇者,正陷入自我怀疑和彷徨之中。 顾谶指尖蹭了蹭鬓角,或许成长的道路就是这样,总得需要时间,即便偶尔会有催化的插曲,也持续不太长。 譬如眼下。 “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认负。”楚子航抛掉了手中的村雨。 “杀了他。”路鸣泽坐在意识之海中的王座上,毫无感情地命令。 路明非身子颤了下,那是明显的犹豫和下意识的拒绝。 顾谶眼睛眯起,这样能让他看得更远,看到冰冷着脸的路鸣泽,看到他周身蔓延开的黑雾,让他身上原本无形的锁链逐渐凝成实质。他看似坐在王座上,实则更像是被束缚,千年万年,永远不获自由。 而不过几个呼吸,他就仿佛看得累了,不禁仰头看天,飘散在高处的硝烟遮挡了天空,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滑落像是因涩感而留下的生理性泪水,也像是与之同哀的喟叹。 无声中,顾谶倒下,好似不曾动过。 那边,枪口火光明灭,楚子航还有些不解,血花已从他的胸口飞溅开来。 34.扎了一针 阳光照在硝烟上,泛着漂亮的金色,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路明非撑着那把狙击步枪,茫然四顾。 良久,他穿过草坪,走回绿化丛,在小楼前的台阶上坐下。视线中是倒地的顾谶,是靠墙垂首的诺诺,再往前望去,四周尸横遍野。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并非大杀四方后的高手寂寞,而只是想一个人坐会儿,让胸口突然涌上来的想哭的念头缓和。 但有人不这样想。 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套哑了很久的校园播音系统像是打了个盹儿刚刚醒来。 那栋挂着‘执行部’牌子的建筑忽然大门中开,穿着整齐的医生和护士们蜂拥而出,他们没有携带担架,而是提着有‘世界树’徽记的手提箱,四散开取出注射器给每一具‘尸体’打针,在默不作声中有种奇怪的熟练。 路明非的情绪刚刚差点到了,这会儿被眼前场面一打岔,竟然又懵又不争气地打起了嗝。 一个穿黑色西装,戴金丝眼镜,脑袋秃得发亮的小老头儿拿手帕捂着口鼻,一边叹气一边朝他走来。 经过那些满是弹痕的墙壁时,他的叹息声就越发感人,感觉他根本不是在乎这一战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损失。 “看你的装束,是新生?还是来参观校园的?”他眉头皱着,上下打量路明非。 “我...嗝~”路明非扯了扯嘴角。 都说人在高度紧张或失落的时候,会陷入失语状态,他现在就是如此。 “我是风纪委员会曼施坦因教授。”金丝眼镜老头盯他两眼,鄙夷摇头,“现在的学生,入学不把课业放在首位,却参与到这种无聊的游戏里来,很好玩吗?” 他说着说着就有了怒气,指着建筑外那些布满弹坑的花岗岩墙面,“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啊!” 路明非讪讪一笑,然后就看到有个护士撩起顾谶的衬衣下摆,在他腰上给了一针。 “哎!”他下意识喊了声,干嘛啊,这是给人打针还是给猪接种呢? 不过马上他就清醒过来,是了,人都已经死了,在哪里打针、被当成人还是牲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路明非重新坐了回去,抱着膝盖,低头看着从台阶缝里钻出来的小花。也叫不上名字,就是一朵小白花,指甲大小,有风吹过的时候就微微拂动。 直到眼前投下阴影,多了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哪怕是在硝烟渐散、人群匆忙的此刻,仍干净得一尘不染。 他怔了下,能把小白鞋穿得这么干净的,他只见过一个人。 路明非抬起了头,看到了背光的颀长身影。他手背搭在额头上,像是躺久了要放松一下似的,另一只手里抓着折叠粗糙的西装外套,白衬衫因为大片的血迹而紧贴在身上,匀称的腰线风骚显露。 路明非就这么仰着头,懵了。 “看到老朋友死而复生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顾谶笑着开口,下一秒路明非就用力抱住了他,少年瘦弱的胳膊此时格外有力,还不住拍着他的后背,他后半句话才轻声说了出来,“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么?” “咳咳。”旁边,古德里安跟富山雅史互相搀扶着,眼神古怪地看着两人,尤其是在看趴在顾谶胸口,像是埋头啜泣的路明非。 “我还以为是诈尸了。”路明非马上松开顾谶,咧着嘴笑。 他刚刚感受到了,人是热的,还有清楚的心跳,无疑不在告诉他眼前之人还活着的事实。至于为什么近距离被狙击枪命中还没死的原因,他压根儿就没考虑,此时他已经被‘顾谶还活着’这一惊喜给冲傻了。 就像海浪掠过沙丘之后,小小的螃蟹从洞里钻出来,留下一串脚印。只是看到就瞬间解压,想要在沙滩上用力奔跑,甚至打滚。 顾谶摸索着自己的腰,“你刚才看到是哪个混蛋给我扎的针了吗?当我是猪么,可疼死我了。” 路明非只是憨笑,以前还不觉得,可现在看到对面之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跟他吐槽的时候,他就觉得格外亲切,就只想笑着听他说。 而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模糊,他忍不住抬手揩了揩眼角,吸着鼻子别过头去。 顾谶目光低了低,装作没看到,转而问富山雅史,“老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山雅史呆了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 古德里安一脸迷惑,“老富?” 富山雅史轻咳一声,“中文语境里,称呼前面冠上‘老’这个字,是朋友之间亲近的称呼。” 古德里安摸着下巴沉吟,“那老公、老婆...” “自由一日,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因为今天是学校的‘自由一日’。”富山雅史选择打断这个思路清奇的笨蛋,因为他很容易带偏话题,而一旦话题被他带偏将很难聊回来。 “什么是自由一日?”路明非多少恢复了冷静。 “简单讲,就是学生们可以自由行事,而不会受到校规处罚的这么一天。”古德里安说道:“比如刚刚就是一场真人cs。” 路明非‘啊’了声,既有些无语,也是因为对cs这个词有点敏感,因为这太容易让他想到被作为队友的顾谶支配的时候了。 “可你们浑身都是血。”他不解道。 “这是一种很小的炼金装备,弗里嘉子弹,他们拿来当玩具的。”古德里安从兜里摸出一颗子弹递给他。 子弹的弹头是诡异的深红色,像是某种橡皮泥捏出来的。 接着,古德里安又科普了一番‘弗里嘉’这一名称的由来,然后道:“它是有炼金生物活性的弹头,在击中目标的时候,会迅速粉碎,然后汽化,不会伤到人,只会留下血一样的痕迹。因为里面混有麻醉剂,所以会让人立刻昏迷。” 大概是说的兴起,这位有些脱线的教授用力把子弹戳在自己的手背上,笑着给两人演示--那枚坚硬的弹头在撞击之下爆裂来开,化作一团血红色粉尘,就像是中枪时喷出的血雾。 富山雅史见此,眼角跳了几跳。 顾谶抚额。 然后就见古德里安面部抽搐了一下,笑容僵硬着一头栽倒。 35.自由一日 “没脑子的家伙。” 在众人无语的表情中,曼施坦因对这位老伙计尤为鄙夷,“是弗里嘉子弹里的麻醉药发作了,护士,再给他一针!” 刚才枪炮连连的战场,现在已经是一派运动会前的热闹景象了,医生和护士们挨个儿给中枪的人注射针剂,为晕倒时候扭伤关节的人推拿按摩。 满地的‘死人’一个个爬了起来,摘掉头上的面罩后,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四顾战场,打听这场战斗的胜负,但现在都有些茫然,因为两队的领袖就‘横尸’在停车场上。 两人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很是亲密。 而每人胸口都有一个巨大的血斑,标志性的武器就跌落在一旁,很显然,是有人在这对宿敌搏杀时开了黑枪,一举解决了两条好汉。 “谁干的?”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路明非脖子一缩,板着脸坐在台阶上,满脸‘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的表情。 “闭嘴!”曼施坦因愤怒地大喊,脑壳锃亮,“今年闹得太过分了,你们违反了自由一日的特别校规,我要给汇报校长,终止这个活动!还会把你们这次的荒唐事记入档案!” 在周围一众青春洋溢的年轻人面前,他愤怒得像是一只护仔的老母鸡,被他们胡闹破坏的一砖一瓦就是他的崽子。 顾谶也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一脸惬意地享受身旁小护士的按摩,后者瘪着嘴,指尖按着酒精药棉在他腰间轻轻揉着,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这家伙当然没有伤到关节,只是之前不知道被哪个实习护士扎了一针,腰子都给扎肿了。作为新上任的社会实践学教员,当然得让小护士知道社会的险恶。 路明非偶尔看他一眼,脸上不齿,心底羡慕得要死,他有点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不混入其中了,不然现在也能享受漂亮妹子的按摩,还是外国的龙族混血种妹子。 想想就馋。 这时,有人接着曼施坦因的话问道:“三条特别校规分别是,不得动用‘冰窖’里的炼金设备、不得造成人员伤亡、不得带校外陌生人参观。对吗?” 话落,就有人紧接说道:“受伤和游戏无关,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跌倒了,每个人都会跌倒吧?” 说话的两个学生是恺撒和楚子航,这对宿敌刚刚醒来,平静得像是刚踢完球回来的两个队长。分别靠在窄道的两边,以几乎同样的动作双手抱在胸前。 凯撒懒洋洋的,楚子航像一张扑克。 路明非终于看清了仕兰中学的骄傲的脸,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曾经见过几面,还说过话,现在好像不只是同一个民族,还是同一个血统? 陌生的是他们不熟,对方原本就少有表情的脸如今更加冷漠,而他竟然也是混血种! “谁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恺撒耸耸肩。 沉默了一会儿,场间所有醒来的年轻人都举起了手。 曼施坦因沉着脸四顾,那些高举的手像是环绕的枪林,又是戏弄又是威胁。 学生们互相比着鬼脸,无论他们是哪一队的成员,在风纪委员会主席的面前,立场都是一致的。 “这就是青春。”顾谶感慨。 路明非觉得他在念台词,不过显然不是个好演员,情绪没到、不够热血、肢体语言也没给上,却意外得让人认同。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刚逝去不久的青春,那可真的是...一地鸡毛。 “好!恺撒,楚子航,你们胆子够大,等我汇报给校长!”曼施坦因教授气得手抖。 他铁青着脸,有些哆嗦地从怀里摸出手机拨打,顾谶看着很想上去朝他手背拍一巴掌,让他冷静。 而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在听到他提起那位校长的时候,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在那部手机上。 曼施坦因轻哼一声,一副权柄在握的模样,狠狠按下了免提键。 “你好,曼施坦因。”低沉且优雅的声音伴随着流利的中文传出。 “校长,很抱歉打搅您,但今天的‘自由一日’太混乱了,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成员动用弗里嘉子弹,把校园当战场,弄伤了很多人,还毁坏了不少建筑,情况非常恶劣!”曼施坦因义正辞严,阳光穿透硝烟,这位头发稀疏的刻板教授好像披着一层圣光。 他环视一周,继续道:“而且我们骄傲的学生们,尤其是学生会会长凯撒·加图索,和狮心会会长楚子航,他们对风纪委员会完全不放在眼里。” 说到最后,他难免痛心疾首,这是身为长者和领路人的威严尽失,换成谁恐怕都无法忍受。嗯,或许可以将古德里安排除掉。 “可凯撒一直都是这样啊,曼施坦因你该习惯了才是。”电话里的人对此并不在意,反倒觉得这位兢兢业业的教授有点小题大做。 曼施坦因噎了噎,迟疑道:“还得考虑巨额的损失...”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管家,在计较着家里被熊孩子搞破坏的支出。 昂热显然不在乎这种小事,而财大气粗的凯撒表示很愿意负责将狼藉的校园恢复原貌。 只不过结果仍是从校董基金出这笔钱,这位爽朗的校长在电话里笑着说:“享受完这个节日,还要努力于学业啊,亲爱的学生们。”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学生们彼此相视,一起鼓掌,欢呼着把臂章解下来抛向空中,胳膊搭在彼此的肩上扭动,还对着曼施坦因做出戏谑的鬼脸。 打扮得绅士又精英的曼施坦因漠然看着这些孩子们,心底却是欣慰的。只不过他仍是冷笑道:“笑吧,欢呼吧,这是你们最后的胜利,在毕业答辩的时候我会让你们更开心。” 结果是没人理他。 就连路明非都傻乐地跟着鼓掌,眉开眼笑地朝四周点头,以表示‘嘿,好兄弟,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戏弄那个秃头老家伙可太开心了叭’。 论如何在学校里混下去,他可是专业的,那就是绝不能被同学们看作是那种‘会向老师打小报告的班干部’,学生之间的小团体太可怕了,一旦成为他们的公敌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想着,他不禁冲顾谶挤眉弄眼,以示自己的机智。 顾谶摆摆手,表示自己收到了,并且暗示他如果再这么得意忘形的话,可能会死得很惨。 路明非起初是不信的。 36.灯火长明 “我还想问候一个人!” 电话里,昂热大声说。 所有人都一愣,四周安静下来。 曼施坦因也有些疑惑,然后看向了还在享受小护士按摩的顾谶,他觉得校长应该是要给校董会一个面子,把这位降落伞介绍给同学们认识。 但不是,昂热笑声回荡,“s级新生路明非在吗?你选完课了么,选了我的《龙类家族谱系入门》了吗?” 周围的学生们眼里满是诧惊异,s级?新生?他们不免窃窃起来,交头接耳。 就连没什么表情的楚子航都朝那边看了过去。 路明非上次被这么多人注视还是在上次。 他怯生生道:“选了,我记得我选了。” 清醒过来的古德里安已经把手机从曼施坦因的手里拿了过去,十分麻利地递到了路明非的面前,目露期待地看着这位s级,仿佛他跟校长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世纪对话。 “很高兴听见你的声音。”昂热说道:“进校第一天就撂倒了楚子航和凯撒,我很期待跟你在课上见面,要比你前任的s级干得更漂亮啊!” 路明非抓了抓头,明显是没弄明白到底怎么才算是‘更漂亮’。遇事不决...他看向顾谶。 顾谶略一沉吟,然后并起手指,朝着嘴巴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路明非就悟了。 好家伙,你可真够兄弟,让我跟那个吞枪自杀的哲学大佬比这个! 他瞄了眼已经回到富山雅史手里的航炮版ppk,或许他能赢过上一任s级的也只有这个了。 顾谶摇摇头,看着眼前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心底有片刻的放松。 在屠龙这一夙愿上,有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他们会战死,他们会老去,可唯一不变的是坚定的信念,以及将践行的路和启示留给下一代。在这场注定只有少数人知情的战争中,为了生存的家园,人类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下去,真的很了不起。 “好了吗?”小护士委屈巴巴的声音唤醒了他。 “噢,舒服多了。”顾谶小幅度地扭了下腰,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手法很专业,等下次遇到你的导师,我会替你美言几句。 看着眼前这个厚脸皮一副‘卡塞尔学院我平趟儿’的模样,小护士干干一笑,还导师呢,那家伙早死在上次的外派救援任务里了。 顾谶看到她的眼神,眨眨眼睛,移开了视线。只要装作若无其事,那就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 阳光从舷窗斜照进来,窗外晴空万里,流云起伏,这架飞机正飞过芝加哥上空。 优雅的老绅士抻了个懒腰。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的卡塞尔学院该有多么狼藉,而他早有先见之明,提前避开了那些烦人的硝烟。 “凯撒和楚子航又在学校里闹出事端了?”坐在旁边的中年人摇头道:“自由一日的维修费一年高过一年,该控制一下了。天才学生们喜欢放浪形骸的生活,可他们本该是遵守纪律的军人。” “我故意给他们空间的。”昂热偏了偏头,迎接最耀眼的阳光,“曼斯,你还记得十年前那次挫败吧?” 曼斯教授喝了口红茶,“没有人会忘记。” “训练有素的军队全军覆没,卡塞尔学院这座神秘的军事堡垒像是笑话。”昂热淡淡道:“也许和龙族的战争,我们需要的并不是军队,而是天才。” 许是阳光过分刺眼,他伸手抚着眼帘,声音低沉,“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一个领袖,一个让龙王也畏惧的屠龙者!一个就足够了,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 “培养天才需要自由的环境。”曼斯教授点点头,表示理解了他的教育方针,但还是皱眉道:“凯撒和楚子航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过路明非这个s级...我故意把c1000去接他的时间延后了,来延长对他的观察期,可我没有发现他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其实我把他评为s级的原因是...”昂热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像是恶作剧,“我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特长,也不知道怎么归类他,就随便给他评了个s级!” “嘎?”曼斯教授似乎受到五雷轰顶的重创。 “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的天才楚子航和凯撒,立刻就会注意到他并警觉起来,会知道总会有能力超过他们的人取代他们的地位。”昂热淡淡一笑,“我小小地警告他们,不要肆意使用他们的特权。” “让一个废物夹在两股巨力之间,会被挤爆的。” “说废物还言之过早啊。”昂热朝老友风骚地挑了下眉。 曼斯教授摇摇头,“说到这里,还有加图索家族安插进来的那个新教员,社会实践学?” 昂热说道:“路明非可能是我们期待的天才,也可能是一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废物,那位新教员也是如此。” “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曼斯教授有些惊讶。 “谁?降落伞么?”昂热耸了耸肩,“我对他没什么期待,只是好奇弗罗斯特的眼光。” 曼斯教授默默点头。 顾谶虽然还算是年轻人,但相比较路明非他们,已经有些年龄了,这就代表他已经有了磨合,与这个世界的明处和暗处。 就算他是加图索家族暗中培养的秘密武器,瞒过了诺玛的情报,也只能是屠龙的中坚力量,而无法成为决定性的必杀。 像他这样的人,全世界的各个混血种组织里都会有。可能会在遇到的时候称奇一时,但也很快就会被后辈追上,成为一朵不会再令你回首去看的浪花。 在坐的两人显然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心知肚明,而此刻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情。 --青铜与火之王。 …… 夜深人静,学院安排的单人公寓里,顾谶手里一条白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沐浴间出来。 不得不说,房间虽然不大,但一应设施都很齐全。尤其是对他这种比较注重住宿环境的人来说,睡前如果能冲一个热水澡,那简直是种享受,也会睡得更香。 床铺是崭新的床单和被褥,在离床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他脚下一个用力,人就扑了上去,然后被柔软震得颤了颤,舒服地发出声音。 顾谶把脸埋在枕头里,懒洋洋地朝半空伸手,像是挥手打招呼,房间里原本明亮的节能灯就忽闪了一下,随后熄灭。 外头明月皎洁,从敞开的半扇窗里泄下一汪清泓,纱帘在晚风中摇曳,地板上是拂动的幽影。 “回去。”顾谶扯着被子蒙起头,声音变得闷闷的。 话落,月光下的影子像是挣扎般扭曲起来,紧贴着地板就要往床上爬! 顾谶叹了口气,一把掀开被子,同时房间里熄掉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月与影全然消失不见,只有窗帘沙沙作响。 犯困的人没了睡意。 37.不语的歌 卡塞尔学院比较亲民的一点就是宿舍里都给配了电脑,顾谶这边扯了最快的网线,并且除了公寓自带的台式电脑外,还额外附加了一台笔记本。 窗外明月高悬,室内所有的灯都亮着,相比较其他夜猫子,在偌大校园里算是独一份儿。 顾谶了无睡意,从冰箱里拿了大桶的冰淇淋,坐在电脑前扶了扶眼镜,边滑鼠标边吃。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电影和电视剧上新,也就只能刷刷论坛跟网页。罗曼尼康帝的同好论坛里从不缺会吹牛逼的老弟,看发帖跟留言甚至比他还神通广大,尤其是最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id为‘izumi’的家伙,隐隐有想取代他酒庄大亨的势头。 顾谶没想到这小子还敢冒泡,当即就叼着冰淇淋木勺,解放双手,噼里啪啦敲起了键盘,私信的聊天框里眨眼就多了好几串儒雅随和的问候话语。 他跟对方算不上有仇,之前跟路明非说的话半真半假--来美国是他自己的决定,跟‘izumi’没什么关系,虽然这家伙的确试图诓骗自己。 但机智的顾谶显然不会上当受骗。 他本来以为对方不会回复,但对方好像也算准了他的想法,就在他拿起木勺准备挖冰淇淋的时候,聊天窗口里弹出了消息。 --「哈喽,大亨!」 顾谶看到后,冷笑,还是这么土掉渣的开场白,你当我是十四五的愣头青呢,跟我卖萌? od7:「又拿诓我的那一套招摇撞骗了?」 izumi:「(羞涩)(羞涩)」 od7:「不好使吧?」 izumi:「感觉他们个个儿都是老油条,比你聪明多了。」 “……”看到这里,顾谶眼角不由一跳。 od7:「我不仅没有被你骗到,还戳穿了你的伎俩。」 izumi:「那你还挺得意?」 聊天框里,顾谶打出一串字又删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 izumi:「怎么,该不会是在组织语言想拓词吧?(微笑)」 如果只是这么一句嘲讽的话也就算了,关键是后边带的那个笑嘻嘻的黄脸表情,简直给嘲讽加了层buff。 顾谶哼了声,敲下两个字--呵呵。 izumi:「要逃走了吗?」 “逃?”顾谶盯着这个字眼看了半晌,晒然,自己真是有够无聊,跟隔着网线的人计较什么呢。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路明非打来的电话。接通后,罕见的没有听到大呼小叫。 “喂?”顾谶开了免提。 “唉!”一声长叹,听得想让人立马把电话掐掉。 顾谶托着下巴,一边看着屏幕上的聊天框里那个骗子给他发问号,一边问路明非出了什么事。 “你住教职楼所以没看到刚刚的阵仗。”路明非长吁短叹完之后,立马抖擞起了精神,“几十个臭小子一直尾随我进宿舍楼,你能想象得到这么多人靠在走廊墙壁上,眼神不善地盯着我进门的场景吗?” 他说着还一阵嘬牙花子,当时的场景想想就吓人,尤其是对天生胆小的他来说,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一群不同国籍的大汉霸凌,还是校园霸凌,就离谱。 顾谶大概能想象得到,瘦弱的路明非像是一只小羊羔,被群狼环伺,然后终于在宿舍门口看到了貌似狼狗的哈士奇--芬格尔。 画面还是挺美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路明非这种时候的感觉向来敏锐,“是不是在想什么对我不利的场面?” “怎么可能,我是为你打抱不平!”顾谶马上义愤填膺,“你等着,等我正式任课之后,今天谁瞅你了,到时候我就让你瞅回来!” 电话那头,盘腿坐在床上的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在上铺朝下探出头的芬格尔冲他竖大拇指,意思是你这朋友真够意思,尿性! 路明非咧咧嘴,算是替顾谶接下来自这条败狗的赞赏。 “其实仔细想想,能被这么对待,你应该骄傲一下的。”顾谶说道:“入校第一天,话都不说一句,直接一枪干掉了学生会老大,又一枪干掉了狮心会会长,这种冷酷强少,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 “……”路明非被他说得脸通红,尤其上铺那贱人还一手捂嘴一手捶着床板,一副想笑又怕自己尴尬而拼命忍笑的模样。 “所以别忧郁啊,少年。”顾谶幽幽说着,同时看着聊天窗口里‘下线了?’的消息,稍一犹豫,回复说没有。 izumi:「噢噢,看你半天不说话,还以为跑了呢。」 od7:「正开导在人生道路上迷失的少年。」 izumi:「那少年幡然醒悟了吗?」 od7:「好像没有。」 izumi:「啊这,还是你不行呀。」 od7:「下了下了。」 izumi:「好的,那下次再聊!(呲牙)」 顾谶看着最后那个欠欠的表情,嘴角无意识地抿了下,像是在笑。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跟一个可以倾诉、可以相互打趣的人在说着这一天遇到的事情,而明明,他们就只是网上有过三两次交集的陌生人。 izumi:「你怎么不回我?」 izumi:「下线之前也要说再见的!(愤怒)」 顾谶撑着下巴,弯起了笑容,手指在键盘上轻轻点了几下。 od7:「好,下次一定。」 对方没有再回复,应该是看到后下线了。 顾谶目光在聊天窗口上停留了片刻,滑动鼠标点开了‘izumi’的个人资料。 不出所料的是设置了隐藏,一张蓝蓝天空的头像旁边,个性介绍写着:会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 顾谶微微歪头,映着屏幕荧光的镜片后,是浮现探究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亮了下。 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要么是在照顾那个累赘哥哥,要么是存着侥幸寻找‘奥丁’,怎么可能会无聊地大半夜上网跟他闲扯呢? 这么想着,瞳中的波澜便恢复了平静。 …… 深夜的京城灯火辉煌,落地窗外是一片迷离的光海。 坐靠着窗的身影轻轻吁了口气,揉着被下巴垫得发酸的膝盖起身,握紧的手机散着蒙蒙亮光。 夏弥简单穿上外套,拎着买好的薯片和酸奶,默默走出门去。 一切就跟往常一样,但又好像有了不同。 …… 另一边,路明非托着腮,颇显幽怨地看着手机的通话界面,顾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呢? 38.如影随形 “你忙去了啊?” 在芬格尔好奇的眼神中,路明非梗着脖子喊道。 这回电话里马上传来了声音,像是在吃什么的那种有点敷衍的语调。 “没有,刚刚回了个消息。” “谁?客户吗?”路明非开着玩笑,“这么晚了还联系,不是大单子就是别有图谋。” “图谋?”顾谶挖了一勺冰淇淋。 “图你的钱呗。”路明非随口道:“某人不是很干脆地给不认识的人转了定金嘛,这不是肥羊是什么?” “就不能觉得网络上的我风趣幽默,图我这个人吗?”顾谶不服。 路明非觉得,如果不是芬格尔还在伸头看,他一定会就这件事跟顾谶好好理论一下。 “对了。”顾谶像是刚想起来,“被你偷偷装在心里的漂亮学姐怎么样了?” “什么偷偷?什么漂亮学姐?”路明非心里咯噔了一下,音调都有些慌乱性的尖锐,是冷不防被人戳穿心事后的窘迫和急于辩解。 顾谶笑了笑,“坐车来的一路上,你都不知道念叨多少次了。” “这个我可以证明!”就在路明非想否认的时候,芬格尔果断举手,声音刚好能让电话那边的顾谶听到。 “嗯,看来芬同学跟你一个宿舍。”顾谶说道。 芬格尔还有些不太习惯他的称呼,以及此时已经把自己代入教员身份的长辈语气。 但不妨碍他痛快地将路明非真正唏嘘长叹半宿的原因揭露出来,“那个诺诺,陈墨瞳并没有感激他!” “哦?”顾谶好奇。 然后,怕芬格尔添油加醋胡说的路明非就脑袋一横,索性直说在曼施坦因教授呵斥学生们禁止围观他的时候,混在人群里的诺诺只是遥遥看了他一眼,就和恺撒一起离开了。 “听者落泪。”顾谶深沉道。 路明非胡乱抓了抓头发,“我觉得你是在说风凉话!” “不过骚年英勇的事迹已经传唱了整个校园。”芬格尔把搁在肚子上的笔记本抱下去给路明非看,“你今天上了校内新闻网,标题相当轰动。” “什么校内新闻网?”顾谶问。 芬格尔就大方地告诉了他进入的网址和密钥,当登录进去,看到浮夸的版面和不断自动刷新的帖子后,顾谶就知道这将会是自己以后常来冲浪的地方。 《震惊!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轰爆了凯撒之后又轰爆了楚子航?》 置顶,鲜红的标题,有种莫名的压力和悚然。 下边是一张路明非的大照片,是怎么挫怎么来,而如果有机会怼脸拍的话,偷拍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另外还附有他的学号、宿舍号、年龄、籍贯等一切信息,最后一条亲切地标明‘单身’! “征婚启事?”顾谶感到迷惑。 “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吧?”路明非一捶手心,激动地大叫。 果然只有老伙计才跟自己有相同的看法。 “不,是通缉令...”芬格尔翻了个白眼,以表对这两人的无语,然后摇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自卫!”路明非叫屈,“鬼知道那两个家伙怎么想到要肉搏。” 这时候他也不觉得拳拳到肉是男人的浪漫了,每当看一眼新闻版面上自己傻笑的照片,他就一阵蛋疼。 “不管是不是自卫,最后是你赢了。”顾谶已经关电脑上床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床头灯的开关。 听到他的话,路明非愣了愣,赢了?我吗? 他对‘赢’并不陌生,游戏里他经常大杀四方,可现实中能说‘赢’的事情一件都没有。 --他这个年龄段能跟‘赢’扯上关系的无非两种,学习成绩和跟漂亮女生谈恋爱,他哪一样都不行。 “没错,你赢啦!”芬格尔赞叹道:“首先你会获得‘诺顿馆’一年的使用权,其次直接获得明年‘学院之星’的决赛权。最后,你在这个学院里追求的第一个女孩,不能拒绝你,并且要和你维持至少三个月的关系。” “真的假的?”顾谶惊讶道。 “怎么样,羡慕吧?”芬格尔笑得荡漾,暗戳戳地不忘试探,“如果早知如此,你会不会也来争取一把?” “那可不!”顾谶的语气像是错过了什么天大的机缘,“自由一日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我最擅长这种开黑枪的多人作战!” 芬格尔听他说的认真,不禁愣了愣,有些犹豫该不该将‘新来的教员擅长枪械和射击’记入情报搜集中。 但路明非看到他的表情后,顿时咧嘴,“对,你玩cs的时候的确喜欢打黑枪,不过每次瞄准的都是我。” 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拎着带有黄色核标志皮箱,各种走位想要穿越停车场炸了敌方本部,结果被一狙撂倒的同学。如果换成顾谶上场的话,保不齐一通蜜汁走位,这皮箱就拎回了己方阵营指挥官的面前。 芬格尔默默点头,还是他高估了顾谶的节操。 顾教员:“明非,你要火啦!” 路明非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已经因此成了学院所有男生的公敌,当按照芬格尔的话将鼠标移动到他的照片上后,更是跳出了一个鲜红的x,清晰标注着--看清楚了,就是这个狗娘养的!谁去杀了他? 路明非彻底石化。 芬格尔很体贴地拍了张照片留念。 悄悄是吓人的血色通缉令,沉默是路明非突然涌上来的尿意。 “老顾,先不聊了。”他起身下床,“我得去撒泡尿冷静一下。” “...很爷们儿的作法,不过这你就不用跟我汇报了。”顾谶没好气地说。 挂断电话后,他忽然有了些睡意,推测可能是跟两个欢乐的废柴通话的原因。 困意如潮水般涌上来,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出现了闪烁,像是不间断地短路。 顾谶眼皮在打架,嘴边是无意识的低喃。 在明灭忽闪的灯光下,幽影诞生,先是从墙边,然后游到了床底,继而顺着垂下的床单往上爬。黑色的影子延展出数条枝形的分叉,如网罗一般向顾谶胸口汇聚,像是夺取,又像是某种回归。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有一点着急。 房间里的灯光齐齐一顿,后如先前般明亮如昼。 床上,顾谶慢慢睁开眼睛,有长久的恍惚。 39.我的神经 门外站着的人是古德里安,这位勤恳的老教授正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顾谶开门的时候神色已恢复如常,脖子上还搭着条白毛巾,一手抓着房门,一手在拨弄头发,倚着门框,眼中是恰好到处的对来人深夜拜访的不解。 “啊,抱歉,打扰到你了吗?”古德里安不好意思道。 “没有,刚刚还在跟路明非聊天。”顾谶说。 他觉得对方来找自己,八成是跟路明非有关。 “明非?他也在里面吗?”古德里安好奇地往房间里瞅。 顾谶无奈道:“是通电话。” “哦。”古德里安笑了笑,“我还以为他在你这里呢,就省得再跑一趟了。” “所以是有什么事吗?”顾谶问道。 “给你送教职工卡,有了这张卡,就可以在全校范围内享受教员的特权了。”古德里安将手里的信封递过去。 “特权?”顾谶接过后就拆开了,里面有一张制作精美,有着世界树徽章的磁卡。 “比如不会对学生开放的场所,或是他们不能查阅的资料,都会对你开放。”古德里安深沉地说。 顾谶将磁卡放回信封,然后准备关门。 “哎。”古德里安连忙道:“那个,我还要给路明非送学生证,顺便说一下明天考试的事情,如果你现在不困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一起去?”顾谶狐疑回头。 “他比较信任你嘛。”古德里安组织着语言,“我怕他听完考试的内容之后,会打退堂鼓。” “不就是之前说的血统评估考试吗?”顾谶惊讶道:“该不会因为路明非今天爆了两个学校扛把子,所以临时加了别的项目吧?比如砍人之类的?” “...这怎么可能。”古德里安噎了噎,还砍人,这家伙比自己还敢想,这就是久经社会的老江湖么? 他轻咳一声,“主要是路明非现在好像太出名了,啊对了,你应该知道校内网吧?” 顾谶点点头,“芬同学给了我网站。” 古德里安思索了有一会,才理解这个‘芬同学’就是他手底下的头马,芬格尔·冯·弗林斯。 “嗯...芬格尔向来这么热心肠。”他说道:“所以一起去吧,到时候你还能帮他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想办法通过明天的考试。”古德里安笑道。 “好吧。”顾谶也跟着笑了下,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加图索家族的人了。 见他同意,古德里安表现得很高兴,“你不去换身衣服吗?” 顾谶穿的那身西装在白天被弗丽嘉子弹给染红了,刚刚冲完澡换的是浴袍,闻言他低头在身上打量了一下,也觉得就这么出去太不雅观。 所以他就噔噔回房,从行李箱里又扒拉出一件西服外套,边往身上穿边锁门。 古德里安看着眼前这手脚麻利的家伙,一时有些发愣。 “这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装吗?”下楼的时候,他没话找话,纯粹是‘今后大家就是有着同一个目标的同事了,平时可以多走动走动’的样子。 “嗯,意大利商品城。”顾谶紧了紧领口,一点都不暴露。 “商品城?”古德里安显然对这个词汇有些陌生,不是不懂它的意思,而是在他的生活圈里,这个词离得有点远,几乎不会出现。 “就是在我们那地方,离步行街有段距离,拐过两个红绿灯就是。那里什么都有,意大利的西装,巴黎模特穿过的裙子,韩国爱豆仿真...总之凡是你能想到的,在那里都能搞到。”顾谶说得绘声绘色,“我是那里的常客,所以能搞到批发的路子。” 古德里安有些费力地理解完了他的话,沉默半晌,“常客吗,你经常在那批发西装?” “没有,那是别人的生意。”顾谶说道:“我联络的是法国红酒,主打罗曼尼康帝。” 听着他自得的语气,好像‘一人成团,在搞批发的商品城出道’是件多么辉煌和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古德里安一下就想起来了,眼前这人可是正宗的掮客。当然,这是矜持一点的说法,通俗地讲就是二道贩子,甚至还直接参与到了红酒造假之中。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将之跟加图索家族联系到一起,仅仅是两者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感到一阵违和。 公寓楼外,月亮洒落一地清辉,放眼望去,整座校园安静得过分。 顾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忘记什么东西了吗?”古德里安回头,目露不解。 “古教授,你有没有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顾谶一个小碎步就贴到了墙边,警惕四顾。 古德里安茫然看他。 顾谶眼神一沉,做出个抬枪狙击的动作,朝着他‘biu’了一声。 “……”古德里安眼皮抖了抖。 好家伙,得亏这人不是新生,不然自己当他的导师,怕是迟早有一天会被搞出内伤。因为这是跟芬格尔完全不同的神经质,毫无逻辑,突如其来,就打你个猝不及防。 他给自己的中文水平点了个赞。 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的确不是新生,却是新教员啊...古德里安揉了揉太阳穴,幸好社会实践学的课程不多,而且他选择相信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 “自由一日已经结束了,你大可放心。”他朝背靠墙角做出极不标准的战术防御姿势的某人说道。 顾谶松了口气,几步从台阶上跳下来。 古德里安这才发现他虽然穿着鞋,却根本没好好穿,一双白色的平底鞋更像是拖鞋,走起路来的时候脚后跟和鞋底一分一合,还会发出轻微又清晰的响声,就像会说话的扇贝。 “古教授。”顾谶幽幽开口,“你干嘛老盯我的脚后跟看?” 古德里安回神,尴尬挠头,“我是在看地砖,维修部的那些家伙效率真高,这么快就把损坏的地方处理好了。”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急智,这就是有芬格尔那样的学生的功劳啊,都被练出来了。 校园里很安静,并不是因为在白天释放了精力,而是因为都涌入到了校内网的守夜人论坛里。 那里除了杀千刀的s级新生的‘通缉令’外,另一则消息的热度也飞速上涨,并被置顶。 40.狗の碰撞 事情发生在顾谶跟路明非通完电话之后,机智的芬格尔爬到了路明非的床上。 “我突然有个好点子。”他贼兮兮地说。 路明非这边还在为自己成为全校公敌而苦恼,闻言把手机一放,抱着枕头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问他什么好点子。 “有个成语叫做‘祸水东引’。”芬格尔盘起两条大毛腿,架着的笔记本电脑就像炮台,而他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作就像是在输入导弹发射指令。 旁边的路明非就眼睁睁地看到这家伙熟练地开始发帖,内容竟然全都有关顾谶! 《震惊!跟s级新生一起入学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离奇!卡塞尔学院新任社会实践学教员,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他/她?》 《恐怖!揭秘无名之辈的上位史!》 芬格尔手速飞快,三篇帖子分分钟搞定,并且毫不客气地动用自己的管理员权限,全部加精置顶,一通操作熟练地雅痞。 路明非嘴唇发颤,看着守夜人论坛的版面疯了一样的刷新频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可惜,如果凯撒不是学生会的会长,我高低得把加图索家族写进去。”芬格尔捏着手指,语气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只能用三分力的萧瑟。 “你怕凯撒啊?”路明非很实诚。 芬格尔耸耸肩,“他手底下可是有千八百号小弟,每人撒泡尿都能让我游半天,我可不想第二天睡醒发现自己被扒光了衣服,丢在芝加哥的公厕里头。” 他说得轻巧,路明非听了更一阵恶寒。 虽然今天是跟那位学生会长的第一次见面,但对方身上那股傲视一切的自信,以及在场那么多学生对他的信服,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并不认为对方会计较芬格尔在论坛上提一嘴加图索家族的这种事。 当然,他也算是了解了芬格尔的性格,知道对方是在扯淡。 “所以你想的祸水东引的办法,就是抹黑顾谶?”路明非问道。 “这怎么能是抹黑呢!”芬格尔大喊冤枉,“你仔细看看,哪一条不属实?” 他滑着鼠标,路明非就挨行挨句地看,然后松了口气,虽然标题起得夸张,但内容并不是瞎扯的,只不过是顾谶别致的人生吸引到了卡塞尔学院的那些天之骄子。 “来,我们看看回帖。”芬格尔搓了搓手,两眼放量地挨个帖子点开看。 「不是,这新教员是贩卖假酒的黑商?」 这算是比较温和的说法了。 「难道没人注意他跟s级的相识,竟然是一起打电动吗?现在还有人玩这种古老的游戏吗?」 路明非看到这条回复,当即就不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鄙视我跟老顾的兴趣爱好,还是贬低我们生活的地方?” “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吧。”芬格尔抓了抓头发,顺便麻利地删楼层并将这个账号禁言。 路明非愣着看他。 芬格尔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只是随手一封。” 路明非张了张嘴,嘀咕道:“权力是这么用的吗?” 偷偷看着他明明感激却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模样,芬格尔无声一笑,继续浏览起了帖子。 「诺玛判定这个降落伞是普通人?那他怎么进来的?走了谁的后门?」 在这个回复之下,富有想象力的年轻人们插上了自由的翅膀,开始了他们的遐想。 有人说顾谶的平凡只是伪装,他背后有家族或者财阀,所以贿赂了负责招生的古德里安。但这条很快就被否定,如果他背后真的有人,诺玛会查不出来?而且拿什么才能贿赂到那位耿直的老教授呢,古龙的标本吗? 有人说他是抱紧了s级新生的大腿。这条回复下边还是很多人认同的,而他们言谈间难免有一种身为混血种的高高在上,仿佛小人物巴结和畏惧着他们是理所应当。 也有人开玩笑说顾谶其实是隐藏很深的厉害人物,说不定本身就是一位龙王,因此那位智慧的校长才会把他招进来。猜测很大胆,然后底下的回复就‘顾谶会是哪一位龙王’展开了一场推理,成功将楼层带偏。 芬格尔瞥了眼正看得入神的路明非,忽然道:“你觉得呢?” “啊?”路明非回过神来,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接下来再刷新的回复就不一样了。 「我的天,他竟然还在卖假酒的时候挨过揍?」 「真的假的,这样的人凭什么给我们当教员啊?」 「没错,他的‘社会实践’并不成功。」 回帖的更多是对顾谶能力的质疑,路明非看着这一条条,虽然有些生气,但他却想不出怎么去辩驳。 「先等下,这几个帖子是谁发的?知情人还是杜撰的?」 「不会就是那个假酒黑商本人吧?」 「管理员还加精置顶了,也可能是竞争教员职位失败的...」 路明非看到这里,不由感慨腹黑哪里都有啊。 「别瞎猜了各位,是芬格尔发的。」 「我去,那家伙还没毕业呢?」 「楼上,看id,你楼上就是老学长本人。」 芬格尔扯着嘴角,呵呵笑着,疯狂打字,“我的老baby们,师兄还在等着看你们脱单的那一天呢,怎么舍得挥手说再见哇。” 路明非抱着抱枕,斜着眼看他。 芬格尔察觉到他的注视,风骚地挑了挑眉,意思好像是在说‘我厉害吧?’ 厉害倒是没看出来,但狗是真的。路明非心想,没敢说出来。 「所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还有,你从哪弄了这么张照片?」 照片里,月色清冷,幽幽晚风吹过窗帘,顾谶躺在椅子上,盖着薄西服外套。是那晚在芝加哥火车站的小旅馆,芬格尔顺手拍下的,当时他预感会派上用场,现在就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先见之明了。 他打字回复:「当然是真的,你可以质疑我的学业成绩,但绝不能怀疑我的人品!师兄以蝉联了七年新闻部部长的名誉发誓,这情报板上钉钉!」 「你们看,成语都出来了,想必是真的。」 「难为师兄了。」 「泪目。」 「不过师兄是怎么搞到这份情报的?」 芬格尔嘿嘿一笑,打字:「身为资深且最具权威的新闻工作者,当然要保护爆料者的隐私。在这个行业的我的后辈们,还不赶紧学习起来!」 41.心锁门环 不得不说,芬格尔把顾谶的资料推出去这一招,的确替路明非转移了不少视线。 路明非都感激起来了,这让芬格尔觉得今晚的宵夜有着落了。 然后就见路明非指着屏幕,惊咦一声,“这人是谁啊?” “怎么了?”芬格尔下意识看去,帖子的刷新速度突然快了许多,页面长时间不动的话都有点卡,这说明涌进来看帖的和回复的人猛然多了不少。 他试着往上滑,终于找到了原因。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新来的教员有点帅吗?」 一条简简单单的回复,下边却是几十上百号人的跟帖,并且数量还在持续增长,不用点开也知道,楼层里已经开始对线了。 芬格尔搓了搓脸,看的是回帖的那个id--门环惹铜绿。 头像是不知道在哪拍的一扇锈迹斑斑的大栅栏铁门,夜色下后头隐着一幢老楼,乍看有点阴森。 芬格尔看了片刻,确定网上冲浪五六年,没见过这人。是谁的小号,还是处于话题中心的本人?他更倾向于是后者--那个有点自恋的新任教员特意开了号表示愤懑。 “这会不会是老顾的小号啊?”在这一点上,路明非跟他突然有了默契。 “是么,不会吧?”芬格尔装傻。 老实说,路明非也不太确定,但他认识的顾谶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而且还很拿手。 芬格尔已经点开了这个‘门环惹铜绿’的楼层,底下果然是一片争执的声音,有人不屑,说混血种有哪个长得丑的?然后就有人悄咪咪回复说今天见到的那个s级就不过如此。 看到这里,路明非脸色黑了黑。 也有人怀疑这是顾谶开的小号,只不过‘门环惹铜绿’就只有这一条留言,掀起争论后就再也没冒泡,大有深藏功与名内味儿。 而奇怪的是,下边的回复里表示认同的人竟逐渐多了起来。 一看就是女孩子和女装大佬才会用的那种头像,顶着一个或萌或沙雕或有一点小忧郁的id,这群人很快占领了高地,纷纷复制粘贴着顾谶的那张被他们誉为‘在清冷的月色下宛若雕塑般的绝美睡颜’照片,多半还特意修了图。 路明非看着突然转变画风的回帖,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而芬格尔也有点懵。 “这什么情况,水军?”他咂舌。 “黑商的手段啊。”芬格尔叹息。 如果不是因为路明非在,他一定会给新闻部的那些马仔下指令,先查出这个门环是谁。这不是瞎搞嘛,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围魏救赵。”路明非断然道。 在用成语这方面,他觉得自己赢过了身边这位当了七年新闻部部长的师兄。 芬格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有觉得顾谶不是个简单角色的意思。 “叔范儿?”路明非看着某条大概是亚洲女孩的回复,愣愣摸头。 “这个词的意思我知道。”芬格尔大咧咧道:“这可不是夸人啊,顾教员看起来多年轻啊,这是故意把人叫老了啊,不过他颓废的鬼样子的确很中年大叔。” 听到‘颓废’这个具有显著代表性的词汇,路明非就盯着他不说话了。 芬格尔摸了摸脸,眼珠一转,鬼主意说来就来。 “师弟啊,师兄的财政情况,你是知道的吧?” “太知道了。”路明非呵呵一笑,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么坏点子,拿不准是三十六计还是歪门邪道。 “所以师兄现在有个赚钱的门路,你支不支持?”芬格尔两眼冒着贼光。 路明非立马抱着抱枕离他远了些,一脸警惕,“你忘记都是老顾买单了嘛,我可没钱。” 芬格尔一听,搓了搓手指,表情忸怩中竟还有几分小娇羞,“你不是还有...” “打住!”路明非惊恐,他的奖学金果然被这条败狗给惦记上啦! “莫慌,听我细说。”芬格尔轻咳一声,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容和善。 路明非马上就要捂起耳朵。 但就在这时,‘砰砰’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微妙的氛围。 路明非一个起跳,“是那些狼人!” “哎呦!”他惊起得太猛,脑袋狠狠地撞到了上铺的床板。 “什么狼人?”芬格尔耳朵被震得发晕。 “就那些围观我的!”路明非一手捂头,一手还着急比划着。 芬格尔这才领悟到他说的是那些可爱的同学们,他摆摆手,“安心啦,他们还不至于闯进来寻仇,总得给我几分面子。”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这家伙跳下床,昂首挺胸地把房门一把打开。 门口,刚抬起手的古德里安冷不丁闪了下,不禁幽怨地看着面前的得意门生。 “老顾?你怎么来了?”路明非眼尖,瞅见了古德里安身后飘出来熟悉的西服外套。 “惊不惊喜?”故意藏在老教授身后的顾谶转出身来。 “真是surprise!”芬格尔配合着干笑。 顾谶没理他,古德里安也没理他,直接绕过他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大力拍着刚刚从床上下来的路明非的肩膀,直把这小子给拍傻了。 “知道么孩子,我为你骄傲!”老教授激动得鼻尖通红,眼里好像还含着欣慰的泪光,“一天之内你的名字传遍了整个校园,你看外面有多少人来看你啊!” “你去炸了五角大楼,你的名字也会在一天之内传遍美国,不,传遍全世界。”路明非露出个僵硬的笑容,“还有,你确定那些人不是来跟我玩儿命的?话说这个点他们还没走吗?” “刚走。”顾谶说道。 方才到宿舍楼的时候,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校园里几乎见不着人了。当然,不是因为都扎堆在这蹲路明非,更多的人现在都窝在寝室里上网。 --这是他在走廊上,一个莫名其妙认出他的小个子‘好意’跟他通风报信的,说他不仅交了一个s级的朋友,那位s级还交了个更好的朋友。 顾谶看着那小子举起的手机,一开始看到那张放大的照片上的帅哥时,还没太敢认,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平凡的自己啊! 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偷拍的人显然就是当时睡在床上的路明非或芬格尔,至于是谁,不用猜也知道。 芬格尔莫名觉得脖子一凉,赶紧道:“你们这么晚一起来,有什么事吗?” 42.龙文钟鸣 “差点忘了正事。” 古德里安一拍额头,然后掏出个信封塞到路明非手里,“我是来送学生证的,还有,明天就是入学评估考试的日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什么入学评估考试?”路明非有点傻眼。 刚刚还被人下了通缉令,现在又来个考试,他觉得还没开始享受在这所学校里的s级特权,就已经先被折腾到了。 “就是证明你超凡脱俗能力的小考试,对别人来说可能有点头疼,但对s级的你来说轻而易举。”古德里安带着十二分的鼓励和信任,“相信自己,你今天已经证明了自己一次,明天还能再证明一次!” 说着,他看向在往床铺上的笔记本电脑瞄的顾谶,悄悄捅捅他的腰,以示让他站在此刻身为教员的立场上,给s级新生、未来的屠龙领袖说句鼓励的话。 顾谶这人吧,生得七巧玲珑心,对别人的暗示和潜台词那是一点就透。 所以他就很给面子地清了清嗓,对路明非说:“放心大胆地考,我看看能不能混进去,到时候帮你做个弊。” “……”古德里安。 我是让你说这个的? 而且你搁这瞎吹啥呢,卡塞尔学院的3e考试,你来帮忙作弊?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幼稚的想法。”古德里安语重心长道:“我担心你的安危。” “教员的职位不保吗?”路明非问道。 他心领了顾谶的好意,虽然大概率是在安慰自己,不过也难免担心他会真的冲动,万一再丢了工作。 “不不不,是他自身的安危。”古德里安认真地把话说的很严重。 果然,路明非马上紧张起来。 古德里安暗暗点头,他想的没错,明非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还是说考试的事情吧。”顾谶提醒一声。 而那边的芬格尔顺势将笔记本电脑啪的一声合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背着手看天花板,看他抖动的不安分的嘴唇,大概还想吹几个口哨。 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古德里安都不禁摇头,“好了芬格尔,要给亲爱的师弟做出表率啊。” 芬格尔表情一收,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抚着鼻梁,一秒化身卡卡,“考试的确很简单,只是考龙文而已,就是龙类的语言文字。” 即便他想做出正经的模样,可平时看了他太多不正经的那面,路明非丝毫没有被唬到。 他瞪着古德里安,“你之前说过外语可以免修的!什么龙文,龙也写字吗?” “龙文不是外语,是每个具有龙类血统的人的母语之一啊。”古德里安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用学,龙文是随着血脉流传的记忆,你是s级,血统纯得惊人,只要看到龙文,你自然而然就能理解。” 他一副‘我看好你,这种小事情根本难不倒你’的表情,路明非则虚着塌了塌肩膀,唯恐这老家伙再突然激动起来,到时候遭罪的可是自己。 顾谶看向古德里安,他知道对方不会只是说说。 “来,明非,集中精神,听我发的每一个音。”古德里安严肃起来,双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 然后,一串从未听过的卷舌音,从他的嘴里迸发出来,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发音方式,在古德里安浑浊嘶哑的声音中,古老的句子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 路明非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古德里安朝对面的芬格尔悄悄使了个眼色,岂料后者下巴一昂,权当没看见。 没办法,这位耿直的老教授只要心底存疑,就一定得找到答案才行,所以他就大大方方地转过头去,看同样听到了龙文的顾谶。 然后他就愣住了。 跟路明非明显产生了共鸣不同,顾谶进寝室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此时眼里微微带光,那是一种‘你继续说,我还没听够’的情绪表达,就像是在看什么爱豆唱跳一样。 古德里安犹豫了一下,才说:“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明非,你听到太古龙皇的声音了吗?看见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懂了!” 至于顾谶,他下意识将其忽略掉了。就像芬格尔之前跟他说的,在小旅馆里念课本上的龙文时,那家伙反倒睡得更香! 起初他不信,现在他信了,顾谶这个人有点怪。 芬格尔溜达到路明非身边,伸手在他呆滞的眼前晃了晃,“看起来是被精神冲击到了,出现‘灵视’了吗?脑海中有龙文浮现吗?” “我看他像是在发愁。”顾谶盯了路明非两眼。 听到他独到又自信的见地,古德里安跟芬格尔下意识相视一眼,灵视的表现效果里有‘发愁’吗?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路明非轻轻叹了口气,“我真的想努力理解,可完全听不懂,你们确定没招错人吗?s级学生?龙族血统?” “也对,叫路明非的人也不只你一个。”顾谶附和道。 路明非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这时候可太够兄弟了,这么一说好像在补刀,承认我真的很废一样。 古德里安却是当场傻了,“你说你没听懂?那你怎么一脸悲伤?” “我听不懂当然难过啦,因为听不懂就过不了考试啊。”路明非哭丧着脸。 “不会吧?”古德里安喃喃道:“你完全没有幻觉?没有一种被伟大主宰召唤的感觉吗?” 这可比来当教员的顾谶对龙文无感还令他震惊,顾谶还能解释成被加图索家族后天雕琢过了,所以有某种警惕性也说不定。可路明非完完全全就是张白纸啊。 “什么召唤,我觉得你在唱歌。”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看着明显抓狂的老教授。 顾谶别过头看向窗外,还召唤,总不能自己召唤自己吧? “这是第一例!”古德里安冷不丁开口,神情睿智,十分坚定,已然恢复了学者的镇静。 “什么第一例?”芬格尔第一次跟不上他的思维。 “第一例不响应龙皇召唤的龙血后裔。”古德里安双眼紧盯着路明非,如同在鉴赏一只神奇的标本,“对于这种情况,我只能解释为...变异!” “明非,你变异了!”他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 “你魔怔了。”顾谶连忙给他拉开,再看路明非时,瘦弱的少年正呲牙咧嘴地捂着肩膀,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先听我说!”古德里安急得怪叫,他怎么舍得跟路明非分开? 43.废柴之下 “听我说,对龙文的敬畏是随着龙族基因流传的,任何龙族混血种,都会对这句「言灵·皇帝」有反应。” 古德里安还被顾谶扯着胳膊,却扭着头一脸惊喜地看着路明非,“但你出现了基因变异,你是独一无二的!明非,你是货真价实的s级啊!” 路明非长这么大,说实话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奖,简直是在往天上捧,他难免动容,所以就摆手,表情认真,“且慢!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根本没什么龙族血统,我就是个普通人,这个解释是不是更合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朝顾谶露出笑容,那是两个废柴没有通过考核后相互安慰的笑容,因为顾谶刚刚也没什么反应,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啊,什么血统,什么龙族,那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好吗? 顾谶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他们可不是同类。 “不可能!校长的血统评级绝不会出错,他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只问候了你,足以说明你的重要性。”古德里安因为想通了这个问题而激动不已,“我相信你是不同寻常的!” 旁边,没被校长问候的顾谶看起来颇受冷落。 芬格尔见此,就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臂膀,大咧咧道:“没关系的兄弟,我还站在你身边,你可以永远相信芬格尔!” “你们什么时候成兄弟的?”古德里安惊讶道。 “从他在车站请我吃了汉堡和可乐,还带我在小旅馆睡了一宿之后。”芬格尔下巴一昂,有些刚烈,“所以我看谁敢在老顾任课的时候起跳,我第一个不答应!” 顾谶默不作声地离他远了两步。 芬格尔顿时一脸幽怨,感觉像是错付了。 所以古德里安的叹气声就格外明显,“那这样的话,明非明天的评估考试怎么办?除了我,还有谁能相信你不是潜力不行,而是变异了呢?” 虽然用‘变异’来形容人,越听越觉得古怪,但路明非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已经跌落谷底了,所以只是勉强笑了笑。 “我相信!”芬格尔举手,架势像极了安慰完一个好兄弟马上投入到安慰另一个老伙计之中,“看面相他就很变异!” 路明非大怒,一口老槽喷薄欲出。 顾谶看了看除了瘦点、矮点、挫点、不太有精神头外,是个好人的路明非,又看了看邋里邋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油气的芬格尔,真要说变异的话,俩人都能够得上。 堪称卧龙凤雏。 “我的教授职位怎么办?”古德里安忽然忧伤。 “这和你的教授职位有什么关系?”芬格尔愣了愣,就好像自习课堂上轻松的氛围里突然有人说马上要收数学作业一样。 “其实我一直没能评上这里的终身教授。”老家伙挠了挠乱蓬蓬的脑袋,赧然道:“进校十几年,我现在还是个助理教授,校长照顾我,说你是前所未有的s级,潜力无限,把你培养成优秀学生就像是纽约扬基队赢得明年的职棒联盟冠军那么简单。那我也就能评终身教授了。” 顾谶惊讶:“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是哈佛的教授吗?” 路明非站到他身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古德里安叹气,“是啊,可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要转卡塞尔学院的终身教授,就必须成功培养过一个优秀学生。” 路明非眼前一黑,好嘛,这老家伙果然把自己坑了。 顾谶想了想,“所以你其实跟我一样,没有任何教学经验?” 他这么一说,古德里安就不认同了,“这怎么能一样呢,你之前是完全没有从事过教育行业,而且据我所知,你只是高中学历,抱歉,这么说有点伤人。” “...是有点。” “而且我转入卡塞尔学院,还是带过一个学生的。”老家伙笑呵呵地拍了拍身旁脸上写满了‘不管你们说什么都不关我事’的芬格尔。 “我的天...”路明非彻底绝望,“所以我才这么巧跟他同一个寝室的?” 他觉得自己的未来愈发黑暗,甚至已经没有了未来。因为仅从被古德里安教导出来的‘优秀’师兄芬格尔身上,他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经过他辅导之后的样子。 “冒昧问一下,芬同学在入学的时候是什么等级?”顾谶好奇道。 路明非瞬间看过去,心情还有点紧张。 芬格尔罕见忸怩地看着天花板,小声嘀咕,“a...” “啥?”路明非没听清,“你大点声说。” “a,是a啦。”芬格尔没好气道。 “也不低啊。”路明非点点头。 顾谶白他一眼,道:“你在车站说成了骡子,所以你在数年没毕业的现在,是什么等级?” 路明非这才醒悟,“是了,评估没通过的话应该还会降级吧,就跟打怪没打过,然后掉耐久一样。”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芬格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吐出个音节,“f。” “嗯?”路明非脸色一僵。 芬格尔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语气说:“我这已经不是掉耐久了,而是要爆掉。” 路明非差点哭出来,他已经能想到自己在古德里安的调教下,变成更废柴的一条败狗的模样,那他们师兄弟今后就是卡塞尔学院的卧龙凤雏。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这一组的废柴感到绝望,但正视现实吧。”芬格尔叹了口气,“你确实是在一个废柴教授的组里,还有一个八年没能毕业的师兄,现在还在被全校男生追杀,而且我这里还有个最悲哀不过的消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路明非嚅了嚅嘴,他看着面前的三人:一个是耷拉着头发乱糟糟脑袋的老教授,此时大概是感觉到了羞愧;一个是看似一脸沉重的就义模样,实则很是不以为然且没心没肺的同门师兄;最后是他唯一能寻求安慰的顾谶,可他现在已经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好像要越走越远了。 “还是说吧。”顾谶给他做了决定,“与其以后说出来让他郁闷,不如把负能量全压给现在。” “你难道就不考虑一下我现在的脆弱心理能不能承受么。”路明非站在他边上,一低头刚好能拿头撞到他的肩膀,所以他就像撞南墙一样一下下轻轻碰着,像是无奈至极。 但岂料对面那混蛋根本没理解他,反而很是嫌弃:“你回寝室后洗头了吗?” “……”场间一组仨废柴。 44.又满月兮 “好吧。” 路明非深吸口气,看向芬格尔,“来吧,还能有更衰的事么,我不信。” “这你可以信。”芬格尔轻咳一声,先看了眼房间里的另外两人,老教授好像还沉浸在自己或许要止步的职业生涯之中,顾谶则眼含期待地望着自己,明显是很感兴趣。 这就让芬格尔难免腹诽,初始刚见面的时候,他看到对方斯斯文文的样子,还以为是个性格随性,但就像他们这一行里那些体面的成年人一样温和绅士,譬如校长昂热就极具代表性。而当慢慢接触之后,发现他不愧能跟路明非当朋友,着实是在失败的丧气中有那么一缕萌呆呆。 现在,又多了八卦属性。 但他也不墨迹,手一摊,嘴就张开了,“你路上一直念叨的那个女孩,陈墨瞳,师弟你如果是暗恋她,那可得小心了,她是凯撒的女朋友!” 一听这话,顾谶都怔了怔,更何况是路明非。 其实顾谶压根没往‘路明非或许对诺诺有意思’这方面去想,因为按他在网上冲浪的经验以及跟诺诺为数不多的接触来看,她怎么都像是名花有主的人,所以一般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会有也不该有什么肖想的念头才是。 当然,以诺诺的条件来说,她身边也不缺优质的男士。嗯...路明非跟他们可能不是一挂的,不太具备竞争力。 顾谶是这么想的,所以在看着路明非的时候,不能说怜悯,只是觉得少年最后青春的尾巴也终于要放开了。 至于此刻的路明非,在听了芬格尔的话后,感觉心底深处有很小的一块地方微微抽动了一下,淡淡的酸意出现在胸腔,而心里一下就空了。 他不再为刚刚考试或今后的事情感到沮丧,只是忽然非常疲惫,疲惫地想要睡觉。 路明非莫名想到了顾谶,他以前跟自己说过,他睡眠很浅,很容易醒,所以在睡前就会将床铺包括房间里都收拾好,以免睡着的时候有一丁点不舒服的地方。 现在他也有了这种感觉,想安静地放空自己,不要有人,不要有声音。 …… 古德里安在将令曼施坦因羡慕的头发抓得更乱之后,声称自己遇见了学术上的难题,以要去图书馆查有关路明非这种变异现象的资料为由,急匆匆地离开了,压根儿忘了被他拽来的顾谶。 至于剩下有关明天评估考试的事情,自然就由他的首席大弟子来为后来人解惑了。 芬格尔清了清嗓子,背着手站在阳台的门前,开始科普:“能力评定考试的缩写是eee,正确的拼写是extractionevaluationexam。原意是血统评定考试,主要用于鉴定学生的龙族血统。 龙血后裔对‘龙文’会有共鸣,共鸣的时候会产生‘灵视’效果,也就是自然而然会看见龙族文字浮现在脑海里,这也是我刚才看到你发呆,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的原因。结果没想到你是真的在发呆!” 坐在床上的路明非尴尬地笑了笑。 顾谶看到后,明白不是他足够豁达,而是他现在对诺诺还没那么喜欢,应该只是青葱少年那种对‘帮助了最无助时的自己的异性’而产生的朦胧情感。 芬格尔继续道:“龙皇和龙王都具有‘言灵’的能力,就是在他的领域范围内,他以龙文说出的话将成为一种规则,因此‘语言’是龙族发挥能力的工具。 有些学生的龙血比例不低,但是继承的都是龙族的垃圾基因,对龙文不敏感,通常能力就不足,所以经过3e考试就要降级,实在不合格的只能勒令退学。” “又不是我申请的。”路明非脸色一苦,还觉得无辜,“我相当于被拐来的好吧,还勒令退学?” “被拐来的?”芬格尔疑惑。 “不信你问老顾。”路明非庆幸这时候身边有人。 顾谶就看他,“要我跟你这位师兄说一下细节?” 路明非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一噎,是啊,自己算是哪门子被拐,还不是从那狼藉的青春里逃走么。 他缩了缩脖子,“还是算了。” “别介啊,这一听就是有故事啊。”芬格尔大叫。 “你这中文真溜。”路明非呵呵笑。 芬格尔也笑,“就刚才说的勒令退学,你是s级,不至于让你颜面扫地,最多就是洗个脑把你送走,你入学时可是签了同意书的,还有如果你现在回家,是不是也错过了今年的大学入学考试?” “那是霸王条款啊,他用拉丁文写的,鬼才看得懂咧!”路明非不忿,“我有证人,老顾你说是不是?” 顾谶刚要开口,芬格尔就抢先道:“你就别指望老顾了,他现在是卡塞尔聘请的教员,领高薪的。” 路明非张了张嘴,这么一听,合着顾谶也叛变了? “先说明天考试的事情吧。”顾谶说道。 “还考什么,等着被扫地出门呗。”路明非反坐在椅子上,交叠的手背垫着下巴。 宿舍里短暂地沉默下去,窗户开着,窗外一轮漂亮的圆月。 “是满月啊。”顾谶轻声。 月光投射在教堂尖顶的红瓦上,夜风幽幽,寝室里唯一称得上干净的窗帘拂动,有种静谧的美好。 在路明非迷茫的时候,他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嘿。”芬格尔觉得这种时候就得自己出马了,“怎么一个小考试,就把几十年不遇的s级和要当教员的降落伞给吓抑郁了?这样以后还怎么屠龙?怎么教那些小子在社会上历练?”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身披圣光,要拯救面前这两条废柴。 路明非耷拉着眼皮,看他像是在看比自己还挫的同类。 顾谶略一沉吟,“你留级了这么多年,明天的评估考试有没有作弊的方法?” “你要这么想的话,那等待师弟的只能是洗脑回家了。”芬格尔一屁股坐到书桌上,“说起来,洗脑其实挺好玩的。” “啊,是么。”路明非超级淡定。 “你试过洗脑吗?” “没洗过,但我会洗碗和洗衣服,马上就能尝试了,真开心。” 两人对话毫无营养,一个尝试着攻破对方的厚脸皮,一个木愣愣得一张脸。 “其实洗脑不难受,就是洗完了总会觉得自己有点傻。”芬格尔说道:“中国不是有个哲学家说过,人有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傻子好,傻子不痛苦。” 说到最后,他明明是在笑着,可那张不修边幅的脸上,垂下的眼睛里却像盈着月光。 顾谶抬手搭在额前,遮住右瞳如晨雾般逸散的微光,果然每个满月的时候,总会有故事在身边。 45.与我诉说 “那不是什么哲学家说的,而是《东邪西毒》这部片子里一个叫欧阳锋的人说的。” 作为无聊时候的老追剧达人,顾谶很干脆地指出了芬格尔忧伤发言中的失误。 “我觉得我已经够傻了。”路明非同样无语,他看着一脸严肃表情的芬格尔,对方这表情就像是在跟他讨论什么人生观世界观的大事。 “我不懂龙文,明天铁定挂,挂科就洗脑呗,早点洗白白回家复读,考不上大学就在家待业。”路明非说着,又嬉皮笑脸地看向顾谶,“或者老顾不嫌弃的话,一个机灵听话并且只要管几顿好饭,就能铆足劲干活儿的狗腿子随时待命!” 顾谶抱胸靠着橱柜,右腿微曲,踮起脚后跟,雪白浴袍在晚风里荡漾,将颓废中年人的惫懒展现十足。 “什么是好饭?”他问。 “就你请漂亮学姐吃的啊。”路明非说。 “我可没请陈墨瞳吃过饭。” “...我说的是舞蹈社团的团长,夏弥!”路明非在听到诺诺的名字时,莫名有种热气上头。 顾谶看他一眼,没说话。 芬格尔两眼放光,“等等,老顾这是有故事啊,什么舞蹈社团团长?什么时候的事?有照片吗?” “没有没有!”路明非捂着耳朵,有些心烦意乱。 芬格尔摇摇头,“你不想回中国。” 他用了非常肯定的语气,就像每次沙和尚因为唐三藏被妖怪抓走而慌里慌张的时候,猪八戒总会用‘等猴哥儿回来就能救回师傅’点醒他一样。 路明非一愣,耳朵从指缝里露出来,朝后动了动。 “回国也没什么不好,我不在乎,我在乎也不管用。” “嗯,想开就好啦。”芬格尔态度一变,也无所谓道:“其实卡塞尔学院也没什么好,说是上学,可整天都是跟一群爬行类待在一起,毕业了还得冒着被龙炎烤焦的危险天南海北地屠龙。 尤其你连龙文共鸣都没有,估计就算是龙族血统,也只是继承了一堆没用的垃圾基因。回国也不赖,看你也不是那种漫画里的热血少年,会喊什么‘走遍世界杀死巨龙是我无可避开的宿命’,是不是?” 这番话无疑在路明非的内心深处又扎了一刀,尤其说这话的还是一个跟他半斤八两的废柴。 “我没觉得挂科回国有什么不好,我不在乎的。”路明非面对芬格尔那双雅利安血统的银灰色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他的逞强谁都能看透,所以他又看向顾谶,“你觉得呢,老顾,如果我回去的话是不是也挺好的?” “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最多就是受点气,家长里短或者你那些成功的同学们。”顾谶平静道:“嗯,下次聚会的时候还会叫你,因为已经有新人喜结连理了,人家也不是图你的份子钱,就是想让大伙看看你。” “看什么?”能问出这话来的就只有芬格尔了,因为此时的路明非已经低下了头。 顾谶淡淡道:“看看当初头也不回地甩了众人脸色,风光无比去美国留学,结果还没开考就被吓得想好了滚回去的退路的人,是不是比以前还丢人现眼。” “嘶!”芬格尔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有点狠了,斯文败类的毒舌属性吗?或者这就是来自社会实践学教员的经验之谈? 路明非脸色涨红,在明亮的月色下,就像被踩了一脚的西红柿。 “他是你的好兄弟,他说得对诶。”偏偏芬格尔像个愣头青一样在旁边附和。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觉得一鼓灼热的气从心口直冲上来,像是吃了太辣的东西要吐一样,灼烧着、疼痛着,让人忘记了面子或掩饰,只想张嘴。 “你啰嗦什么,到底要怎么样啊?我怎么想管你屁事?你自己那么多年没毕业还不是废柴一个?你连可乐都喝不起,都要睡车站地上了,你很威风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暴跳起来,像是恼羞成怒,并且冲芬格尔吼完之后又转向了顾谶,“都快三十的人了还靠倒卖假酒谋生,整天邋遢成这样连个女人都没有,自己都这么失败了还教别人吗?” 他的吼声有些嘶哑,倔强地昂着头,只不过哭腔难抑,像是要把烧灼的心肺都喊出来一样。 只不过话出口路明非就后悔了,芬格尔是他在这里新交的朋友,他也是好意,大概是哲学书读太多了,所以迂腐罢了。而顾谶不同,如果将在美国的现在和在国内的以前作为分界线,那他就是自己前半生唯一的朋友。 是他陪自己度过了枯燥可怜的高中生涯,是他一直不离不弃地鼓励自己,不管自己是失落还是开心,只要给他发消息或者打电话,他就一定会在,他是唯一可以不设防地去倾诉的对象。 至于他曾以为是朋友的诺诺...自己一枪爆掉了她的男朋友,她现在恐怕正跟那个金发帅哥在一起吧。 而不过脑的话最伤人,路明非目光闪躲,羞愧和自责更多,他不知道顾谶会怎么想自己。 “兄弟,你气急败坏了。”芬格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恰到好处的台阶,路明非飞快看了面前两人一眼,垂下头去。 “我之前倒是没想到你这么会戳人伤疤。”芬格尔耸耸肩,“对吧,老顾?他以前也这样吗?” 顾谶慢悠悠地‘嗯’了声。 路明非心底更忐忑,讪讪道:“你不会生气了吧?” “好师弟,听听你的发言,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茶呢?”芬格尔满脸惊奇,“伤到了别人还不允许别人生气吗?” 路明非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谶摇摇头,如果连这种事情都生气的话,那他早不知气死多少回了。 “不过为什么你没考虑过退学?”他疑惑地问芬格尔,“你上了八年没毕业,这里有什么好?” 这的确算是他的好奇,因为眼前这废柴体内蓬勃的龙血跟他的外表极不相称。这显然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留级多年的废物身上。 路明非熟练地附和,“对啊,师兄谈谈你的心路历程嘛。” 中文博大精深,叫‘学长’就远不如叫‘师兄’来得亲,有种侠客少年拉帮结伙闯江湖的痛快。所以一笑泯恩仇就格外好用,方才的小插曲就这么悄然揭了过去。 芬格尔也不再提,而是坐到了床上,“可能是因为孤独吧。” 路明非心想这是什么伤痛发言? “是血之哀啦。”芬格尔撇嘴。 “血之哀?”路明非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龙族血统达到一定的比例,就不算真正的人类了。血统会给你带来‘言灵’的能力,也会让你和人类产生疏离感,只有在同类中孤独感才会消失。所以龙族后裔自然而然地聚集,这是基因决定的。这种孤独感就是血之哀。” 芬格尔有些唏嘘地说着,忽地瞪大了眼睛,“等会儿,你可是s级,难道你从没觉得特别孤独?” 路明非连连摇头,“不孤独。” 他的人生有许多热闹,后来也渐渐有了朋友,怎么能说孤独呢? 芬格尔问道:“那我们在芝加哥火车站的时候,我看你老自己发呆,你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 路明非想了想,“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看很远的地方会觉得安静,消磨消磨时间呗。” “那你在发呆的时候别人在干什么?” “我没想过。” “这就是孤独啊!”芬格尔激动地拍大腿,“血之哀!” 路明非大腿被拍得一阵生疼,但同时心底觉得有点惊骇,想不到自己居然孤独地生活了那么多年而不自知。而冥冥中自己强大的龙族血统,注定了自己的孤单和凄凉...自己竟然这么特别,这么高大么?他忽然孤独起来了。 顾谶揉了揉太阳穴,两个男人在深夜大谈孤独,这可真的是。 不过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在年华正好的时候,谁不想得到关注,想有女孩子喜欢自己,有什么能拿得出的东西吹牛呢?谁愿意当一辈子路人甲啊。 顾谶心想,或许自己跟路明非发展成朋友,并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是他的真实。 …… 夜已经很深了。 看到顾谶打了个哈欠,芬格尔笑道:“老顾,你要在我们幸福的小窝留宿吗?” 顾谶随手扯过椅子坐下,还不忘把浴袍裹紧了一些,“我差点忘了,那个守夜人论坛上的帖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帖子?”芬格尔面不改色。 顾谶朝扔在床上的笔记本电脑努了努下巴。 “你看到了啊。”芬格尔顿时打起了哈哈,“那不是为了明非嘛,这才拿你当一下挡箭牌。” 顾谶冷哼,“我看是想祸水东引。” “围魏救赵!”芬格尔争辩。 一旁,本来因心情过分起伏的路明非都坐在了床上,想要休息了,可一看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的抑郁竟然就不见了,反而想嘴欠地插上几句话,比如鄙视芬格尔。 他不由暗骂自己果然太贱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顾谶见他一个人坐在床头上变幻着表情,知道这小子又活过来了。 听到他说要走,路明非也觉得时间太晚了,可芬格尔却抢先把寝室房门关上,回头时一脸认真地看着顾谶,说有一个大项目要找他合作一把。 “大项目?”顾谶想了想,“这边有人托你买好酒吗?如果量大的话,我可以给你友情价。” 芬格尔脱口就要问问这个友情价到底是多大的优惠力度,但好在没忘记当务之急是他不久前想到的那个好点子。 他几步跳回路明非的床上,将笔记本电脑面朝顾谶打开,好让他看清楚此刻热度不减,仍不断刷新的帖子。 “你是想说,拜你所赐,我也火了?”顾谶皮笑肉不笑。 “呃,这也是其中一点,不过我肯定不会拿这个来做什么,老顾你也不会这么肤浅。”芬格尔义正辞严。 路明非一看到他那张颓废脸上有点谄媚的笑,以及那不无恭维的语气,耳朵一支棱,首先机敏起来。 他想到了不久前在芝加哥火车站,对方嬉皮笑脸贴上来最后不仅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汉堡跟可乐,甚至还住进了小旅馆。 所以现在,这家伙一定另有图谋! 路明非将枕头举起挡在脸侧,人藏在后面朝顾谶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千万别信,现在就回去睡觉。 顾谶立刻get到了他的暗示,并且思维如电,更进一步地先摸了摸装在西装口袋里的教职工卡。 “师弟...”路明非耳边冷不丁传来芬格尔的声音,幽怨得像是被丈夫冷落的怨妇。 路明非鸡皮疙瘩顿生,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索性也不装了,直接将枕头丢在屁股底下,等着听这便宜师兄又打算忽悠什么。 芬格尔面朝两人,一手托着电脑,一手虚划着屏幕,浓眉扬起,“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天之内,我跟老顾火遍了这座龙巢。”路明非翻着白眼说。 不同的是,他是被通缉,无数人叫嚣着要弄死他,而顾谶则莫名其妙有了一众拥护的粉丝,数量不多却真的有,组成者有男有女,这就让乖乖仔路明非有点理解不能。 芬格尔又看向顾谶,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不一样的。 “这么晚了还在刷帖子,龙族血统就是能扛啊。”顾谶感慨。 “……”芬格尔。 短短几天,他已经有几次跟不上顾谶的思路了,就很怪。 “熬夜是不分血统的。”芬格尔干笑一声,然后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一张糙脸绽放开来,“这都是一只只肥羊啊!” “肥羊?”路明非摸了摸耳朵,“他们都喜欢喝罗曼尼康帝么,不过老顾的货都是国产的,他们应该能喝出味儿不对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芬格尔尝到了无语+1的滋味,眼前这两人一旦在一起就同一个话题开口,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很适合开一个盘吗?”他嘴角一咧,笑容奸诈。 “……” “这真的是一个商机啊。”芬格尔表情认真,试图劝说:“选择权和决定权都在我们手里,保准稳赚不赔的。” “你可别胡来了。”路明非撇嘴,“你想怎么开?难道赌我到底会不会被那些狼人弄死吗?还是老顾任课的时候那些家伙会不会调皮捣蛋?” “这种明摆着一边倒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做。”芬格尔颇为不屑。 顾谶问:“那你的打算是?” 芬格尔朝路明非一指,“3e考试!” 46.YES-or-NO 现在路明非一听到‘考试’这两个字脑袋就疼,所以翻了个白眼就把自己摔进被子里装死。 但芬格尔这时候可就不管他了,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顾谶。 “所以,你是想以他能不能通过明天的3e考试开盘吗?”顾谶问。 “bingo!”芬格尔打了个令路明非头皮一紧的响指,“真不愧是论坛里的罗曼尼康帝大亨,能空降卡塞尔当教员的人。这丰富的社会经历,敏锐的赚钱嗅觉,曼施坦因教授他们...不!就连校董会的那些老家伙都完全不能跟你比!老顾,你就是卡塞尔的未来之星啊!” 这家伙激动地脸色通红,唾沫横飞,鸡窝头一跳一跳的。 “我愿称你为最强。”顾谶抱着胳膊,一眼就看穿这土狗的目的是想拉自己下水。 “嘴遁吗?”路明非补充。 芬格尔呵呵笑,连损人都打配合,这俩人还真就缺一不可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赚一波外快。 “没错,就是赌这个。”芬格尔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原本守夜人论坛的页面上突然弹出了另一个清新快捷风的版面,上边是两个投注选项。 yes—or—no。 红绿两根进度条在飞涨。 因为芬格尔早有准备地在之前的帖子里发布了开盘送钱的消息,这是他的连环计,之前无论是用s级败狗路明非当噱头,还是扯出顾谶炒热度,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芬格尔忍不住捶了下手心,赞叹自己的聪明才智,妙啊,简直就是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妙进了米奇妙妙屋,妙到家了! 他俯身趴在电脑前,手指如飞地打字。 顾谶偏头看了眼,路明非也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走过去。 “身为你们敬爱的老师兄,我就先给你们打个样儿。”芬格尔在投注的版面留言:“虽然上一位s级吞枪自杀了,但他的沉默震耳欲聋,他的存在与众不同!而这一次的s级新生,想必已经在自由一日证明了自己,我相信他明天会延续这个传奇!” 说完,他就麻利地点了‘yes’,只不过在输完支付密码的时候,他的学生卡就出现了红色的提示,说他余额不足。 “……”路明非。 芬格尔哈哈一笑,挠着头说:“奇怪,我明明记得卡里还有50美元的。” “可你设置的最低投注额明明是100。”路明非毫不留情地戳穿。 “师兄失误了呀。”芬格尔转头就舔着脸说:“师弟,先借我二百?” 路明非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们难道忍心看我失去这个发家致富的机会吗?”芬格尔抽了抽鼻子,像是委屈。 “是你狼子野心。”路明非算是看透了,这家伙不只是一条败狗,还是一条动不动就嗷嗷叫的哈士奇。 “过分了。”芬格尔抹了把脸,眼巴巴地看向顾谶,“老顾,九出十三归!” “我的妈呀,你中文都学了些什么歪门邪道?”路明非算是服了,到底是这个学校孕育出了这么一块货,还是古德里安的教育出了错? 亦或是这两者都不背锅,单纯就是芬格尔自学成才? “老顾,你可别听他的。” “别啊,我是你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将会是你未来漫长人生中贴心的小棉袄。”芬格尔泪眼汪汪。 “信你我就上当了。”顾谶说。 “nonono。”芬格尔连连摇头,“你是从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的过江龙,我只是窝在这么一破学校的小虾米,怎么也坑不到你。” 路明非瞪大眼睛看他用一本正经的表情溜须拍马,很难相信这是一老外,简直就像是会所里的老油条那么滑。 “可还有一句老话,叫‘龙游浅水遭虾戏’。”他为了保住顾谶的荷包,算是搜肠刮肚了。 因为他知道顾谶的性格,但凡别人对他一点点好,他就一定会回报。芬格尔虽然不靠谱,可人不坏,虽然句句都能让你听出是在恭维瞎扯,但就是让你讨厌不起来。因为就像他自己说的,已经成了你可以交心的朋友。 或许这就是不谙世事的小男生,容易被三两句掏心窝子的话骗到。 顾谶最后还是转给了芬格尔两百美元。 “哇,你卡里竟然有一万!”芬格尔一脸羡慕地看着账户中的余额,鬼一样的眼睛里满是那些数字泛起的光。 “好了好了,钱也借给你了,可以睡觉了。”路明非大声说。 他一直觉得婶婶是最会过日子的女人,而现在第一次庆幸自己受到了婶婶对他的潜移默化,让他在钱这方面极其敏感,尤其是掏自己人的钱。 所以他将‘借’这个字眼咬得格外重,来提醒眼前这废柴‘二百大洋可不是让你白嫖的’! 芬格尔看着有点怒发冲冠意思的路明非,对方此刻明明应该像那些西装革履发泥抹头一丝不苟的管家,可他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了‘大内总管’、‘秉笔太监’这类词。 然后他就在心里为这么想路明非而抱歉。 “老顾,师弟,你们不想耍两把吗?”他问。 “我没钱。”路明非毫不犹豫地拒绝,然后看向顾谶,这一回倒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反而隐隐期待,期待他会怎么选。 顾谶盯着笔记本屏幕上的两个进度条看了眼,yes-or-no,他一指中间的‘or’。 “你应该把这个也开起来。” “……”芬格尔眼皮要翻到天上去。 这家伙是有什么大病吧? 马上,他就搓着手说:“你有id吗?准备投注多少?要不就用我的号吧?” 顾谶没想到他考虑的这么齐全,说道:“你过得不是挺拮据的么,如果让人看到你突然有这么多钱...” “对啊!”芬格尔懊恼地拍头,“这么一来,借过钱的那些人不就上门儿了嘛。”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忽然很好奇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混到这一步的? 顾谶之前在公寓浏览论坛的时候就顺手注册了账号,此时俯身在笔记本上输入。 芬格尔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他身边走两步,伸头去偷瞄。 “od7?什么鬼名字?”他嘀咕一句。 “这你都不知道?一打七啊!”路明非突然有些开心。 芬格尔挑挑眉,大咧咧道:“打谁啊,妨碍你卖酒的小流氓吗?” “龙王。”顾谶头也没抬。 “什么?”芬格尔一愣。 “脚踩龙王,拳打龙皇。”路明非呵呵傻笑,他觉得很中二,他很喜欢。 芬格尔皱了皱眉,没接茬。 但很快,他就看到顾谶在填数额的时候,竟然把卡里剩下的9800美元都填上了。 “豪爽,大气!”芬格尔喜笑颜开,冲他竖大拇指。 而路明非一把就抓住了顾谶的胳膊,死活不让他按回车键。 “你疯了?不过啦?竟然押我这个废物?”这小子仰着脖子,像要被割喉的老母鸡。 他现在不仅被满足了期待,更是撑得想哭。顾谶做的已经够多了,他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就像在太阳下被蒸发的脏泡泡,让人心底一阵阵发涩。 芬格尔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目光一闪,连声道:“是啊老顾,就算你和我一样相信师弟,但也别刚开盘就这么大手笔,万一吓到其他同学就不好了。” 顾谶看他,“芬同学不会操盘的吧?” “当然不会!”芬格尔大义凛然,还有种被质疑人品的羞恼。 顾谶就输入了8800美元。 路明非定定看着在敲下回车键的脆响声里,倏得消失不见的数字,吸吸鼻子,半天没说话。 “不要太感动啦。”芬格尔拍拍他的后背,“老顾又不是只有这一张卡,师兄可是赌上了全部家当。” 路明非瞬间就不感动了。 但看好他的人显然不只是他们,在yes的选项上,逐渐又有人下注,或者应该说,在那两个虽然极少出现在论坛里,却无人不识的id下注之后,进度条便跟风般涨了起来。 “这可不行啊!”芬格尔眼瞅着赔率的天平渐渐倾斜,顿时大怒。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路明非对这家伙的气急败坏表示理解,毕竟对方表现得好像对自己有着某种奇怪的信心,言语上如此,行动上也如此,还想靠这一次押注大赚一笔,结果没想到资本带动着下场了。 「我赌500块,路明非能通过考试。」名为村雨的id,是楚子航的留言。 这很符合路明非认知中的冷面楚少的风格,虽然他惊讶楚子航会认可自己,这应该算是一种认可吧,他心里不禁美滋滋地想。 可转眼他就暗啐自己一口,贱不贱呐... 「5000,不能。」狄克推多,凯撒·加图索的id。 这时的他跟楚子航好像突然调转了身份,他表现的无比干脆且洒脱,隐隐更透出俯瞰般的自信。 除了风流多金的贵族身份,凯撒无疑还拥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人格魅力,这也是学生会能壮大到跟有着秘党前身身份的狮心会分庭抗礼的原因,在他下注之后,跟注的人是最多的。 虽然有校园两大风云人物带头,认为s级新生能通过3e考试的人多了起来,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no。 因为s级实在是太罕见了,罕见到只能听说。而且一个放冷枪的挫男,想得到他们的肯定?别做梦了。 芬格尔满意地点点头,虽然有点小超预期,不过还在掌控之中,起码他永远都是赚的,不存在亏不亏的问题。 …… 顾谶很快就离开了,他感觉路明非跟芬格尔之今晚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比如如何适应新环境,比如学院里的人际关系等等。虽然他也需要知道,但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他都不适合参与进这对同门的废柴兄弟之间。 只不过刚出寝室门,就听身后芬格尔嘴里喊着我送送你,趿拉着拖鞋啪啪跟上来了。 “走,这么晚了,送送你。”芬格尔伸手抓了抓头发,梳理成五五分的大人模样。 顾谶自顾走着。 今晚的月光很亮,偌大校园一览无遗,就像深夜的一场霜雪,也像天翻地覆银河倒挂。 寝室楼前,顾谶看着表情有点纠结好似难以启齿的芬格尔,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然后芬格尔一秒谄笑,扭扭捏捏地说:“那个,你之前不是想梭哈么,我在想你现在如果还想投注的话,不如把钱借给我。” 顾谶怔了下,他想过对方有话想说,可能是关于路明非的,可能是对自己的好奇,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回事。 这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芬格尔搓着胳膊,像是被晚风吹得冷了,而他分明壮得像头牛,体内的龙血像是沸腾的开水。顾谶甚至都在猜他的言灵,会不会就是强化肌肉那种的。 “我其实很苦的。”芬格尔叹了口气,摸了下鼻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动人。 顾谶的确是觉得冻人,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还是下注路明非能通过考试吗?” “那肯定不是。”芬格尔露出睿智的笑容,好像拿捏了一切,“当然是在节奏带起来之后,再反手操作一波,这才是稳赚不赔啊!” 顾谶动了动唇,无语住了。 芬格尔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睛水汪汪的。 “可能我想错了。”顾谶叹了口气。 “什么什么?”芬格尔现在是无论顾谶说啥,他都很配合得狗腿模样。 “我之前还在想你的言灵会不会是很狂放硬汉的那种。”顾谶说。 “嗯?”芬格尔快速眨了眨眼睛,换个正常人来猜的话,不应该是怀疑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言灵吗? 他试探道:“所以你现在的猜测是?” “言灵·赌怪。”顾谶深沉道。 芬格尔张了张嘴,这一次轮到他懵了。 “等价交换。”顾谶忽然道。 芬格尔做出意外的表情,而实际上他既然跟出来,早就有了打算。顾谶的反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大人就是如此,总会绕到利益上来。 “可我现在身无分文。”他抓了抓肥大的t恤,上边的唐老鸭格外滑稽。 顾谶摇摇头,丝毫不为所动,“你在这蹲了八年,我不信你没办法应付明天的考试。” 芬格尔这次是真惊讶,因为对方说中了自己的想法,他本来就是要用作弊的方法来进一步获取信任的。 不过,顾谶竟然真的这么关心路明非吗? 芬格尔问出来:“对3e考试,你好像比路明非还紧张?” “因为我明天也会去。”顾谶淡声道:“那也是我的考试。” 47.我的偶像 “你也要考试?” 听了顾谶的话,芬格尔一愣。 这没人跟他说啊,而且对方又不是随便聘请来的教员,连面试都免了的。况且一个不知道早激发言灵多少年,杀过多少是人非人东西的家伙,还要用给新生准备的3e考试来试探? “从古教授今天的态度来看,他好像很好奇。”顾谶说道。 芬格尔恍然,“恐怕不只是他,许多人都会好奇。” “说我是降落伞?”顾谶说着这个新奇的词汇。 “可不是嘛,空降来的,而且在诺玛的判定里还是个普通人。”芬格尔摊摊手,“我估计等你正式任课,那些同学的议论会比在论坛上还厉害。当然,你新收割的那一票迷妹也会为你加油打气的。” 说着,他就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握起拳头细声细气地说:“教员欧巴,要加油哦,fighting!” 明明换成韩系女生就该是很可爱很令人受鼓舞的动作,可被这个将近一米九的糙汉子整这么一出,顾谶顿时脊背发麻。 “你一直这么不正常吗?”他很难委婉地说。 “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芬格尔豪迈大笑,“这是自由浪漫的天性啊,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更亲近随和吗?” 顾谶摇头,“我甚至想联系一下古教授。” “为什么?”芬格尔不解。 顾谶:“听说他跟精神病院那边很熟。” “……”芬格尔,“友情提示,这话你可别当他或者曼施坦因教授的面说,虽然这并非不能开玩笑的话题,但对他们来讲同样是藏在回忆里的痛苦。” 他的语气没多么认真,就好像在跟一个认识的人吐槽另外两个认识的人一样,却让人觉得最好就听他的。 顾谶轻呼口气,“总之,明天大概率我也会去考场,所以你有什么办法不妨说给我听。” “在这之前,我也想冒昧地问一下。”芬格尔轻咳一声,“你跟我来句掏心窝子的实话,你到底是不是某个家族培养的秘密武器?” 顾谶无语看他,“小说看多了么,还秘密武器,你怎么不说我亮出身份就是能颠覆世界的大佬?” “那倒不至于。”芬格尔摊摊手,“不过你看,有加图索家族背书,还瞒过了诺玛,而且对在学院里看到的一切都不吃惊,你可别说这份淡定是卖假酒练出来的。” “还真是这么回事。”顾谶说道:“我就是跟老罗有点旧交情。” “他向你买过假酒?”芬格尔笑着说。 顾谶耸肩,未置可否。 芬格尔说道:“那你的特殊能力,我是指「言灵」,你总不会告诉我,你其实还没看到过‘灵视’吧?” 顾谶神色坦然,“是这样。” 芬格尔就叹气,“什么都隐瞒的话就没意思了。” 他像是一副为老朋友考虑的神态,可活在世上的所有人,又有谁没有隐晦呢。他只是想要知道的多一点,那样对方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就会少一分警惕。 然后,他就听顾谶说:“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芬格尔愣了愣,这是他之前在寝室说过的话,当时虽然不是头脑发热随口一说,但也没多么实诚,可现在对方原话奉还是怎么个意思? 顾谶拍拍他的肩膀,“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尤其是对我们来说,或许有所保留的秘密比性命还重要。但无论如何,你只需要知道,历史的帷幕已经拉开,在这场旷日积晷的史诗之战中,我可能不会是你的同伴,但一定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美国队长是你的偶像吗?”芬格尔脱口而出。 顾谶点头,“在某些方面。” 芬格尔嘴角扯了扯,“如果我在这时候说你中二,会不会很扫?” 顾谶笑了下,“你一直很扫兴。”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芬格尔举手,“我相信你的话就是了,反正不管你是打入卡塞尔学院内部的特工还是屠龙的高手,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就想在今晚大赚一笔,然后去食堂吃顿上好的和牛。” “那就履行交易?”顾谶问。 “当然。”芬格尔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同时朝身边拍了拍,示意。 顾谶一扯浴袍就坐下了。 “让我想想该怎么说。”芬格尔抓了抓头发,然后道:“一切的考试都是手段,而手段是人发明的,人发明的东西就一定存在破绽。” 顾谶略一沉吟,“宇智波鼬是你的偶像吗?” “...不是,他太狠了,不适合我的风格。”芬格尔白他一眼,已经是第几回了?这家伙这么喜欢拿别人的话反弹回来的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斗转星移? 顾谶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这种时候,不应该边吃夜宵边聊吗?”芬格尔舔舔嘴唇,眼睛的光亮好像是看到了肯德基的全家桶加冰可乐。 顾谶就从衣兜摸出两块水果糖,自己先剥一颗吃了,才问他吃不吃。 芬格尔深吸口气。 “不吃算了。”顾谶作势要收。 “别啊。”芬格尔一把抢过来。 他吃糖不是含着吃,而是直接嚼碎,咬得咯嘣响。 “介意作弊吗?”他目光炯炯。 “那可真是太好了。”顾谶露出笑容,他喜欢能达到目的的捷径。 “漂亮!”芬格尔赞赏道:“记住,朋友,想在这个学院混下去,我们一定要有底线!” “认同,不管在哪混,底线都是用来突破的。”顾谶认真道。 芬格尔一听,把手贴在地上,仰头看着他说:“底线一定要有负三米这样的高度!” 顾谶拍手,“有需要还可以再降低!” 芬格尔眼睛里登时冒出灼灼之光。 俩人相视,竟有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恨不得在这清风明月之时歃血为盟叩头结拜! “想不到我们这么投缘。”芬格尔有点激动。 “是啊。”顾谶感动。 “我就跟你兜底儿说吧!”芬格尔嘴里往外喷着糖渣,一口甜味儿,“你应该知道,迄今为止被破译的龙文有多少句吧?” “不知道。”顾谶摇头。 “...这是常识。” “没人告诉我啊。” “那看来我还要做一回顾教员的领路人了?” “请开始你的表演。” “一共只有76句。”芬格尔谆谆教诲,“语言分为字和语法两块,组合起来就是无穷多的句子。但龙文是一种死文字,现在只剩下字而没有语法了。历史上最后一个懂龙文语法的人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赵四。”顾谶表示了解。 “啥玩意儿?”芬格尔一懵。 “名字太长,记不大住。”顾谶说道。 就像‘老罗’、‘古教授’、‘败狗’这种多简洁明了? 48.白日清风 “算了,随便你怎么叫好了,姑且就叫他老尼吧。” 芬格尔无奈,说道:“他生活在巴黎,曾是个抄写员,同时也是个炼金术师,是有历史记载的唯一一个把‘贤者之石’炼成的人。” “这老泥巴听起来很拽啊。”顾谶说。 “什么老泥巴,老尼!”芬格尔翻了个白眼,“他在抄写孤本时,发现了一本炼金术手抄本,那本书中记录的就是龙文语法。在学习了龙文的秘密之后,他没有把它传给别人,而是总结了76句晦涩的龙文,只把这些龙文传了下来,就是我们目前能破译的全部龙文。” 顾谶一点就通,“所以考题最多只有76道?而或许你有题库?” “聪明!不是或许有,是肯定有。”芬格尔笑道:“你应该知道考试的出题方式吧?” 顾谶摇头。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芬格尔皱眉,“那你这教员怎么当?” 顾谶惊讶道:“我还需要教他们这种基础知识吗?” “呃,这倒也是。”芬格尔挠挠头,“好吧,就是当你进入考场的时候,他们只会给你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没有任何提示。他们会播放吟诵龙文的录音,对于龙族血裔来说,龙文会和精神共鸣,从而产生‘灵视’效果。龙文是一种象形文字,你会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 “比如?” “因人而异,往往是杂乱的线条,纠缠的蛇群,疯长的植物之类的。你只要按照你所见的记录下来就行了。” “刚好我很擅长画画。” 听到顾谶的话,芬格尔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了几次的白纸,里边还包着半截铅笔。 只不过他没给顾谶,而是自己将纸展开,开始描绘素描,但刚下笔就戳破了纸页。 “要不用一下你的背?”芬格尔尴尬道。 顾谶侧了侧身子,然后这家伙就飞快地画出了一幅素描。 明亮的月光好像就是为了此刻而准备,铅笔线条勾勒着抽象的画,无数波形重叠在一起,远看像是一片海洋。 “判卷人是诺玛,她会详细分析你画的东西,寻找其中的龙文。”芬格尔说道:“这张就是当年我绘制过的,考题之一。” 顾谶摸摸下巴,“那你这题库可有点广啊。” 七十六幅画加以此延伸的各种变体,要他硬背的话还不如直接不装了摊牌。 “别担心,现在就让我为你揭示终极奥义!”芬格尔咧嘴一笑,白牙闪亮,“3e考试最大的缺陷,就是他们循环使用旧试卷。” “所以?” “一共就八套试卷,八年一轮循环使用,从来不换。” “……” 顾谶打量了这家伙很久。 “怎么了?”芬格尔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或者这疑神疑鬼的家伙又搭错了弦。 “你确定不是在蒙我?”顾谶一脸狐疑,“这简直就是程咬金的三板斧,就像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什么意思?”芬格尔不解。 “好让你这么忽悠新生啊。”顾谶说:“说发家致富不为过吧?” “...那也不至于让我一等等八年吧?难道命运让我帮龙皇作弊?”芬格尔忿然。 顾谶竟然认真想了想。 芬格尔喉间咽了咽,“反正今年的考题刚好和我入学那年一模一样,这个便宜你要是不占...” 他语气像是无所谓,可眼睛却不住往旁边偷瞄。 “五百。”顾谶说。 “一千!”芬格尔斩钉截铁。 “津巴布韦币?” “大哥,我也是小本经营,冒着风险的啊!如果事发了,我可真就得去睡车站了!”芬格尔激动的表情就像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一样。 “事发?” “绝对不会!”芬格尔一听有门儿,胸膛当即拍得咚咚响。 顾谶晃了晃手机,“钱给你转过去了。” “你一定不会后悔今晚的这个决定!”芬格尔笑得跟路明非一样傻,“我早就知道我这八年不是白辛苦,我终于第一次用知识换到了金钱!” “路明非那边?” “放心,我怎么会亏待亲师弟呢。”芬格尔大义凛然道。 顾谶摇摇头,一把拿过那张有点皱有点破的‘鬼画符’,起身溜达着往公寓方向去。 等他走远一些,一直看着他背影的芬格尔歪了歪头,似是苦恼般揪着头发。 “看起来确实是傻萌傻萌的,怎么总觉得奇怪呢?” 不过他马上就欢快地往宿舍楼里跑,因为还有一个呆瓜在等着他呢,今晚的夜宵总算是有着落啦~ 然后大半夜,守夜人论坛上就再次被新帖刷屏。 《劲爆!神秘浴袍男夜会芬格尔?!》 《离谱!新任教员他为何这样?》 《下头!密会的两人究竟干了什么?为何离去的他如此春风荡漾?》 总是有偶尔走上阳台,然后看到了楼下场景的学生,他们一见是那个今晚话题度最高的学院第一废柴,立马拍下照片教这位狗仔做人! 回到寝室的芬格尔磨着后槽牙,指挥新闻部的小弟们去查藏在这些id背后的铁头槌。 路明非在床上抱着被子哈哈大笑。 …… 次日。 图书馆二楼的教室。 顾谶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这才推门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讲桌边晃悠的一双穿紧身牛仔裤的长腿,蹬了双十厘米高跟的紫金色玛丽珍鞋。 “你怎么来了?”诺诺很是疑惑。 “短信通知我来的。”顾谶说道。 “我是说你怎么会来卡塞尔学院?”诺诺用手指虚点了下他的胸口,“社会实践学新任教员?” 她说这话的时候,教室里其他同样参加考试的新生都看了过来,显然是昨晚在论坛上已经对他有所耳闻了。 不过看所谓学院教员的人总是少数,多半还是借此看那位明艳高挑的学姐。 顾谶扶了扶眼镜,微笑,“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诺诺嘴角一撇,“今天还特意打扮过了?” 顾谶今天有好好把外套穿起来,所以西装革履加上他那温和无害的长相,看起来就是文质彬彬一善解人意的老师。 “没办法,总得给孩子们留个好的第一印象。”他说:“不像某人,大庭广众之下坐着讲桌不说,见到老师都不带抬屁股的。” 诺诺眼神危险地看过来。 顾谶朝一旁歪了下头,暗示明显。 诺诺冷笑着从讲桌上跳下来,走近,声音压低,“我是这场考试的监考学生!” 她像是从牙缝里说话,隐含威胁,因为身高原因还踮起脚尖,顾谶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那是属于少女的,干净纯粹的,想让人不舍得嚼就直接一口吞入腹中的味道。来源于亘古之前的熟悉,在这间如堡垒般的学院的教室里,在此刻,在他的咫尺方圆弥漫。 顾谶眼神渐渐眯起,舔了舔上颚。 而不知是谁拉开了窗帘,明媚的阳光倏然洒落,融化了镜片泛起的寒芒。 诺诺还靠近他的耳侧,适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49.王之慑目 路明非一头撞进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举止亲昵地靠在一起的两人,诺诺踮起脚,白皙的下巴好像搁在顾谶的肩上,嘴边留有笑意,仿佛刚说完什么悄悄话。 顾谶侧脸冷峻,即便是在明亮通透的阳光底下,下颔线依旧凛冽如刀锋。 路明非心底忽而一坠,像是咬到了酸橙。 “呦,我们的熊猫来啦。”诺诺偏头看过来,眼神揶揄。 “熊猫?”顾谶回头。 果然是熊猫,路明非顶着俩大黑眼圈儿,一看就是没睡好,或者干脆就是通宵。 看来芬格尔昨晚没少操练他,而路明非肯定也是发了狠要通过今天的考试。 面对两人的注视,路明非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刚刚流转过的心思,就像是刚打算作弊就被人抓包的尴尬,因此语不过脑,脱口而出:“对不起对不起,昨天不知道怎么就爆掉了你的男朋友。” 顾谶愣了愣,递给他一个迷惑的眼神。 而教室里立刻就有人嘘声起来,路明非脸色一下通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得真够欠的。 诺诺耸耸肩,不在意道:“你爆掉他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到你座位上去,快开始了。还有你!” 最后一句当然是对顾谶说的,还伸手虚推了他一把。 一身黑色西装的曼施坦因从门背后闪现,冷冷地扫了路明非一眼,然后看了看腕表,暗示他的迟到。 “我是今天的监考老师,风纪委员会的曼施坦因教授,全部人到齐,现在开始宣布考试纪律! 作弊是绝对禁止的,违反者会被取消一切资格!摄像头覆盖了整个教室,没有任何死角,所以不要试图偷看别人的试卷,也不要试图携带什么小电子设备,无线电波在教室里也是被监控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天才,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比你们更天才的人也曾在这间教室里考试,你们现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以前都有人尝试过。” 曼施坦因扫视一众新生,威风凛凛,如同久经沙场的将军在教训一批新兵蛋子。 然后,他的目光在已经入座的顾谶身上稍稍逗留,因为如果说在场诸人或许有谁能惹出麻烦的话,那一定是这个久经社会的老油条。 其他学生即便再天才,再与众不同,但归根结底还是小年轻,正处于青春期或在青春期的尾梢,从一个象牙塔步入另一个象牙塔,对老师和学校还留有习惯性的敬畏,尤其是在面对未知的环境和对自身血统的迷茫时。 但顾谶不一样,他过往的经历平凡却不普通,他经历了太多的人情世故,是一颗早就被打磨圆滑的石头。而这是已知的,鬼知道他背后的人还教了他些什么。 不过曼施坦因相信,自己一定会盯紧他。 不只是自己,还有无处不在的诺玛,还有此刻就在走廊上的古德里安等人,都会盯紧他。看看这个披着普通人外皮的家伙,到底真是一个龙族血统稀薄到无法产生龙文共鸣的废柴,还是有所藏匿的野心家。 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一个名牌,顾谶看着白底黑字的‘顾谶’二字,察觉到了曼施坦因的凝视。 这个小老头藏在圆镜片后的目光比他的脑门儿还耀眼,被看久了难免有点浑身不自在,倒不是对方气场有多强,而就只是单纯地被一个老家伙这么盯着,不太爽。 顾谶侧了侧身子,抬手挡脸,像是躺在桌上,完全是上课不跟老师对视的乖学生,任凭对方在讲台上怎么滔滔不绝,他自安然睡大觉。 诺诺抱胸靠在窗边,见此‘嘁’了声。 顾谶看向窗外,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云层上平铺着的阳光洒下,在胡桃木的课桌上投下窗户的影子,将整个教室染上一抹淡淡的绯色。 过往的记忆并不属于他,所以他好像是第一次坐在教室里,以一个初学者的身份。 他喜欢看微风吹过窗帘,刺目的骄阳若隐若现,脸上被照得暖洋洋的,但又在感到一丝丝灼痛的时候有云飘过。 他的那朵云现在在哪儿呢? 顾谶的瞳光因出神而涣散,像是在那片湛蓝的天空上寻找某个或许流经的影子。 但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吸气声唤他回神,他这才发现整间教室都沉默了。 顾谶偷偷张开指缝,好看的丹凤眼慢慢朝外看去,讲台上,曼施坦因停下了训导,神色有点不悦。 另一边的诺诺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顾谶正疑惑着,冷不丁一个黑皮的男生站起身来鼓掌,就在他身边,掌声震耳,把他吓了一跳。 但这还不算完,其他新生原本还在互相递着眼神,此刻都兴奋地起身,目光激动,跟打了鸡血似的使劲鼓掌,掌声震耳欲聋。 顾谶有点懵,这么突然么?为啥啊,难道被我忧郁的侧脸惊艳到了? 他揉了揉两腮,心底暗赞这些新人的眼光,打算也跟着起来打声招呼,虽然现在是尊贵的老师,但他不吝与民同乐。 然后就看到路明非有点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也跟着噼里啪啦地鼓掌,向所有人点头,仿佛一个新开业的牛肉面馆小老板。 顾谶歪了歪头,这才发现原来所有人看的都是这小子,他才是目光的焦点,像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 “……”顾某人顿时意兴阑珊。 与他同样无聊的还有诺诺,她继续眺望窗外。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娇小的女孩儿同样没有站起来鼓掌。 她坐在角落里,穿着低领的白色t恤,细白的胳膊垫着脱下的校服外套,一头颜色淡得近乎纯白的金发编成辫子,又在头顶扎成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肌肤白得有种寒冽的感觉。 在这种喧闹的场合,整个人素得像是一尊与世隔绝的冰雕。 而明明该是凛然,可一瞬间的烧灼感却突如其来,顾谶猛地闭上眼睛,在无人注意到的脚下,干净剔透的大理石地面上,幽影如蒸般淡去痕迹。 正看着窗外的诺诺忽然拂了拂额前的头发,似有所感又像心血来潮,忽的朝他这边望了一眼,结果看到惫懒的人打了个哈欠,然后撕开一颗软糖丢进了嘴里,惬意地嚼着。 “服气。”诺诺觉得这人跟路明非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绝啦。 49.群魔乱舞 教室里宛若一场失散十年的老友聚会,路明非生平第一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焦点,这里没有玩味,没有戏谑和不屑,有的只有年轻人对同龄人最单纯的崇拜。 因为他在开学第一天就击败了校园里的两大领军人物,因为他是几十年出现的s级,因为他随和没架子。 年轻人初次见面,不都喜欢这种同龄人么,愿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没有嫉妒,没有恶意,哪怕只是认识一下,彼此笑着点过头就好。 顾谶看到身边那个黑皮学生甚至拿出了纸笔,几步走到路明非身前,激动又腼腆地要签名。 然后路明非就留下了他那鳖爬般的笔迹。 至于曼施坦因,则被这种不受控制的集体行为气得鼻子差点儿歪了。 “好了先生们,现在不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如果你们没能通过这场考试,也就不用在本校培养人际圈了。”他板着脸,严肃地切入,“正式开始前请关闭手机,跟学生证一起放在你们的桌角上。” 各种各样的关机声响遍教室,顾谶放好手机的时候,察觉到了来自某人的注视。 他抬头,靠在窗边的诺诺果然在盯着这边,见他看过去,伸出两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朝他点了点。 如果是以前的脾气,顾谶会给她一个国际通用的不雅手势,但现在没必要,对方还是个孩子,他不跟孩子计较。所以只是两眼翻白吐舌头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诺诺眼睛一下睁大,有点懵然,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简直就像是在商场里遇到调皮的熊孩子,然后直接上前抢了他手里的棉花糖一样。 这是大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曼施坦因点了点腕表,黑色的幕墙无声地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移出,所有窗口都被严密地封闭,同时教室里的壁灯跳闪着亮了起来。 诺诺沿着走道给每个新生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和一支削好的铅笔,经过顾谶身边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把铅笔重重一顿,然后推到他面前,修剪整齐的指甲跟桌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顾谶眼皮直跳,生怕这孩子手欠拿铅笔扎他。 不过好在诺诺的恶作剧很有分寸,指甲磨桌面的声音只有很短的几秒,在其他学生皱眉的时候就昂着头走开了。 试卷上一片空白,周围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大有为全球变暖添砖加瓦的架势。这张匪夷所思的试卷显然震惊了众人。 这份试卷只是一张雪白的水印纸,上面没有印半个字,有人举起手,想要提问。 但曼施坦因只是冷漠一笑,“不必怀疑,试卷没有任何问题,我和监考学生以及医疗组都在教室外,这间教室由诺玛监控,你们可以聊天或者睡一觉,讨论是不禁止的,只要你们不抄袭别人的答案。” 话落,他就跟诺诺退了出去,教室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 学生们起初左顾右盼,后来不甘于传递眼神,终于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低声低语,满脸都是白日见鬼的神情。确实,他们无法作弊,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试题是什么。 铅笔在指尖灵活地打转,顾谶看着眼前这张白纸,低垂的眼帘后一半是压抑的疯狂,在龙文还未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提笔勾勒,将之画满,就像是用最深沉的夜色弄脏皎洁的月光。 另一半是如雪山般沉凝的冷静,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正因为此,右瞳中的疯狂丝毫不能越雷池一步,所有的邪恶都在隐晦中自行消退。 然后,教室的播音系统居然开始放一首劲爆的摇滚乐,是迈克尔·杰克逊的《beatit》。 四下的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眼了。 在这个与自己做着斗争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一首足以扰乱人心的音乐,顾谶手指颤了下,很想立马让那个喇叭闭嘴。 旁边的黑皮学生泪水像是开闸一样止不住,他胡乱抹着脸,泪眼模糊的眼睛里透着沉重的悲哀,抽泣着低头在纸上做着素描,笔尖沙沙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遗书。 顾谶略一探头就能看清楚,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迅速生长的森林,杂乱无章,让人看了有点犯晕。 而路明非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因为他通宵达旦不是死记硬背那几幅画,而是做了小抄! 他对自己的头脑如何很有数,知道临时抱佛脚是行不通的,他悄悄撸起袖子,胳膊上那一排拿圆珠笔画的小画在朝他笑。这就是八道题的答案。 最原始的办法应付高科技监考最有效,而且销毁证据也很快,只需要吐口唾沫狠狠一搓就ok。 路明非不得不感慨学生们的奇思妙想,这办法他是跟苏晓樯学的,那个张扬的小天女把小抄写在大腿上,然后穿短裙去考试。监考老师知道小抄在哪,但没胆量去揭穿。 他捂着嘴,明明心里很得意,偏偏一副‘哇,这题真难,我也好苦恼啊’的模样,并且支棱起耳朵,努力捕捉隐藏在迈克尔·杰克逊那高亢明亮的声音下的龙文,的确是有人在低声吟唱着什么,像是诅咒,又像圣咏。 而往往听到一半他就明白了,二话不说就照着小抄在白纸上开画。 路明非紧紧闭着嘴,他怕自己会笑出来。他代替所有国内学生再次证明了应试教育的强大,相比起来,美国人的什么标准化考试不过是些外夷的奇技淫巧而已,中国学生的箴言便是--我不需要懂,我只要能答对。 是的,他根本不懂那龙文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干脆就是播音系统老化出了故障而生出的电流音,也可能是他没听过的《beatit》的全新版本。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诞至极,难怪那个前s级学长会吞枪自杀,不过他第一次觉得考试手拿把掐--他已经答出了八道题,是既得利益者了。 他在手心里狠狠地吐了两口吐沫,在胳膊上蹭了蹭,再看时手心里只有一团淡淡的蓝色墨迹。他心里得意地笑,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将跳河我唱歌’的快乐。 他不禁想看一眼顾谶,想知道他是怎么作弊的。 然后一抬头就愣住了。 那些紧张不安的学生都不再交头接耳了,教室里气氛很诡异。 --有些人呆呆坐着,好像祭奠了全家; 有些人眼神空荡地在走道里拖着步子行走,仿佛走在汨罗江边的屈原或者其他什么行尸走肉; 一个女生跳上讲台,在白板上不停笔地书画,却没有意识到笔油早已用干了; 还有一个轻盈妩媚的女生满脸欢欣雀跃,翩翩起舞,看得出来她是练家子,舞姿曼妙,却没有任何人欣赏。 学生们群魔乱舞,却又互不干扰,路明非看得浑身发毛。 世界疯了,却没带着他一起疯。 不过还好,也不是没有正常人。 那个冰雕般的女孩仍静静地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像是细竹。 顾谶手托着下巴,看着那一个个自得其乐的学生,像是在看一出舞台剧。 或许常人觉得龙族血统是馈赠,可只是龙文的一点点牵引,他们就都失去了自我,即便很短暂。 50.枝上黄鹂 周匝的喧闹渐渐成了默剧,顾谶眼中的兴致盎然逐渐变得平淡,他不再有笑意,清晰洞彻的眸子里蒙上一层灰白,就像白炽灯熄灭后残余的灯丝余热。 身旁的几个学生在哭泣,嘴唇开合仿佛在说话,而他什么都听不到。 吵闹的,疯狂的,隐晦或是低语,呢喃亦或诵读,通通消失不见。如同在波涛汹涌后陡然寂静下来的海平面,只有一抹深色,船行才会荡开波澜。可他不是会行驶的船,所以听不见任何声音。 原本在指间打转的铅笔不知何时被板正地抓在手里,像曾练习过千百次那样,手肘搭在桌沿,腕部微抬,拇指和食指漫不经心地用力,散漫的黑色线条便呈于白纸之上。 笔尖好似成了心境的延伸,将他所想勾勒,白纸也变得无限大,足够承载他此刻内心里所有的离奇和凭空想象。 顾谶能感觉到手指按压铅笔的触感,还有手掌摩挲过纸页,可作画的人好像又不是他。 全天下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好像都喜欢趴窗往里瞧,卡塞尔学院里尊贵的教授也不能免俗--教室门口,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俩人的脑袋几乎贴在一起,在门上擦得过分干净的单向窗口暗中观察。 身后是提着医疗手提箱的心理学教员富山雅史,这个礼数周到的曰本人见此不由抚额,显然也是对这两人的行径无言以对。 “按时间看,共鸣已经出现了吧?”饶是已经习惯了每次新生考试都像聚众嗨大了的场景,他还是有点紧张,“如果精神冲击太严重,我随时可以进去急救!” “应该支撑得住,这一批新生的素质看起来都还不错。”曼施坦因说道:“对了,诺诺,我记得你考试的时候很平静,似乎灵视对你而言一点都不新鲜。” 诺诺平静道:“因为我第一次灵视发生在很小的时候,考试时我已经习惯了。” “第一次灵视是什么?” “我妈妈躺在床上,一个影子过来抽走了她的灵魂,她死了。” “真实感这么强的灵视真是罕见啊。”曼施坦因有些惊讶,“多数人看到的只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一些难以描述的人脸。” “比你想的还真实。”诺诺靠在墙上,抱胸看着走道尽头,声音很低,“我不但看见有人带走了我妈妈的灵魂,还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曼施坦因沉默下去。 “明非果然是天才啊。”身边的古德里安欣慰又得意。 “说不定他的镇定恰恰就是疯狂的表现。”曼施坦因冷冷道。 他还是对这个血统不明的新生保留怀疑。 “新教员呢?”富山雅史好奇道。 “他好像也疯了。”曼施坦因说。 富山雅史一愣,好好想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道:“能让我也看一下么,我很想看他是怎么发疯的。” 听到他的话,不只是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就连诺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富山雅史摆手解释,“我就是觉得彬彬有礼的人外表很具欺骗性,想看到他不一样的另一面,这有助我分析他的心理。” 曼施坦因便主动让开了身子。 富山雅史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往里瞧,然后就看到了腰杆笔挺地拿着铅笔作画的人。准确来讲,那个人不像是在作画,而像是挥斥将令,在沙盘上指点江山,决胜千里。 阳光缠绕在他的指尖,单薄镜片丝毫不能阻挡肃穆的神色,就像昨晚守夜人论坛上议论的那样,当顾谶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古罗马教廷里漠然的神祇雕塑。 富山雅史目光深邃,试图开始构建一个全新的形象。 但某一时刻,原本垂首的人似有所觉,忽的朝这边看来。 那是暗淡而清寂的眼睛,就像深秋夜里萧瑟的庭院,月光在厚重的阴云里若隐若现。 富山雅史浑身一紧,明明知道隔着单向玻璃对方不可能看到自己,但这一瞬间的悚然却无比真切,好似他成了庭院里那棵孤零零的树,最后的叶子将在下一场秋风来临时凋落。 而被他看一眼,风便要乍起。 “你们看见了吗?”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见了。”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点头。 “是不是有些恐怖?”富山雅史低声道。 “是的。”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相视一眼,“你那么深情地望着新教员的鬼样子,确实有些恐怖。” “啊?”富山雅史愣愣转头。 “我们...嗯,其实也不会歧视啦。”古德里安露出包容的笑脸。 “……”富山雅史有些抓狂。 他是个老实人,但不妨碍他能听懂这对精神病教授在说什么。 “他很正常。”曼施坦因说。 “正常得有些奇怪。”古德里安点头。 富山雅史再一次懵了,看到两人如学者在探讨学术问题时的认真表情,这一刻他有点分不清楚自己跟他们到底谁有问题。 …… 当收卷的时间到来时,那令人情绪亢奋的音乐也戛然而止。 茫然,疲乏,是此刻教室内众人的真实写照,他们有的连站都站不稳,还有的索性栽倒晕了过去。 顾谶眼中清明浮现,他揉了揉眉心,面前桌上摊开着那张白纸,或者说是试卷,上边不是芬格尔所说的符合龙文的任何一幅画。 没有波浪状的线条,也不像棉线球那样繁杂困惑,而只是简单的一幅素描。 --蔓藤疯长的围墙里,栽植的一颗小树茁壮成长,微风吹落几片树叶,树梢开了一簇几瓣的花。穿着长裙的女孩仰头,伸手朝上够着,耳畔是拂乱的发丝,还有唇边沁人的笑。 在树冠顶上,一只黄鹂埋头啄羽,黑宝石般的瞳静静盯着画里画外的人。 顾谶闭了闭眼,睁开再看时,黄鹂瞳光灵动,乖巧喜人。 他轻轻笑了下。 “笑得这么猥琐,看来答得很好喔。”诺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还有曼施坦因冷面无情地挨张课桌收卷。 “恰好考到我的强项了。”顾谶随口说着,将黄鹂按在掌心里。 诺诺瞥了眼,有些惊讶,“别人都是好几张答卷,你竟然只有一张吗?” 这是否能证明,这个教员的龙族血统实在渣得过分了? 51.画里画外 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或浑浑噩噩地主动走出考场,或被医疗人员抬出去。 总之,偌大教室很快便显得空荡荡,只有藏不住眼底疲倦的顾谶,坐在对面课桌上的诺诺,以及相隔几个座位呼呼大睡的路明非。 “可能是我血统太低级了,比不上这些精英。”顾谶叹气。 诺诺看他半晌,忽然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出门在外如果不想被骗,那对混社会的老油条说的话,最好反着听。” “...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说得对。”诺诺呵呵一笑,“你的社会经验在这里用不上,你的血统纯度就是很低。” 顾谶不在意道:“故意打击我?” “那看来没成功。”诺诺耸肩。 “无聊。”顾谶是第一次觉得有女孩竟然会这么无聊,“你怎么还不走?” “该走的人是你吧?”诺诺起身,走到趴在课桌上打呼噜的路明非身边,照着他脑袋就是两巴掌,嘴上说着:“他的答卷还没收,但这家伙睡得太死了,我担心他在灵视里受的精神刺激太大,万一醒不过来就搞笑了。” 顾谶撇撇嘴,我看搞笑的人是你才对,哪个精神被刺激到的呼噜声这么大? “你说他会不会被我拍死?”诺诺问了句。 “不会。”顾谶心想就算你手拍断了,他也没事。 “为什么?”诺诺下意识接话。 顾谶翻了个白眼,“因为他头铁。” “……”诺诺。 她偶尔是很无聊,还会拿话堵人,可碰上顾谶就总觉得遇上对手了。 这家伙完全是个选手啊,吐槽扯淡还有他不行的吗? 这么一走神,诺诺手上的劲儿就大了些,然后就觉得手骨有点痛。 她暗道还真是,路明非这脑袋看着普通,但真铁。 下一秒,响彻的呼噜声忽然一停,然后趴在桌上的人就猛然坐起,挺直了腰背,两眼瞪得像铜铃,嘴边还有一串哈喇子。 诺诺的手已经拍了出去,因为路明非的突然起身,所以一下落空,手指刚巧扫过他的嘴边,白净的指头上顿时多了不少口水。 她呆呆地看着亮色透粉的美甲上黏糊的口水,有些愣住了。 对面,路明非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一张印着衣袖痕迹的脸迅速变红。 诺诺眉毛竖了起来,她深吸口气,看向那边正憋笑的某人,“湿巾,你还有带湿巾吗?” 湿巾,这是顾谶跟她从不太熟的陌生人破冰到点头之交的介质,留下了一段小小的插曲,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 顾谶记得她上次拿走的湿巾没还,当时明明是一整包。 所以这次他就抽了一张出来。 “磨蹭。”诺诺大步过来,一把将整包夺走。 顾谶一个没抓住,徒劳地捻了捻手指,“你其实可以更有礼貌一点,毕竟我现在是教员。”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一点。 诺诺擦着手指,表情却吃惊,“我以为我们是自己人的!” 她惊讶的样子就像‘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把我当路人?’一样。 “自己人?”顾谶疑惑。 “你看,李嘉图是我小弟。”诺诺指了指路明非,他桌子上的名牌写着‘李嘉图’,“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又混进了卡塞尔学院,所以我们当然是一伙的。” 她说的煞有其事,一本正经,顾谶还在想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旁边的路明非已经捣蒜般连连点头了。 没想到在诺诺心里,我已经是自己人了啊。路明非心里忽然就美滋滋的,此前在灵视里被那个自称路鸣泽的奇怪小鬼带来的惊吓,就在诺诺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他托起下巴,看着眼前沐浴在阳光中的女孩,露出最单纯的笑容。 “你是睡傻了还是被我拍傻了?”冷不丁,诺诺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不,应该说是挥了挥那张还留有薄荷香的湿巾。 路明非回神,尴尬挠头,“考试什么时候结束的?” 如果诺诺不说话就好了。他想。 “现在都快到午饭时间了。”诺诺开口的同时,有魁梧的维修工从教室外走进来,拆下了那块布满凌乱线条的白板,把它整个扛走了。 路明非不解,“这是?” “她答在白板上了,只好把它拆了当答卷上交。”诺诺说道:“3e考试里,人的情绪会不稳定,这种状况很正常。不过你超镇静的,从监视结果看,你冷静答完后倒头就睡,呼噜很响。” 路明非脸色一窘,“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有。” “老顾呢?” “不知道,或许发疯了吧。”诺诺故意道:“没发现走道更干净了吗?” “是有点。”路明非低头,大理石地面上甚至能映出自己这张挫脸。 他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老顾在这打滚了?” 顾谶瞥他一眼,你还真敢猜。 “我可没说。”诺诺忍笑,然后道:“交卷吧,就剩你了。” “噢噢。”路明非嘴里应承着,有点胆战心惊地把那几张扣在桌上的答卷翻过来递给她。 他很担心卷面上其实是一片空白,慷慨豪迈地答题其实只是他梦中的事情,不过好在并不是这样的。 “我数数。”诺诺清点了一下,拿出订书机,“一共九张答卷,我钉起来了。” 路明非一愣,脑袋嗡得一声大了。 --九张答卷,为什么是九张? 他清楚记得自己只画了八张儿童简笔画,他也只有八张可画,因为芬格尔卖给他的就是八道答案,第九张哪来的? 顾谶也怔了下,然后探身去偷瞄。 “你在干嘛?”诺诺蓦地回头,看着伸长脖子好像要在自己身后看什么的某人,眼神透着危险。 “明非,你不检查检查?”顾谶连忙冲傻掉的小子使眼色。 “对对对,我再检查一下!”路明非马上醒悟过来,就要去翻诺诺手里那叠答卷。 “这有什么好检查的,这种考试,你s级不轻轻松松?”诺诺手指灵活地把答卷抽走了。 短暂的瞬间,顾谶看到了那最后一张答卷,风格是陌生而熟悉的凌厉,栩栩如生。 画中,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坐在窗台上,上面有绿色的藤蔓垂下,他们并肩眺望着远处的高塔。高的那个穿着一身校服,矮的那个穿着有些拘谨的西装和方口皮鞋,四只脚一起晃悠在窗外。 顾谶眼底出现几分柔和,仿佛因此而怀念起什么。 52.清澈鲜明 曼施坦因将所有的答卷都封存在了一只黑色的密码箱里,然后将密码拨乱,箱子由诺诺亲自送去给诺玛阅卷。 这让路明非还想请诺诺一起去吃午餐的想法落空了,他难免有些失望。 当然,在他的心里,请诺诺吃饭是因为朋友难得偶遇,当然要一起吃一顿饭了。然后他给自己的解释是诺诺毕竟是学姐,担当重任,很忙的。 教室门口,曼施坦因看着最后走出来的顾谶,看着他将教室门关上,开口道:“感谢你的配合。” 顾谶想了想,“我应该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还是说‘我只能配合’?” “都可以,我们崇尚自由,解放每个人的天性。”曼施坦因认真的表情好像在阐述事实。 “这时候我会觉得你跟老富的职位调转了。”顾谶说。 对面的富山雅史已经对他的称呼有所免疫,闻言只是一笑,“从你的心态上来看,很难相信是第一次看到‘灵视’。” “如果我回答‘不是’,你们可能会多想。回答‘是’,你们也不会相信。”顾谶轻轻一叹,“我想至少我们之间应该保留一份信任的。” “我相信你!”古德里安突然有些豪迈地说,就像江湖大佬对来投奔的小弟连投名状都不要。 曼施坦因对他的脱线习以为常,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看见你很冷静地在看那些发疯的孩子们,当时你在想什么?” 顾谶摇头,“他们没有发疯,是真的很难过,因为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 “那你心底最深的东西是什么?”曼施坦因追问。 顾谶这一次默然的时间有点久,好像在仔细想这个问题。 没有尽头的微风,能灼痛皮肤的阳光,杂乱无章的落叶,还有突然卷过飞扬的沙尘。明明可以是更好的形容和共存,可一旦换一个表达方式,变得激烈,就完全让人喜欢不起来,甚至是讨厌。 但如果是在和煦的轻风里,温暖的阳光从摇曳的枝叶间洒落,金光变得细碎而斑驳,落在躺在树下的少年少女脸上,这就是夏天,会让人喜欢的夏天。 “在想美好的事情。”顾谶笑着说。 “他们在疯,你在笑?”古德里安面露沉吟,“很好的研究课题。” 曼施坦因忍不住道:“说不定只是因为他的龙族血统很稀薄。” “有力的论证!”古德里安认真道。 曼施坦因摸了摸锃亮的脑门儿。 这时富山雅史斟酌着开口,“顾教员,你有没有觉得卡塞尔学院的教育很残忍?很少有人第一次听到龙文、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本相的时候,感觉到开心快乐。如果早知道,是否不要揭开那层温情的面纱更好?” 顾谶第一次正视这位心理学教员。 “得知被隐藏的真相是一种痛苦的事,偶尔把现在知道的事当成是真相来相信,或许对彼此都好一些。” 听到他的回答,富山雅史默默点头,看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但紧接就又听面前之人说:“知道真相或许没什么好处,但为什么都想知道那个真相呢?” “嗯?”富山雅史一愣。 “我们始终都在前行。”顾谶看着在阳光中飞落窗台的小虫,“痛苦、悲伤、离别,无论是什么。” …… 光线明亮的长廊里,两个不再年轻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安静走着,一个面容古板到漠然,一个目光散漫好像永远在走神。他们走起路来也不一样,古板的秃头步子不快,像随时在审视着一砖一瓦;银发乱糟糟的鸡窝头一脚深一脚浅,仿佛总有疑难困惑。 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儒雅的曰本男人,中年人低着头走路,就像在数前边两个人的步子。 “你们刚刚看到了。”富山雅史说道。 这是他之前说过的话,在与教室里沉浸在‘灵视’之中的顾谶对视时。而这一次所得到的回答当然不再是插科打诨,因为诺诺不在。 曼施坦因发出个肯定的鼻音。 古德里安思绪回归,眼睛里重新布满冷静和睿智。 “那是什么?”富山雅史问。 “暴戾。”在曼施坦因还于脑海中搜索一个恰当的词汇去形容的时候,古德里安一锤定音。 曼施坦因的步子放的更慢,不由看向身边的老友。 他和古德里安是哈佛同宿舍的校友,几十年的朋友。他清楚地知道古德里安在学术上,远不像在生活上这么低能。而事实是,他抄袭古德里安的学术报告一直抄到了博士毕业... 所以他所说的定论,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 “是这样。”富山雅史认同地点点头,“我看到他的眼睛,就像一个人站在富士山的山顶。” 古德里安有些不解。 “莽原吞息,鬼镜的月,清澈鲜明。”富山雅史说道:“他的眼睛,在暴虐中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个传统的曰本中年人骨子里还有华夏的浪漫,就连形容都措辞摘句,引经据典。而如果是执行部的负责人冯·施耐德来说的话,显然不会这么文雅,恐怕直接会冒出粗鄙之语,最终的目的就是在危险出现征兆之前处理掉。 “不是‘安定’,而是‘镇压’。”曼施坦因声音低沉,“跟楚子航的黄金瞳不一样。” “像不像‘精神’?”古德里安说。 富山雅史默然颔首。 精神,在地火水风四大元素之外,属于白王血裔。他们那晚曾在图书馆,就路明非和顾谶无法与龙文产生共鸣一事讨论过。 --白王教唆人类来反抗龙族的统治,用人类的力量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龙族是智慧种族,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它们是异类,不可能真的同情人类。白王可能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凶王,甚至可能比黑王更加残酷。 黑王以自己为神,以人类为羊群放牧,白王要夺取黑王的权力,就把羊群变成军队,死在它统治下的人类远比死在黑王手中的更多。 冰海铜柱表上说白王‘以贱民之血染红白银的御座’,暗示白王的暴戾。 但即便如此,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也达成了共识。 因为他们觉得路明非是一个好孩子,而顾谶虽然看似将自己武装得严丝合缝,却恰恰暴露了柔软的内心。或者说,他们相信那位校长的眼光,以及弗罗斯特·加图索在屠龙一事上的坚决。 …… “把那两个疯小孩拉开!他们在干什么?” “该死的,松开手!我警告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到了电疗的时间了,不要说废话,带他去电疗室!” 这是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的童年,那时候他们两个隔着铁栏杆,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握在一起。 人在每个无助和绝望的时候,是不是都曾想过有什么东西忽然改变自己的人生? 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那随血液流淌的哀伤,所以当看到路明非跟在顾谶身后,两人嘻嘻哈哈地走远时,身为老师,身为先行者,他们将给予最大的包容。 53.悠闲时光 卡塞尔学院的餐厅像是骑士时代的教堂,花岗岩的墙壁上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拉丁文字样,象征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型吊灯挂在弧形穹顶正中,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盏水晶小灯,照得体育馆一样宽敞的餐厅内闪闪发光。 穿墨绿色校服的学生们围坐在一张张实木餐桌旁,等待侍者上菜,每桌的尽头都坐着负责这张餐桌的学生。 现在是欢迎新生的午餐会。 而顾谶所在的这张餐桌尽头,端坐着一条表情四平八稳的败狗。 芬格尔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油光瓦亮的头发用手抓成了中分,此时一双贼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充满睿智的光。 “你们这表情,是作弊被发现了?”他一张口就十足欠扁,“到时候可别把我给供出来!” 顾谶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 芬格尔收到他的眼神,无辜地耸耸肩,以示这就是自己的明哲保身之道。 路明非因他的话又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个自称‘路鸣泽’的小男孩,以及那像是现实的梦境,这令他莫名有些焦躁。 “扯淡,我是什么人?我是道中老手!”他不耐烦地说:“八道题我都答了,谁也没看穿我。就是我填完答案后发了神经,又瞎涂瞎画了一些。” “那没事,乱涂的东西会被自动忽略的。”芬格尔松了口气,然后问顾谶的时候就随意了许多,“那我们亲爱的教员呢?身为老油条的你对这种小儿科的考试更是十拿九稳吧?” “画了一张。”顾谶回答。 “那就好...等会儿,画了一张?”芬格尔愣了愣,再次确认,“你就画了一张?” 顾谶点点头。 “我的天,难道你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f级?”芬格尔惊呼。 声音有点大,坐在旁边餐桌的学生不免看了过来。 顾谶疑惑道:“第一个f不是你吗?” “...这不一样,我是降级成了f。”芬格尔连连摇头,表情很认真,“而你很可能会是评级f,第一个,还是教员,这真的是...太好笑了!” 说到最后他就捧腹大笑起来。 可以,这很芬格尔。顾谶面无表情地看着要趴在餐桌上的油菜头,权当对方在磕头。 路明非尴尬一笑,往四周看了看,“想不到废柴兄你还是个干部。” --坐在餐桌尽头的都是干部。 芬格尔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泪,“桌子长而已,因为实在没有八年级学生坐的位置,所以我被发配来和新生坐一起,在这里我还是有资历摆一下大哥身份的。” 正当他显摆的时候,侍者端着餐盘走来,将一份午餐放到他的面前,“依次传过去。” “还是这套菜色?”芬格尔倒是不在乎他好像吩咐的语气,只是格外纠结面前的午餐,“欢迎新生的午餐会,我们除了酸菜、土豆泥和烤猪肘子,就没有其他的了吗?这套菜色我已经连吃了八次!” “老顾,你也不喜欢吃这种德式菜吧?”说着,他向侍者隆重介绍,“这位是新来的教员,你还打算拿这个糊弄吗?” 侍者没有丝毫不耐烦,很体贴地说:“没问题,我可以帮你做点调整。” “有什么让人期待的红酒和牛排之类的东西吗?”芬格尔舔了舔嘴角,目光闪闪。 顾谶整理了一下衣襟,也想看看自己这新教员的面子有多大。 侍者微微一笑,“我可以调整为主菜是烤猪肘子,然后配菜是三份土豆泥,或者主菜是烤猪肘子,配菜是三份酸菜。你更喜欢前者还是后者?” “...你这脑袋瓜里是横着一只猪肘子吗?”芬格尔打量着这家伙的脑袋。 顾谶也有点傻眼,他很想把餐桌上的猪肘子端起来扣在这一本正经的侍者头上,你这跟谁俩呢? “吃吧,你没得选。”侍者彬彬有礼,“这菜单也是学院的传统,德式菜不也是你的家乡菜吗?你怎么能不爱家乡菜呢?” 顾谶看向芬格尔,期待他的回怼。 而芬格尔能动嘴的时候从不让人失望,他歪着头,“我家乡的牛拉牛粪,我也不喜欢牛粪,这个逻辑你能懂吗?” 侍者懂没懂不知道,反正他转身走了,只留下三人组守着面前的一盆烤猪肘子。 “这玩意儿好吃吗?”顾谶看着油乎乎的外皮,感觉要配米饭才下饭,然后还得要一杯柠檬汁。 “头一次吃的话还行。”芬格尔现在是连看都不看。 路明非拿叉子拨弄着猪肘子,明显是饿了却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然后就听身边之人说:“非,给我加点酸菜。” 路明非下意识看过去,顾谶右手拿餐刀挖了一块肥的肘子肉,左手搞了一大匙土豆泥,正朝酸菜抬下巴。 “真硬啊。”衰仔感叹。 然后他也有样学样,三种不同的味道混在一起,在口腔中绽放出令他享受不了的味道,香是有一股奇特的香,但离下咽还有点距离。 顾谶看到五官都皱在一起的路明非,朝旁边招了招手,正托着下巴跟自己做着斗争到底要不要开吃的芬格尔愣了下,然后不太确定地抓了抓水杯。 顾谶很满意地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芬格尔大翻白眼,好家伙,明明他才是‘桌头’,怎么先是那个侍者不服,现在顾谶又拿自己当小弟使唤了? 但他还是把水杯递给了路明非,理由是当师兄的不能让师弟受难为,他自己都感动了。 就在三人组享受悠闲的午后时,诺玛的声音陡然在餐厅里回荡:“请注意,一年级新生请注意。原定于明天上午的魔动力机械设计学一级课取消,龙德施泰特教授将会把第一章的讲义,以邮件形式发到各位的电子信箱。” “太贴心了。”含了一嘴土豆泥的路明非眉开眼笑,只有学生才知道不用上课有多爽。 “他一定是在中国出任务。”芬格尔终于啃起了猪肘子,说话含糊,满嘴油光。 顾谶目光动了动,“出任务?” “学院经常因为教授有任务外出而停课几周,因为很多教授都在执行部兼职。”芬格尔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种都属于执行部的秘密任务,多半是跟你没关系的。我们社会实践学教员,可不能带学生们参加这么危险的事件。” 顾谶并不在意他的调侃,而是在想他所说的‘秘密任务’。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吗?”他貌似好奇。 “临时取消了课程,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芬格尔打了个嗝儿,“不过这都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啦,别说,有日子没吃这烤肘子,还真怀念啊。” “味道是不赖。”已经习惯了的路明非嘴里撑得满满的。 什么是废柴?废柴就是在天塌下来的时候,还想着待会儿吃什么。 顾谶也抓起烤猪肘子开啃。 54.弗罗斯特 对于‘有一位教授正带领着执行部的精英远在国内屠龙’这一消息,很快就被忘却在填饱肚子这件事里。 用完午餐,路明非以考试太费脑为由打算回寝室休息,这让打算带他游逛校园顺便抱土豪大腿买点零食的芬格尔有些失望,无所事事的他也只好跟着s级回狗窝,完全诠释了‘保姆’这个词。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顾谶,都知道路明非突然要遁走的原因绝非是作弊累到了,而是因为刚刚跟他们擦身而过,走进餐厅的几道身影。 诺诺和她的金发男朋友,以及围绕在两人身后的一众学生会成员。 男帅女靓,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昂首挺胸,偏偏闲庭信步好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只是顾盼间就让人不敢逼视。 路明非就是这样,在看到诺诺的第一眼他想打个招呼,可马上就看到了挨在她身边的凯撒,‘你也来吃饭啊’这句土得不能再土的寒暄就只能随着还没散去的猪肘子味儿咽进肚里了。 诺诺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只是朝这边看了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目光随着餐厅里端着西餐盘的侍者移动,好像在看今天的午餐是什么花样。 倒是那些学生会的成员,在经过顾谶三人的时候打量了几眼,好像在看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珍稀动物。 芬格尔乐呵呵地跟每个人挥手打招呼,他能准确地叫出每个精英范儿学生的名字,而往往被他点名的人都只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喊他一声‘学长’,没被他点到的人则悄悄往同伴身后躲,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么一来,倒像是他们成了被领着游街的动物,路边有个愣头青一直朝他们嘻嘻哈哈,像是在丢香蕉。 而凯撒自始至终就没往他们这边看。 顾谶看着这个像狮子巡视领地般的大金毛的背影,偏头看向路旁,那是草坪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树荫下站着拿手杖的银发老人,他也在看这边。 “你们先回吧。” “那明天见。”路明非没多想,怏怏地挥了挥手。 现在才下午,他说明天见的意思显然就是不打算再从寝室出来了,他才入学一天而已,却无师自通地成为了当代大学生。 顾谶点点头,走下台阶。 芬格尔好奇地朝那边看了眼,在认出那个老人是谁后,粗眉一挑,有点意外。 “走啦,废柴兄。”路明非有气无力地说。 芬格尔立马跟上去,撞了撞他的肩膀,“这么好的天气,难道不想喝一罐冷饮吗?” “你请客啊?” “当我没说。” “你能像个人吗?” “我们都是爬行动物,本来就不是人。” 两人斗着嘴往回走,听得出路明非的心情好了许多。也是,他一向没心没肺惯了,有时候连自己都这么觉得。 …… 甬路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树冠高大而茂密,起风时像是巨人招摇摆手。 在沙沙的响声里,顾谶低着头,专挑脚下细碎的光斑踩,偶尔会踮脚蹦开,乐此不疲。 “在中国有个词,能很好地形容你现在的行为。”树荫下的老人静静注视着他。 顾谶一只脚支着地,抬头给他个说下去的眼神。 “装嫩。” “...说我是疯子也比说这个好。” “如果你疯了,世界也会一起疯掉。” “能别这么一板一眼地说话吗?老罗。”顾谶叹了口气,往上拽了拽快从肩上滑落的外套。 对面,弗罗斯特轻轻扶了扶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有所耳闻,可当再次见到你,才发现你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是变得更好了吗?”顾谶叉着腰,像听包工头汇报工地进度的小老板。 弗罗斯特陷入了沉默。 顾谶选择略过这个话题,“你突然过来,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老朋友?” “一直都是你给我写信。”弗罗斯特看他一眼,“我不习惯用手机,你知道的。而你以前住的地方,电话已经欠费停机了,我懒得查你现在公寓楼的电话。” “那还是你懒。” “但我直接过来了。”弗罗斯特说。 “衬托手法。”顾谶一捶手心,“你是想说自己很勤快!” 弗罗斯特捏了捏眉心,“并没有。” “你怎么还拄上拐了?”顾谶问道。 弗罗斯特低头看了眼,“难道不绅士吗?” 顾谶想了想,伸手。 弗罗斯特随手递过去,然后就看到面前这家伙单手拿手杖画了个圈,整个人原地一转,双手朝后甩了下外套衣摆。 “怎么样,像不像michael?”顾谶问。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弗罗斯特摇了摇头,“你少了最关键的捂裆,不然就成了卓别林。” “……”顾谶看着这浑身上下透着精明刻板的老家伙,在想他是怎么用一张‘全世界都愧对我’的肃穆脸说俏皮话的。 弗罗斯特无惧他的眼神,默然片刻,“你等到可以救你的人了么?” 顾谶将手杖丢给他,轻轻‘嗯’了声。 “那个叫路明非的孩子吗?”弗罗斯特问。 “你猜。”顾谶微笑。 弗罗斯特说道:“不管如何,你已经脱身的事瞒不了太长时间,包括你是怎么脱身的,也会被调查出来。” “那就看谁更快了。”顾谶微微昂首,迎着光,一身轻漫。 “执行部在三.峡发现了疑似青铜与火之王的踪迹。”弗罗斯特说起正事。 “刚刚听说了。”顾谶看向那栋教堂似的建筑,飞檐上有零星几只白鸽起落。 “又要有人离去了。”他说。 弗罗斯特一愣,皱眉道:“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曼斯,他是这次的带队教授。” 他看向对面之人,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随便你。”顾谶心不在焉地说。 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坠落,在徐徐而过的风中飘忽不定,他伸指头戳过去,叶子如同定格,叶脉的纹络与指尖的触感格外清晰。 弗罗斯特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见没有戳破树叶而只是轻轻弹了下,那双永远不失警醒和锐色的眼睛里才有了极淡的笑意。 “你在笑话我?”顾谶冷不丁道。 “怎么会呢。”弗罗斯特背起手,手杖在身后一下下虚点着。 云朵悠悠飘远,阳光满地。 55.半夜事件 深夜,卡塞尔学院的单人公寓。 顾谶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熟练地滑着鼠标浏览论坛。 他开着两个网页,一个是罗曼尼康帝的酒庄论坛,一个是卡塞尔学院的守夜人论坛,看着一群沙雕网友舞舞喧喧,欢乐是双倍的。 「你那个在人生道路上迷失的少年怎么样了?」 唯一的私聊窗口里,是‘izumi’发来的消息。 od7:「那小子现在吃嘛嘛香!」 izumi:「你对他说什么了?(惊讶)」 od7:「让他知道了残酷的真相。」 izumi:「什么真相?」 od7:「他再次喜欢上的女生,也有男朋友啦~」 izumi:「你...他这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吗?」 od7:「青春期嘛。不过你好像对我有些欲言又止?」 izumi:「没有,想说你可真是个好人呢。」 电脑屏幕前,顾谶看着这句话,有点不会了。 「你整天泡在论坛里吗?」他打字:「等着贪心鬼掉进坑里?」 这一次对方没有秒回,他猜应该是在思考怎么回复,毕竟面对的人是识破了他计谋的自己,道行和身份在这摆着呢,不斟酌一点说可不行。 izumi:「对啊。」 “……”顾谶。 就这? 这你还需要思虑半天吗? 他手指敲着键盘,可最后又把打好的字删掉。 izumi:「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贪心的,而我们以此谋生,不是吗?」 黑色的宋体字闪烁而出,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前的人在看着这句话时轻微的呼吸声。 od7:「有道理,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成为你们酒厂的台柱子。」 izumi:「那借你吉言。」 od7:「少壮不努力,老大借吉言。」 就在顾谶等着对方回复,然后顺手接了杯水的空挡,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已经不再是论坛的界面,而是3d的投影画面,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深蓝色主格调里,一个少女的3d形象浮现,一身睡衣般的白纱长裙,长发飘飘,姿态轻盈。 顾谶愣了愣,“我网页呢?” “亲爱的卡塞尔学院社会实践学教员顾谶,你好,我是卡塞尔学院的学院秘书诺玛·劳恩斯,你可以叫我eva。” 屏幕中的少女盈盈躬身,声线清灵。 顾谶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水。 eva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很体贴地说:“如果是在担心还没有跟女朋友道晚安,请尽管安心,我已经帮你回复了。” “什么女朋友?”顾谶呛了下,转而惊讶,“你是说论坛里的那个骗子?” “抱歉,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是在跟女朋友聊天。” “女的?”顾谶忽然道。 eva对此并未回答,而是说:“我们可能要做些准备了,教员先生。” 话落,门外就传来了刺耳的蜂鸣声,像是小刀在刮耳骨,或者是什么国际大盗在一瞬间激发了全世界银行的报警器。 顾谶捂了捂耳朵,“你在搞什么鬼?” “因为发生了紧急事件,所以请您到图书馆集合。” “紧急事件?我看你很淡定,还特意来通知我。”顾谶下意识想到了正在外屠龙的那一支队伍。 “因为怕你会不去。”eva声音中好像夹杂了一点笑意。 随后,电脑屏幕便一闪熄灭,很无情。 顾谶犹豫了一下,想着过去再开下机试试,最后还是作罢。 他把水杯放好,拉开房门,隐藏在墙壁中的扩音器发出的刺耳蜂鸣声顿时更加清晰,沿着天花板排成阵列的红灯在拼命闪烁,诡异的是过道上空无一人,就好像其他屋里的人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谶看了眼布满红色光晕的长长走廊,以及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扶了扶镜框,走进电梯。 …… 原本安静的校园里此刻喧闹成片,诺玛的声音在扩音器中回荡,每栋楼都亮起了灯,站在楼下就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顾教员,快快快!”富山雅史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一边系着西装扣子一边说:“紧急事件,图书馆集合!” 他小跑着,呼哧喘气,可就算如此仍将扣子系得整整齐齐,跟闲散披着的某人成鲜明对比。 “发生什么事了?”顾谶只得迈开步子跟上他。 “肯定是大事。”富山雅史说。 好一句废话,顾谶白他一眼。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在去图书馆的途中碰到匆匆忙忙的古德里安之后。 这位老教授身后还跟着一大票神情严肃又不掩激动的学生,垂头耷脑的路明非俨然也在其中。 “嘿,老顾!”这小子喊了声。 “吵死了。”在他身边的是蹙着眉的诺诺。 “没想到刚入职,就让你遇到了紧急事件。”古德里安尝试拍顾谶的肩膀,不过手刚抬起就看到某人退了一步,他只得作势挠头,“不过这也是最优秀的学生和教员可以崭露头角的机会,我对你和明非有信心!” 路明非暗暗撇嘴,看向顾谶:我看他是为了自己的教授评级吧? 顾谶点点头,以示认同。 古德里安看着又开始‘狗言狗语’的两人,从他们不怀好意的表情中不难猜出自己又成了他们腹诽的对象。 一群人几乎是狂奔着冲进图书馆的,而蜂鸣声没有停止,催魂似的叫。 图书馆的控制室里,除了脸色阴沉的曼施坦因外,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顾谶在他挡住半张脸的呼吸机上看了眼,认出他的身份--执行部的负责人冯·施耐德,也是坚定的复仇者。 顾谶对这类人很有好感。 而身边的路明非则在悄悄点数。 一共是十三人,包括了楚子航、凯撒和诺诺,以及3e考试中那个背影娇小却像挺立的翠竹般的少女,她现在坐在最前排,仍旧只留了一个背影。 教授团占领了剩下的位置,富山雅史本来是没资历坐在这里的,纯粹是充数来的,此时正朝顾谶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过去坐下。 在一众精英学生意味莫名的眼神中,顾谶弯腰小跑,像是很谦逊,可当坐下后两条长腿一伸,态度大马金刀很张扬。 路明非翻了个白眼,果然,要说这种时候最能安抚人心的,绝不是那些一脸严肃给人增添压力的教授,而必须是无所谓的顾谶。 56.划水组 这间屋子是很典雅的藏书室,不像什么控制中心,能坐几十号人。四壁都是书架,书架上立着牛皮封面的精装本书籍。 “学生13人,其中a级12人,s级1人。还有教授团28人,都到齐了。”曼施坦因对冯·施耐德低声说。 “时间不多,我们立刻开始。”冯·施耐德拖着他的气瓶小车走到墙壁前,目光扫视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他的呼吸低沉而急促,那张被黑色面罩遮住一半的狰狞面孔令四周迅速安静下去。 气场有很多种,这种自身的渲染无疑是最好的武器,就连顾谶都稍稍坐正了一些,毕竟他太出类拔萃,被一直盯着也会害羞。 “各位同学,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就是现在。” 冯·施耐德语速很快,透着焦急,“情况是我们有两名执行部的成员,陷在了一处龙族遗迹中,而我们刚刚从中获得了重要的资料,但不知道什么样的机关被触发了,出入的道路都被封死,氧气每一秒钟都在减少,我们必须为他们找到出路。” 路明非扭了扭身子,垃圾话的基因在躁动,但不等他举手,就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咳,他闻声看去,是表情一本正经得像图书管理员的顾谶。 顾谶对他显然是了解的,但这时候胡说八道就太抖机灵了。 路明非举了一半的手顺势挠了挠脖子,他也是后知后觉,万一自己真说出‘想找路,用谷歌’这种蠢话,那可真是有多社死有多社死。不,他怀疑那个铁面脸教授会把他鲨了。 冯·施耐德猛地拍掌,高处顶墙的柚木书架两侧移开,露出了足有一百英寸的巨型屏幕,巨大的三维模拟图像出现在屏幕上,边角还有标尺。同时在坐诸人面前的桌面自动翻开,一台台个人显示器展露出来。 而所有人都不禁直直注视着眼前这幅三维模拟图像,那是一座青铜铸造的小型城市! 顾谶目光也被吸引而去,即便只是模拟图像也足够震撼,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幅幅画面也猝不及防地展现而出。 --冲天而起的火光之中,暗红的龙扶摇振翅,穿破弥漫的烟尘,发出凶厉的咆哮,而一座巍峨的巨城正从它的背后升起,连绵不断的的磅礴黑影仿佛万军集结。 他屈指抵住额头,脖颈处血管有力跳动,炙热的血正升腾而上。 场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到顾谶以为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是了,他们都拥有叛逆者的血,当然恨不能啖饮其血肉。 但他的异样不过是眨眼之间,场间众人其实还未从屏幕中那幅震撼的图像中回神。 冯·施耐德声音低沉道:“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太古遗迹。你们每个人都有龙族血统,有的人的血缘就来自于他。我这里有执行部成员酒德亚纪在水下拍摄的龙文资料,我们认为它其实是关于这座青铜城铸造的碑记。 我希望你们集中精神阅读它,思考、回忆,看能否对揭开青铜城的迷宫提供些帮助。请尽快,尽快!全世界我们的人都在试图提供帮助,他们的氧气瓶支撑不过20分钟了!” 很难为他一下说这么多话,落针可闻的图书馆里只有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每个人的内心都随之揪了起来。 “你希望我们中有人和它共鸣,产生灵视?”凯撒冷静道。 “没错。”冯·施耐德赞赏地看他一眼。 紧接着,所有人包括新生都麻利地掏出自己的学生磁卡在卡槽中划过,诺玛极快地审核了他们的身份,‘控制室’内的众人均切入了各自的操作界面。 同时,一幅幅照片拼接成的巨型青色穹顶出现在大屏幕上,完全是一棵大树!这即是冯·施耐德刚刚所说的‘碑记’。 顾谶也划了磁卡,盯着个人电脑,深吸口气,尝试解读。但不过几秒钟,原本深邃的眼底便一片茫然。 妈的,他果然对外语不擅长。 那些爬行种确实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奇葩一面,像现代自诩文艺的小青年一样。创造一种文字不把修辞学搞简单点,却用画画来表达内容,属实有点不干人事儿。 所有人都脸色沉重地盯着那幅画冥想,有一点点灵光乍现就随手在纸上素描,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诺诺正在临摹那些龙文,可能是希望能解开它的语法规则;凯撒和楚子航都盯着大屏幕,脸色阴沉;那个娇小的女孩雕塑般坐着,一动不动。 在顾谶的眼里,大伙都像是在干瞪眼。 教授团压低了声音激烈地争论,他们在血统上还不如这些学生纯正,对于龙文的直接感悟要弱很多,不能期待‘灵视’。但他们研究了几十年的龙文,他们试图在这二十分钟里让这些知识聚合起来,爆出一个奇迹。 “顾教员,你有什么想法吗?”富山雅史压低声音问。 “没啥想法。”顾谶遗憾摇头。 富山雅史抬手挡在嘴边,小声,“我也是。” “……”顾谶。 在教授团里,老富可能是唯一一个跟龙文研究不沾边的了,要他分析人或者混血种的心理还行,但分析‘鬼画符’就太难为了。 所以这个很有自知之明的曰本人就秉承不说少做的原则,一脸沉重地坐在那里,在每个教授提出自己的意见时,他都会以一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表情点头表示认同。 然后很快他就被踢出群聊。 因此富山雅史只能找同样划水的顾谶聊天,还得小声着聊,唯恐被此刻无比暴躁的一群老家伙发现。 “我以为你耳濡目染,起码懂一点。”顾谶说。 “术业有专攻,我对这方面很不擅长。”富山雅史摇头,“我以为你会懂,恐怕这也是诺玛将你喊来的原因。” “开始我也以为我懂。”顾谶有点唏嘘,“结果是我想多了。” 富山雅史嘴唇动了动,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跟自己玩套娃。 顾谶看着脸色像铅块一样的曼施坦因等人,以及那些明明年轻却没有半分怠慢,此刻全神贯注都在做同一件事的学生们,心中某处忽然动了下。 “你觉得有希望吗?”他问。 富山雅史沉默了一会儿,重重点头,“有!” 他笃定,即便信心毫无来由。 要在20分钟内从一幅勾勒得错综复杂像鬼画符一样的画里,看出地图来,确实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场的人都是精英,生来与众不同,因为血之哀那样的孤独感,所以对他们来说,即使还有一丝希望,放弃都是可耻的。 顾谶扶了扶镜框,声音如若呢喃,只有自己听得到。 “你会帮他们吗?” “当然会啦,这可是让哥哥大出风头的好机会啊。” 那边,神游天外的路明非不明白顾谶为何会突然看向自己,还是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他贼兮兮的黑眼珠里是对当下环境的无奈,但不妨碍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希望能给临危受命混入大佬群的顾谶缓解一下压力。 57.冷与热 当人心设防的时候,就算是极亲近的人都走不进来,而一旦选择对一个人开放,那他就能窥到你最深的心事。 意识的深海犹如夜色般浓重,穿着黑色小晚礼服的男孩伴随着凋零的鲜花优雅走来。而在他的对面,夜幕拉开,静静思索的身影逐渐显露真容。 “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要带着花?”顾谶看过去。 “因为你就要死了。”路鸣泽语气哀伤,从西服外套的胸兜里拿出那支百合花,雪白的颜色仿佛在为旧识送别。 顾谶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路鸣泽露出笑容,脚下慢慢飘了起来,直到与他平视,然后将手里的花递过去。 顾谶没接。 “你也很喜欢花,不是吗?”路鸣泽如怀念般说:“那时无数的鲜花都开放,红的、黄的,漫山遍野,真美。” 顾谶默然片刻,从他手里接过那支白百合,只不过在指尖触到的时候,白色的花瓣便如碎星般散开,成了暗色中的点点光晕。 “你好不容易脱身,又躲到了这里,再有什么动作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眼前的亮光很快消散,路鸣泽表情沉郁,“他们会找到你,而我是不可能救你的。” 顾谶眉梢一扬,“躲?” 路鸣泽冰凝般的表情瞬间融化,扑哧一笑,“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我还以为你会记我说不会救你的仇。” “你一向口是心非惯了。”顾谶不在意道。 “但这件事不会。”路鸣泽表情认真。 顾谶跟他对视了几秒,问:“那这一次的事情呢?” “当然是要让哥哥一鸣惊人啦。”路鸣泽嘴边笑意浮现。 “诺顿呢?” “杀掉。” 路鸣泽没有半点犹豫,仍然是天真的笑脸,却像没有温度的瓷娃娃,当你盯着他咧开的笑容时,会不自觉寒毛倒竖。 只不过想象当中的,顾谶会说点什么的场景没有发生,他低着头,像沉思,更像权衡。 “你在担心什么?”路鸣泽问。 顾谶回神,漫不经心道:“怕他们顺着网线过来打我。” 路鸣泽怔了下,旋即摸着下巴,像认真考虑起这个可能性,半晌才点点头,说很有可能。 “站在同样的立场,如果是你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恐怕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如果真那样就好了。”顾谶淡声道:“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老鼠。” “你给我敞开门,应该不是痛斥那些老鼠的吧?”路鸣泽像一阵晚风,轻飘飘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青铜城那边现在怎么样了?”顾谶问。 “他们触发了机关,恶劣的情况有些出乎我的预料。”路鸣泽平静道:“有人会长眠于此也说不定,你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在这条路上,总会有牺牲。” “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路鸣泽很确定地说。 顾谶默默看着前方,哪怕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我只能给他们一张地图,听天由命。”路鸣泽同他看向一处,轻声道:“但你可以救他们,如果你愿意的话。” 顾谶偏头看他,而路鸣泽也刚好看过来,两人相视,能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因为他们还年轻,勇敢昂扬,是最尖锐最好用的武器。”路鸣泽当然能猜出他开放意识之海的用意,这在以前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身边之人在乎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所以他故意流露出几分惋惜,“执行部里有一条很不人性的规定,那就是不许成员之间恋爱,因为这会影响他们在任务中的判断和选择。但这次下水的两个人刚好产生了爱情,你说巧不巧?” 顾谶并不想顺着他的话说。 路鸣泽也不在意,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你也在犹豫对么?但你对此感到不安,所以才等我说出来。” 他轻轻一笑,“看,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荒谬。”顾谶哼了声。 但恰好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让路鸣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所以他心底松了口气。 “想知道原因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为了别人试试看的念头,又为什么会不安。” 顾谶盯着他戳动胸口的手指,移开了视线。 路鸣泽绕到他眼前,“或许是因为某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你。” 顾谶对此并未有回应。 他的确是想了很久,大概有芬格尔啃完一根烤猪肘子的时间。 在他看到那一张张年轻却坚毅的面孔,看到曼施坦因焦急地不断擦着脑门上的热汗,看到冯·施耐德艰难却有力地呼吸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或许能做点什么。如同路鸣泽会将地图交给路明非一样。 就好像,他们的血也没有那么冷。 …… cksheepwall(地图全开)。 路鸣泽给路明非的作弊码,可以开启那座青铜城的地图。 在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小心输入后,所有人面前的电脑界面都变成了黑屏,从上而下,一幅巨大的三维地图刷新。 在这张地图上,巨大的青铜城被解析为一个个机件,它们正在运转,旧的道路被封堵,新的道路出现。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奇迹真的发生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们都猛地扭头看向路明非,地图被解开后,再理解就太简单了,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正确的结果,更何况地图的角落里清晰地标注着‘路明非解读结果’。 场间一片死寂,而平静中又隐藏着巨大的惊叹和不安,像是颗深水炸弹正幽幽地下沉。 路明非心情罕见没有激动,他应该像游戏胜利那样高兴才对,可与那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相触,他心里就愈发惴惴。 那个冰雕般的女生也回过头来,透明如冰雪,明明是在看他,却看不到焦距,就好像在看他身边的人。 可他身边有人吗?路明非有些茫然,下意识看向顾谶。 与所有人的眼神都不一样,顾谶脸色有几分苍白,仿佛刚才在教授团里不被发现地划水也很疲惫,但他亦有着最真挚的笑容。 这无疑是最好的鼓励,让路明非知道自己刚刚做得很好,废柴有一天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救到别人。 这就很好。 路明非忽然开心起来。 58.青铜城 深夜,长江,波涛汹涌下的诡异深渊。 在地图解析出来的一刹那,海量的信息通过「言灵·蛇」涌入叶胜的大脑,就像整个太平洋的水逆流长江。 他的大脑此刻如同一台超频到过热的电脑,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人撕裂。 叶胜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一只疲惫得大声喘息的巨兽,随时都可能会倒下,但是他不能,信息里包含了最后的逃生机会,他觉得如果只是自己的话无所谓,但现在处于深渊之中的不只有自己。 信息里包含的一幅清晰的三维地图,巨大的青铜城,也许是历史上真正的白帝城,此刻在叶胜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这座城活了过来。 这个两千年前被铸造的超级机关,那些看似铸造成整块的墙壁分裂了,留存在青铜城的数百万立方空气穿越那些裂缝逃逸,带着刺耳的风声,下方汹涌的水挤进来填补空气流失造成的空缺。蛛网般的青铜甬道旋转之后重新对接,就像是左轮手枪在射击的瞬间滚轮转动,新的弹仓被送到了枪口的位置。 青铜城的运转没有片刻停顿,可供逃离的路径也在改变,叶胜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们确实得到了地图,但是这张地图无时无刻不在变。 就好像你拿着一张山城的地图要去吃最正宗的火锅,结果刚走进防空洞发现出入口一个连一个,没走两步就又出现了岔路,而身后的路也突然变了,地图上的路线都脱离了,环顾四周是一套连一套,换谁谁不疯? 身后雕刻着蛇脸人的二十米高的青铜墙壁正在缓缓地倾倒,看起来像是天穹在倾倒。酒德亚纪用手臂勾着叶胜的脖子往前游,叶胜已经近乎虚脱。 我们会死吗?他们两人的脑海里都是乱糟糟的,这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出现,却并未停留太久,只是一个用力抓住了对方,另一个顺从得像个孩子。竭尽一切力量保护彼此,已经成了他们深刻入骨的习惯。 而在无穷尽的黑暗之中,看不见的虚影顺着叶胜放出的言灵‘蛇’溯流而上,混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流里,在他的意识深处张开了眼睛。 白光热烈,只有一眼独存,透过宿主的双眸观察着江流水底。 幽绿色的江水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不远处是朝四方延伸没有边界的黑影,那是一面结着数尺厚铜锈的青铜巨墙,巍峨矗立。 卡塞尔学院的临时控制室里,顾谶环臂抱胸,像是冷一般整个人陷进了椅子里,可如果有人凑近了观察就会发现,垂首的人瞳光漫无焦距,且长久才会眨动。 这无疑是很冒险的情况,无论是放任眼下,还是像路鸣泽那样精神脱离实体,神游物外。 不过好在富山雅史是个好伙伴,顾谶跟他说自己刚才不自量力地解析龙文有点累了,现在脑子乱七八糟的全是奇形怪状的鬼画符,这位靠得住的心理学教员便正襟危坐,在他身边俨然一副宝相庄严的护法模样。 ‘精神’是神秘未知的领域,路鸣泽只能在路明非的意识中如幻觉般出现,但顾谶可以作为无限的载体,只要他愿意。 此刻,他除了承载着白王的权能,还有路鸣泽的「血之恩赐」,精神之力被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仿佛一滴火星坠进了油池,体内稀薄的龙血如山海般沸腾,而他却沉默。 长江底,青铜城。 “钥匙!”叶胜声音嘶哑地大喊。 通过‘蛇’的电流,这一声也回荡在接应的摩尼亚赫号船舱中,像是负伤野狼的最后咆哮。 无风的深夜,原本平缓的江面开始变得不安,船在起伏的江浪中飘荡,仿佛在说百米之下是何等汹涌。甲板上焦躁地来回踱步的曼斯被这一声惊醒,差点把叼着的雪茄咬断。 “对!钥匙,钥匙会有办法!”他大喊着朝船舱跑去。 ‘钥匙’当然不是真的钥匙,而是一个婴儿,可以打开世界上任何一扇门的‘钥匙’。 沉睡中的婴儿迅速被送到前舱,每一次使用言灵都让他非常疲倦,要叼着奶嘴大睡两三天才能恢复,可被放到显示屏前的瞬间,他奇迹般睁开了眼睛,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 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动,眼睛扫过地图的角角落落,站在他身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宝贝,快一点!”曼斯在心里咆哮,“给他们一条路!” ‘钥匙’的指尖贴着屏幕,慢慢地下落...眼底的光芒褪去,再度回复到一个普通婴儿的状态,忽然间他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曼斯的心直坠到谷底。 青铜城内,叶胜猛地睁开眼睛,淡金色的微光占据了他的瞳孔。‘钥匙’的哭声通过‘蛇’传入他耳中的瞬间,脑海里那张不断变化的地图上,忽然多出了一条清晰的红线。 向下,笔直地向下,穿过墙壁间的缝隙,穿过甬道,甚至穿过坚实的青铜墙,最后从正下方脱出。 “这就是路?”叶胜明白了。 ‘钥匙’已经掌握了这座青铜城运行的规律,当他们抵达那些坚厚的墙壁的时候,青铜城自己的运转会在那里产生新的道路。只要一直向下,这是最后的逃生之路,可若是不够快就会被封闭在没有出口的死路里,或是被慢慢合拢的缝隙压扁。 ‘钥匙’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恐惧。他是在惶急地催他们! “方向正下方,叶胜、酒德亚纪,准备脱出!”叶胜沉声道。 他的声音传回了前舱,然后解除了言灵·蛇,力量恢复后转身握住酒德亚纪的手,打算离开。可酒德亚纪没有动,她打开头盔里的微光灯,以便让叶胜能看见自己的脸。 她的嘴唇在动,但是叶胜听不见她的声音,两人之间的信号线在刚才的撞击中被扯断了。 “来不及了,我们的氧气不够。”酒德亚纪打开面罩说,青铜城内极低的含氧量让她剧烈地咳嗽。 叶胜瞥了眼氧气余量,大约能支撑三分钟,他和亚纪都有闭气水下活动五分钟的能力,而八分钟足够潜泳出去了。 “足够。”他也打开面罩,目光湛湛。 “不够。”酒德亚纪摇了摇头,眼泪慢慢爬过她的面颊,“我们留在这里吧,我想看着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有话想跟你说很久了,我...” “我也爱你。”叶胜很简单利索地截断了她,嘴角再次露出那种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笑,他做了一件可能会被执行部惩罚的事,狠狠地贴在酒德亚纪的嘴唇上吻了下。 然后抱住呆住了的女孩,猛地扎入水中。 水中隐隐有漩涡成形,说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开。 无人知晓的意识深海里,若白日般的瞳孔暗了暗,顾谶想到刚刚看到的画面,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也没那么草率了。 人有时候总该要冲动一些的,这样才能见证美好,让你对自己做的事变得坦然。 …… 59.眼前人 摩尼亚赫号。 曼斯·龙德施泰特作为卡塞尔学院的资深教授,很少会喜形于色,但此刻他正在前舱里跳他最得意的恰恰恰,助手学生塞尔玛在和他共舞,配乐是mj的《beatit》。 这首用来在3e考试中为龙语打掩护的音乐,完全不适合用来跳恰恰恰,可是没办法,船长得意于他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激动得无法言喻。 而塞尔玛还在研究生的实习期,还有几个学分没完成,其中就有曼斯的课,她已经趁着老家伙高兴获得了“保证通过”的许诺... “这就是我说的大逆转!最后一分钟的大逆转!”曼斯叼着雪茄,扭着僵硬的老胯,跟塞尔玛吹牛:“就像是篮球第四节最后一秒钟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网球第三局的全破发!” 他瞥了一眼舱壁上的钟,“我的好学生们就要...” 他忽然愣住了,脚下的舞步滞涩,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靠着死死抓住舵轮才稳住。 他的脸一下变得惨无人色,猛地推门冲了出去。 天地晦暗,狂风倏然,冷冽而迅疾的暴风雨倾盆而下。曼斯死死盯着狂躁起伏的江面,扶着船舷的双手因用力而显得瘦骨嶙峋。 “脱出位置在青铜城的下方,他们可以脱出青铜城,但来不及浮到水面上来。”曼斯的脸痛得抽搐,“我们算错了,他们的氧气是不够的!” 背后的船舱,‘钥匙’忽然不哭了,婴儿特有的大眼睛里,泪水涌了出来。 叶胜的‘蛇’已经联络不上,灌入曼斯耳朵里的只有狂风暴雨声和无线电乱流的嘶哑声,在他听来整个世界寂静如死。 而百米之下的江底,水流忽而变得湍急,叶胜松开了酒德亚纪的手,在‘蛇’的感知中,巨大的阴影正在迫近。 “带着它走!”他将跟酒德亚纪差不多高的黄铜罐推到她的怀里。 女孩被推了个踉跄,等她扶着青铜罐在水里站稳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来路,而从水底追来的庞大黑影也逐渐暴露在视野尽头。 --它游得极快,长尾高速摆动,隐约看得清如礁石般嶙峋的每一块脊椎。而微微掀起的上颚能看见两根枯黄色的勾齿,随着狰狞的巨口滤水开合,排牙密密麻麻,它像是有表情的,在与你相视的时候。 但很快酒德亚纪就看不到它了,因为叶胜在朝它开枪,炼金子弹离膛时在水中出现一瞬明亮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们不需要告别,酒德亚纪满脸泪痕,她知道他是在用生命为自己创造活下去的机会。 那边,叶胜看着女孩浮远的背影,笑着眼角也流下泪来。 要拼命地游啊,拿出以前被我嘲笑时不忿训练的劲头,然后一定要活下去啊,他想着。 他举起了枪,朝迎面而来的龙打光了弹夹。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无论是他的言灵还是处于水中的环境,就算想拼命也有心无力,更无处可躲。 叶胜选择壮烈地死,他是游泳的好手,脚下一蹬就像箭一样笔直射出。 他眼神坚定,将所有情绪深藏。 然后下一秒,眼前便被大片的白光取缔,所有的感官都在失去。 世界喑哑,一声喟叹仿佛从极遥远处而来,却暴露狰狞,降临了愤怒。无形中有什么在飞速地远离,充满惊惶,四周沉闷地像是爆发了深水炸弹却将气压都挤到了一起。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又像是什么划过青铜表面,将锈绿一点点剥落。 …… 狂风中传来嗡声,远处隐约有巨大的灯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动,片刻之后,呼叫声出现在船头左前方的位置。 “摩尼亚赫号请注意,摩尼亚赫号请注意,这里是长江航道海事局,请亮灯回复,请亮灯回复。” 甲板上,三副看向如雕塑般凝固的曼斯,在等他做决定。 而这位老教授盯着水面,沉默了几秒钟,低头看表,已经十四分钟过去了...忽然间,这位执行部精英领袖的目光软化了,他忽然觉得累了。 “信号灯回复,接受救援,全部人员撤离。”他向背后挥了挥手,背影疲倦而佝偻。 雪亮的氙(音同鲜)灯在船顶打开,打出了三次短闪的光信号,这是求救信号。 曼斯面沉如铁,在转身想要返回船舱时,忽然听见船尾发出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掏出手电照了过去,船侧的救生艇边,酒德亚纪脸色惨白,正大口喘着气。 “亚纪?”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酒德亚纪吃力地把几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黄铜罐往救生艇上推,这东西在水中因为浮力的缘故并不显得多么沉重,可一旦离水就完全不同了。 “塞尔玛,救人!”曼斯惊喜地大喊,又破口大骂,“快上来,别管那个罐子了!” 酒德亚纪没有回答他,而是发出一声嘶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黄铜罐推到了救生艇上,这才抬头看了曼斯一眼。她没有试图往救生艇上爬,一双纤细的胳膊扒着救生艇舷侧的绳索,虚弱得随时会被水流带走。但她的眼睛亮的慑人,曼斯愣了一下。 “教授,快带着罐子走!”她大声喊着,“那是叶胜抢回来的...” 话音落下,她松开了绳索,用力蹬了一下舷侧,借着反冲力决然地钻回了水里。 没有犹豫,任凭船上的曼斯如何呼喊,酒德亚纪都不为所动,不回头。 因为有个人,在冰冷的海底等着她,曾面带微笑,给她最温暖的怀抱。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做到了叶胜最后的嘱托,所以她现在要回到他的身边。 上天仿佛听到了女孩的呼唤,在她最绝望也是最期待的内心里打开了一扇窗,投下了一缕光。酒德亚纪看到了叶胜。 在江面上雪亮灯光的映照下,那个从芝加哥大学赢回了与卡塞尔学院阔别了十年之久的‘金羊毛杯’的浓眉小子,此刻就像不会游泳的人,鼓着嘴巴狗刨地往上凫,在看到她时一下瞪大了双眼。 那是掩不住的惊喜,像看到绚烂的夏花,像十八岁的青春年少,是他们经年累月小心翼翼不敢说出的爱。 巨大的喜悦充满了心房,咕噜一声,叶胜嘴里冒出了泡泡。 酒德亚纪像鱼一样游过去,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乖软的曰本女孩,一把捞住他宽阔的背,掰正他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60.孤独感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临时控制室里一片死寂。 他们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信号中断了,屏幕上一片漆黑。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学生们还只能坐着,教授们已经开始搓着手来回走动了,这样的等待让人坐立不安。 富山雅史扭了扭因长时间保持一个临危不乱的姿势而酸麻的脖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段漫长的等待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顾谶讲话。而这显然匪夷所思,他的心理侧写告诉自己,在眼下的环境中他绝不可能一言不发。 可当他看向身边之人,事实就是如此,顾谶安静地缩在椅子里,低着头仿佛已经睡着,安静地像死掉了一样。 富山雅史嘴唇动了动,他觉得或许是自己装蒜装得太过投入,因而忽视了对方的存在。所以现在,他犹豫着伸过手去,尝试探一下顾谶的鼻息。 “你是要帮我挖鼻孔吗?”冷不丁,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懒洋洋,如同大梦初醒。 富山雅史被吓了一大跳,更快的是收手的动作,完全是不经考虑的下意识,就像在音像店里好奇地翻看封面暴露的碟片时,被突然出现的异性朋友撞见一样。 帮挖鼻孔是什么鬼?饶是他多年研究心理的脸皮,都不禁有些发烫。 顾谶摘下眼镜,手轻轻揉着眼眶,“老富,你这癖好挺别致啊,就是有点吓人。” “我没有!”富山雅史急声辩解。 他的声音不自觉有点大,控制室里的寂静突然就被打破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冷静睿智的心理学教员身上。 富山雅史表情僵了僵,其实他的脸从一开始就有些僵,只不过那时是故意练出来的,现在却像是在严冬结冻的土,然后还用铁锨用力拍了几下。 “你在搞什么?”冯·施耐德皱起了眉。 他平时不用板着脸就足够吓人,更何况现在板起了脸,整个人顿时像冰块一样往外冒着寒气。 富山雅史是个老实人,讷讷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身边之人。可顾谶早在之前的‘出窍’中耗光了精气神,此时勉强撑着才没睡过去,着实有心无力。 “好大只!”这时,又一声惊呼,来自路明非。 在大家屏气凝神等待消息的时候,接二连三的一惊一乍着实勾起了他们的脾气。 而路明非也意识到自己捅了娄子,连忙起身,“在我们家乡的俚语中,‘大只’是安静的意思,我是说,好安静啊!” 他飞速地瞄了眼自己的电脑屏幕,刚刚跟他打游戏的eva已经不见了,画面切回了毫无吸引力的操作界面。 是的,虽然不想说,可在大家都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的确是在打游戏...因为他也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那个神秘诡异的小男孩送来的作弊码。 不过他也误打误撞给富山雅史解了围,此时这位心理学教员很满意地冲他点头,眼神里满是对好学生的看重,就好像即使路明非的心理现在、立刻、马上出现了问题,他也会装作没有看到一样。 冯·施奈德愣了下,继而微微点头,路明非说的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话,确实太安静了。漆黑的屏幕,沉默的扩音器,就像沉在了海底。 他有种隐约的、不详的预感,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似乎这话只要说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大屏幕忽然亮了,一个安详的老人面孔出现。 银白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岁月在他脸上流下了深刻的痕迹,把他的皮肤变作了开裂的古树或风化的岩石,但是线条依旧坚硬,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裹在他依旧挺拔的身躯上,胸兜里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从外表上看,他已经很老了,可是那坐姿和躯干的力量却仍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凌厉。 正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 全体霍然起立。 顾谶在起身的时候晃了晃,旋即腿弯靠着椅子的扶手,有气无力地站在那。图书馆一排排书架投下的阴影中,隐约有人笑了一声,轻佻而欢快。 此刻的控制室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学生们交头接耳,教授们表情严肃。 “你看到校长眼睛里的光了吧?”富山雅史遮着嘴巴,小声说。 顾谶瞥他一眼,也小声,“他是不是一直守护在我们身边的奥特战士?” “……”富山雅史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跟这人说话了。 冯·施耐德看向大屏幕中的身影,“昂热校长。” “摩尼亚赫号已经平安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里,我们获得了重要的资料,感谢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 昂热脸上不失微笑,在看着孩子们的时候。可他的语气却淡,淡到好像没有心情来说话,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沉重之中徘徊了很久。 控制室里沉默了一刻之后沸腾了,所有人都高举手臂欢呼起来,教授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学生们在空中击掌。 但是很显然,学生们分成了两派,分别围绕着凯撒和楚子航,剩下路明非一个,距离所有人都挺远。他一时间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投奔哪一拨人。 习惯也是本能的,这时候他看向顾谶,看起来脸色有些发虚的青年靠在墙边,嘴里在嚼口香糖,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露出个浅然的笑容。 等等,他哪来的口香糖?路明非忽然一怔,因为他知道顾谶兜里是总装着糖没错,可从来都是软糖跟水果糖。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诺诺,她也靠着墙在嚼口香糖,偏头望着窗外。 口香糖是诺诺给的吗?刚刚他们应该在说话吧?路明非心情有些复杂。但马上他就用力摇了摇头,甩走胡思乱想。 “非。”顾谶朝他招手。 路明非欣喜起来,诺诺也在看他,妩媚的眉眼成了一条线,轻飘飘地像点缀着光,闪闪发亮。 而随着顾谶的招呼,明明声音不大,喧闹的控制室却忽然静了下来。古德里安大笑着率先开始鼓掌,还拍着曼施坦因跟富山雅史的后背,仿佛狂热的粉丝在让同伴一起应援。 曼施坦因木然鼓掌,富山雅史被拍了个趔趄,笑容僵硬地一起拍手。 学生会和狮心会的精英们看着各自的会长,凯撒和楚子航也鼓起掌来,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一起。 一瞬间路明非便被人群包围了,他们遮挡了他看顾谶那边的视线,他第一次感觉到被万众仰慕的感觉的时候,顾谶却站在墙边的暗影里,而他被众人簇拥。 诺诺透过人群的缝隙,远远地瞥了他一眼,把头扭开了。 61.恶之花 “你怎么这么虚了?” 窗边,晚风悠悠,诺诺目光从一派热闹的场间移开,调侃似的看向身边之人。 顾谶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第一,我是教员,你是学生;第二,我年纪比你大。” 诺诺有点迷惑,“现在是倚老卖老的时候吗?” “我是想说,你可以礼貌一点。”顾谶捏着眉心,“还有,跟人说话的时候不要嚼口香糖。” 诺诺伸手在嘴边哈了口气,“薄荷香。” 顾谶呵呵一笑,极其敷衍,“是因为可以看到你的牙床和舌头。” 诺诺微微一笑,“那不跟人说话不就可以了么。” 顾谶当然选择不理她。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那边,冯·施耐德中气十足地宣布解散。 学生们在离开的时候,都朝着屏幕上的校长挥手致意,显然校长在这所学院里是个偶像派人物。而校长只是微笑,并不回应。 只不过当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昂热在背后说:“谢谢,路明非。” 路明非诧异回头,看着屏幕上的昂热对他扬了扬手,“恭喜你,你已经通过了3e考试,分数是十年来最高的。你保住了你的s级,我对你始终怀着期待,我将特别授予你校长奖学金。” 这是第二个人说对他抱有期待,当面。 路明非挠着头,傻笑起来。 屏幕黑了下去,昂热切断了通讯,控制室里再次归于沉默。 教授们和学生们彼此传递着惊诧的眼神,相隔几十年之后,又一个‘真正的’s级出现在卡塞尔学院。这个外表和言行衰到家的男生,不但用分数,还用那超乎寻常的能力,为他的级别作了注解。 只是,似乎总有点不太对,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路明非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有点冒冷汗。 --这一切来得似乎都是一种巧合,鬼知道这些巧合怎么都聚到了一起。他像是碰巧偷到一件绝世之宝的小贼,心里并没有多开心。 他看向出口,只看到顾谶慢悠悠的背影,他的腰板不似往日那般笔直,永远披在肩上的西服外套有些往下耷拉,他却没有伸手去拽。手长腿长的人,忽然就像疲惫得抬不起来手脚。 诺诺也离开了,在走出门口的时候,大概是觉得走在前边的那人太碍眼,脚下快了几步,随手给他把外套往上拽了拽,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路明非看了看身边,现在他身边有很多人,因为他是被校长认可的s级,是力挽狂澜的新生,所以难免得到了簇拥。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孤独,就像曾经坐在天台边缘的夜晚,一个人看着星辰起落。 渐行渐远这个词我们总是在说,可真当体悟到的时候,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难过又说不出来,路明非现在就是这样。 …… 卡塞尔学院的夜晚在深秋里格外地静谧,高度只到膝盖的引路灯照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四周环绕着哥特风格的建筑,中间的百慕大草坪已经被修缮完毕,在夜风里每根草都在摆动。 学生们走出图书馆的时候,远处钟楼上忽然传来了钟声,响彻整个校园。 顾谶站在一棵树下,低低喘息着,几近透明的冷汗从鬓角滑落。 青铜大钟一再摇摆,低沉的钟声久久不息。 被惊动的学生们纷纷从宿舍里钻了出来,他们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男生们穿着棉质睡衣,女生们穿着丝绸睡裙,他们抱着双臂站在夜晚的冷风里四处张望,看起来不只是听到了钟声那么简单。 新生们都茫然,凯撒和围绕他的学生们却都仰起头看着钟楼的方向。 大群的白鸽从那里涌出,在空中鸣叫着,盘旋飞翔,也不知有几百几千羽,草坪上的夜空都被鸽子的白羽覆盖了。 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顾谶眼前的树枝上,黑漆漆的眼珠与他相视。 顾谶沉默着,不只是他,今晚连路鸣泽都一起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好像,命运始终不听话,并未眷顾冷血之人的突然一热。 他缓缓抬起手,夜空中所有的鸽子才有了方向,纷纷降落在草坪上,它们并不觅食,只是咕咕地叫着,声音显得有些哀凉。 刚刚还笑逐颜开的学生们都沉默了,凯撒从校服口袋里抽出白色的饰巾,扎在草坪边的围栏上。其他学生也照样做了,围栏如同树木盛开了白花。 顾谶并未停留太久,此刻的他格外疲倦。 他回到了单人公寓,走道两旁的那些房门依旧紧闭着,一瞬间他有些生气,可马上就不在意了。 不再去想他们是谁,背后站着什么人,他只是很困了,想睡一觉。 但他没有睡着,命运在沉默,逆反的心却在呼啸,无与伦比的汹涌恶意甚嚣尘上。 顾谶已经没有办法挥挥手就调控开灯关灯,所以在漆黑的房间里,一盏台灯无声亮起,延伸到他脚下的影子逐渐变得纤细,兴奋般拉扯着远离他,最后在房间正中汇聚成一滩墨。 他踉跄了一下,扶着椅背才能站稳。然后静静看着这滩墨像热水烧开一样沸腾,然后如泉眼般从地板上冒了出来,汩汩涌动间像融化的黑巧克力,直到与他同样高。 顾谶没有说话,他的右眼逐渐失去了光彩,最后成为白色的空洞,他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有多难看,因此索性闭上了这只眼睛。 而对面的‘泥石流’上裂开了一条线,一枚竖瞳金光灿烈,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亮起的汽灯。 如果看不到脸,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如何知道对方是在笑?答案是眼睛会告诉你。那是径情直遂后得意的嘲笑,是内心渴望的昭显,是世间所有的阴险和极深的恶。 在‘载体’虚弱至此的今晚,被遗弃的恶之花终于绽放。 “奥丁!”祂发出了呼唤,沉闷仿佛来自远古,不算大的房间于瞬息中化作了规避一切的领域,窗外缕缕不绝的钟声渐不可闻,就连月光都隐没。 无尽的暗像一团黑雾,在呢喃如诵章般的奇异音律中,朝着如同放弃了抵抗的身影笼罩而去。 “这就是奥丁的恶念?”一个充满惊叹的女声在顾谶身后出现,上扬的尾音透着轻佻,但这只是习惯使然,没有人能小觑任何与「奥丁」有关的牵连。 在作战服中绷紧的长腿先从阴影里迈了出来。 62.二番鲨 那是一对令人惊叹的长腿,裹在紧身的作战服之下,笔直浑圆,充满爆发力和力量感。 但同样是危险的,在腿侧的束带里插着短刃和匕首等随手就能取到的兵器,再往上,是纤细如水蛇的腰身,以及不可名状的玲珑曲线。 她的脸有几分冷清,五官凌厉,不施粉黛却很美,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中,微翘的唇角更增添了攻击性。 顾谶知道,不化妆是因为需要隐藏气味,毫无疑问,对方是隐匿暗杀的高手,不知何时藏在了这间屋子里,不知等待了多久,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诚然,也因为自己体内的怪物只剩下了吞噬的本能,因而没有感知到她。 前方冲来的黑雾在她出现的时候就猛地止步,在几米外扭动变幻成了五官模糊的漆黑人形,只有那只竖瞳湛湛如灯。 “看你好像并不怎么吃惊啊。”女人手里提着一把无鞘的日本刀,随手将长马尾从肩上撩到颈后。 “他一向有后手。”顾谶说。 酒德麻衣低声笑了笑,殷红眼眶下的眸也好像在笑,“当然,老板说他可是最了解你的性格了。” 顾谶无声笑了下,手腕彻底没了力气,身子一歪就朝旁边跌去。 酒德麻衣伸手扶了他一把,嘴角冷笑,“老娘是很美,不过刚见面就想占便宜?” 顾谶觉得她这份自恋到自信的劲儿,还真是熟悉的不讨厌啊。 他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酒德麻衣手挽刀花,站在了他的前头。像一只鹭鸶,在清澈湖边,挡住了晒太阳的河蚌。 对面,‘奥丁’盯着她手里的日本刀看了眼,手臂一甩,浓雾缠绕,手里也多了一把同样的刀。 酒德麻衣见此,嘬了嘬牙花,“老板说你不会近身战,所以这家伙有多强?” 她平时装得像个淑女,一旦动起手来就完全释放天性,别想看到她会有女人的一面。 “不知道。”顾谶说:“祂是第一次出来,不过祂现在是活的。” 是活的,就能被杀死。 酒德麻衣眼尾一扬,“你竟然能压制这么久?” 她狐疑的眼神就像是在说‘我本以为你是个流氓,没想到还会kungfu’一样。 顾谶眼皮虚虚抬了下,“我其实很强的。” 酒德麻衣不失礼貌地点点头。 下一秒,她就毫无预兆地前冲,无鞘之刃双手而持,如一道幽影,朝着雾人瞬间劈斩! 帅啊!顾谶赞叹。 铿!刀刃碰撞之声猛然而起,一击之后,眨眼是连续的斩击,而雾人半分不退,持续招架。 火星迸溅,雾气弥散,周匝灰蒙的领域将这一切都隔绝在屋里方寸之间,酒德麻衣神情冷冽,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但她凌厉的攻击并不足以突破雾人的防线,反观雾人挥剑将其格开后的每一次挥斩,她都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挡下,且从刀身上传来的怪力让她虎口一阵发麻。 千锤百炼的长刀在悲鸣,体态修长的女孩在闷哼声中重复千百次的劈斩,就好像在守护什么至关重要的物品,也像是因为一道命令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顾谶看着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但他刚刚起身,就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倒不是他故意拖后腿,而是看到了不远处的衣橱柜门莫名其妙地打开了,一只白皙的手探了出来。 顾谶吃了一惊。 骨肉匀称的小手,白得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在光线模糊的房间里,好像发光的玉。 娇小的身影从衣橱里钻了出来,白净的小脸仿佛是透明的,淡金色的辫尾还勾缠着一条夏季裤衩,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冰雕少女。 等等,裤衩?顾谶一怔,认出那是自己之前从行李箱里倒腾进衣柜里的。他嘴角一抽,看起来应该是少女躲在衣柜里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了。 零对此毫无觉察,她脚下无声,沿着墙边暗处,边调整着像手炮一样的左轮手枪,边朝激烈交战的场间走去。 酒德麻衣在看到她的时候,嘴角微微一弯,眼眸更显锐利。 彼此刀锋撞击而过,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她舍身而入,完全放弃了防守,好似要撞入雾人怀中。 轻微的撕裂声,是雾气萦绕的刀刃划破了贴身的作战服,血珠溅落,酒德麻衣身形忽的踉跄。 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就在此刻响起,雾人的后脑勺完全暴露在枪口之下,火光猝然而发,零甚至因为手炮的后坐力而后退了几步。 雾人的脑袋直接被炼金子弹整个轰碎,祂在动能中朝前趔趄,旋即提剑僵直,大片的黑雾从仅存的脖颈里冒出来,像是血。 酒德麻衣一个翻滚在几步外单膝跪地,沉眸看向一动不动的怪物,几秒钟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干得漂亮!”她起身时牵动了肋下的刀伤,不禁吸了口冷气。 零表情依旧漠然,却下意识往她伤处看了眼。 “应该没毒吧?”酒德麻衣轻轻一笑,看向椅子上的某人,“祂是在你身体里养大的,你平时不吃奇怪的东西吧?” “...当然。”顾谶不免惊异于她的小脑袋瓜,忽而觉得她或许能跟路明非成为不错的朋友。 但思绪并未发散太久,他眼神就猛然一变,奋力朝前扑去。 酒德麻衣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耳边骤然传来的破空声以及零急切的喊声令她心神一凛,强烈的危机感如芒在背。她浑身绷紧,想要回头,但她知道自已经来不及。 但有人来得及。 顾谶从她身旁经过,披着的外套因急促的动作而脱落,他右眼仍然闭着,睁开的那只眼睛里不见半点犹豫,只有毅然决然。 酒德麻衣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 噗呲!利器如肉的声响清晰入耳,她愣住了,清冷瓷器般的脸上溅到了温热粘稠的鲜血,正顺着弧线滑落。 顾谶就在她的眼前,灰蒙的剑刃透体而过,抽离时滚烫的血放射飞溅,他佝偻着剧烈咳嗽,每一声都有血冒出来。 无头的怪物仍在溃散,却仿佛嘲笑。 酒德麻衣瞳孔慢慢放大,心底狠狠抽动了一下,一时竟是失语。 但长久的忍者训练令她身体的反应远比思维还要快,绷紧的身体像是灵活的竹叶青,扭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弧度,将手中的刀送进了雾人的心脏! 与此同时,第二发炼金子弹砰然而至,怪物体表翻涌的雾气逐渐稀薄,像刚出窑的陶瓷泼上了凉水,裂纹遍布,最后寸寸崩解。 零握枪的手有些颤抖,她看着捂着胸口靠在椅子上的顾谶,抿紧了唇。 63.权与力 怪物崩解消失,笼罩屋内的领域于无声中散去,窗外清泠泠的月光洒落,告别的钟声遥遥可闻。 酒德麻衣走到脸色苍白如纸的顾谶面前,神情有种难言的复杂。 她们是听了‘老板’的吩咐,在今夜保护眼前之人安危的,可没想到,对龙类而言绝对致命的「贤者之石」炼制的子弹,第一时间却没有杀死那头怪物。这是她们的失误,她们应该想到的,那并不是龙类,既没有龙类的权与力,也没有智慧。 祂只是单纯因贪婪而起的恶念,不过是属于奥丁而已。 而正因为如此,她们的行动才会失败,所要保护的人才会在她们眼前死去。 零只感到了挫败,这是她性格使然。 她不会笑也不会难过,即使你盯着她看也分辨不出她的心情好坏,对她来说,所谓生活就是在时间里默默地走过,无所谓开心或不开心,喜欢或不喜欢。 所以对于面前之人生命的终结,也只是沉默罢了。 酒德麻衣的心情跌到了低谷,难免自责,因为是顾谶舍命救了她。 “你不是说你很强么,可别就这么死了啊。”话虽如此,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那种穿透心脏的致命伤,除非老板现在出现在这,不然谁也救不回来。 顾谶虚弱地躺在椅子上,血洇透了衬衫,这跟上一次替路明非挡子弹不同,那是弗丽嘉子弹,除了一点点被冲击的刺痛外半点事情都没有,这回却是真刀真枪,一下被捅了心窝子。 他现在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快死了,而是疼得抽抽,全身都麻了,就像排队进屠宰场挨了电疗之后的猪。只不过两者的区别就是,他还有意识,所以能清醒地看到对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表情。 “你是不是要哭出来了?”顾谶有气无力地说。 酒德麻衣的确有些难过,是因为觉得亏欠,只不过平时从不会表现出来,尤其是对一个外人。但现在不一样,这个外人只能看到她这么一次,所以她没有隐藏。 “是有点。”她默默点头,“你也是真傻,听老板说,你好不容易重获了自由,也不是那种会舍己为人的人,怎么还会...难道真的对我一见钟情了?虽然你就要死了,但我还是想说,我不吃你这一挂的。” 听着这女人絮絮叨叨,顾谶翻着白眼。 倒是零察觉出了什么,微微歪了歪头,那双蓝宝石般澄净的眸子里罕见出现了好奇。 酒德麻衣的确是想让自己的愧疚少一点,以后就算想起这件事也能若无其事地揭过去,以此好过一些,所以才喋喋不休。可她很快就发现,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眼前那家伙竟然还没死! “你什么鬼啊?”她愣了愣。 顾谶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先是坐了起来,然后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在酒德麻衣瞪大的眼神中站起身来。 身上淋漓的血虽然吓人,但已经不再淌了,从划破的衬衣往里瞧,除了不失健美的身线,还能看到已经重新长合的血肉。 酒德麻衣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零轻声说:“八岐。” 酒德麻衣先是一怔,随后眼底浮现凝色。 所谓「八岐」,是指能够强行提升血统,获得八歧大蛇般完美身躯的言灵。是操纵血统的言灵,近乎永生的躯体,永不枯竭的再生能力。 使用者必然拥有极高纯度的白王血统。 酒德麻衣之所以凝重,是不觉得老板会跟白王血裔成为朋友,别说是派她们来保护对方,更应该让她们当斩首者。 零的眼睛一眨不眨,指尖轻轻摩挲过手炮的扳机护环。 顾谶扶了扶镜框,露出浅浅的笑容。 酒德麻衣冷笑一声,“所以你刚才都是装的喽?” 她嘴上当然半分不饶,可心里难免松了口气。 顾谶摸了摸胸口,“是真的疼。” 酒德麻衣往他胸口看了眼,血糊糊的一片,她马上移开视线。 “那你之前无力回天,像条咸鱼的样儿是?” “精神头用大了。” “那现在?” “一觉睡醒了。” “……”酒德麻衣已经不想说话了。 “所以你的言灵,是‘八岐’吗?”零忽然道。 顾谶看她一眼,在这个外表永远十四岁的少女波澜不惊的目光中,伸手从她辫子上把那条裤衩拿了下来。 零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那是难以表述的惊恐,在他的手上和脸上来回扫视。 酒德麻衣磨了磨后槽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三无,我们走!” 零呆呆回神。 顾谶倒是对这个称呼略感新奇,在两人转身离开的时候,悄悄扫了眼‘三无’的身材... 她们离开了,并没有问奥丁的怨念是不是彻底消失了,因为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 只要奥丁还没有死,祂的怨念就永远不会散去,仍旧会盘旋在顾谶体内,就像诅咒。 顾谶低头看了眼地板上到处都是的血迹,长长叹了口气。 …… 对卡塞尔学院来说,这是个安静的夜晚,即便有告别的钟声敲响。 但对更多人来说,也是个无法安睡的夜晚。 顾谶打扫完屋里的卫生,并且认真洗了澡,裹着浴袍走到了窗边,静静拿毛巾擦着头发,看着下面荧荧一片烛光。 刚刚他在浴室里收到了诺玛发来的短讯,曼斯教授离开了,他带领的‘夔(音同魁)门小组’成功完成了探险任务,只不过本人不幸牺牲。 当然,还有不短的篇幅歌颂和缅怀这位为屠龙事业奉献生命的教授,感人肺腑。他成为了伫立在这条布满荆棘的屠龙之路上的丰碑,激励着后来人继续前行。 还有路鸣泽的短信,除了恭喜他没死之外,还说了下‘夔门小组’也即是曼斯一行的结果--曼斯教授阵亡,叶胜跟酒德亚纪重伤,不过带回了青铜与火之王的骨殖瓶。 是那条被他震慑而逃的龙侍,又去而复返。很显然,刻入灵魂的对王忠诚的烙印,远胜过他的威压。 短信最后还说了几句废话,比如惊叹自己竟然深藏‘八岐’这样的后招,又比如自己欠了他大人情了,着重在于以前的恩怨或许可以一笔勾销。 顾谶看到这里,就删了短信。 微湿的发梢还有洗发水的味道,在夜风中,他靠着窗框,看草坪上那些烛火成片连环,看那群纷纷点燃白蜡烛的学生。 烛光汇聚起来像是成群的萤火虫,女生们把那些光拢在手心里,修女般低着头祈祷。校园播音系统中飘出了不知名的音乐,听起来大概是乡村教堂演奏的挽歌。 顾谶神色柔软下来,不复清冽。 烛光照在女生们的丝绸睡衣上,粉色、白色的睡衣被照成半透明的,身体像是新抽出的柳条那样纤细美丽。 他觉得很美,隐隐约约也有些难过。 龙族和人类的混血,有着龙族的能力和人类的心,为了人类的未来去战斗,听起来狗血又悲壮。 他们都是与众不同的人,散落在人群里就像是异类,无可避免地会哀伤,但聚在一起,也不过只有这些人。离开一个,就会少一个。 这个古典的校园是他们这种人最后的城堡,孤独地矗立在密歇根湖畔上,等到最后一个混血种死去,这座堡垒就会崩塌。 没他们这群人会怎么样,龙族就复兴了? 顾谶没有答案。 因为路鸣泽起码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他快要死了。 发来短信的最后是提醒,骨殖瓶里青铜与火之王的双生子「康斯坦丁」,是他最后的希望。 64.卷起来 半夜,顾谶睡的正香。 手机的震动喋喋不休,嗡嗡声像有一万只蜜蜂。 他眼皮还没睁开,伸手胡乱抓着手机,按到了免提。 “你睡了吗?”是路明非的声音,莫名其妙有点压低,还有些小心翼翼。 “嗯。”顾谶含糊应了声。 像发糕一样的脑海还有点沉,他以为路明非会懂事地挂断,毕竟谁大半夜的还打电话?这是骚扰啊。 岂料路明非一阵支支吾吾,嗯嗯啊啊的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他弄得睡意全无。 “你是便秘了吗?”顾谶问。 “...没有,我肠胃很好!”路明非先是忿然,然后不太确定道:“你今晚,没什么事吧?” 躺在床上的顾谶缓缓睁开眼睛,“你是指哪方面?” “就图书馆里的时候啊,我看你好像很累。”路明非嚅了嚅嘴,“解析龙文这种事情,其实交给别人就好了,你以前也不这么认真啊。” 这话说的,换个人听保管以为他是卷起来了--难道只有你s级才配解析龙文? 但顾谶并不在意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早一秒解析出来,被困的人就多一秒活下去的希望。” 电话那头,路明非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而不论何时何地,站在道德和圣光之下的言语总有力量,诚然顾谶并非这个意思,也让路明非好一阵没说出话来。 “废柴兄,就是芬格尔,他赚了一大笔钱。”他半晌才说,“靠上次的投注。” 此时的男寝里,下铺的路明非趴在床上打电话,上铺堆满了美钞,芬格尔正在一叠叠地数钱,带着满脸自来也在女澡堂取材的笑容。 他每数一叠就从他号称最钟爱的哲学书上撕下一根纸条扎起来,听到路明非的话还哼哼几声,以示得意自己对商机稳准狠的把握,以及果断信任他的眼光。 “他赌赢了?”顾谶想了想,“他不是还投注了no吗?” “什么no?”路明非一愣。 然后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了芬格尔的怪叫,这时候可算是有个鬼佬的样子了,尖着嗓子说赶明儿请顾教员吃顿好的,明显是怕他说出自己做两手准备的事情。 “好啊,请客吃什么?”顾谶随口问。 “烤猪肘子管够,怎么样,够义气吧?”芬格尔义薄云天地说,隔着听筒都听到了这家伙将胸膛拍的咚咚响。 “大可不必。”顾谶一想到那油乎乎的猪肘子,虽然加上酸菜很酥,可实在不想再吃第二次。 大晚上的,没给他整饿了,反倒搞得他睡意消了一半。 “我跟你说老顾,赶紧查查你卡里的余额吧,保准你会笑醒。”芬格尔笑得格外荡漾,“我就知道非仔有天赋,是个好运小王子!” 路明非一阵恶寒,表示不背这个称号。 然后电话里就是两人一阵互怼。 顾谶躺着看天花板,两三点的凌晨,天光透过窗,屋内一片蒙蒙亮。 手机里忽然安静下来,然后路明非像思虑了很久那样,问:“你担心过会死吗?” 曼斯教授的事情已经发了讣告,而他显然没想过死亡会离他这么近,这是真实的,他走在了一条随时可能会死掉的路上。 上铺的芬格尔也屏住了呼吸,倒不是在认真听顾谶的回答,而是被大把的美钞刺激得有点热血上头,呼吸短促,所以这家伙已经蒙上了被子,在被窝里拱成一团捂嘴狂笑。 顾谶躺姿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定定得有些发愣,“没有。” 路明非疑惑挠头,“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吃不了辣也不饿,但还是会去吃超辣的石锅鱼吗?”顾谶反问。 “呃,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其实想说,本来很哲学的话题,突然就变得接地气起来了,而且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顾谶轻轻笑了下,“就是因为想去啊。” 路明非一愣,听明白了,是因为没有原因。就像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没有担心过会死就是没有担心过,根本没有理由。 被子还是没有盖住芬格尔的笑声,这败狗嘎嘎笑得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老鸭子。 路明非就翻过身,朝床板踢了一脚,大概踢得不重,上边那混蛋没有半点反应。 “我再跟你说个八卦。”他对着手机里说:“你知道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教授为什么是一对死党吗?” 顾谶说:“因为他们出自同一个精神病院。” “你怎么知道的?”路明非惊讶的同时还有些挫败,这消息还是不久前芬格尔跟他说的,他还想跟顾谶显摆来着。 “我是教员啊。”顾谶理所当然道:“而且你大概不知道,老富其实也很八卦。” “这样啊。”路明非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学渣从老师那里听来了某道数学题的解题思路,然后想跟好友分享一下,结果发现他早就知道了,原因是他有私人家教。 “那你知道凯撒入学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也不服输,你有八卦教员,我有败狗师兄,大有比一比看谁对卡塞尔的小道消息了解更多的架势。 而且他觉得自己稳赢,因为再废柴的人也有一项优点,比方说芬格尔连续当了七年新闻部的部长。 但马上,他就听到顾谶说:“说的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嘲笑你们’。” 路明非‘嘶’了声,隐隐抓狂,“心理学教员到底有多八卦,他不研究心理改当狗仔了吗?” “师弟,话可不能这么说。”芬格尔从上铺探出头来,一脸严肃,“你这么说,我很可能会怀疑你是在贬低狗仔。” 路明非捂了捂脸。 顾谶说道:“这不是老富跟我说的,是逛论坛的时候看到的。” “你还在网上搜凯撒?”路明非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芬格尔晃了晃床,替顾谶做出了解释,“这倒不必老顾去搜,凯撒跟楚子航承包了守夜人论坛一半的热度,每当新生入学,学生会跟狮心会里负责拉人的小伙子们就会发帖。” “什么帖?” “给新人科普他们的会长,以示加入他们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我当时怎么没看到?”路明非疑惑。 “那当然是因为我删帖了。”芬格尔笑容灿烂,“不然谁还看我的帖子?” “……”路明非。 虽然离谱,但很有道理。 65.废柴组 “那你还记得我入学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就像顾谶曾经说过的那样,路明非是有头铁的那一面。 路明非虽然觉得这个问题顾谶一定答不上来,但心底又难免存了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他真的记得... 很奇怪,光是这么想想,他竟然就觉得有点开心,此前被钟声和楼下成片的烛火影响到的心情就好转了许多。 那就一定要记得好了,路明非心说。 “我想想。”顾谶说。 路明非喉间咽了咽,心口一下就吊了起来,此刻的感觉就像在拆快递、在等待游戏过关后的终极彩蛋、坐在沙发上一分一秒等每周固定的电视节目播出。 而顾谶果然从不让人失望,因为太靠近耳朵而捂热的手机里,传来了他平和的声音,“妈耶,真豪华!” “啥?”路明非脸上一热,却咧嘴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芬格尔无处不在,大声说:“如果从师弟登上火车的那一刻算起,他说的就是‘妈耶,真豪华’。” 路明非翻了个白眼,看着从上铺探出来的鬼头,“怎么哪都有你呢?看不出你这颗蓬松的脑袋,记忆力如此出众!” “是吧?”芬格尔得意昂首。 “那诺诺呢?”路明非忽然道。 “啧,叫得真亲啊。”芬格尔搓了搓胳膊,然后笑道:“老顾想不想知道凯撒女朋友的往事?我看你俩之间的关系也挺亲啊。” “我跟你更亲。”顾谶淡淡道。 芬格尔缩了缩脑袋,这才想起对方还抓着自己的‘把柄’,而且还是自己的债主。 于是这家伙打着哈哈说:“可不是嘛,我们可是在寝室楼下的小台阶上互诉衷肠的关系,用你们国内的话说就是‘铁瓷儿’!” “你还不如说‘哥们儿’。”路明非撇嘴,“不过你们什么时候互诉衷肠了?” “你都不上网的?”芬格尔惊讶道:“现在我俩可是守夜人论坛上的当红炸子鸡,老顾那些眼光极好的女粉丝们甚至还给我们组了cp...” “打住!”不等他的话说完,顾谶就连声打断。 芬格尔一腔热情仿佛被凉水浇头,顿时一脸幽怨地趴在床栏上。 路明非看着他一副神头鬼脸的样子,嘴唇哆嗦了两下,重新躺了回去,并且盖上了被子。 “你们到底要不要听?”芬格尔捶床板,“我可只说一次!” 路明非耳朵动了动,将被角揭开,露出脑瓜。 “我就喜欢师弟的实诚。”芬格尔笑了,“老顾,你也在听吗?” “不,我要睡觉。”顾谶说。 “别挂电话啊。”芬格尔连忙说:“我不信你不好奇,被这种事勾引着怎么能睡着呢,你想想看,那可是非仔惦记的凯撒的女朋友的往事啊。” 说到最后,他语气抑扬顿挫,却总让人感觉有点不正经。 路明非脸色更是涨红。 顾谶枕着胳膊,“如果卡塞尔的毕业考只考中文的话,我想你早就毕业了。” “我也这么觉得,人才被埋没了呀。”芬格尔苦恼地说。 路明非嘴还在被窝里,闷声道:“给你个杆子就往上爬,快点儿说!” 芬格尔轻咳一声,开口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唯一的消息是,她有个非常富有的家庭,但是她总对别人说自己没有家人。她还有个一直都长不大的弟弟,名叫gates,外号‘钥匙’,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 他看向窗外,语气充满向往,“我经常想,如果我将来穷到要去抢劫银行的话,就找他当帮手。” “意料之中。”路明非冷笑。 “对了,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芬格尔想了想,“她的导师是执行部的教授曼斯·龙德施奈特,可18岁之前,她的监护人是古德里安教授,所以她一直跟着古德里安教授做校园兼职。” “兼职?”顾谶发出一声轻咦。 “终于感兴趣啦?”芬格尔笑道。 “是有点。”顾谶说。 人总有第一印象,以及相处时的先入为主,就拿诺诺来说,他觉得对方跟‘兼职’好像扯不上边。 路明非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大叫道:“她家里不是富得流油么?她开的都是法拉利跑车!” “鬼知道,你不觉得她其实有很多心事么?”芬格尔神神秘秘道:“老顾,听说今晚在控制室,你跟她站的很近?是不是还吃她糖了?” 路明非耳朵再次动了动。 芬格尔恰好看到,“师弟,你是小兔子吗?” “你是魔鬼吗?”路明非有些羞恼,这是什么迷惑发言啊喂! “她之前向我借过湿巾。”顾谶说道:“所以就给了我口香糖。” “噢。”芬格尔拖了个长音,冲下铺认真听的路明非眨眨眼睛,“师弟呦,老顾都互赠礼物了,那你呢?” 路明非哼了声,懒得理他,“当时你们站在窗户边上,如果没话说也尴尬,所以才会给你口香糖吧。” 他算是解释明白了。 芬格尔暗暗摇头,然后道:“不过要小心,她有时候很疯的!师弟,如果你试着用你‘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她有可能会同意喔。” 路明非心头一喜,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会被恺撒打爆吗?” “恺撒是好汉类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芬格尔豪气干云,仿佛他才是学生会的会长,对凯撒这位小弟十分熟悉。 顾谶不再看天花板,而是侧躺着,身上盖着毛毯,盯了会儿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界面上是通话时间的读秒。 就像芬格尔说的那样,他真睡不着了,原因就是这家伙实在太能扯淡了。 只不过路明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今天楚子航找我说话了!”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芬格尔从床头把笔记本电脑搬过来,娴熟地打开守夜人论坛,“瞧瞧,标题新闻《svsa!倾情对视!》!老顾,你应该也看了吧?” 顾谶当然没时间看,那时候他正痛着呢。 芬格尔读懂了他的沉默,很体贴地让路明非通过社交软件传给他。 “老顾没q,也没脸书。”路明非说。 芬格尔一愣,“那平时你怎么都怎么聊天的?” 路明非毫不犹豫地说:“打电话,发短信。” “这不是情侣才会做的么。”芬格尔暗自嘀咕。 66.花非花 架不住芬格尔的废话连篇和惊诧的蛊惑,顾谶从床头柜上拿过笔记本电脑,登录守夜人论坛,看到了那张让他一惊一乍的照片。 新闻上所配的图片背景,是一片点燃的白蜡烛,有两个人微笑对视,眼眸里印着明媚的烛光。 一个是新人王路明非,一个是狮心会会长楚子航。 只不过相同的是两人都来自同一个神秘的国度,不同的是一个是冷酷的帅哥,另一个是挫boy。 电话里,路明非笑声讪讪,“狗仔队真是无处不在,他们怀疑我的性取向吗?” “不会,他们都是令我自豪的小弟。”芬格尔说道:“不过现在热度最高的是第二条新闻,你们往下看。” 顾谶也滑到了那里,配图是他靠着窗台,目光所及是睡衣半透明、身躯如小树的女生们,标题是《慵懒且忧郁,海般深沉的凝望》。 这应该是不久前才拍的,因为他还穿着浴袍。 “好一个‘海般深沉’!”路明非拍手。 “难道你不觉得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这身浴袍吗?”芬格尔大呼小叫,“老顾简直就是天才啊!” “什么天才?浴袍战神吗?”路明非心想你刚刚还说我是天才呢,不,是小王子。 “深谙青春期的躁动女生对大龄青年的g点在哪。”芬格尔不愧是古德里安最得意的门生,此时一脸严肃,像个学者,“看这故意没好好穿的浴袍,底下的肌肉露而不色,再配上这迷离的眼神和慵懒的姿势,哇偶,小女生就吃这一套好吗?” 路明非脸几乎都贴到了电脑屏幕上,“隔着几十米远,大晚上的还能拍清楚眼神?” “想象,浮想联翩,犹抱琵琶半遮面你懂吗?”芬格尔比着手势,像极了在给外国留学生解释中文的博大精深。 “我看是‘衣衫不整下堂来’。”路明非撇撇嘴,“其实是你们想太多了,老顾就是懒得穿,可能本来打算睡觉的,结果注意到了楼下的动静,才到窗台看一眼。” 芬格尔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路明非下巴一抬,可得意了。 芬格尔一捶手心,目光灼灼,“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懂!” “……”路明非。 他觉得现在不是担心别人怀疑他性取向的时候了,而是他有点害怕芬格尔,这猛男型的废柴脑子里都有些什么? 顾谶同样无语,他感觉每当自己已经习惯了芬格尔,对方总会再次刷新他的认知,各个方面。就像这家伙说的那样,底线是可以不断降低的...不对,这话好像是自己说的? 他陷入沉思。 还是路明非将话题拽了回来,“听我说听我说,楚子航邀请我加入狮心会了,还说我会是他之后的下一任会长。再就是新生联谊会也推举我当会长。你们这学院的人要不要拜码头?如果不拜码头还能不能活?哪个码头好拜点?” 听着这已经深入骨子里的弱者发言,芬格尔翻起眼皮望着天花板,似乎这是个莫大的难题。 “哥们儿,其实你眼前就有一个最稳的码头啊。” “你吗?” “老顾啊!”芬格尔说:“虽然你们都是新人,可你看,他不仅是教员,在地位上就比学生高一个级别,而且还跟富山雅史教员搞好了关系,最关键是收割了一批战斗力爆表的女粉丝。什么叫社会实践能力?这就是啊!” 路明非听得一愣一愣的。 顾谶也有点懵,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强,可直到最近走出了那座小城,才知道人外有人。 “老顾,有没有信心当好这个老大?”芬格尔信誓旦旦道:“我相信只要你振臂一呼,肯定有大票女同学响应。” 路明非弱弱举手,“恕我直言,全是女生的话,战斗力会不会...” “笨蛋,女生是用来战斗的吗?”芬格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们是飘扬的旗帜,我们不像凯撒能用钱发福利,但我们有妹子啊!” 路明非眼睛亮了,心里明白了,妹子就是吸引那群色...精英学生的资源啊。 顾谶说道:“我要为人师表,不搞小团体。” 芬格尔愣了几秒,赞叹,“想不到你觉悟这么高,是我狭隘了。” 路明非抓了抓头发,实在忍不住道:“现在在说我的事情啊,废柴兄,麻烦你正经一点!”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芬格尔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你一枝独秀地解密了地图,还通过了3e考试,校长亲自授予你校长奖学金,你这名出的太大了,狮心会和学生会都想拉新人,但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觉得你还是跟着老顾混比较好。” “为什么?新生联谊会那边呢?”路明非还是有点小野心的。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芬格尔伸出一根手指。 路明非咬咬牙,“好,一顿夜宵!” 芬格尔愣了愣,咧嘴笑了,“虽然这一回我真没这个意思,不过师弟你很上道喔。” 路明非想跳起来抽他脑壳。 芬格尔连忙道:“主要原因是你太拉胯了,没有领袖魅力。” “领袖魅力?”路明非暗戳戳道:“那老顾就有吗?” 顾谶轻轻咳嗽了一声,芬格尔立马点头,“当然,你知道刘禅吧?诸葛亮想伐魏,为什么不自己当老大,而要推荐刘禅?” 路明非试探道:“因为刘禅的老爸是刘备,刘备是皇叔?” “拿刘禅类比你自己就对了,老顾可以是你的诸葛亮。”芬格尔说。 路明非顿时一头黑线。 “老顾,你可以带非仔走上巅峰吗?”芬格尔笑着说。 但他所得到的回应,是均匀的呼吸声。 “...就睡着了?”芬格尔愣了愣。 事实确实如此,顾谶起初被他三言两语搞得没了睡意,最后也是在他的聒噪中憨憨入睡。 …… 次日。 顾谶起的有点晚,但一看手机零条消息,就觉得自己没有迟到--他认为今天是自己将要任课的第一堂课。 卫生间里,他嘴里叼着面包,手指沾了点水,对着洗漱镜手法粗糙地抓了抓,然后将卡其色西服的扣子一颗颗系好。 温文尔雅,斯文随和。 “完全是个杀手啊。”顾谶啧了声,有被自己惊艳到。 67.星星也 《社会实践学》每两周有一节课,是在教室里上的。虽然是学习理论知识,但并不是拿着课本照本宣科,而是由任课教员传授经验。 之前都是有些年纪的老教员,每次上课讲的都是自己闯荡半生的经历,有新旧世纪交替的人生百味,也有在屠龙事业上的慷慨和赞歌。 总之,这就像是一节讲故事的自习课,老师在讲台上讲,学生在下边听,能不能听进去,能不能学到点什么,那就全看学生能不能共情了。 这是顾谶从富山雅史那里打听来的,而他也准备好了几个故事。 是的,是准备,因为他没有前半生可讲,总不能真把贩卖假酒的经历当谈资。所以他从罗曼尼康帝论坛上整理了几个故事,合成了一份完整而出色的人生经历。 --毕竟那论坛里个个都是能吹会侃的老江湖,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一总结简直能写一本《社会防骗指南》,几百个防坑小妙招不在话下。 所以顾谶自信满满。 干净明亮的走廊上,是白色平底鞋踩过大理石的无声脚步,顾谶还很体贴地拉开了关着的窗户,让阳光更直白地照进来。 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着面前的101室,推开了门。 意料之中的,里面空无一人。顾谶就剥了颗软糖,坐靠在讲桌旁,望着窗外等。 窗帘在微风中摇曳,粉刷雪白的天花板上投下了法桐的树影,随着阳光慢慢高升倾斜,树影也从斑驳到清晰,深深的影子能看清枝叶间的缝隙,叶子团簇般迷离。 后来阳光愈发明亮,树影也显得招摇,最后慢慢暗淡,是黄昏降临了。 顾谶在这里等了一个下午。 富山雅史好奇地推开教室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披着西服外套的熟悉背影,以及讲桌上零散摆的那一颗颗用糖纸折成的星星,透明的糖纸在夕阳的曛光中五颜六色地交织。 “顾教员?”他轻轻唤了声,但对面那人并没有反应。 富山雅史确认般看了眼墙上钉的‘社会实践学’铭牌后,走了进去。 他看着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身影,担心他是心情不好,所以小心翼翼地绕到了旁边,结果就看到这家伙闭着眼睛睡的正香... “……”富山雅史深吸口气,有点不知道是该走还是马上走。 犹豫再三,他还是先把窗户关上了,有几分凉意的晚风一下被挡在了外面。 转身回头,某人正打着哈欠往这边看,把他给吓了一跳。 “你醒啦?”富山雅史因为猝不及防被吓到,所以说话还有点发颤。 “我睡着了吗?” “睡的还很投入。” “噢,那看来今天的课结束了。”顾谶揉了揉脖子,朝空无一人的学生课堂说了声‘下课’。 富山雅史分辨着他的表情,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多余的仪式感,他觉得对方应该是有点生气的。 他斟酌片刻,刚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就听顾谶问他吃了没。 “什么?”富山雅史一怔。 “晚饭。”顾谶侧着身子,一颗一颗将之前折的星星捡到手心里,“现在应该要吃晚饭了吧?” “是,已经傍晚了。”富山雅史下意识点头,又补充,“还没有吃,刚刚正打算去餐厅。” 顾谶往外走,他就跟在了身后。 “你怎么会过来这边?” “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心理咨询。” “平时有人去吧?” “总是有的。” 顾谶淡淡应了声,便没再开口。 富山雅史随他一同走在校园里,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你在那等了很久?” “从上午吧。”顾谶说:“我还以为自己会迟到。” “没有吃午饭吗?”富山雅史吃惊道。 “吃过了。”顾谶往前伸出手,一颗颗小星星奇异地串在了一起,像是坠子。 富山雅史看着在黄昏下晃动的星星,沉默了好一会儿。 “可能同学们不是故意不去的,其实今天有活动。”他看着身边之人说。 顾谶轻轻点头,以示在听。 富山雅史继续道:“学生会主席,凯撒要在安珀馆举行晚宴和社交舞会。” “晚宴?”顾谶并不是在问,而是在确定时间,毕竟参加晚宴和社交舞会,跟白天的课有什么关系? “没错,下午六点。学生会的成员会集体出席,因为这场晚宴的主角是凯撒邀请的s级新生,也就是路明非。”富山雅史解释道:“所以他们...” “提早做准备。”顾谶明白了。 “是这样。”富山雅史点点头。 不得不说,即便是在卡塞尔学院这种教导如何屠龙的特别大学里,也有与其他大学相同的地方,不太恰当地说就是‘人情世故’。大家总要追随着某些人一起走的,尤其是对天生孤独的同类来说,这一点可以用‘混血种’来作为理由。 顾谶无声笑了下,没说什么。 “你在生他们的气吗?”富山雅史问。 “没有。”顾谶摇头,“他们还只是些孩子,况且只是一堂听并不成功的前辈讲故事的课而已。” 富山雅史仔细看他几眼,默默松了口气。 “老富。”顾谶忽然道。 “嗯?”富山雅史马上抬头。 “其实你可以不必费力分析我的。”顾谶说。 富山雅史表情一慌,连忙道:“顾教员...” “吃什么?”顾谶露出笑容。 “诶?”富山雅史愣住了,满口想要解释的话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你带我来的。”顾谶朝前抬了抬下巴,“这边好像不是学生餐厅吧?我不太熟。” “噢噢,这里我经常来的,请跟我来。”富山雅史赶紧走上前领路,边走边说:“这里是有华人厨师的,可以炒菜也有饺子,做的中餐很地道。” “你还会说‘地道’?” “我还知道‘地道战’。” “……” “开玩笑的。” “并不好笑啊,老富。” “是这样吗,看来我还是不擅长开玩笑。” “你现在这句就好笑了。” “……” 或许真的是顾谶刚刚所说的缘故,富山雅史看着背起手四下打量菜色的新教员,当不再用技巧性去接触的时候,心底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同伴,富山雅史确定。 “你能吃辣吗?”那人问。 “可以的。”富山雅史回神,连连点头。 顾谶双手一拍,“那就吃饺子吧。” 富山雅史:?? 68.晚宴之前 好吃不过饺子,尤其要蘸着醋吃,还得有蒜。 不得不说,卡塞尔学院的中餐厨师还是有水平的,羊肉馅的饺子,味道调的很好,顾谶吃了两盘。 富山雅史吃的是正宗日料,料理上的慢,他吃的也慢,所以就导致顾谶一口一个饺子,顺便夹一筷子蒜泥的时候,优雅的中年人还在吃沙拉酱包虾,然后就一边等待下一道料理,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吃。 总之,这一次的用餐比在学生餐厅吃烤猪肘子愉快多了。 走出餐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明亮,学生们结伴来来往往,偶尔女孩子掩口低笑,分外美好。 富山雅史背着手,微笑道:“这样的安静祥和,真想一直持续下去。” 顾谶嘴里叼着牙签,只含糊地应了声。 “要一起散步吗?”富山雅史邀请道。 顾谶想了下,“饭后百步走,活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公鸭嗓子,“嘿,老顾,这里这里!” 富山雅史也闻声看去,学校里无人不识的风云人物芬格尔正搂着s级新生的肩膀,螃蟹似地往这边走,而体格偏瘦的路明非在他身边就像个被踹弯的竹竿。 “两位一起来吃饭啊?”芬格尔语气很自来熟。 路明非倒是乖乖叫老师好,富山雅史更满意了。 芬格尔鼻子忽然嗅了嗅,“吃的羊肉饺子?” “羊肉味儿很大吗?”富山雅史抬起袖口闻了闻,只有芥末味。 然后顾谶就在他面前哈了口气,浓浓的蒜味让老富脸色一绿。 “太坏了,真是太坏了!”芬格尔笑得直拍大腿。 路明非疼得一阵龇牙咧嘴,因为这混蛋拍的是他。 “老顾,一块溜达溜达?”芬格尔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富山雅史见此,很知趣地说他突然想起还有课业要忙,先走一步。 芬格尔看着他的背影,抱着胳膊道:“真不愧是研究心理的,瞧瞧这眼力劲儿。” “你是要还钱吗?”顾谶说。 “俗,太俗。”芬格尔立马捂住裤兜,同时将身旁憨笑的路明非推到面前,“是师弟有事拜托你。” 后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有点事想找你帮忙,这件事非你不可。” “我知道了。”顾谶了然,“说吧,打算要多少瓶。” “诶?”路明非跟芬格尔都是一懵,“什么多少瓶?” “不是非我不可嘛,罗曼尼康帝。”顾谶下巴一抬,“成本价,童叟无欺!” “……”路明非。 “是我认知中的,你职业生涯里的罗曼尼康帝吗?”芬格尔表情也有点僵。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够天马行空了,现在完全遇到了对手,天马行空到有点胡来了都。 “不是这个,是正事。”路明非连忙道:“你看今天的废柴兄,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经过的学生还有点多,他打算迂回一下说。 芬格尔显然能领会他的意思,当即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深沉脸,好让顾谶能看得清楚。 傍晚,偶尔会有学生往他们这边看一眼,眼神大抵都是‘看,又有单纯的倒霉新生被那位‘传奇师兄’芬格尔忽悠住了!’ 也有认出顾谶和路明非的,会跟同伴窃窃私语。 而顾谶仔细打量着芬格尔,半晌才说:“你今天洗脸了。” “...我天天洗脸。”芬格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 “噢,是么。”顾谶有些赧然。 “好吧,是洗了头。”芬格尔伸手抓了抓头发,“有没有觉得柔顺了很多?” “没洗澡吗?”顾谶不太能理解单独洗头的操作。 “那多费劲。”芬格尔嘀咕道。 路明非叹了口气,“洗头对废柴兄来说都算是破天荒了,而且你没发现他胡子也修理了吗?” 芬格尔昂着下巴,将左右脸展现给顾谶看。 顾谶扶了扶镜框,不忍直视那络腮胡,“所以到底是有什么喜事,能让你这么收拾自己?是女朋友怀孕了还是你要结婚了?” 路明非疑惑道:“你怎么能确定他有女朋友?” 顾谶说道:“大学蹲了八年...” “是的,我就是这么废柴。”芬格尔对这个话题一笑而过,“现在不是我有没有女朋友的问题,而是司马昭写了信来找刘禅去跳舞了。” 路明非听到这个比喻,不禁捂脸。 顾谶略一思忖,试探道:“非,是刘禅,司马昭是凯撒?” “聪明!”芬格尔打了个响指,赞叹道:“随着我们相处的加深,我越来越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你呢老顾?” 顾谶当然不接他的话,上一次相见恨晚是跟自己借钱,鬼知道这一次又有什么主意。 “所以是凯撒邀请了你们,参加今晚的社交舞会?” “就是这样。”路明非挠了挠头,“我想着去那种场合,应该是要穿正装吧,你西装多,所以我想问问有没有适合我的,借一件来穿。” “好啊。”顾谶自无不可。 …… 三人径直往公寓楼去,只不过在楼下看到了意外的身影。 “诺诺?”路明非有些惊讶。 对面,诺诺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在门口踱步。 “你们又一起啊?”她看过来。 “你怎么在这?”路明非问道。 “等人。”诺诺随口道:“你们都收到晚宴邀请了吧?” “嗯!”路明非连连点头,“是你发的邮件。” 顾谶瞥他一眼,这小子的心事的确藏不住,或许他自己还没发觉,在看着诺诺的时候,已经有以前看陈雯雯时的样子了。 “还有我!”芬格尔举手。 诺诺白他一眼,朝顾谶轻抬下巴,“给你发的邮件怎么没看?” “电子邮箱么,我没有。”顾谶说。 芬格尔看他像是在看外星人。 “你是教员,诺玛已经用你的信息注册了邮箱,在校内网的个人主页能看到。”诺诺说道:“没人告诉你吗?” 芬格尔赶在顾谶开口之前说:“我们回公寓就是要教他上网。” “那记得来。”诺诺摇摇头,走了。 路明非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她对每个人都会提醒吗?” “我说过她很疯的。”芬格尔低声道:“可能她觉得老顾好玩。” “好玩?”路明非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也挺好玩的。 “因为老顾是教员。”芬格尔这么说。 69.暗中观察 随着电梯上楼,顾谶站在自己所在楼层,发现除了自己那屋,走廊两旁其他的房间门都开着。 “就你一个人住这吗?”芬格尔好奇地四下瞅,旋即忿然,“这里这么多空房间,还让我这个学院的老人去混新生宿舍,还有天理吗?” 路明非连忙拉住他,让他收一收。 灯光明亮,顾谶若无其事地朝前走,经过那些空屋子时瞄一眼,发现从玄关开始,里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也空空荡荡,别说是人,连件家具都没有。 其他房间也是一样。 很显然,之前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搬走了。 顾谶站在冷清的走廊上,心说:“阴险啊,老富。” 当心理学教员彻底认可之后,这座学院才真正接纳了他,之前无论是谁派来的人,才会从他的身边撤离,行动力令人叹为观止。 “快快快!我跟师弟晚饭都没吃,就等着待会儿的晚宴呢。”芬格尔催促顾谶开门。 路明非老脸一红。 顾谶觉得自己刚刚应该只吃一盘饺子。 进了屋,他打开衣橱,挂着的衣服并不多,白衬衫和西装熨帖地十分整洁。 路明非扫了几眼,问道:“有没有那天晚上穿的那种,就是韩版的?” 顾谶是那种穿衣显瘦的体格,所以路明非套他的西装会显得松垮,完全撑不起来,他需要青少年修身的那种。 “那可能得裁剪一下。”顾谶说。 “没关系吗?”路明非犹豫道。 芬格尔撸起袖子,“不用不用,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师兄的绝活儿了。” 很快,他们就见识到了这位老大学生的手段--在西装内侧的腋下、收腰、袖口等部位,夹满了那种彩色的长尾夹,整件衣服顿时瘦了好几个号码,而从外表几乎看不出异样。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站在镜子前,芬格尔一脸笑容地给他穿上黑色西装,手伸进他怀里调整着夹子的位置。 顾谶手在捏湿巾。 “湿巾?”路明非嘴唇动了动,意识到了什么。 “别小看它,拧出的水集合了定型水和香水。”顾谶一开口就是老江湖了。 就连芬格尔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好家伙,这竟然是连他都不知道的生活小妙招,简直就是知识点! 就凭这条,他认可了顾谶在社会实践上的地位。 路明非朝上翻着眼皮,眼瞅着顾谶将湿巾的水拧到了他的脑袋上,芬格尔立马殷勤地上手抓了两把,原本趴着的头发瞬间支棱了起来。 “师弟其实还是很有型的。” 这是来自败狗师兄的夸赞,所以被夸赞的人根本没往心里去。 顾谶端详了镜子里的人几眼,“多吃点饭。” “这是你第二次让我多吃饭了。”路明非叹气,“可我饭量真的不大。” “胃口是慢慢撑开的嘛。”芬格尔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而且有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师兄陪着,你还担心增不起饭量来吗?” “那就更不下饭了。”路明非抱歉地说。 打扮好了一个废柴之后,又有一条败狗舔着脸开始围着顾谶转圈。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以前也是个蛮不错的衣架子,我肯定不用夹子的。” 得到顾谶的应允后,芬格尔开心地吹了个口哨,然后直接从衣橱里拿出了早就盯上的黑色西装,反复摸索,嘴里啧啧有声。 “瞧瞧这做工,看看这料子,不用穿,光是摸起来就知道一定是意大利的老裁缝私人订制的,没有几个月的工期根本裁不出来!” “你确定?”路明非嘴角一抽。 他以前可是听顾谶提过,这的确是出自‘意大利’,两个红绿灯之外的意大利小商品城。老裁缝倒是真的,批发六十块钱能买两三套。 “我的眼光绝对错不了!”芬格尔十分自信,西装外套一抡,就直接穿在了身上。 “帅。”顾谶跟路明非相视一眼,认真给出评价。 “是不是。”芬格尔一脸荡漾的笑。 …… 夜幕降临的时候,下起了零星的小雨,滴落在皮肤上带来丝丝凉意。 安珀馆打开了全部的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进去,水晶吊灯的光绚烂迷离。 这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顶的别墅建筑,屋顶铺着深红色的瓦片,墙壁贴着花岗岩,门前是一条避雨的走道,用巨大的卷拱支撑起来,每一道卷拱下都有精雕的天使,或沉思或微笑。 门前是持烈火之剑张开六翼的石灰岩炽天使立像,沐浴在秋天的细雨里。 学生会年轻干部们都穿着黑色礼服,上衣口袋里摆着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红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四顾,好像在等什么人。 百米外的绿化树丛里,仨人撅着屁股暗中观察。 “太精英了,这才是贵族的大学啊!我的妈呀,恺撒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这么大的房子够一百个人住了吧?”路明非忍不住赞叹。 看着他这副土包子的挫样,芬格尔忍不住向上拽了拽他的裤腰带,“师弟,这是你的欢迎晚宴,拿出你s级的气势来。一个失败者住的破房子而已,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把他爆掉的!” 顾谶对此很难不认同。 路明非仿佛得到了鼓励,深吸口气努力挺直了腰板,就像《猫和老鼠》里那只偶尔直立走路的斗牛犬斯派克。 “其实凯撒也不总住在这里,这是他租来作为学生会活动场所的别墅,以前是不必支付租金的,他几乎每年都能赢得诺顿馆的使用权,但现在诺顿馆归你了。”芬格尔说道。 不得不说,穿上西装后的他确实很人模狗样。他身材高大,说衣架子也不算差,只是灵魂有点猥琐。 今晚芬格尔把乱蓬蓬的头发在脑袋后扎了一个小辫子,露出颇有几分帅气的额头,站在路明非背后俨然一条忠心耿耿的保镖。 顾谶偶尔会朝有光有人的地方看一眼,他对这种场合还是略显局促。 路明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们为什么不搬到诺顿馆去住?” 芬格尔说道:“恺撒搬走以后,你得花个上万美金把家具修修,还有昂贵的取暖费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税务。你如果有意出这笔钱的话,其实我是很乐意搬进去的,老顾也不必住在他那个空荡荡的单人公寓里,直接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多好。” 路明非搓了搓脸,到底是没敢继续这个话题。 70.雨和玫瑰 毛毛雨斜斜地潲进衣领,有些凉,飘摇的雨丝在光影里有些虚幻不真。 “你们说恺撒到底想怎么样?为啥不光喊了我,还把你们一块邀请来了?”路明非心里在打鼓,靠得顾谶很近,这是下意识寻求保护,在面对陌生的环境和未知时好让自己安心。 “我在想里边会不会安排了三百刀斧手,司马昭坐在那里等刘禅进去,立马摔杯为号,把他剁成肉酱。”顾谶煞有其事道。 “...你这想象力真不是盖的。”芬格尔说道:“我猜今天的社会实践课上,一定把那些臭小子忽悠瘸了吧?” “那倒没有。”顾谶说:“没人去上课。” 芬格尔一愣,旋即愤愤不平,“合着司马昭的小弟不光给刘禅安排了场鸿门宴,还给姜维整了出空城计!这能忍吗?” 顾谶跟路明非齐齐对他翻白眼。 芬格尔低咳一声,“你们看,凯撒摆明是下了很大的本钱。人家的兄弟都穿着阿玛尼西服,戴着万宝龙的表,门前停着一水儿豪车。再看我们这两身跟老顾借的西装,简直就是老顾x3!我觉得凯撒是想跟你炫耀一下财富,准备把美钞拍在你脸上,对你说要么跟老子闯荡江湖,要么现在就给老子擦鞋!”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希望他没有脚臭。” “出息。”顾谶瞥他一眼,打算带个好头往树丛外走,毕竟雨虽小,可万一打雷被劈怎么办? “有新情况!”芬格尔咋呼一声,另一侧树丛里立马跳出了几条敏捷的身影,手持数字单反,扑上去就是一通拍,镁光灯乱闪。 “什么情况?”路明非一脸呆滞,“这里怎么会有狗仔?” “卡塞尔校园网的兼职记者,都是我手下。”芬格尔从衣袋里取出便携式望远镜。 镁光和目光的焦点,是一辆正在朝安珀馆正门倒车的皮卡,车斗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雨布,也不知道载了什么。 学生会的干部里有人上前,把一张显然很具分量的支票递给了皮卡的司机,后者一脸笑容地竖起了大拇指。 雨布被猛地掀开,如瀑布一样的鲜红色从皮卡的车斗里淌下来,在雨丝朦胧的灯光中,这一抹亮色看起来惊心动魄。 那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还带着新鲜的露水,江河入海般洒在安珀馆门前。 学生会的干部们抬来早已准备好的柳条框,把那些长茎玫瑰一一捡出来密密码好,玫瑰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花球,每装好一筐,他们就把花框摆在一根柱子下。 安珀馆前很快就多了数十个花筐,数以万计的玫瑰花,刚刚忙碌的人依然背着手在那里张望,等待着贵客光临。 芬格尔放下望远镜,满脸羡慕,“恺撒还为你准备了玫瑰花,你看他多爱你和看重你啊!” 路明非手脚有些哆嗦,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跟路鸣泽那里装‘夕阳’装的太多了,导致带着一股婉约的女气? 他迷茫地看着身边两个型男,尤其是被新闻狗仔冠以‘少女杀手’之名的某新任教员、社会老炮儿。 顾谶看着他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本能觉得这小子此时想的东西有点不太正经。 “先进去再说吧。” 雨虽然小,在外头待久了也不舒服。 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这么喜欢淋雨么,还猫在这里喂蚊子?” 三人闻声回头,一个女生站在他们的背后。 月白色丝绸的衬衣,深紫色的套裙和黑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下是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打着一柄漆黑的伞,雨水沿着伞缘流淌下来,让她像是笼在一个纱罩里。 诺诺,或者说陈墨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他们身后。 “你不是应该在安珀馆里等我们吗?”芬格尔惊讶道:“你来这里干嘛?” “当然是走近路。”诺诺理所当然地说,旋即一脸嫌弃,“话说你们刚刚弓着腰,该不会是在随地嘘嘘吧?” “这个词竟然从你嘴里说出来?”路明非有点崩溃,大概就是那种女神突然脚踩凳子叉腰说糙话的感觉。 “既然不是在那个,那你们的手都是干净的咯?”诺诺不理他,看着某人插在裤兜里的手,好像在盘算什么。 顾谶见此,索性将另一只手也揣进裤兜。 诺诺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 芬格尔用力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很贱地说:“只是有点下午吃黄油饼后,没洗手留下的味道,这么一说真香啊,又饿了。” “那就好!”诺诺冷冷一笑,将伞朝某人一递。 顾谶犹豫了两秒钟,还是接了过去。 然后诺诺就不由分说地分别抓住了路明非和芬格尔的手腕,“顾教员,只是学生们的一场社交舞会,见多识广的你应该不会露怯吧?” 说完她就拽着两人大步走出树丛,直奔安珀馆的门口而去。 听着她激将般的话,顾谶想说,过往他唯一能称得上是社交的,恐怕只有剃头了,也就是理发。因为好像全天下的托尼老师都很有谈兴,能从发型聊到感情问题,然后是浪子回头的一点人生感悟,这可比出租车司机的胡侃舒服多了。 顾谶撑着伞,慢慢跟在昂首挺胸、纤腰拂柳的诺诺身后。 等候在门口的学生会干部们看见了一直在等待的贵宾,无不露出了那种欣慰的笑容,他们立刻站成两队,用力鼓掌。 卷拱下的走道上,芬格尔露出两排白牙,笑容灿烂地跟一众狗仔小弟和学生会干部们挥手,就像模特在走红毯。 路明非则完全傻了,跟诺诺一起走还挨这么近,他是高兴傻的。 有人也看到了落后几步的顾谶,但今晚的主角显然不是他,况且学生跟老师之间天然就隔着一道鸿沟,他们只是象征性地鼓掌,却不再看他。 这时候出现了清寂有力的掌声,在所有掌声中卓尔不群。 一身白色正装的恺撒正站在走廊尽头,头发金子般闪耀,领口里的蕾丝巾镶嵌着水钻,嘴角笑意冷峻,冰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北欧雪原般寒冷的光。他背后站着整整齐齐学生会六个部的部长,仿佛十万带甲精兵。 路明非立马就露了怯。 仕兰中学没有校霸,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小天女’苏晓樯或者是兄弟很多的三好学生赵孟华。所以他生平唯一一次见过比较社会的,就是当初顾谶在酒吧挨了揍,他头脑一热拎着酱油瓶想要冲进去拼命的时候,所看到的那几个纹龙刺虎的小平头。 但现在的场面可比那社会多了,光是场地和周围人的身份就完爆那什么破酒吧,更别说此时环绕他的不是小平头,而是一群人形怪兽。 路明非忽然想起顾谶不久前说的话,那就是凯撒摔杯为号,噌得一声跳出三百刀斧手。 他赶紧回头去看天下无敌的‘二弟’,然后就看到顾某人正站在新闻部的一众狗仔记者面前,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在让他们拍照... 以前也没见他笑得这么欢啊!看到靓仔假笑,路明非好气。 71.勇气之后 学生会的孩子们有眼不识泰山,但芬格尔的小弟们却很上道。 不管什么时候,新闻工作者总是有着敏锐的嗅觉,而且他们可不管地点在哪或是有什么人在,抢能引爆热度的新闻才是第一要紧事。 所以在顾谶无人问津的时候,这群外表看着邋遢,眼睛却贼光闪亮的狗仔们就上来把他围了。 “顾教员,可以拍张照吗?我们新闻部需要制作一个版块。” “顾教员,合个影吧,我老崇拜你了!” “顾教员,我也是你的粉丝,你跟我们老大...” 奇怪的发言很快被挤没影了,几个扛着相机的大汉目光灼灼地盯着顾谶,挖来历不明的新任教员的料...可真是太刺激了! 最主要的是谁也没想到凯撒会邀请他,而来这种场合肯定要穿正装,西装革履的顾谶跟‘浴袍战神’完全是两个风格,在蒙蒙细雨中打着一柄黑伞,清俊得像是池中的黑莲花。所以这360°全方位无死角的直拍,完全可以用来约那些奇怪的粉丝妹子了好么! 在一所学校里,什么是资源?答案:帅哥的照片和妹子。 至于为什么是帅哥的照片而不是帅哥本人,那就有说法了。因为妹子性格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可以用‘古灵精怪’和‘可爱’来诠释。但如果是男生,那就沦为‘表里不一’和‘楠人’了。 因此往长远了说,给你帅哥的照片原比介绍帅哥本人给你认识,更令人上头,而不是被原本还嗑的帅哥塌房后搞得下头。 不得不说,能进新闻部的这些家伙,在理论上已经是一骑绝尘了。 那边,凯撒双手轻轻抱住诺诺的肩膀,跟她行了一个臭屁又优雅到极点的贴面礼,“你穿这一身看起来很漂亮,我以前没看你穿过。” “出差的时候买的。”诺诺随口道:“你总不可能看过我所有衣服,我还留着万圣节时候,扮小鬼要糖吃的黑袍和面具,你要不要看看?” “你如果穿那一身来敲我的门,我一定会给糖的。”恺撒温文尔雅地说着,然后两人携手进了大厅。 在此期间,他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哪怕一眼,冰蓝色眸子里凌厉的目光掠过其他人的时候,都像是利刃切割空气。 四周掌声渐渐稀稀落落,学生会的人陆陆续续跟在自家老大后边走进大厅,那些狗仔们各种照片拍完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因为他们没得到入馆参加晚宴和社交舞会的邀请。 在路明非和芬格尔呆了一会儿后,门前只剩下三个人了。 “所以我们...可能并不是贵宾?”芬格尔抓了抓后脑勺的小辫子,“这些玫瑰花也不是为了欢迎我们才弄的,而是为了接女朋友才摆出的仪式?” “这像话吗?我们英雄好汉不重脸面的吗?”路明非深呼吸,一转身,“他邀请我们是给我们面子,我们能来是给足他面子,可他现在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给他面子!我们直接走,老顾,你别劝我!” 他刚刚还想鼓起勇气跟凯撒握手呢,结果就这?什么意大利贵族,格局不过如此! 身后,正在看装在柳条筐里的玫瑰花的顾谶无语,我也没想劝你啊... 倒是芬格尔被路明非一通江湖气很足的台词给晃点得晕头转向,清醒过来后连忙把他身子掰过来,“可别!兄弟,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挺住呀!” 他如长兄一样鼓励着这个有尊严的学弟,推着他的肩膀,“我们是被邀请来的,怕什么?你看老顾,他是教员被无视了都没生气,心态放的多平啊。” 路明非看向顾谶,摆明是在等他拿主意。 顾谶笑着拍拍他的后背,“来都来了。” 他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凯撒发了邀请函,确实是给了他们面子。至于说对方傲慢或是怎样,谁的性格里又没有这一点呢? 面对一个突然出现的平平无奇的学弟,竟然拿到了自己都没有达到的s级的评价,以及一个疑似与家族有牵扯,可自己却不丝毫知情的降落伞,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都无法继续保持淡定吧? 或许身份转换,保不齐会做的更过分。 路明非这才点点头,反过来紧握住芬格尔的手,“师兄,我信你是一条好汉,你先进!” “先进就先进,我作为这个学校资格最老的学生,阶梯跌到前无古人的f级也不退学,我会怕恺撒?”芬格尔无所畏惧,然后又说:“不过师弟,我看错了,你不是刘禅。” 路明非一喜,想象着自己此刻勇闯龙潭虎穴,不正是浑身是胆的赵子龙? “你是宋江啊。”芬格尔幽幽道。 “……”路明非。 这家伙真是个老外? …… 安珀馆内。 三人组在签到处留名之后,便步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厅。豪奢的装潢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动容,换在平时,路明非或许还会来一句文化词,但除了刚刚的那丝别扭外,他们三人的目光早被丰盛的自助餐吸引住了,纷纷感叹刚才在门口的勇气没有白费。 芬格尔迅速计算了安珀馆里的人口,路明非则数明了龙虾的头数,得出重要的结论--这是一场以吃为主的社交活动,凯撒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条澳洲龙虾! 这些浑身赤红的大家伙趴在冰上,后背打开,露出一身晶莹的白肉。三人组相视一眼,默默拿起了餐桌上的刀叉。 “忍饿一个下午,不就是图一只澳龙么。”芬格尔舔了舔嘴唇,克制地拽了拽领口的蝴蝶结。 “废柴兄所言极是。”路明非咽着口水,刀叉在手里松了又握,好似莫大的踌躇。 虽然肚子又饿又馋,虽然美食当前,可他毕竟还有受过传统教育的那份矜持,在这种公共场合不太好意思直接埋头开吃。 但身边传来的刀叉跟餐盘碰撞的脆响,马上让这两条仿佛在盯着还没落地食物的土狗回神,他们看到了已经大快朵颐的顾谶。 这家伙绝对无愧老江湖的名号,看来也是混过上流聚会的,雪亮的餐具如臂驱使,轻易将晶莹的虾肉分成等量的小块,然后吃进嘴里。 他惬意而闲适,那种安然仿佛对这种场合习以为常,看不到半分勉强或不自在。 “是不是忽然间对我的崇拜又多了一点点?”顾谶拿餐巾轻轻擦拭嘴角,举止优雅。 路明非下意识点点头。 然后看到眼前之人端起手边的香槟,微笑浅然,就像站在充满喧嚣、冷漠和虚假中的盖茨比。 72.探戈探戈 顾谶吃饭一直很快,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能在还能吃饭的时候尽可能多吃一点,是一件比单纯填饱肚子更幸福的事情。 没有逻辑,甚至有一点点病态,所以他只在心里这么讲过。 而身旁的路明非和芬格尔也已开始挥舞刀叉,气势如猛虎下山,唯恐等顾谶吃了他那一条之后盯上他们餐盘里的。 蓦然的铃声割裂了安珀馆大厅里的空气,偌大场馆里,零零散散的客人忽然间都停止了说话。所有的的灯光同时亮起,通向二楼的那两条弧形楼梯上,一边走下气宇轩昂的黑衣男生,一边走下戴着真丝白手套的白裙女生。 但可惜的是,正跟龙虾较劲的三人组尚未意识到这个变化,或者说顾谶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 “你知道吃自助餐的时候,如果有人挡住了你通往龙虾的路时,你应该怎么办吗?”芬格尔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你该用叉子柄捅捅他的肥腰!” “要是他还不让路呢?”顾谶好奇道。 路明非没想到他不知道这个梗,当即哈哈大笑,“当然是改用叉子尖啊!” 好吧,顾谶没想到是这么个有点损的笑话。 所以满厅寂静,客人们早都识相地退到了不同的角落里准备舞会,只剩下端着盘子站在中间的他们。这个很没品位的笑话像一个长着一张讨嫌脸的幽灵,在反射回声的大厅里来来去去。 今晚的主角、s级新生路明非,用这种方式成功地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刚刚吃着食物时含糊又开怀的笑声,注定让人今夜无眠了。 全场大概有两三百道冷冽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走到楼梯口的宾客们刚刚把手搭在一起,这感觉还没来呢,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场面冰封了。 顾谶试探着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尽量显得路人一些。 “好久没有跳舞了啊。”芬格尔拍拍手掌,感慨往昔般说:“我入学的时候,可是年级的猫王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楼梯上的淑女们,显然是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一个舞伴来化解此刻的尴尬。 可满场居然都是成对的男女,没有一个女孩是闲着的,而每一个被芬格尔看到的女孩都会不约而同地发出‘哦’的一声,就扭过头去,感觉像是看到了一坨牛粪后的自然反应。 满场只有三个多余的男人。 “老实说,你们生平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候吗?”芬格尔问。 顾谶认真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路明非吃着生鱼片,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说话,因为他比这更社死的场面都经历过。可没想到人出了国,又要经历一回。 “你是尴尬到哭了吗?”芬格尔吃惊地看着他湿润的眼角。 顾谶顺着路明非视线看去,他的目光正落在旋舞中的凯撒和诺诺身上。 “是芥末蘸多了。”路明非把生鱼片咽下去,露出个勉强的笑。 二楼一侧的深红色幕布拉开,一支小型乐队正在试音,为首的指挥居然是上次在餐厅里给他们上烤猪肘子的侍者! 多才多艺的侍者正准备挥舞手中的指挥棒,扭头看见了舞池中央众目焦点的男人们,不禁有些踌躇。而得不到命令的乐队成员们,只能一再重复那一小段序曲。 “是探戈,刚好是我的强项啊!”芬格尔眼中透出毅然决然的神情,“师弟,老顾,你们谁会跳?随我漂亮地杀出一条血路给司马昭看看!” 这一刻他才像是姜维,做最后匡扶汉室的脊梁。 顾谶闻言当然敬谢不敏,“我就算了,没学过这个。” 一是不会跳,二是年纪有些格格不入。在一群学生堆里跳探戈,就算有女伴他也觉得不自在,所以不如在一旁好吃好喝。 芬格尔一听,颇为遗憾地看了眼他的瘦腰,“可惜了这副好腰。” 路明非攥着拳头,正在酝酿勇气。 “你跳女步。”芬格尔揽住他的腰,抓住他的手,对着二楼的乐队指挥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let'srock!” 音乐开始,舞裙旋转,顾谶端着餐盘远离现场,看那两块料在巨大的外压之下拥抱在一处。 空气里弥漫着飘渺的香水味道,客人们显然都上过同一门舞蹈课,舞姿也出自同一个老师的授业,走位很精准。 大厅里上百对男女一会儿摆出矩形阵列,一会儿散开为圆形,黑色的男生在外圈,里圈是白裙的女生们,蕾丝边的白色礼裙随着女生们的旋转,如巨大的白花盛开。毫无疑问,这种场面应该站在高处看才好。 而唯一的不协调,就是路明非和芬格尔也在里圈翩翩起舞,随着音乐跳起了探戈,俩人的甩头动作很是强硬,目光之中有股子狠劲儿,宛若两只争夺鸟蛋的黄鼠狼。 顾谶摇摇头,认真拿叉子挑虾肉,然后就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是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穿着一身银色嵌水晶的礼服,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她身材娇小,介乎孩子和少女之间,有种青葱的柔美。 顾谶咀嚼的动作慢了慢,对方在看他,那双水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漠然,却分明是在问他为什么不一起去跳。 他就抬了抬餐盘示意。 零看着人群中正揽着芬格尔熊虎一样的粗腰旋转的路明非,淡淡道:“只有你没有舞伴。” “你不也没有吗?”顾谶说。 零看了眼脚边,顾谶这才注意到放在地上的小提琴箱。 “我是首席提琴手。”她说道:“如果我想的话,会有很多舞伴。” 那你真厉害,顾谶心下撇嘴。 好像他遇到的人,甭管男女,都很自信?包括盲目自信的古德里安和昂着下巴看人的曼施坦因也算。 零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当下拎着小提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顺着楼梯朝二楼而去。 顾谶看着青竹般的少女昂首向上,目光落回到就算在人群中也醒目的路明非身上,这小子跟芬格尔搂抱在一起,一壮一弱,很是辣眼睛。 而看路明非那忸怩的样子,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和周围那些漂亮女生一样,来个华丽的高劈腿动作。毕竟别人的舞姿实在太默契了,大家都劈腿,他不劈就有点影响和谐。 但要是劈了,裤裆缝线怕是会裂开来... 73.时间之花 “就是这一刻,目标是那个插蝴蝶发簪的女孩!” 音乐声一变,芬格尔下达了作战的指令,并且遥遥朝顾谶甩了下小辫儿,以示让他好好看他们师兄弟接下来的威风。 顾谶慢条斯理地拿湿巾擦着嘴角和手指,四周音乐声逐渐高亢,周围仿佛盛开着黑白的花,那些眼神左顾右盼,神色肃然,于他却遥远而陌生。 他微微仰头,望着明亮璀璨的水晶吊灯,恍惚时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周围那样喧闹,在耀眼的阳光下来往不绝,他却如被束缚,眼睁睁看着今日明日去了又来,不曾改变。 所以一朝为人,他就尽可能让自己动起来,一刻都不闲着,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有多少。可到头来,他还是喜欢站在阳台折纸飞机,喜欢在晴天或阴天里画素描,喜欢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活成人的样子。 顾谶眼睛闭了闭,然后睁开。 时间仿佛才过了几秒钟,视野之中的路明非跟芬格尔雄赳赳气昂昂,两只交握的手臂并在一处,仿佛一门等待发射的迫击炮,直奔距离他们七八米的漂亮姑娘! 那女生正在一个瘦高男生的环抱下旋转,白裙如一朵盛开的鲜花,修长的小腿线条柔韧,很具美感。 芬格尔的眼力可以说是很老辣了。 而那个男生看见他们过来,脸色首先变了。接着那个女生的脸色也变了,那双穿白高跟鞋的脚几乎绊在一起,她被男生托了一把才站直。 这是正常反应,任谁看见两个男人组成的迫击炮逼近,带着腾腾杀气,都会惊恐。 顾谶手按着餐桌旁的椅背,也有些紧张起来,虽然这是欧洲的古典式社交舞会,所以会交换舞伴,可那俩货实在太莽了,他担心那个女生会直接撩起裙子一脚把‘迫击炮’踹哑了。 但他既是想象也带了那么点儿期待的情景没有发生。 --芬格尔跟路明非竟然不约而同地探身去拉女生的手,就像是饥饿的黄鼠狼要叼鸡,完全抛弃了之前的默契。这就导致两人都落了个空,因为那个女生显然是练过的,轻飘飘地从夹缝中过去,重新搭上了那个黑礼服男生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转着圈远离。 顾谶无奈失笑,同时也听到了一声没忍住的笑声,很轻,从不远处传来。 他看过去,诺诺刚把手从一个男生的白手套中抽出来,她朝后撩了下头发,脚步轻盈地端起桌上的香槟,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是那种小巫女的笑容,在别人最糟糕的时候作壁上观,发出说不上是可爱还是讨厌的笑,恰恰是在别人窘迫的脸上再踩两脚。 “看我做什么?”诺诺离顾谶两三步远,香槟不是喝了两口就放下,而是直接喝光。 “如果让路明非看到你在嘲笑他,他可能会很难过。”顾谶说道。 “可就是很好笑啊,看着傻傻的。”诺诺唇角笑容未消,“实在没忍住,难道还不能让人笑了吗?” 顾谶没说话。 “他实在是不让人省心啊。”诺诺说道:“你在这当局外人其实也挺好笑的,虽然比不上那两个一起跳舞的男人。” “我来参加晚宴,他们来参加社交舞会,本来就是各行其是。”顾谶不为所动。 “你是在跟我诡辩吗?”诺诺英气的眉毛一扬,颇感兴趣地说。 “我在想,或许你可以过去帮一下路明非。”顾谶说道:“因为邮件是你的发的,他才会来。” 诺诺皱了皱眉,“你这就没意思了。” 的确,这像是某种绑架。顾谶沉默片刻,也清楚自己是被影响到了情绪。 “在这里,包括将来,没有谁可以一直帮谁,一直陪在谁的身边。”诺诺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轻轻转着高脚杯,残酒从杯壁慢慢滑落,映着炫目的灯光。 “你是想让他永远当那个抬不起头来的孩子吗?”她迎上顾谶的眼睛,戏谑和玩味都已消失不见,冷冷的,威风凛凛。 “每个人都会成长,但有些没有必要的经历,可能会记在心里一辈子。”顾谶顿了顿,“他的心思最敏感。” “那就随他好了。”诺诺不在意道:“管他是什么伤痛的刻痕还是日后难以启齿提及的尴尬,人生不就是由这些刻骨铭心堆积成的么。” 她一直很酷,有时候能莫名其妙走进你的心里,叩响你内心最深处的柔软,有时候又洒脱得不近人情。 顾谶忽然觉得诺诺不该是路明非之前随口胡诌的‘三弟’,而是曹操。 四下传来了笑声,因为双人迫击炮四面征战,屡屡落败。优雅的笑声此起彼伏,在看着场间搂在一起的路明非和芬格尔的时候。后者还好一些,前者的脸已经红成了番茄,就像当初在电影厅里被苏晓樯嘲讽时。 顾谶舔了舔上颚,但不等他要做什么,诺诺就走到了他跟前,“你听说过‘社死’这个词吗?” “嗯?” “本来是两个男人被嘲笑,如果你加进去,就更丢人了。”诺诺说道:“你不是学生,而是空降来的教员,没有半点资历。” 她说的没错,今晚来参加社交舞会的,大部分都是学生会的学生。 顾谶点点头,“所以你避免了我的社死?” “如果你想说谢谢的话我会接受。”诺诺耸了耸肩。 音乐声渐渐低落,男女舞伴相对行典雅的宫廷礼。 顾谶看着她一副好像什么都已经预料到,也尽在掌握的神情,忽的笑了下。 诺诺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有时候,我们曾以为自己永远会一个人,就那样生活着。”顾谶开口,仿佛说着无关的话,“但总有一天,会有某个人在不经意间走进来。” 诺诺眼神动了动,并没有觉得眼前之人是在胡言乱语,反倒心底也浮现出几分异样。 下一秒,乐队忽然精神振作,没有中断,而是重开了新的序曲,音乐变得斗志昂扬。音乐没停,舞蹈就没有结束,在场的舞者们配合默契,重新拉起了手。 这时,一丝诡异的提琴变音仿佛利刃般撕破了整首舞曲,所有人都皱眉看向二楼。因为在一切都要求高品质的学院里,即使是厨子指挥的乐队也是一流的,这样低级失礼的错误不该出现。 诺诺同样诧异地看过去,因为顾谶在看那边,在他刚刚说完那番话之后。 她看到那个首席小提琴手站了起来,把提琴放在自己的座椅上,转身下楼,看着路明非的方向。 诺诺心里莫名紧了下,仿佛有什么正超出预期,在意料之外。 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顾谶,只看到一片云淡风轻。 74.黑白天鹅 旧神终会陨落,新神将踏着尘埃登上王位。 …… ‘啪’得一声,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被放在大理石地面上,水钻折射着耀眼的光辉,像是童话里的水晶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了那个首席小提琴手,看着那个俄罗斯女孩脱下自己脚上的黑色皮鞋,踩进高跟鞋里。 零原本娇小的身材,在高跟鞋的衬托下忽然挺拔起来,收紧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脯让她看起来婀娜多姿,令人感到惊艳。只是那张漠无表情的脸,还是如冰封一般。 她缓缓高举手臂,抬起一条腿,停住。这是个经典的芭蕾动作,如同天鹅的死去,美得叫人心底一颤。 然后,她开始舞蹈了,标准的探戈,刚劲有力。她旋转着,沿一条笔直的路线切入了舞圈,直指两条尴尬的犬儒所在的圆心。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女孩像是一道银色刀光,切了进来。没有人能够抗拒她的到来,因为她的舞蹈太完美,以一种女王般的气势压倒了所有人。 顾谶眼含欣赏,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在认真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最吸引人,眼下美丽的小女生起舞便是如此。 但他感觉到了另一股锐利,来自身边,那是诺诺的直视。 具备同样气场的人,就算自己不相互比较,旁人也会拿他们进行对比。而现在,是新生中的女王在展露锋芒,目标竟然是那个贻笑大方的新生。台下诺诺刚刚退场,正冷眼旁观。 “有没有觉得对手出现了?”顾谶揶揄道。 诺诺抱着胳膊,高挑的腰板挺得笔直,闻言只是哼了声。她没有说话,或者大概想说什么,只不过另一道快速旋转的身影眨眼就到了眼前。 那是芬格尔,以和零一样刚劲有力的舞步,从反方向切出人群,直奔这边而来。他飞扬的小辫和刚硬中带着点迷离的脸,无不在显示这家伙当年也是条好舞棍,确实也曾猫王过。 然后,他在顾谶面前趔趄了一下,晕乎乎地差点摔倒。 顾谶出于人道主义才扶了他一把,没想到反手就被抱住了胳膊,近在咫尺的败狗嘴里还喷着蒜泥的味道,迷糊的表情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老顾,扶我一把。”芬格尔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太久不跳了,现在有点晕。” 诺诺冷冽的表情就在‘顾谶抱着站不稳的芬格尔’这一幕中融解了。 “刚刚你们两个应该一起跳。”她说。 “我也这么觉得。”芬格尔咧嘴笑道:“师弟太怂了,如果换成老顾,今晚这里最漂亮的女孩必将被拿下!” “哦?”诺诺发出个疑问的音节,似笑非笑道:“谁最漂亮?” 芬格尔立马闭嘴,并试图把脑袋埋在顾谶肩膀上,结果就是被叉子柄端抵着胸膛推开。 “你竟然还拿着叉子?”芬格尔吃了一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们在那即便出丑也硬着头皮跳舞的时候,这家伙一直在吃吗? 顾谶笑了下,“吃饱才是正经事。” 芬格尔搓了搓脸,蹦出一句,“我的那半只龙虾还健在吧?我要打包!” 旁边,虽然一直在关注场间,可免不了听到两人对话的诺诺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好像在阳春白雪大家奏弹间忽然有人说要不要一起下河摸泥鳅。 也不对,现在这种场景还需要举例吗?完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但她意外地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也想说两句的念头。比如说‘后厨里还有许多龙虾,敞开吃绝对管够’,或者说‘如果不怕撑死,想打包多少就打包多少’。她是想跟着一起,哪怕说点无聊的东西,可没有,那种想要开口的欲望,反倒让她愈发觉得格格不入。 诺诺低着头,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影影绰绰。 今天是她的生日。 舞曲雄赳赳地迈入高朝段落,以一个强劲的摆头,路明非在女孩有力的双臂下摆正了舞蹈的姿势,像是误上过山车的狗。 场间的笑声和惊叹声都止住了,他们的舞蹈奔放自如,像是配合演练了多年。银色的舞裙飞扬,折射光影缭乱,好像真正华丽的舞蹈这才要开始。 “你不是在失落吧?”顾谶说。 诺诺抬头看向身边之人,他嘴角噙着笑,她确定刚刚的话是说给自己听。 “芬格尔肯定跟你们说过我。”她忽然道,说出的话好像不着边际。 顾谶疑惑,“说什么?” “说我有时候很疯。”诺诺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像是炸毛的猫。 “...女孩要优雅。”顾谶动了动唇。 芬格尔扶着他的肩膀,也叫起了屈,“我没说!这种话怎么可能从我嘴里说出来呢?人前人后的我永远都是你们的榜样啊!” 不得不说,有了两人的插科打诨,诺诺的心情从刚刚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终曲的余音中,她望向场间唯一没有停下来的女孩,对方以手指按住路明非的掌心开始了旋转,飞扬的裙摆,鞋上旋起银光,鞋跟打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连串。 这一瞬间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了,无论是柴可夫斯基笔下的天鹅之死,或者巫山女神在高堂云散天下的绝唱来形容,都绝不夸张。 诺诺眼睛里有欣赏,更多的是淡漠,她昂首,白皙的颈越发显得修长,清傲地看待周围的一切并不为所动。 之后,场间响起了掌声,清寂有力的掌声,凯撒居然鼓起掌来。跟着他,所有人都鼓起掌,掌声就像是一片暴风雨,暴风雨中银色的天鹅高傲到了极致。 “年轻真好啊。”芬格尔感慨道:“我也曾这么意气风发过,有着不吊全宇宙的脸,可惜当初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噢。”身边,顾谶跟诺诺同时应声,相同的附和,根本没往心里去。 芬格尔猛地从顾谶臂膀上撑起来,他梗着脖子,好像是要举例为自己正名,但就像迟钝那样,保持同一个姿势好久都没有嘣出一个字。 诺诺无语道:“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不是,老顾,快扶住我。”芬格尔用力闭了闭眼睛,眼角淌出泪来,“刚才起太猛,我脖子跟腰扭了,同时!” 顾谶看他片刻,扶住了他的肩膀。 75.宿命之结 零转身走到舞池边,换回那双黑色的皮鞋,把银色的高跟鞋放进鞋套里,再放回黑色的提箱中。之后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件深红色的长风衣披上,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直接从前门出去了。 她来的时候如刀锋般锐利,离开的时候冷淡至极。 “真帅,白幼瘦,完全是直男杀手啊。”芬格尔左手揉着腰,右手托下巴,不协调得就像扶墙的汤姆猫。 “是挺漂亮。”诺诺今晚第一次认同他的话。 “就是太冷了,像个冰山。”芬格尔打了个莫须有的冷颤,牙齿故意咯咯响。 “你们男生不就喜欢这种高岭之花吗?”诺诺说。 “高岭之花?”芬格尔挑眉,“你是在夸自己吗?” 诺诺笑起来。 顾谶虚着眼看两人,感觉就像姜维在跟钟会攀交情。 不约而同的,三人好像都忘记了某个被人群淹没的家伙... 这时,一名学生会的部长走上二楼的平台,敲了敲麦克风,“舞蹈暂告一段落,现在请学生会主席,凯撒为我们致辞。” 议论刚刚那个天鹅般的俄罗斯少女,也就是零的声音低了下去,无论新生多么华丽耀眼,凯撒·加图索才是这个学院里当之无愧的明星人物。 凯撒把手中的酒杯递给侍者,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接过了麦克风,然后扫视下面所有的人,像是皇帝检阅他的军队。 之前在门口还叫嚣着怎么会怕凯撒的芬格尔已经趴在了顾谶的肩膀上,完全是在藏獒面前缩成一团的小沙皮,半点前辈的姿态都没有。 至于路明非...已经看不到他了,他被淹没在了自由散漫的人群里,这也就是凯撒的社交聚会,不然哪有他滥竽充数的机会? “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学院的时候非常失望。”凯撒语气冷淡,“因为这里人太多了,真正的精英,永远不会是大多数!” 这个开场,真是冷的叫人直起鸡皮疙瘩,中二程度像极了动漫里的热血少年。 顾谶觉得,如果现实是一本小说,此刻站在前头扫视众人的意大利小子一定是主角崛起时的垫脚石。譬如现在,主角就应该一脸淡定地拨开人群,走到他的面前,用冰冷刺骨又自傲到极点的语气说出更中二的话。 至于说什么...顾谶没细想,因为光是想象这副画面,就足以让他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了。 台上,凯撒忽然笑了,笑容和煦可人,“感谢诸位的到来,因为所有被邀请的客人,无论你们来自哪里,都是精英,都是我们加图索家族的客人。” 他竖起拇指,“也只能是最优秀的!” 静了片刻,有人大力鼓起掌来,紧跟着所有人也都一起鼓掌。这确实是一件殊荣,得到学生会主席凯撒的认可。 顾谶面无表情地偏头,芬格尔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脸上的表情就差热泪盈眶了,是的,第一个鼓掌的就是这家伙。 “太让人感动了。”芬格尔吸了吸鼻子,“用你们的话来说,那就是太暖和人的心窝子了,以前是我狭隘了,没想到司马昭对我这么赏识!” “什么司马昭?”诺诺有些不解。 “嗐,没什么。”芬格尔连忙摆手,然后小声嘀咕,“怎么会是司马昭呢,是‘周公吐哺’的曹操才对!” 顾谶揉了揉太阳穴,他十分确定此刻奥丁的恶念还在沉睡,可为什么脑袋突然就痛起来了呢? “我喜欢和优秀的人合作,因为我的时间有限,浪费时间在不够格的人身上,对我而言无法容忍。”凯撒示意大家安静,“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卡塞尔学院是一个奇迹,承担了巨大的使命。那么就该由最优秀的一群人发出最简洁、最有力的声音。” “谁该发出这样的声音呢?”他俯视众人。 “凯撒!”有机灵的学生会小弟突兀地喊了一声。 “不,不是我,而是我们!”恺撒提高了音量,“是最优秀的,我们!” 短暂的沉默后,加倍的掌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可能正在场馆外草坪上约会的男女都能听到,说不定还会被吓一跳。 顾谶看着自信张扬的凯撒,忽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亮剑》。他记得李云龙跟和尚进城混吃混喝的时候,就是参加了这么一个宴会。 这么一想,他就愣了愣,好像确实有点像。或许唯一不同的,就是没人突然掏出枪给凯撒来一下,让他停止发言。 接下来,凯撒就像个打了鸡血的古希腊演讲家,有力地挥舞着手臂,亢奋地进行着他的宣言,同时抨击着世俗,好像全世界都站在了对立面,且是错误的一样。 而那些学生的眼睛里也都闪耀着‘我就是一个不容于世俗的疯子啊’、‘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的神色。 好像所有人都疯了,只是比当初3e考试的时候稍微克制一些。 顾谶看向诺诺。 诺诺恰好也看过去,又恰好读懂了他的眼神。 顾谶无声地好像在表述二楼的那个大金毛是多么让人无奈,感觉就好像是小孩子说不用杠杆也能撬动整个地球一样。 虽然被腹诽的人是她的男朋友,但诺诺此刻选择遵循内心的想法,真实地点了点头,有点沉重。 “他,有时候会这样。”她抚了抚额。 “领袖气质。”芬格尔忽然插了一嘴,“这就是领导力啊!” 话音刚落,就见凯撒抬手指天,“现在,请允许我以本届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欢迎你们,加入疯子的阵营!” 太拽了,实在是太拽了,就差再指一下地板,说一句‘天上天下,惟我独尊。’ 得到学生会邀请的众人已经不满足于鼓掌,开始激动地互相拥抱起来。 芬格尔手掌都拍红了,此时左右看了看,搓着手忸怩地看向顾谶,充满暗示。 顾谶立马拒绝,“或许路明非更需要你的拥抱。” 芬格尔又看向诺诺,不出意外得到了一个冷冷的白眼。 这时,恺撒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他在喊路明非的名字,然后遥遥向人群某处伸出手,“请上来和我站在一起,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芬格尔大惊失色,“非仔不会真的拒绝吧?” 以路明非之前在门口的脾气,大概率会拒绝,尤其现在能给他拿主意的人都离他很远。 但刘禅能摆脱安乐公的宿命吗? 路明非有些哆嗦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内,徘徊且犹豫,而他也看到了站在边缘处的三人。 芬格尔攥着拳头,一脸紧张,看表情明显是让他赶快答应下来,甚至一溜小跑着到凯撒面前献忠诚。 诺诺没什么表情,像是不关心。但路明非觉得她应该也是在意的,不然就不会看着这边。 而他从顾谶脸上只看到了鼓励,不是鼓励他同意下来或是拒绝凯撒,而是支持他所有的决定,无论是同意还是拒绝。 像鞠躬尽瘁的诸葛亮,像至死方休的姜维。 只不过来自凯撒要命的邀请,被突然连串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76.微雨嫣然 并不是某个人的手机铃声,而是无数手机铃声在同一刻响起,嘈杂一片,让人隐隐不安。 从恺撒到学生会的部长到客人们,都不约而同摸出自己的手机。而每个人在看到收到的短信时,脸色都变了,变得紧张起来。 只有路明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不用做选择了,也不用挣扎了,甚至在想是不是地震或者火山喷发了,当地部门要安排大伙避难。 “什么短信?”芬格尔凑到顾谶面前。 他有手机,但屏幕坏了之后属实没钱修,所以与其随身带着倒不如丢在宿舍里,说不定等哪天路明非看不过眼了,就会大发慈悲地出钱让他拿去修一下。 顾谶指肚摩挲过手机边框,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诺玛的短信。 --龙族入侵! “哇!”芬格尔发出个惊叹的音节。 顾谶目光在‘龙族’二字上稍稍停留,他在想是否是真正的龙,亦或只是寻常的混血种。他莫名有种期待,又觉得是妄想。 诺诺似有所觉,忽的抬眼看他,看到侧脸偏冷的轮廓,垂眸的人目光沉静,笑意淡薄,仿佛起了一层雾,让人分不清眼前和之前的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巨大的落地窗外出现了闪烁的光,夜幕下,那些已经熄灯的建筑物骤然发出亮光,这座本已在黑暗里沉睡的学院顷刻间光明大作。 在场诸人相视一眼,然后看向外面。 在戒备状态下,所有的灯都被诺玛打开了,此刻即使是一只蟑螂从学院的小路上溜达着过去,也会被路灯下的摄像机警觉。 但是诺玛没有报告入侵者的位置,这说明入侵者十分巧妙地避过了所有监视设备。 沉默了片刻之后,学生们开始向外涌去,一瞬间这些还穿着礼服的家伙都像是军人那样严肃。 执行部那些海军陆战队的前队员们,出现在安珀馆和每个建筑外面,他们是开车来的,打开车厢,里面的武器架上枪械整齐摆放。 诺玛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到校园的每个角落,“所有新生待在宿舍里,二年级以上及战场生存训练课及格的学生,有权动用武器,使用弗丽嘉子弹,不得动用实弹。封锁每一个出入口,入侵者不止一个人。” 顾谶瞬间失去了兴趣。 要素过多,无论是使用弗丽嘉子弹,还是入侵者不止一个人。 凯撒提着那把名为狄克推多的猎刀,从二楼昂首而下,率领众人冲往图书馆,那里是资料库,是必须要确保安全的地方。 路明非愣愣地看着人流如梭,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跟着一起往前冲还是找个地方猫着划水。但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现在连自己的言灵是什么甚至有没有都不知道,格斗技能和生存技能更是为0。他觉得现在就是《龙珠》里的拉蒂兹来到了地球,而自己连战五渣都算不上。 直到芬格尔冲他招手,嘴里喊着‘师弟’、‘刘禅’,他才反应过来,屁颠儿地跑过去。 “你们太不够意思了!”他先发制人。 “明明是我给了你和漂亮妹子一起跳舞的机会!”芬格尔不甘示弱。 路明非瞬间蔫了,他永远嘴不过这条败狗。 顾谶看看两人,知道他们胡搅蛮缠是想在这场卡塞尔学院保卫战中划水,所以便说:“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 “你出去做什么?”路明非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妥,不过好在眼前的都是自己人,“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太危险了,反正这个学校的老大已经领着人出去了,我们先观望观望。” “有道理。”芬格尔难得认同他的话,“你是教员,虽然指挥轮不到你,可如果被俘虏或者宰了,无疑会影响士气,没看到现在外头一个老家伙都见不到吗?” 路明非紧跟道:“难道不是更激励学生们为他报仇吗?”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芬格尔深沉道。 “好了好了,我其实是想回去睡觉。”顾谶举手,表示投降。 芬格尔抓了抓头发,“老顾要回去睡觉,我也得去跟小弟们打声招呼。” “什么招呼?”路明非不解。 “他们今晚拍的照片啊,我得亲自主笔润色一番,争取一个小时后就把新闻稿发了,到时候你们记得点赞啊!”芬格尔越说越急,最后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匆跑了。 “你的伞在门口。”顾谶跟诺诺说了句,也往外走去。 “你还真打算回去睡觉啊?”路明非喊道,他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可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并且真的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顾谶脚步没停,朝后挥了挥手,“我是文职人员嘛。” 路明非暗啐一口,什么文职人员,他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吊儿郎当的外表下不知道有多腹黑,不然怎么通过的3e考试? “真无聊。”诺诺双手抄在怀里,看着某人的背影。 夜风在玻璃门的开合中刮进来,小雨的湿气将最后一丝喧嚣冲去。 “龙族入侵啊,无聊什么,他们看上去是要打仗!”路明非有点头皮发麻,“不会还是大家玩真人cs吧?或者军训半夜拉练?” “确实有入侵者,诺玛从不乱发警报。”诺诺说道。 路明非慌里慌张地假装沉吟起来,同时偷偷瞄着那道在路灯下拉长的身影,努力用他那蹩脚的数学能力,计算着此刻跑出去追上顾谶的几率。 “咱们出去玩吧?”诺诺忽然说。 “什么?”路明非一怔。 “他们也都丢下你走了不是么。”诺诺微微笑起来,像极了蛊惑人心的巫女。 路明非看着明眸善睐的女孩,他作为没有存在感的人,平生只恨时间多的无法消磨。 其实以前有很多时间,都在他于高楼上等待落日中消逝了,而他的身边还没有一个喜欢的女孩。 所以现在他根本没有犹豫,心里面就已经同意下来,至于后果如何他根本没有去想。即便是什么龙族入侵,也有那些精英挡在前面,他不是逃跑,而是赴约。 因而,当顾谶刚刚走到某栋楼下,便听到了从不远处甬路上传来的引擎轰鸣声。 流线型的跑车轰然而过,驾驶位上的路明非笑得腼腆又恣意,副驾驶上的诺诺嘴里叼着束发的银色发簪,解开了长发,酒红色的波浪在风中起伏。 他们好像看到了他,又好像没有看到,微雨中,只有隐约的笑声奔向远方。 77.老男孩 “年轻就是好啊。” 熟悉的感慨,不同的声音,在树丛另一侧的鹅卵石小路上传来。 顾谶看过去,曼施坦因跟古德里安这对老伙计神色慌张,富山雅史算是三人里比较优雅的了,刚刚的话也是他看着已经离远的跑车说出来的,只不过他也没那么淡定,一丝不苟的发型有点乱,前襟的扣子还系错了一颗。 “顾教员?”古德里安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惊讶,不过马上就催促道:“快快快,龙族入侵了,别待在校园里,太危险啦!” 他此时的穿着打扮一定会让平日熟识他的人大吃一惊,除了在慌乱中依旧迷迷糊糊地戴着睡帽符合他的性格外,那一身格外紧身的战斗服实在太出戏了。就像漫威里的绿巨人不穿裤衩改cosy灭霸一样。 曼施坦因皱了皱眉,沉声道:“先跟我们去指挥室吧。” 现在谁也不知道入侵者有多少人,是何身份,目的又是什么,所以整个学院的人都被动员了起来,由诺玛进行搜索,学生们负责执行。但只有一条,那就是绝不允许单独行动。 所以像顾谶这种在外边独自游荡的...完全是最好的人质。 顾谶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顺从了他们的好意。 所以逃难似的三个老家伙的组合里就多了一个人,成了四个小跑的老男孩,古德里安戴的那顶红色锥形的睡帽在跑动时一跳一跳的,让人很想揪一把。 顾谶盯着睡帽上的毛绒球。 富山雅史余光看到他,不由道:“你身上有股龙虾味儿,是去参加晚宴了吗?” “我记得龙虾是清蒸的。”顾谶有些惊讶他的鼻子,曰本人对海鲜味道这么敏感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一定吃了蒜蓉。”富山雅史只好直言。 顾谶嘴角抽了抽,好像自己在异国他乡两次吃蒜,都没有逃过对方的嗅觉? 这就有点尴尬了。 “有约女生跳舞吗?”富山雅史问。 顾谶摇头,“我不会跳。” “是么,以你的外形,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中高手。”富山雅史笑道。 “其实我很含蓄内敛的。”顾谶认真道。 “是我肤浅了。”富山雅史有些可惜地说:“不过我在校内网上看到,你很受女孩子欢迎的,被你邀请跳舞的女生一定不会拒绝。” “你也看那个论坛?” “嗯。”富山雅史点点头,“在那潜水是我的爱好之一。” 前边,曼施坦因回头,明亮的脑门儿在墙边小路晦暗的灯光中颇为亮眼,“你们这是在准备相亲吗?” “别太紧张,我的老朋友。”古德里安笑道。 “难道你不紧张吗?”曼施坦因看过去。 “现在想撒尿算不算?”古德里安犹豫道:“你们能不能等我三...不,五分钟?” 几人的脚步因他而慢了慢,曼施坦因上下打量着他,表情有点复杂,“老伙计,虽然你年纪是很大了,不过已经沦落到去洗手间都要五分钟的地步了吗?” 旁边,顾谶跟富山雅史在看着‘五分钟’的时候,也有些唏嘘。 古德里安愣了愣,旋即大怒,“我是要脱下这身该死的作战服!是哪个混蛋设计的,竟然连裆都没开?” “待会你可以当着施耐德教授的面这么说。”曼施坦因捏着眉心。 “那你们会等我吗?”古德里安期待地看向同僚们。 “当然不会。”曼施坦因冷笑,“五分钟足够我们到指挥室了,我们的学生还在战斗。” 古德里安挠了挠头,“好吧。” “不过憋着的话,没关系吗?”富山雅史忍不住道。 “知道作战服为什么没开裆,还一直被广泛应用吗?”曼施坦因淡淡道。 “我对装备部和执行部所知不多。”富山雅史好奇地等他解惑。 曼施坦因微微一笑,“因为里面有纸尿片。” “……”同样有些好奇的顾谶。 简直是神奇的操作。 …… 临时指挥室是位于艺术馆四层的办公室,这里也是整个校园中视野最好的地方之一。 冯·施耐德正在大屏幕前,看着满屏幕的光点,通过无线电冷静地下达着一道道命令,而每个光点都代表一名加入警戒的学生。 顾谶本来想敲门的,结果平日里最冷静最古板的曼施坦因反倒最沉不住气,直接推门而入。 “龙族入侵?怎么回事,谁判断是龙族入侵的?”曼施坦因一口气说完。 ‘龙族入侵’这种事他原以为只出现在理论中,上百年来,每一个将要苏醒的龙族都被他们在未出龙墓的时候干掉了,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家伙来本部嚣张?未免太挑战想象力了。 “是紧急情况。”冯·施耐德教授一抬头就看见古德里安奇怪的穿着,愣了下怒道:“你能不能不要以这样的衣着出现,这在学生眼里会很傻!” 同时,在古德里安讪讪摘下睡帽的时候,他不禁看向不太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顾谶和富山雅史。一个虽然言灵还未知,但不像是能帮上忙的年轻人,另一个则是完全帮不上忙的心理学教员,难道要他去跟那些入侵者说说心里话吗? 不过好在这两个人足够安静,很让人省心。 “会是诺玛误报吗?”曼施坦因问道。 冯·施耐德摇摇头,“我没有足够的权限了解诺玛为什么会判断为龙族入侵,但入侵者毫无疑问地出现了。” 屏幕的监控画面中,数道幽影从围墙上一闪而过,眨眼便消失在墙角。显然,对方对卡塞尔学院的地形十分熟悉。 冯·施耐德看着面前几人,低声道:“我猜,他们是为了某个东西。” 顾谶目光微动,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侧点了点。 “某个?”曼施坦因沉吟道:“如果说值钱的东西,这里有太多可以在拍卖行拍高价的古董。如果说价值,‘冰窖’里每件东西都可以说价值无限。你指的是什么?” “跟那个比起来,其他的都不算什么,我说的...”施耐德看着几人的眼睛,“是校长从中国带回来的东西!” “校长回来了?”古德里安一愣。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但半小时前,直升机降落在机库中。一个小时前1000列车加开了一班,抵达车站。学院里只有校长能不通过我而加开列车。”冯·施耐德说道:“当然,还有一个最简单的证据。” 他登录了学生信箱组,里面有一封群发的邮件。 亲爱的学生们: 非常高兴我活着从中国回来了,好消息是我们有巨大的收获,坏消息也有,凡是选我课的人都要注意,下周我代的三门课都会签到。 祝好运。 你们忠诚的朋友, 昂热 p.s.我在考虑是否需要在开课前做一次测验,并且记入你们的成绩。 “这封邮件在半小时前,被群发给选他课的新生了。”冯·施耐德无奈道。 这行为很具那个老绅士潇洒不羁的风格。 78.指挥室 “他从中国带回来的是...龙王诺顿的骨殖瓶。” 曼施坦因声音低沉,已经猜到了,“那么就可以解释了,半个小时前骨殖瓶被送到,随即发生了入侵。” “那东西现在在哪?”古德里安问。 “必然在警戒最严密的地方--‘冰窖’里,所以我们防御的重点是地下层。”冯·施耐德说。 曼施坦因点点头,“三处主要的入口,英灵殿、教堂和图书馆,图书馆有诺玛的防御,所以有风险的只有英灵殿和教堂,执行部能派出多少人?” “很少。”冯·施耐德皱起眉,“建校以来,从未发生过校园被入侵的情况,所以执行部的专员都在海外执行搜寻任务,现在只能依靠学生,受过训练且血统优秀的学生是我们的主力。” 他顿了顿,“恺撒·加图索带领学生会守卫英灵殿,楚子航带领狮心会守卫教堂。因为血统的关系,他们的真实实力已经强于执行部绝大部分专员了。” “也只能这样了。”曼施坦因叹了口气,“能联系上校长吗?” “打过他的手机,没有开机。”冯·施耐德摇摇头,“有时候他也会让人觉得很棘手,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带着这种级别的东西返校,来不及做好警戒,却发了封通知上课时间的邮件。” “所以说他还真是一个教育家啊!”古德里安耸肩。 一旁,在三位资深教授讨论有关事项的时候,富山雅史完美展现出了一个‘出事我会在,有事没啥用’的卡塞尔学院教资力量中的一员该有的风采。通俗地讲,就是一块合格的背景板。 至于顾谶,他想到了之前从弗罗斯特那里打听来的有关‘冰窖’的情报,眼下再结合冯·施耐德的话,心思已经活络了起来。 --未知人数的入侵者、学院守卫力量不足、能动用得上的人手只有几个学生且都已经去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简直就是老天给他创造的浑水摸鱼的机会! 难道是贝露丹迪预料到了他此刻的困境,所以提前安排好了命运吗? 顾谶手指轻轻点动,想法疯狂归疯狂,但他可不会就这样被冲昏头脑。事情的进展未免太过顺利,卡塞尔学院作为人类对抗龙族的堡垒,最强大的人类力量,不可能这么外强中干。 这会不会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一方的陷阱? 奥丁的恶念始终在侵蚀他的身体,过一段时间意识泯灭和现在贪心被抬进实验室,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 冯·施耐德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入侵者始终未被发现。 紧急状态被激发后,所有的摄像机都开始工作,每个出入口都被严密地监控起来,对方也不可能逃离这个校园。 冯·施耐德看向身边几人,曼施坦因和富山雅史一直在盯着大屏幕,他知道前者向来一丝不苟,现在的确是在试图从监控中找出入侵者的位置,而后者则是即便不懂也不想让人觉得在大家都紧张忙碌的时候,他只是个旁观者。 至于另外两个人...古德里安坐在椅子上,张着嘴仰面朝天,大概是睡着了。顾谶资历不足,所以在这种严肃的指挥场所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靠墙站着,低着头,可能也睡着了。 只不过他就在窗边,如果被入侵者发现这个地方,他的照片将会被光荣地挂进英灵殿。 冯·施耐德摇摇头,其实本来也没对他们抱有多大希望,只是人在紧张的时候,看到同伴多少能缓解一下。 只不过异乎寻常的平静让他觉得不安,本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这很危险。他揣摩不清对手的身份和意图,这种感觉阴魂般萦绕不散。 “除了叶胜,这里还有人能使用言灵·蛇吗?”他问道。 “有关言灵能力的秘密档案,我无权查看,但至少还有一个人。”曼施坦因说道:“我自己。” “你的言灵是‘蛇’?” “我的领域比叶胜还要大三倍,如果我能够使用言灵,也许能找出入侵者。但在守夜人的‘戒律’之下,我们的力量被迫沉睡。”曼施坦因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言灵·戒律,是上克下的言灵,释放期间禁止领域内血统比自己低的龙类血裔使用言灵,停止释放后,之前的禁止效果撤销。可以配合炼金矩阵扩大该言灵的领域范围。 “能否请守夜人解除‘戒律’?”施耐德试探道。 “我父亲?”曼施坦因一愣,“不可能的,只有校长能命令他解除。” 顾谶有些惊讶,撞了撞身边富山雅史的肩膀,后者一眼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当下轻轻点头,小声说那位传闻中的副校长的确是曼施坦因教授的父亲。 冯·施耐德认真道:“情况很特殊,我们现在得不到校长授权,但只要解除了‘戒律’,我们就有700个可以使用言灵的学生作为战斗力,力量会空前强大。只是这一晚,可以试试吗?” 曼施坦因沉默了很久,拿起电话:“只能试试,那个老牛仔...是那种六亲不认的角色。” 在冯·施耐德期待的眼神中,他拨通了电话,并不长的通话时间里,他愣了好几次,结束通话后更是满脸茫然。 “如果他不同意就算了。”冯·施耐德叹了口气。 “不,他同意了。”曼施坦因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还有些懵。 顾谶神色稍有变化,他看向窗外,灯光明亮的校园里,好像起了一阵风,吹散了那层始终笼罩的迷雾,那个强大到足以笼罩整个卡塞尔学院的‘灵’溃散了。 图书馆地下几十米的深处,中央处理系统的监视屏幕上,几十几百道银蓝色的光束缓缓升起,那是太古流传的力量。 学生们在骚动,他们被压制已久的‘灵’,复苏了。 …… “感觉到热血沸腾了吗?”富山雅史问道。 顾谶感受了一下,遗憾摇头,“并没有。” “怎么可能?”富山雅史说道:“你这么年轻,遇到这种事情应该会激动才对,体内的龙血会沸腾地指引你,去战斗!” 顾谶怔了怔,“想不到你还是热血番的爱好者。” “谁的心里不住着一个屠龙少年呢。”富山雅史笑了下,然后狐疑道:“该不会你的‘精神’属性,其实是心理研究方面的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担心被新来的抢走饭碗一样。 79.灵和零 “什么精神?” 冯·施耐德扭头看了过来,他刚刚给c组也就是留守在教堂的楚子航下达了指令。 富山雅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顾谶不在意地说两人在说他的言灵。 “真的跟‘精神’有关吗?”冯·施耐德眼神有些锐利。 跟‘精神’元素有关,就意味着是白王血裔,而听到这个问题,古德里安跟曼施坦因默契地移开了视线,因为他们之前隐瞒了路明非和顾谶的事情。 但冯·施耐德显然对此全都知情,那晚在他们从图书馆离开后,这个多疑的执行部领袖重新进去,调出了当初的录像,并在看过之后将之销毁。 “楚子航的言灵是什么?”顾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冯·施耐德一下皱起了眉头,铁灰色的眸子里透着冷光。 气氛倏然间便有些沉重起来,但顾谶只是指了指电子屏幕,那上面代表c组的光点正在撤离教堂。 古德里安有时候迷糊,但这时却格外敏锐,“你只留了楚子航一个人在那里?等等,他的言灵到底是什么?” 曼施坦因原本坐在沙发上,双眼紧闭,正在命令他的‘蛇’搜寻整个校园,此时闻言也看了过去。 矛头突然转到自己这里,冯·施耐德有些措不及防,他不得不对这两个较真的家伙解释。 听着他被古德里安连珠炮似地追问,有时还会剧烈咳嗽几声,富山雅史摇摇头,悄悄冲顾谶竖了个大拇指。 少顷,三人争论结束,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冯·施耐德脸色有点臭,现在连再多看一眼顾谶都欠奉。 过了一阵子,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寂静的通讯频道里出现了滋啦的电流音,然后是清晰的对话,来自英灵殿。 顾谶在听到其中某个声音的时候,耳朵不禁动了下。 是清脆又妩媚的女声,透着慵懒,只是听声音就能隐约浮现出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孩子的轮廓。 可惜的是,顾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那晚出现在公寓里,帮自己解决了奥丁怨念的那个腿长如鹭鸶的女人。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在和凯撒的对话里,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酒德麻衣,如今在医院养伤的酒德亚纪的姐姐。 毫无疑问,她就是今夜的入侵者之一,而顾谶完全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和身份再度出现。 所以今晚是路鸣泽的计划?他陷入沉思,难道那家伙的目的也是骨殖瓶吗?不对,他既然提醒了自己,那就不会觊觎才是。 那为什么...顾谶眼神眯了下,是了,他知道自己如今身体的状况,所以是在帮自己做选择,屠龙的选择。 …… 除了英灵殿,还有楚子航所在的教堂,也出现了不速之客。 零,既在那晚提着手炮轰爆了奥丁恶念的脑袋,又在不久前的社交舞会上大出风头的新生。同时还是酒德麻衣口中的‘三无少女’。 “我们是个规章严格的学院,我们的学生应该有纪律性!”曼施坦因痛心疾首起来,“可看看我们的精英都在干什么?恺撒·加图索,学生会主席,在跟对手玩看谁拔枪更快的牛仔游戏,他是在讨那个长腿女人开心吗?楚子航,狮心会的会长,正在跟敌人聊天!不能等了,我们应该尽快增援,尽快结束战斗!” “恺撒和楚子航的作法我都能理解。”冯·施耐德说道:“他们是在了解敌人。” “需要在这种时候花时间了解敌人吗?对方一定有龙族血统,不然没可能和他们正面对敌。”曼施坦因说道:“双方的血统优势不相上下,我们不能冒险!” “不。”冯·施耐德摇头,“你注意到了吗?无论是英灵殿还是教堂的战斗,对方都没有很急切。” 古德里安一捶手心,“他们在拖延时间!” “对,所以我们现在要集中防御的地方反而是图书馆了,封堵住最后的入口。”冯·施耐德指着屏幕,大量的光点正向着图书馆方向汇聚。 此刻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几分轻松之色,刚刚被顾谶噎了一口的郁气都散了。 “需要么?”曼施坦因说道:“贝露丹迪区由诺玛直接掌控,没有任何被入侵的可能性,我们还是应该支援恺撒和楚子航。虽然他们都是a级中的佼佼者,但如果失手了,错误可来不及弥补。” “我已经安排了d组支援英灵殿,楚子航我有信心。”冯·施耐德不在意道:“只要他动手,就能迅速结束战斗!” 从通讯频道中,他们听到了楚子航低沉的吟诵,节奏越来越快,逐渐演化为高亢的唱颂。 那是序列号89的高危言灵,君焰,源于青铜与火之王的愤怒。 古德里安额上冒汗,“他只是三年级,怎么可能动用‘君焰’?” “血统优势,所以他是超a级。”冯·施耐德淡淡道:“有他的‘君焰’,教堂不是问题。” 他自信的语气就像在说眼前几人少见多怪一样。 “一个三年级学生驾驭着‘君焰’,就好比一个孩子骑着摩托车快要跑爆表了。”曼施坦因点点头,“这一次我相信你,教堂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楚子航能解决问题。” 他们不是对楚子航有自信,而是因为‘君焰’才产生了自信。 窗边,顾谶看向教堂方向,脑海中浮现出零那张清冷的小脸,虽然实际的接触只有寥寥两次,但他却看到了她不浮于表面的自信,那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底气。 试想都会躲进他的衣柜里,等待着即便是同伴用换伤创造的机会,这样一个女孩,她会没有准备吗? 果然,下一秒零平淡的声音就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言灵·君焰。” “!”三个教授一个教员的脸都变得惨白。 下一刻,他们听到了完全一样的龙文以少女的声音发出,渐渐追上了楚子航的唱颂。 “各单位注意教堂方向!预备迎接冲击波!”冯·施耐德抓过麦克风大喊。 他扑到窗边往外望去,如同电焊般明锐的光焰射穿了教堂的玻璃,通讯立刻中断,大片的光混合着尘埃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教堂在瞬间就只剩下了立柱和承重墙这样的刚性结构,这栋古老的建筑在瞬息之间被烧灼成了废墟。 富山雅史蹲在窗下,嘴唇有些哆嗦,因为他还有个副职,是见习牧师... 片刻后,电焊般明锐的光焰再次喷射,然后是一次又一次,这是简单粗暴的对轰,君焰对君焰。 后方的三个老家伙猫着腰,已经满头冷汗。 80.入侵者 “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情况?”古德里安双手抱头,弱弱出声。 “你疯了?”曼施坦因揉着太阳穴,“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整个校园都已经成为了战场,对方动用的可不是弗丽嘉子弹,而是未知的言灵!你是觉得这身蹩脚的作战服能护住你这三百斤的肉吗?” 他毫不留情地讽刺,却一下惹恼了两个人。 “什么叫蹩脚的作战服?”作为设计者,冯·施耐德很是不满。 “而且三百斤是认真的吗?”古德里安大有当场脱下衣服让老伙计上手掂量一下的冲动。 眼瞅着三人又要展开新一番争论,富山雅史忍不住举手,但不等他开口,后方的控制台就传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大屏幕上,象征着绝对防御的图书馆位置,红点正发了疯地闪烁。 古德里安脸色唰的一下白了,“那里是...” “冰窖!”曼施坦因咬了咬牙。 冯·施耐德沉着脸,试图呼叫诺玛,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半晌,他才说:“我们的确需要有人能去看一眼。” 不约而同的,在场四个老baby都看向了趴在窗口暗中观察的某人。 正露出眼睛看着窗外的顾谶发现身边忽然安静下来了,好像老家伙们又达成了共识,只不过这一次有点让他心惊肉跳,他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了几张笑脸。 “……”顾谶。 沉默,沉默是此刻名存实亡的指挥室。 “老实说,顾教员很年轻。”曼施坦因语调前所未有的和缓,跟初见时那个带着点优越和严肃的老古板判若两人。 “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人生经验令人叹服的丰富。”古德里安无缝衔接。 两人相视一眼,给彼此点了个赞。 冯·施耐德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给他们加了个赞,“能被校董会看中,必然有过人之处。” 顾谶面无表情地看向富山雅史,想听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老富是个老实人,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都老了,一个已经谢顶,一个不注重饮食管理渐渐‘三高’,还有一个是残疾人。” “……”被他暗戳戳插了一刀的三个老家伙。 他们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曰本人这么腹黑呢? “我还没谢顶。”曼施坦因摸了摸后脑勺。 “我已经在减肥了。”古德里安深吸口气,让肚腩缩一缩。 冯·施耐德是实锤了,所以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几个同僚,在想要不要请校长把他们调进执行部。 “那你呢?”他冷飕飕地问富山雅史。 “我总不能去跟入侵者谈心吧?就算我想,他们也未必会同意啊。”富山雅史无辜道。 所以到头来,作为四肢健全,且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具有超乎年龄的生存经验的年轻人,顾谶是此刻偷偷潜入的不二人选。 这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他正想着怎么才能不引人怀疑地去‘冰窖’,但他表面上没有露出分毫,甚至还有点不太情愿。 “顾教员。”冯·施耐德语气沉重,眼含激励,好似将万钧系于他一人之身那样。 他被寄予了厚望,古德里安大有只要他点头就脱下作战服给他套上的意思。 顾谶猛地起身,一掸西服外套,目光坚毅。 “你疯啦?先蹲下!”身边老几位赶紧拉他一把。 现在外头灯光明亮,还有‘君焰’在对轰,保不齐就有人放冷枪,他怎么敢直挺挺地站在窗户边上的? 一时间,‘愣头青’三个字飘过古德里安等人的脑海,让他们将顾谶推出去的念头有刹那的动摇,但也只是刹那,他们相信顾谶的能力。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虚伪,可的确是没什么来由,在看着这个年轻人恬淡的表情或偶尔流露笑意的时候,就会让人对他有信心,无论哪个方面。 …… 顾谶走出了控制室,倒也不是大摇大摆,虽然已经知道了入侵者的身份,料定此行更大的危险还是来自学院及诺玛的监控,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幸好,他对戴着面具习以为常。 通往图书馆的路很安静,馆内也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冰窖’正式的名称是‘炼金设备和重要标本收藏馆’,平时限制进入,除了获得特许授权的人之外,如有进入需求,必须持教师资格或学生证向校长办公室提出申请,然后通过中央主机控制室,走入那条地下通道。 很繁琐,冯·施耐德等人当然没有资格允许顾谶进入‘冰窖’,只是让他在图书馆大厅里看一眼,最好是能看看中央主机控制室,看看诺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失去了联络。 顾谶穿过大厅,走到了那扇藏于角落且不易察觉的门前。 临危不乱的一部分,就是擅长期待那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捻了捻手指,克制着激动的心情,他才不会乖乖地只看一眼,他要下‘冰窖’,他要找到那个骨殖瓶,他需要精纯的龙血和其中蕴藏的巨大能量。 顾谶轻呼口气,就要去开门。 只不过不等他开,门就从里边被打开了,一个耷拉着眉毛,模样颇具喜相,身上湿漉漉的亚裔男子一头撞了出来。 顾谶愣了愣,下意识让路。 喜相的中年人手里还提着一把锯短的散弹枪,此时显然也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枪口瞬间抬起,嘴里先是用中文喊着不许动,又用英文补充‘sitdown’。 顾谶听到这句蹩脚的问候,立马举起了双手。 入侵者,或者说被雇佣的赏金猎人13号,老唐,狐疑地在面前这个斯文隽秀的青年脸上扫视。 “华人?韩国人?曰本人?” “华人。” “你是留学生?不对,学生也不会穿黑西装,你是校园里的安保?” “我是教员。” 顾谶看着对方还在往下滴水的裤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对方是进入‘冰窖’了么?可被曼施坦因等人描述得比五角大楼防御还严密的地方,就让这么个提着散弹枪的家伙自由进出了? 只不过眼前这家伙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那对下塌的眉毛一下扬了起来,喜上眉梢的同时,锯口平滑的枪口也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兄弟,先得罪一下子了!” 81.笼中鸟 校门口,几名学生持枪警戒,当他们听见摩托的吼叫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深沉的夜色被一道耀眼的银光刺破,那是一辆哈雷摩托,扭着惊险的弧线,成功闪避宣泄的弹幕,以极高的时速从他们身旁切过。 有人说蒙古人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那么这个没戴头盔的家伙必然出身于什么长在摩托车坐垫上的民族。 背后的黑暗里,那些还穿着白色礼服裙的女孩一手提着高跟鞋,一手端着乌兹扫射,但显然已经追不上了。 “哈利路亚!上帝总是青睐英俊的人!”异常平整的环山公路上,13号也就是老唐大喊一声,“兄弟,刺激不?等脱身就把你给放了,保准全须全尾!” 太顺利了,脱身之后,他正愁着如何跑路,这个看着温柔敦厚,很让人生出好感的教员就指了指树下的银色哈雷。这是一辆他梦寐以求的好车,最难得的是,钥匙竟然还插在钥匙孔上! 他吹了个口哨,他喜欢慷慨大方送装备的嚣张富二代! 顾谶正以一个横向的姿势趴在汽缸上,呼啸的风吹得他左右摇晃,就像被山匪掳上马背的千金小姐。 但他浑然没有在意这个莽夫的话,目光穿过单薄镜片,看着眨眼百米之外的卡塞尔学院,它坐落于半山腰,山谷间层层叠叠的针叶林在风中起伏,像是翻涌的黑色波浪。但此刻,一股难言的巨大压迫感,正从这座与世隔绝的‘修道院’中升起,像是黎明之前的太阳。 那种压力仿佛心脏正被一只手抓着,血流速度似乎在加快,让人呼吸越来越不畅通。 毫无疑问,这种压迫感只能来自初代种,而身份已不言而喻,青铜与火之王,复苏了! 顾谶有些头疼,他拥有白王的权柄,如果只是骨殖瓶还好,可现在是执掌‘力’的康斯坦丁,他绝无可能悄然达成目的。而一旦有所暴露,昂热和这所最后的堡垒是否还站在他这边尚未可知,路鸣泽口中的‘他们’就会在次日天亮时分对他展露獠牙。 这是现在的他及路鸣泽都不想看到的。 “你把事情搞砸了啊。”顾谶心说。 他不知道路鸣泽的计划,而对方素来自负,也完全没有将计划告知,以至于现在... 侧面袭来的耀眼灯光打断了他的沉思,同时还有澎湃的引擎轰鸣声,他眯着眼睛看过去,那是一辆熟悉的跑车,在这个夜里带来不一样的躁动和狂热。 “埋伏?”老唐大惊失色。 但已经来不及闪避了,他从摩托上蹦下,还不忘记揽住顾谶的腰,仗着极好的弹跳力着地几个翻滚,吃了满嘴的土才刹住。 而哈雷摩托则化作一道银光,从车顶飞过,砸在路边的护栏石上,又飞下悬崖。 顾谶在腾空的时候看到了漫天的星星,在渐渐稀薄散开的云中,四下光影笼罩,他张开双臂,重重落在路边的草地上,怔怔看着夜空,久久没有声响。 老唐懵了,这人这么脆弱的? 他懊恼地捶头,他根本没想过闹出人命,只是想弄个身份高一点的人质,等出了这条环山公路就把人放了。可没想到,现在就给摔死了,可能是碰到了藏在草里的石头,刚巧磕到了脑袋。 所以,当跑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下,那个呆头呆脑的驾驶员搓着手一溜小跑过来,还不等舔着脸露出最和善无害的笑容,一根漆黑的枪管就自下而上抵住了他的下颌。 老唐一脸暴怒。 司机也就是今夜带妹兜风的路明非吓傻了。 这就是自由奔放的美国么,这就是粗暴的芝加哥吗?他高举起了双手,嘴里重复着‘no,我的老伙计’,他头脑一热,一开口就是老‘播音腔’了。 老唐咧咧嘴,这哪来的小呆瓜,真有意思。 这时,后面追击而来的学生高喊:“他是入侵者!” 一伙的?老唐脸色一变,恶狠狠道:“你是来埋伏我的?” “我跟他们没关系!”路明非十分识时务,“我只是开车经过去买热狗。” 大概真是跟顾谶混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愈发佩服自己在危急关头的随机应变能力,他大概从那些学生急切的态度中,猜出眼前这家伙就是入侵的‘龙族’,只不过‘龙族’的外形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如果龙族的脸是青色的,长着双角,嘴角还有鲶鱼须,那他还能理解,可对面这家伙看起来太标准了,和他一样是个标准人类。尤其是那一对标志性的下塌眉毛...奇怪,这对眉毛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路明非瞳孔猛地放大,“你不会是老唐吧?” 老唐愣了愣,“你这张贱贱的脸,看起来很像大头熊?” 路明非在那个星际群里,用的是一张脑袋很大的熊作为头像。除了如今新认识的诺诺和芬格尔,老唐是他在美国唯一的朋友(网友),不知道多少个晚上他们在星际地图上轰来轰去。 对像在鸟笼中的那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电脑屏幕上的微光里,那就是他最好的寄托和朋友。 好在路明非后来遇到了顾谶。 只是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老唐,又怎么还被他拿枪顶着了?这一刻世界在路明非的脑海里颠倒过来。 “老唐,别开枪,我是大头熊,啊不,我是明明,你怎么在这儿?”路明非哭丧着脸。 “将来群里说,我只是来干点活儿,现在工作结束了赶时间走,他们不让。”老唐越过路明非的肩头看了眼后面的布加迪威龙和诺诺,“很燃的妹,把车借我用一下吧。” “你已经借了我男朋友的哈雷了。”诺诺说着,看到了草坪上‘躺尸’的熟悉身影,英气的眉梢一扬,就朝那边走去。 深夜、微风、跑车、美女,老唐没想到平时除了说起游戏时意气风发,其余时候都不声不响的‘明明’竟然这么给力,玩得这么花!刚来美国就榜上了漂亮姑娘,还是别人的女朋友,是他看不懂这个刺激的世界还是自己已经落伍了? 路明非干笑,“车借给你,不用还了!” “还得借你和你的辣妹当一下人质。”老唐拖着他就上了车,然后冲路边的诺诺吼道:“别管那家伙了,你赶快给我过来开车!” “那是老顾?”路明非忽然反应过来。 “你朋友?”老唐一怔,懊恼道:“不好意思,他好像摔到石头上了,我能看出他是个好人...”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路明非瞪大的眼睛里,如同有火在烧,那是熊熊怒火,一瞬间涌上来可以吞噬一切。 但风里传来诺诺的声音就像是一汪清泉,浇灭了他的愤怒。她无语中还有点嘲讽,“你是躺在这里装死吗?老油条。” 82.星与火 听到诺诺的话,地上的身影动了动眼皮,看了过去。 诺诺抱着胳膊,歪着头看他,长发在夜风中飘散开,偶尔发丝沾在嘴角,有种朦胧迷离的美,像是在懵懂中走向远方的少女。 “有什么东西在逼近。”顾谶轻声说。 “什么?”诺诺怔了下,犹豫着俯身,想要听清他的话,“你起来说,地上脏不脏啊。” 车上,老唐看着女孩俯身的曼妙曲线,朝路明非笑道:“你的眼光真不错,不过她好像不是你能驾驭的菜。” 路明非有些烦躁,“老唐你到底要怎么样?” “笨蛋,装装样子,下山就把你们放了。”老唐低声说了句,眼看那辣妹是不可能管他的大笨熊了,只好对着迫近的追兵大吼,“敢追过来,我就杀了他!” 他竭力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虽然因为他这张喜相的脸,别人经常以为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开玩笑,但这一次,可能是在国外的缘故,他感觉自己可狠了,气势也有了。 那些持枪的白裙哥特少女忽然站住了,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那是什么表情,见鬼了吗?”老唐撇撇嘴,可能真是自己太凶了,把这些外国姑娘都吓坏了。 但马上,他就感觉到了从背后卷来的热风,仿佛后面有一个太阳在升起,他战战兢兢地扭头看路明非,这小子紧闭着眼睛,脖子缩着,短发被热风吹得根根朝前。 他感觉自己有些无法呼吸,同时也反应过来那些女生畏惧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他们背后的某个东西。 那巨大的威压简直要把人摧垮。 老唐不敢回头,好像后面是条狼,回头就会咬断他的喉咙。 “你回头看看。”他戳了戳路明非的腰。 “别傻了,你那么英雄你不回头叫我回头?”路明非面部像被狠抽一样僵硬。 路边,诺诺的长发被热风吹着向前狂舞,过度的惊讶让她下意识张嘴,大概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言语去形容。 “那是...什么?”她喃喃道。 布加迪威龙后置引擎的引擎盖上,站着一个燃烧的身影,正张开双臂缓缓地俯下身,似乎要拥吻老唐和路明非中的一个。 橘红的火光使他明亮清晰,瞳孔燃烧着,泛着灿烂的金色,他的脸上仿佛地表网裂,裂缝中有岩浆流动。 一张可怖之极的脸,缓缓绽开了一个可怖之极的表情。 “哥哥。”他轻声说。 “鬼啊!”路明非和老唐尖叫着搂在一起,张大的嘴里可以塞进一个菠萝。 就在这时,诺诺陡然从后腰拔出了手枪,她是带着枪的,即便是在跟路明非出去玩的时候。 她毫不犹豫地朝那个燃烧的身影连续开枪,以无比标准的战术姿势,根本没有想对方是谁,或者是不是人类。 她的手腕因后坐力而颤动,但肉眼可见的,没有一颗子弹能射中那个身影,因为在离他还有大约两米的时候,子弹就融化了,如同那里存在一层看不见的暗火。 灼热的钢水在那层罩壁上高速流动,弹头徒劳地撞击上去,像是扑火的飞蛾。 诺诺仍倔强地打空了弹匣,同时朝路明非大喊:“踩油门啊!” 路明非哪里反应得过来,还是常年涉险的赏金猎人用力一脚踩下了油门,这辆超跑在3秒钟之内加速到了百公里时速,直冲向校园,将站在后引擎盖上的康斯坦丁整个抛飞出去。 无论是布加迪铝制引擎盖上那两个融化的脚印,还是晃了晃头就抖擞精神飞奔狂追的身影,都在诉说着现实。 诺诺长舒了口气,颓然扶住膝盖,整个人松懈下来。 “他没有攻击我们?”她有些疑惑地看着追着车冲进校园的背影,四周响起密集的枪声,明灭的火光中,硝烟渐渐弥漫。 “他本来就不会主动攻击别人啊。”顾谶起身,拍打着衣服上沾到的灰尘。 诺诺似是对他的话感到费解,出神了好一会儿。 “你早就知道?” “我的言灵跟白王有关啊,能大概感知到压力。” “所以你躺地上装死?” “的确是摔的,闪到腰了。”顾谶看了眼公路上那两道刺眼的刹车痕,摇头叹息,“我以前都不知道路明非还有这么狂野的一面。” 诺诺冷笑一声,“你是在含沙射影吗?” 顾谶将衣服上最后一根草屑摘去,耳边传来了冯·施耐德在校园广播中回荡的吼声。 “全体避险!全体避险!” 远望去,燃烧的人影经过一处高压变电器,变电器的金属外壳瞬间融化,灿烂的电火花喷泉那样涌起,而后爆炸,把周围一片草坪化作焦土。 而暴雷般的射击声里,丝毫不能阻挡康斯坦丁的脚步,即便是动用了正面命中可以干掉步兵战车的枪榴弹也无济于事。子弹被融化成了钢水,钢水四溅时在空中捕获了所有的枪榴弹,爆炸力完全向外发散,卡塞尔学院内宛若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能对金属和火焰下令,他是青铜与火之王的族裔么?”诺诺沉吟道。 “或许就是他本人也说不定。”顾谶心不在焉地说。 他们两人在校区之外,离交战中心有一两百米远,可以说是相当安全。 但他不能享受当下,所以大长腿一迈就往卡塞尔学院走去。 “你干嘛去?”诺诺快走两步,虽然嘴里在问,可明显是跟上了。 “我是教员,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不能临阵脱逃。”顾谶大义凛然。 诺诺呵呵一笑,“所以如果不当着他们的面,就能光明正大地逃走了吗?” 顾谶瞥她一眼,“你导师其实是老富吧?”所以言辞总像窥人心理。 “老富?噢,富山雅史教员。”诺诺平静道:“不是,我的导师是曼斯教授,已经死了。” 顾谶没说什么‘精神长留’之类的废话,他偶尔会失智不假,可锅全在奥丁身上,他自己是永远不会犯错且讨人厌的。 “我听施耐德教授说,以后曼施坦因教授会是你的导师。” “嗯,曼斯教授临终前这么说的。” “曼施坦因会是个好老师。” “在成年之后,三十之前,都像你这么油腔滑调吗?”诺诺眯着眼睛笑,睫毛忽闪,眸若星子。 “所以要小心男人。”顾谶轻笑。 “尤其是老男人。”诺诺撇嘴。 下一秒,身边之人就毫无预兆地将她扑倒在地。 诺诺神情错愕,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直到她听到了突兀而轰然的爆炸声,嗡鸣而致的短暂失聪中,她看到了如流矢般的火焰划破夜色,强烈的冲击波席卷而来。 83.英灵殿 在顾谶和诺诺刚刚走进校园的时候,草坪上就回荡起低沉的吟诵声,空气里越来越浓重的灼烧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康斯坦丁头顶上方的空气被点燃了似的,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力量在那里凝结,在沉闷中爆发着令人悸动的压力,可他却静默如海浪翻涌间的礁石。 “全体避险!”站在高处的冯·施耐德作为楚子航的导师,首先察觉到这股熟悉的波动,那是言灵‘君焰’,比楚子航的更加稳定,爆发前的压迫感却是成倍增长! 而现在,那力量崩碎了。 接近数颗凝固汽油弹集中一点空爆的效果,澎湃如海潮般的火焰放射喷溅,向着四面八方,携着强劲的冲击波。 诺诺躺在顾谶身下,偏头看向那边,炽热的风扑面而来,明亮的光隔着眼皮都照得眼睛痛,鼻子里满是浓郁的灼烧味。 那道滚滚燃烧的人影所处的位置,距离最近的建筑都有几十米之遥,可围绕他所有的玻璃都崩碎了,火焰从窗口中射入,就像一头喷火的巨龙把火舌吐了进来。 爆炸完之后,以人影为中心,草坪上全部的草都焚烧殆尽,地面化为一片漆黑。 而康斯坦丁如同站在一个黑色的太阳图腾中心,再次开始了吟诵! “你没事吧?”诺诺扳着顾谶的肩膀,后者手肘在草地上,将她牢牢护住。 路鸣泽又欠了自己一次,顾谶看着她稍有惊容的脸,心想。 然后他揉着腰起身,“你得给我买一副最好的膏药。” “狗皮膏药行不行?”诺诺见他还能开玩笑,也放下了心。 “你是在内含路明非么?”顾谶说。 诺诺嘴唇动了动,“他知道你会在背后这么说他吗?” 顾谶耸耸肩,旋即拽着她的臂弯就开始狂奔,诺诺并没有反抗,反而跑起来隐隐要超过他。 “得多锻炼了,老男人。”诺诺说。 顾谶扯了扯嘴角,身后是再一次爆发的‘君焰’,热浪鼓动喷发,使人露在外的皮肤一阵火辣辣的疼。 面对这种无差别的大爆炸,仓促间他们根本无从思考,有点慌不择路地闯进了一栋建筑,在背后刮来的热风中双双朝前扑倒。 只不过一个是战术翻滚,完美坐靠到充当掩体的椅子后面,另一个则在扑倒后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滑出了数米之远。 “……”诺诺抚了抚额,可目光不禁在那人烧黑的后背停留。 “又是你?”一个陌生的女声,让她瞬间警觉起来,那是出现在顾谶眼前的黑影,在成排的椅子后坐起身来。 一双长腿映入眼帘,然后是一张清丽好看的脸,只是有点咬牙切齿。酒德麻衣看着滑到自己腿间的脑袋,有点懵。 顾谶抬头,化了一点点淡妆的女人蹙着眉,狭长的眉眼间隐含暴躁。 “避难,我们来避难!”他立马举手,因为头上正抵着一把左轮手枪。 酒德麻衣嘬了嘬牙花子,把枪收回,另一只手里捏得手机壳咯吱作响,从对面之人的眼神中,她判断出这个‘老板’口中的朋友,对他们的计划完全不知情,否则绝不会这么狼狈。 当然,如果是演出来的话那另当别论,这家伙完全可以试着换一条路,去冲击奥斯卡。 “新来的教员?”这时,另一个声音出现了,从那个充满威仪的奥丁雕像后冒出了一颗金发灿烂的脑袋。 “凯撒?”应声的不是顾谶,而是反应过来的诺诺,“你怎么会在这里?” 凯撒显然也对她的出现很吃惊,不过马上就松了口气,“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总算有了一个好消息。” 说着,他朝酒德麻衣介绍道:“诺诺,我的女朋友。” “你不说的话还真看不出来。”酒德麻衣给他个敷衍的笑容,“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新任的教员跟学生会主席的女朋友,怎么会在晚上一起来英灵殿避难?” 她语气揶揄,一句话中故意咬重了好几个词,明显不只是说给刚刚还是对手的大金毛听的,也在给顾谶上眼药。 但凯撒向来心胸宽广,自信的同时也对诺诺有信心,是以听到她的话连半点波澜都没有。 诺诺的反应只是‘嘁’了声。 顾谶盘膝坐起,跟酒德麻衣面对面,一脸严肃,“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大概是跳了闸,大厅里一片漆黑,却有微弱的光闪着。这里仿佛被什么火风给洗掠了,周围都是还没散干净的烟雾,一排排的橡木长椅从中间断为两截,断口参差不齐,闪着暗红色的光。 经过太多年已经坚硬得和生铁差不多的老橡木正在缓慢燃烧,不知道是被什么点燃的。 而隐隐约约看着讲台地板上的那一排脚印,不难猜出外头那家伙就是从这里离开的--英灵殿同样有通往‘冰窖’的入口。 顾谶当然会认为是酒德麻衣或者路鸣泽的手笔。 酒德麻衣看着抱着胳膊坐在对面的身影,莫名竟有种儿时接受忍者训练时面对严苛的老师的感觉。 但马上她就怒道:“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还想要一个解释呢!” 顾谶早该想到她气势这么足的,当下淡定地抬袖蹭了蹭被喷到脸上的口水,“你可以给同伙打电话问一问。” “我!”酒德麻衣上一次这么憋屈还是在面对苏恩曦的时候,不同的是对她可以破口大骂,而面对顾谶不行。因为他们没那么熟,鬼知道这个不仅跟奥丁有极深牵扯,还拥有白王权能的家伙是什么人,万一被咬一口可有的受。 手机震动的嗡鸣宛若天籁之音,她第一时间接了起来,“你死哪儿去了?” “麻衣,还没结束么?看来那个恺撒·加图索让你很棘手喔。”电话的隔音不太好,尤其是在四目相对的当下,电话彼端的声音懒洋洋得,还有些含糊不清,似乎在嚼着什么酥脆的东西。 酒德麻衣看着目露疑惑的顾谶,眼角跳了跳,气急败坏道:“别吃薯片了!这里的状况一塌糊涂,有个浑身冒火的玩意儿正在四处放火,像台即将爆炸的炼钢炉那样喷发,这里不久就会被拆平!这是你计划中的么?下次能不能别挤牙膏一样公布你的方案了?” “炼钢炉那样的?”咀嚼薯片的声音忽然停下,可以想象得到薯片从那张懒洋洋的嘴巴里掉落的情景。 顾谶托着腮,他有时候觉得路鸣泽简直就是个小天才,不管何年何月,奇葩的手下都层出不穷。 84.哈士奇 “不可能,绝不可能!”手机里的女人大声说。 旁边,恺撒一把从麻衣手中抓过手机,“我可以作证,那个炼钢炉一样的男人,现在距离我们只有不到100米。” “你哪位?” “恺撒·加图索,卡塞尔学院三年级。”恺撒把手机交还给麻衣。 “喂!麻衣,你搞错了吧?你不是应该和这家伙杀个你死我活吗?”苏恩曦觉得事态完全脱离了掌控。 “不止呢,如果你知道现在我身边还有谁,恐怕会更吃惊!”酒德麻衣冷笑。 “谁?”苏恩曦很有兴趣地问。 “少废话!”酒德麻衣怒道:“再这样下去都要死了,我现在连撤出都做不到!” 她看着不远处草坪上绽开的焰球,“那家伙现在已经从炼钢炉进化成喷火龙了!” 话音刚落,一道炽焰就从几人头顶的窗口射入,一道两米长的火蛇一闪而灭。 顾谶看着外面发狂的康斯坦丁,内心也有些急切起来。 “拍个手机视频给我!”电话里,苏恩曦语气焦急。 “薯片女你有时候真是龟毛龟到家了!”酒德麻衣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是举起了手机,但想了一秒就把手机推到了顾谶怀里。 顾谶递给她一个迷惑的眼神。 “你皮糙肉厚,他一口龙炎喷不死你。”酒德麻衣理所当然道。 旁边,诺诺跟凯撒都下意识看过来,既是因为她好似熟稔的语气,也是话中或许的深意。 顾谶把手机高举到窗口去拍摄。 高速的3g网络迅速把信号传往芝加哥,芝加哥的后援震惊了,抓狂地从浴缸的水里跳出来,脱口一句国骂后,“这根本不是正常态的诺顿,这是疯狂版的康斯坦丁!你做了什么刺激他神经的事?”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对龙族的神经系统没有任何了解!”酒德麻衣殷红的唇上下碰,语气快而急,“我不管,你快想办法!” 对面忽然没声音了。 “你还在吗?”酒德麻衣抚着胸口深呼吸着,她快要气炸了。 “还在!”苏恩曦的声音里透着火烧眉毛般的焦急,以她纵横捭阖的风格,这种焦急极其罕见,“我正在越洋调用数据库,查找失控龙王的相关资料,这是极端状况,我没想到会这样,一点准备都没有!” “什么是失控龙王?” “被不恰当的人以不恰当的方式唤醒,他的能力还没有稳定,身体没有长成,虽然看起来力量惊人,但这是因为他未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的身体会支撑不住,随时崩溃!” “崩溃的结果是什么?” “青铜与火之王,崩溃的结果是什么?当然是‘言灵·烛龙’了!只看威力范围是多大。” “多大?” “不知道,但我觉得扫平那个学院是肯定的。” “...那你倒是快啊!快想办法,你平时不都是一个快枪手吗?” “我刚才正在洗泡泡浴。” “所以?” “所以我的通讯设备都存在酒店的保险箱里,现在只能用随身的笔记本上网。妈的,网络接入提示我必须为网络服务支付25美元,要输入信用卡卡号的后四位...等等我去找信用卡,先得披上浴巾!” “……”酒德麻衣把手机挂了,跟身边几人大眼瞪小眼,场间一时有种诡异的安静。 顾谶耳朵一动,忽然朝英灵殿门口看去。 下一刻,三道如丧家之犬般的身影狂奔而入。 “13号?”酒德麻衣愣了愣,“你还没死啊?” “队长,等会儿再说吧,那东西追过来了。”进来的人正是提着散弹枪的老唐,身边跟着废柴师兄弟。 英灵殿外,仿佛太阳提前升起,光辉四射。 “恺撒?太好了!”一条激动万分的败狗嗖的一声滑到几人面前,一把握住了凯撒的手,“想办法挡住他!事到如今只能靠你们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人了!” 凯撒不知道该怎么说,尝试着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动。 这俩人活像相认的哈士奇和大金毛。 “诺诺,老顾?”路明非看清窗边的人后,脸上终于有了喜色,一下就像有了主心骨。 大家都有旧可叙,感觉忽然就很好。 但诺诺显然很冷静,她从地下拾起一把掉落的微型冲锋枪,“以后有的是机会叙旧,先想想怎么活命吧。” 芬格尔立马道:“我们刚刚都想出办法了,那个东西是个浑身着火的龙类是吧,那我们就去有水的地方,我们去体育馆的游泳池!火系言灵最大的忌讳就是水,只要暂时克制他的力量,或许就能一枪崩掉他?” 说着,他从睡衣腰间抽出一把ppk来,和富山雅史改造过的那支航炮版一模一样。 他挑着眉毛,万分得意,好像关键时刻还得是他这八年老生最稳最靠得住。 几人相视一眼,默默点头。 “恺撒,那这里交给你搞定!”芬格尔一把抓住路明非的胳膊,“召集你学生会的精英,挡他一下,你们没问题的!” “好。”恺撒淡淡道。 “老顾,是时候了。”芬格尔认真道:“拿出你真正的实力,给外面那喷火龙看看!” 顾谶露出个笑容,调头就跑。 “……”芬格尔表情僵了僵。 “快别扯皮了你!”路明非拽着他和老唐拔脚就追。 酒德麻衣翻了个白眼,这种‘无心’的人啊... 四人从那尊奥丁雕像下经过,直奔后门。 只是在跑到门边的时候,路明非扭头看了一眼诺诺,看见那边两人相对,恺撒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两人垂首如同告别。 …… 卡塞尔学院偌大的室内游泳池里,三道人影已经忙不迭下了水。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老唐。”路明非抹了把脸,“这是我师兄芬格尔。” “你好。”两个立场本不该一致的人握了握手。 “刚才那个是我们学院学生会瓢把子的女朋友,诺诺,是我师姐。”路明非解释道:“老唐,你别误解了。” 干等着未知是迫近还是远离的时候,人心底最紧张,所以他发挥一惯的烂白话能力,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我懂的,泡了大嫂都是三刀六洞,只能做不能说的。”老唐一副‘道儿上的规矩我门儿清’的样子,“我只是有点遗憾,你大嫂怎么没来和我们一起踩水...” “脑补一下这个画面,真让人流鼻血啊。”芬格尔荡漾一笑。 路明非白了两人一眼,想起什么似的,“老顾,你不下来啊?” 那边,顾谶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像是剪指甲一般搓着手指,静静看着入口方向。 85.血与肉 “我是个旱鸭子,你知道的。”顾谶叹气。 路明非怔了下,“那你...” “我觉得那个龙类,好像能闻到我们身上的味道。”顾谶说:“或者,是在追什么人。” 正在池子里踩水的芬格尔心头一跳,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我说,兄弟,快下来吧,在那上边太危险了,鬼知道那东西会不会来。”老唐现在也知道了那个被自己抓来当人质的教员,是路明非以前常跟他提起的‘老顾’。 很难相信,这么一斯斯文文的大好青年,竟然会跟衰仔是好朋友。不过这样也蛮不错,起码路明非在人生地不熟的美国还有人能罩着他,这完全是衰仔的运气啊。 “来了。”顾谶低声道。 “什么?”老唐脸色一变,“你别乌鸦嘴啊。” 路明非竖起那对灵敏的兔子耳朵,“我也没有听见...” 他的话忽然刹住了,脸色煞白,此刻本该空无一人的体育馆里,回荡起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好似只隔了一层墙板。 一个叫人头皮发麻的呼喊悠长传来,“哥哥...哥哥...” “鬼追过来了!”路明非表情难看,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现在怎么办?” 芬格尔的神色也不轻松了,边递给每人一个塑料袋边说:“别紧张,他现在的脚步声是环绕游泳池的,说明他意识到我们在这附近,但因为水体的缘故判明不了准确位置。 他猜到我们在这里也不奇怪,毕竟穿过英灵殿后就是体育馆,我们别自己吓自己,现在露面反而会被发现。” 他说话条条有理,不疾不徐,“我们每人带一塑料袋空气潜下去,憋急了就吸几口,撑住几分钟。在我们整个被水体包围的时候,火系言灵就彻底找不到我们了,到时候他也应该会离开。我看他脑子有点不清楚的,可能是精神状况不太好。” “真是龙类?”路明非不解道:“为什么会是个人的形态?” “龙生九种,你看跟恺撒对打的那个漂亮女孩,没准还是个龙类呢。”芬格尔深吸口气,“最后,千万不要紧张,紧张反而会露出行迹。水体会形成水封界,掩盖你们全部的气息,长江就是一个完美的水封界,不然青铜古城也不会隐藏那么久,要相信曾是a级的我。” 说完,他就一边按着一个脑袋,把他们俩按进了水里,然后抬头看向泳池边,眼神莫名地看着顾谶。 他当然不觉得顾谶是个蠢人,此刻不跟他们一起躲,面对精神异常的康斯坦丁,结果不会太好。但对方显然不是犯蠢送死,那么就一定有什么理由,使他必须在那里。 顾谶只是指了指入口方向,然后起身朝那边走去,什么话都没说。 芬格尔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一点点沉入水中,直到视线完全被淡蓝色的水淹没。 …… 灼热感扑面而来,走廊上弥漫着一鼓热风,就像酷暑时节,人站在马路中央。 顾谶松了松领口,肤色苍白到没有血色。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前方拐角处而来,周身流火缠绕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明亮的光,无时无刻不在燃烧,而只是直视几秒钟眼睛就会灼痛地淌下泪来。 面部的龟裂消散,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有十六七岁,小小的脸,眉色很淡,一双眼睛乌黑干净,却空荡荡的。 “你不要再靠近了。”看着走近的顾谶,他轻声说。 顾谶在他三米外站定,白净的脸被火光炙烤地通红。 “康斯坦丁。”他开口,声线有些颤抖,不是害怕,只是当面对面时,那份故人久违的情绪就像飞机起飞那样轰然涌上心头。 康斯坦丁默然看着顾谶,显然也是认出了他,只是长久闭塞和孤独的内心一时没有组织好语言。 良久,他才说:“原来是你啊,不过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我哥哥,你看见他了么?” 他的声音飘忽而遥远,仿佛从亘古之前刮来的风,在看不见底的深渊回响。 “我以为你会与我问候。”顾谶有些失望,素日温和的眸里也浮现些哀伤。 康斯坦丁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到死寂,“难道你不是想要吸收我的力量吗?” 顾谶沉默片刻,忽而露出笑容,“哈,被戳穿啦。” 康斯坦丁没做声,只是体表如熔岩般滚动沸腾,蒸干了空气中的水分,热气在长长的走廊间弥散开来。 “我只需要一点点。”顾谶伸出一根手指,表情是那种童叟无欺的认真。 对面,少年金色的瞳孔动了动,白皙的脸上浮现冰裂纹般的纹路,其中是赤红流淌的火焰。 顾谶被炙烤得后退几步,放下遮在眼前的手臂后,右瞳白芒炽烈,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涡旋吸摄,周遭的高热和蒸汽如被风吹般驱散殆尽。 康斯坦丁盯着他的眼睛,有片刻的不解,随即了然。 --这是来自更深层血统的压制,抵消了他释放的‘热’。但对面之人显然不是真正的白王,甚至连直系血裔都不是,只是因为吸收了白王的血与肉,才拥有了祂的权能。即便与自己一样,都是残缺的。 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屈服,只有残破才会向上挣扎,沸腾的龙血在体内发出无声的咆哮,极度的高温正从体表升起,在他身周几米,地面和墙壁都出现了干裂,清晰的裂痕一直延续到顾谶脚下。 “你还没有找到他,不能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所有人都会反应过来,你逃不出去。”顾谶后退着。 回应他的,是骤然炸开的火光,视线中一片刺目的光亮,然后是浑身燃烧的身影直直从中撞来。 顾谶抬臂挡在身前,旋即整个被撞飞,翻滚出数米之远,身上出现了大片的烧灼。 “你也在害怕。”康斯坦丁朝他走去,“怕被他们发现...你才是怪物。” 顾谶低咳着起身,扯掉破烂的外套,赤露皮肤上的烧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死皮脱落,粉色的肉芽重新生长,白得像是剥皮的藕。 康斯坦丁微微歪头,炽炎放射,火焰凝聚成长矛,朝着前方激射而出。 顾谶眼睑低了低,镜片上寒光萦绕,火矛在近身之前便凭空溃散。 无需吟诵,他即象征着权柄。 86.梦魇 早有预料的试探过后,康斯坦丁发出低吼,脚下的地面在他冲出时就不堪重负地崩碎,他的身后只余残影,火光扑朔迷离,在骤然停顿时轰然四溢。 顾谶手掌交叠招架在身前,死死扣住康斯坦丁燃烧的火拳,难以形容的怪力传来,他的双臂一阵骨裂之声,碎掉的骨刺噗得从肩膀上戳出来。 对龙类而言,取用规则的言灵之外,身体亦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 极度的高热在方寸之间弥漫,与无尽抵消的赦令相抗。先是手掌,然后从腕部到整条手臂,顾谶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血肉消失,只余下森森白骨,在火光中散发着明亮的金色。 难以言喻的痛楚令他身体禁不住地颤抖,豆大的汗珠只是刚刚浮出便被高温蒸发,他无法变成八岐大蛇,没有那种磅礴的肉身力量,所以不完全的‘八岐’在活着的龙王面前,依旧显得如此渺小。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虚弱。”康斯坦丁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是啊,所以要不要把你的血借给我点儿?”顾谶脸色苍白,笑着说烂话,可他眼底的光更胜往昔,仿佛飘散着漫天的雪滴花,澄净的光芒流转起落。 康斯坦丁刚要开口,却忽然闭口不言,且在第一时间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他耳畔传来了一声轻笑,仿佛来自遥遥远处,他的心猛然下坠,依稀间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从驳杂变得清晰。那是阳光温暖的午后,遥远河边随风飘荡着蒲公英,两个小男孩高举着纸风车,一前一后地在草地上追逐。 “哥哥...哥哥...” 没有谁的内心是完美无缺的,而阴险狡诈的恶鬼最擅长钻研人心的空洞,将那道缺口越凿越大,最后住进你的心底。 若论揣摩和玩弄人心的技巧,没有人能够超过那位白色皇帝,她以自由欺骗人类,最终亦失于自由。 言灵·梦貘。 …… 空荡荡的走廊上,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左右各四。天花板上的老旧灯管忽闪着,光线忽明忽暗,四周都是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墙上贴着墙纸,那是一幅幅宛若用朱砂作成的画,深红的绘卷上充斥着火与杀伐。 --一棵枝蔓无边无际的断树托住了半空中那轮象征永不坠落的满月,盘旋的巨龙展开双翼在天空咆哮,远处的海翻起滔天巨浪,巍峨的虚影从中踏出,人类浩荡的军队纵马持戈。 顾谶茫然地站在走廊中间,四下无声。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梦貘’,这个让人坠入无边梦境,在沉沦之中不可自拔的言灵,对于他和康斯坦丁来说,不该是双向的,因为他们并没有相同的噩梦。 可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卡塞尔学院的体育馆,也没有谁拥有这种不令他发觉就让他陷入幻境的伟力,即便是路鸣泽。 顾谶余光扫过在金属铭牌上刻着房间号的房门,选了就近的一间一脚踹去,但房门纹丝不动。他继而试图去转动把手开门,门锁之中亦像有灌入的铁水那般。 他打不开门,每一间都是这样,而走廊的尽头看似有拐角,跑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都被有形的墙体封住了。上边是一样的血色绘卷,折翼的龙从天空陨落,参天的古树支离破碎,满月掉在海里,掀起的巨大海浪淹没了整个世界,如虫蚁般的人群四散奔逃。 顾谶定定看了良久,某一时刻,蓦然回头,走廊尽处的房门半掩着,像是被风吹得咯吱作响,又好像是有什么人刚刚开门离开。 他朝那边走去,走到那扇门前,明明敞开着一条门缝,从外向里看却只有一片漆黑,就像望向室外的深夜。 犹豫只在片刻间,顾谶推开了门,随着身后灯光的涌入,地板上的光影首先清晰,有一道小小的影子,从一旁投落。 他怔了下,低头看过去。 那是一个只穿着单衫的少年,正靠墙蜷缩成一团,咬着拳头瑟瑟发抖。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看不到任何焦距和光彩,脸上还有泪痕,他小心地试探着问,是你来接我了吗? 轰!顾谶只感觉像是被巨锤击中,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口蔓延,眨眼传遍全身,他再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只是在无穷的黑暗中下坠,像是步入了深海中的归墟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秒,他睁开了眼睛,扑面而来的是丝丝灼热,好像正面对一个大火炉,让他不禁朝后退了几步。 顾谶看清了眼前场景,熟悉的布满龟裂的体育馆走廊,面前是默然站立如石刻的康斯坦丁,对方仍紧闭着双眼,只不过额头中心却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赤金色的眼睛正缓缓转动。 第三只龙眼,他的要害。 顾谶却悚然一惊,对方显然比他更早一步脱离噩梦! 他难免惊恐,吃惊于康斯坦丁或者说面前少年不符合外表的强大内心,也因为自己在梦境中所看到的未知画面。 “原来你跟我一样。”带着寡淡笑意的声音从康斯坦丁的嘴里说出,他睁开眼睛,黯淡无光却又亮得让人心底发颤,“但我比你幸运,因为哥哥没有抛弃我,我知道他在哪里,也会找到他。” 两千多年的孤单早已让他的内心千锤百炼,而诺顿是他唯一的执念。 顾谶有些不明白,像还没回过神来。 “让我去找哥哥吧。”康斯坦丁嘴角牵动,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笑算不上好看,却单薄孱弱得让人无法拒绝,好像这是等待了千百年的祈愿。 顾谶始终沉默。 “我去找他了,你别跟来。”最后,少年与他擦肩而过,偶尔溅出的流火在他衬衣上烧出破烂的洞。 顾谶没有在意,只是背对着说:“再见,康斯坦丁。” 少年离开了,空气中的灼热很久才散去。而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枚棱形晶体,里面赤色的光泽流动变化,宛若岩浆。 这是直接来自青铜与火之王精纯的龙血,与从其血裔中提纯出的有本质的不同。 因为这不仅可以给顾谶续命,作为掌握白王权柄的他,还可以以此‘拷贝’青铜与火之王的言灵。 87.无情 顾谶抓起地上破破烂烂的西服外套,抖了下,烧焦的棉质和纤维簌簌飘落。 他朝外走去,过道尽头是卡塞尔学院明亮的灯光,驱逐了浓郁的夜色,人声遥遥可闻。 他从后门的安全出口走出来,硝烟只是些微,清凉的风混着秋天时候山林间的味道,他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胸腔有力震动着,吐出那口浊气,才感觉活了过来。 就好像在酷热时喝了冰镇的啤酒一样。 “看起来感觉很不错。”一个声音,从门口的墙边传来。 顾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那是个老人,一丝不苟的整齐白发和一身黑色的西装,他背着手,面带笑容,是弗罗斯特·加图索。 “你怎么在这?” “本来还有昂热,不过我把他打发走了。”弗罗斯特说:“我知道你一定能把握住机会,人在想要活命的时候最能爆发出潜力。”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面前之人,即便是看到那身破烂的衣裳都像是在看一种勋章,那是屠龙勇士以血铸就的殊荣。 顾谶当然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所以摊摊手,给他个灿烂的微笑。 弗罗斯特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他语气干干道:“没杀掉?” “打不过他啊。”顾谶撕开衬衣,胸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大片血污,就像被千刀万剐那样,看起来十分唬人。 而实际上,这也只是被烧灼后反复新生又坏死的一些血肉罢了,如果用水冲去,底下就是最上等白净的皮肉,顶级的刺身都没有那么完美,完全能称得上是浪里白条。但可惜,他当然不会给一个老头子看。 弗罗斯特面无表情,他显然不是个傻子。 良久,他叹了口气,“好吧,只要你还活着就够了。当然,如果你下一句要告诉我你其实连他的龙血都没有得到,那可能你得先给我准备一副好的棺椁,然后再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顾谶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变成那东西之前一枪爆掉我的脑袋。” “我下不去手。”弗罗斯特转身,背着手朝前走。 顾谶跟了上去,“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是一直没走。”弗罗斯特淡淡道:“我一直在密歇根湖畔钓鱼,就是在等这一刻。” “失望吗?” “实话说,有点。”弗罗斯特顿了顿,“我不觉得无法彻底掌控力量,不稳定状态下的康斯坦丁会是你的对手,而我已经支开了昂热。” “事前你也没跟我说你还在。”顾谶嘀咕道:“你们怎么都这样,都有自己的计划,还以为我全都能猜到似的。” “我以为我们会有默契。”弗罗斯特遗憾般叹气,对他所说的‘你们’并未放在心上。 “你真的支开了昂热?”顾谶左右看了看。 “相比你来说,他更在意路明非。”弗罗斯特像是没看到他一惊一乍的样子,“而且我在校董会还是有点威严的,不用担心那些不必要的目光。” “我该觉得失落吗?”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是在意你的。” “...你这话让我起鸡皮疙瘩了。”顾谶伸出胳膊,“不信你看!” 弗罗斯特当然不看,相比较年轻人,他的年纪的确不适合熬夜,尤其是像保姆一样盯了好些天。现在看到眼前之人没事,他的精神难免放松下来,而一放松下来,疲倦就爬到了脸上。 他想舒服地睡一觉,当然,如果能有一杯红酒助眠就更好了,不过一定不能是身边这家伙兜售的罗曼尼康帝。 至于康斯坦丁,就交给昂热去头疼好了,他自然会处理掉。 正出神遐想的时候,他忽然听到顾谶这么问:“或许,你有没有我小时候的照片?” “什么?”弗罗斯特愣了愣。 “就是小时候的照片。”顾谶说。 “没有,你不喜欢拍照。”弗罗斯特摇头道:“不要问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 顾谶想了想,没有太多的印象。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弗罗斯特难得开了个玩笑,“难道康斯坦丁还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跟你叙叙旧吗?” “也说不准是想交流一下做人的心得。”顾谶煞有其事道。 弗罗斯特看过去。 顾谶耸肩一笑,“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多想。” “你这个态度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有吗?” “有!” 四下渐渐刮起了风,路灯下拉扯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进夜色中。 …… 偌大校园里,各个小队正在向英灵殿的方向汇集,在明亮的光影中像一条条发光的长蛇。 英灵殿顶的雄鸡上,站着一个光明耀眼的人影,是那个暴虐的龙类,他正对着整个校园发出嘶哑的呼喊。 奔跑中的学生们对着他射出弗丽嘉子弹,源自凯撒(其实是苏恩曦)提供的情报。 --青铜与火之王对于领域内的火焰和金属拥有绝对的权力,所以金属子弹是无法杀伤他的。但他不具备操纵非金属的能力,所以除非他的领域崩溃,否则射击他,弗丽嘉子弹远比实弹有效。 此刻,如血的烟雾把康斯坦丁彻底笼罩起来,他挥舞着手臂来遮挡自己的脸,继续呼喊。 “哥哥!” 真像是个怨灵,叫人不寒而栗。 顾谶坐在加长林肯里,拿手绢仔细擦拭着镜片,看着那个与世界为敌的身影,耳边是凄厉无助的呼喊。 旁边,弗罗斯特正在开一瓶红酒,态度十分认真,就连倒入杯中的量都精准得让人惊叹。想必就算加图索家族在他有生之年没落,他也能凭这份手艺在西餐厅混一份不菲的薪资。 弗罗斯特嗅了下红酒的味道,缓声道:“原谅我多话,是因为她的缘故么,对违背了当初承诺的逆族,你正变得心软,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我只是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顾谶说出口,然后立马举手,“好好好,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我更可怜,所以我们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是,就干喝?牛排呢?” 弗罗斯特刚刚是有话要说,不过确实是被他拿话堵回去了。 “红酒一定要配牛排吗?”他配合地略过了刚刚的话题。 “如果不是为了填饱肚子,鬼才喝这个,又不下饭。”顾谶撇嘴。 “那什么下饭?”老人好奇道。 “当然是石...”顾谶怔住,不作声了。 弗罗斯特伤感道:“我为刚刚所说的话道歉,这时候你还能关心吃,不是心软,而是太无情了。” “你明明也在品酒!” “那不为我们都无情碰一下杯吗?” “……” 88.眼泪 英灵殿上方,康斯坦丁看着在草坪上狂奔的老唐和芬格尔,浑身骨骼发出震耳的爆响,后背的皮肤撕裂,一对原本贴在背后不甚起眼的膜翼猛地张开,上面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昂热出现在了草坪上,他豹子般下蹲,以一个年轻人的姿态蓄积了全部的力量。龙文吟诵声横穿校园,高处的龙类也低头看着这个老人。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老人的‘灵’在黑暗中瞬间放大。 某一时刻,或许是顾谶端起高脚杯的时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珠转动,忽然觉得整个校园范围内的时间似乎忽然慢了。 那些奔跑的学生,那舒展膜翼的龙类,甚至是风吹树叶的摇曳,火焰的翻腾,都变慢了。 身边的弗罗斯特还在品酒,嘴角慢慢张开,红色的液体进入口腔,有一滴顺着嘴边滑到了修理整齐的胡须上,他的眼睛里有疲惫,更多的还是惬意,以慢动作眨着眼皮。 顾谶忽的伸出手指在他眼皮上翻了两下,看着老人的眼睛像窗户般一开一合。他笑起来,然后无声地看向车外,脸上无悲无喜。 视线里,昂热快得像是豹子,越过草坪,沿着消防扶梯飞身登上英灵殿的屋顶,就像武侠小说中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 “路明非!”昂热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开。 顾谶目光移动,路明非端着一把狙击步枪,趴在那栋在‘君焰’的对轰中,成为废墟的教堂钟楼窗边,在他旁边好像还站有另一道模糊的身影。 而这一刻,在那个一往无前地冲向康斯坦丁的老人身上,历代屠龙勇士的身影重现了。在还没有科学的时代,他们就是这样靠着血统的优势、勇气、牺牲,突破身为人类的局限。 龙类身边,炽炎放射,只是速度远比刚才慢了许多倍,就像是慢镜头播放。昂热在爆炎的缝隙中切入,在近身的刹那,挥舞折刀,旋转身体。 康斯坦丁的两条手臂跌落,而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老人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 他的额头中心裂开了,那是昂热以折刀在那里竖着划了一记,一只赤金色的眼睛从伤口中爆出,却如疲乏般暗淡。 被斩掉双臂后的康斯坦丁无从遮挡,一声缓慢而悠长的枪响,那枚贤者之石琢磨而成的子弹在空气中慢悠悠地飞行,顾谶能看到它在半空留下的白色轨迹,看到它命中。 ‘言灵·时间零’的领域散去,龙眼上爆出了灼热的血,康斯坦丁捂着额头发出嘶哑的咆哮,他闪动膜翼,飞离英灵殿的屋顶,向着狂奔的老唐扑去。 “更换实弹!”所有学生的通讯频道里,都响起昂热的声音。 他们无暇思考,也不必思考,他在这所校园里是绝对的领袖。 数百支枪更换实弹,瞄准了黑夜里滑翔的龙类,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在黑暗里还有老唐这么个人。 康斯坦丁降落在老唐的对面,他的背后,数百发子弹滑入枪膛,撞针激发底火。 他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了,他忽然张开了双翼,像是张开了巨大的屏障,把老唐牢牢包裹在其中。 枪火把暗黑里的校园整个点燃,数以千计的实弹命中康斯坦丁的身体,在要害被击碎之后,他失去了那种命令金属的言灵之力,只能用后背和双翼去阻挡。 学生们不断地更换弹匣,直到射空了所有弹匣,他们不敢停,在这样暴烈的弹幕中,那个龙类始终死死地站着,没有倒下。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啊。”弗罗斯特感慨般说着,然后看了眼身边之人,忽然愣住了。 顾谶脸色沉凝,像是月色眷顾阴影中置放的雕塑,流淌着淡淡的微光,而一滴泪正从眼角滑落,留下细细的泪痕。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鳄鱼的眼泪,现在我知道了。”弗罗斯特幽幽道。 “我是真的伤心。”顾谶45°角仰头,下颔线刀锋般冷硬,“早知道他们会爆掉他的力量之瞳,给我多好。” 弗罗斯特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只是冷笑。 最后一颗子弹离膛,校园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场间所有人都静静看着硝烟里那个神一样展开双翼站立的身影。 康斯坦丁破损得像是一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朽尸,身上无数透明的弹孔。龙类的骨骼再柔韧,在失去了言灵之力以后,也不过只是一种好的材质而已,张开的膜翼上所有骨骼和关节都碎成了粉末,正在一片片下坠。 他不再流动光辉了,变成了惨淡的灰白色。 他对着老唐疲倦地笑,“哥哥...” “不,不要找我,我不认识你!”老唐尖叫着转头往外跑。 康斯坦丁朝花坛那边看了眼,顾谶坐在车里,与他隔着一扇窗相视。 他们离得有些远,明明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却好像有某种奇怪的牵引,能令他们读懂,几千年过后,这将是他们最终的道别。 最后,龙类艰难抬头,定定望着那道惊惶而逃的背影,身躯就这样坍塌了。 顾谶眼睛闭了闭,扯开残破的衬衣,将那颗棱形的赤红晶体按进胸口,没有血淌出来,如同沉溺一样,晶体消失了,伤口眨眼愈合。 弗罗斯特像是没有看到,只是偏头看着另一边,那是老唐逃向的环山公路,那里炽烈的火焰缠成一团升入夜空,火焰在高空中爆开,仿佛有双翼在那里贲张。 “龙骨十字,龙王诺顿,终于展露愤怒相的本尊了。”他轻声道:“他完全复活了,以殉道者的灵魂。这就是昂热的目的么?彻底杀死四大君主。”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但身边传来的一声呻吟无疑是最好的回应。 弗罗斯特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顾谶正在身上挠痒痒。 “难道康斯坦丁的血里带着跳蚤吗?” “...是干掉的血黏糊糊的,我得去洗澡!”顾谶懒得理这个会说俏皮话的糟老头子,直接推开车门跳下去。 浓重的硝烟随着打开的车门灌进来,弗罗斯特皱了皱眉,朝外喊道:“我这次真的要回去了,昂热虽然很不讨人喜欢,但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你自己也要小心点。” 顾谶背对着挥了挥手。 89.阑珊 “我去,老顾,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让喷火龙给喷了?” 在顾谶走到草坪附近的时候,芬格尔忽然冒头,猫着腰抱着胳膊就过来了,架势很像要跟你唠嗑的小老弟。 “显而易见。”顾谶耸耸肩,他的西服早就丢在了垃圾桶,现在破破烂烂的衬衣外面套的是弗罗斯特提前准备好的衣服,不得不说很体贴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芬格尔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此刻,硝烟渐渐散去,四下的学生有些茫然地看着场间千疮百孔了无气息的龙类,又面面相觑。 此前避难的教授或导师们开始指挥着清理现场,首要当然是将康斯坦丁装车带走,至于被烧焦的草坪和破坏的周围建筑,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维修部的前海豹突击队员们安静而专业地处理着这一切。 芬格尔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就是不可一世的龙啊,那么强大,想不到就这么死了,真令人唏嘘。” “有吗?”顾谶随着他说。 “难道你看到这一幕,没有什么感慨吗?”芬格尔惊讶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感情无法互通的冷血生物。 顾谶想了想,说:“很像东北凌晨的菜市场,商家们收拾干净摊位准备开早市。” “……”芬格尔有些理解不能,他有时候真觉得这家伙的比喻很奇怪,奇怪到怪接地气的。 “你不是南方人么?”这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诺诺将提着的微型冲锋枪丢到维修部的皮卡上,拍拍手走过来。 “我应该是北方人。”顾谶说。 诺诺挑了下眉,显然没想到他会真的回答这个没有营养的问题。 “凯撒...不,我们学生会主席呢?”芬格尔搓着手,很狗腿地说:“多亏了他跟手下的精英阻挡了恶龙的步伐,并想出了用弗丽嘉子弹对付龙类的办法,我们才能完成屠龙的壮举!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啊,英雄在哪?” 他左右四顾,好像一旦看到凯撒就立马去要签名一样。 “他被校长叫去了。”诺诺白了他一眼,“还有,想到用弗丽嘉子弹对付龙类这个办法的人是那个入侵者。” “入侵者?”芬格尔啧了声,“真不愧是诺诺,都不屑记住对方的名字吗?” 诺诺当即给了他一记眼刀。 顾谶看着两人斗嘴,低头笑了下。 “嗨。”几人身后,比往日还要蔫,肩膀还要垮的路明非笑容勉强,抬手打了个招呼。 他在钟楼上的时候就看到了走到一起的三人,往这边走来时忽然有些踌躇,因为他们待在一起说笑的氛围太融洽了,融洽到他这个刽子手过去会格格不入。 但路明非还是喊了一声。 芬格尔看到他后,直接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师弟你还活着呢?” “废柴兄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舍得先走一步啊。”路明非脱口而出。 这一刻,刚刚在那栋老旧教堂里染上的阴霾忽然就消散了,即便是晚上,也好像是站在了阳光底下,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人没事就好。”顾谶说。 “你身上?”路明非眼神动了动。 “不小心蹭的。”顾谶不在意地笑了笑。 诺诺瞥他一眼,“是得加强锻炼了,老男人手脚都不麻利了。” 她还记得之前顾谶在‘君焰’爆发时将她挡在身下的一幕,心底早就对他有所改观,起码不仅仅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了,可以说是朋友,并非因为路明非作为纽带。 夜已经深了,他们继续待在这里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几人就边闲聊边往宿舍楼走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多半是芬格尔在制造话题,无非是拍凯撒和学生会的马屁,顺便谴责一下刚刚那个暴走的龙类,并且安抚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反正是怎么狗怎么来。 路明非就一阵附和着,但他很快就发现顾谶只是淡淡地笑,而诺诺抄着手,总像在出神。 “收到凯撒的礼物了吗?”他没忍住问出来。 “什么?”诺诺愣了下,就连芬格尔都一下闭口不言。 路明非挠了挠头,干巴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嘛,然后你们在英灵殿告别的时候,他不会忘记了这件事没说吧?” “噢,这个啊。”诺诺将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随手挽了下,“他说要送我本书,他自己写了出版的。” 路明非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那也挺好的。 芬格尔对这个呆头鹅师弟是暗暗摇头,然后大咧咧道:“诺诺的生日可是我们学院最大的秘密之一,无数小男生想要打听都没有门路,师弟你刚来是怎么知道的?” 说着,他悄悄捅了捅顾谶的腰,给他一个‘僚机’都懂的眼色。 顾谶扶了扶眼镜,“是啊,非是怎么知道的呢?” 诺诺漠然看他,“当然是我告诉他的。” 顾谶当即选择闭口不言。 “那师弟送了什么礼物?”芬格尔好奇道。 路明非抓了抓头发,忽然有点尴尬,路鸣泽给他的‘作弊码’的确是召唤了漫天的烟花,在山谷间盛放的花火中美轮美奂的是诺诺的脸。他见识到了最美好的事物,却无法与人分享,也不能承认这一切。 或许等明天,学院的论坛里就会说那场灿烂的烟花是凯撒的手笔,也只有他才这么浪漫又那么有魄力,恐怕就算路明非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是他搞出来的。 芬格尔从他的表情中大概猜到了什么,知趣地没再call他,而是笑着对顾谶说:“老顾,作为教员,又是大人,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 “0点都过了。”顾谶随口道。 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以前也就只给路明非送过生日礼物,还是这小子以一副看似腼腆实则充满暗示的模样要的。 而本来没往心里去的诺诺一听他这话,顿时撇嘴,“反正送我礼物的人很多,不差顾教员一个。” 她背着手,昂着头走在前头。 路明非咬了咬下唇,他记得在山谷时诺诺说从小到大都没收过几份礼物,记得当烟花绽放,她轻盈如一只小鹿的步伐,记得自己心里揣满怀的开心。 他便轻轻拽了拽顾谶的胳膊。 顾谶偏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低声:“我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 他忽然顿住,因为手在裤兜里摸到了之前被忽视掉的东西。 “怎么了?”路明非不解。 顾谶拿出手,一颗颗星星成串,从他掌心坠下,那是下午时他折的糖纸。 “师姐!”路明非先是一愣,然后欣喜地喊了声。 前方,诺诺疑惑回头,路灯打落暖色的光,她看到了并肩凑在一起的三人,他们都在笑着,还有一颗颗五彩缤纷的小星星,随着走动在她眼底闪烁。 稚气未脱,又单纯美好得让人心头一热。 90.阿控 公寓。 顾谶一番洗漱后,惬意地将自己摔到床上,在柔软的被子上翻滚,直到将自己裹起来,才发出一声舒适的长叹。 “哪里都不如自己的被窝好啊。”他踢着被子打滚,自己突然乐得咯咯大笑。 过了会儿,他拿过手机,习惯性地在睡前登录论坛,看一会帖子。然后就看到了私聊的留言。 izumi:「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发帖了?」 是一个小时前的消息,那时候整座学院正处在高度紧张之中,所有人都像在准备一场战争。 顾谶趴在床上,下巴垫着枕头,双手飞快打字。 od7:「因为换了份正经工作,暂时先告别一下以前的营生。」 他回复之后就切回了论坛界面,因为想着这只是论坛而已,又不是qq那样的社交软件,多半都是留言,应该没有人会专门等着消息来回复。 但只是几秒钟,手机振动,后台弹出了私聊窗口的消息。 顾谶愣了愣,旋即失笑,诺玛之前说过这个名为‘izumi’的id背后是个女生,那看来是有够无聊的。说不定是偶尔有了门路,时间又多的大学生,因为从言谈上看并不像是专业的骗子,没那么多弯弯绕。 izumi:「什么正经工作啊?」 od7:「老师。」 izumi:「你在组织内部升级啦?现在开始给新入伙的开讲了吗?(吃惊)」 od7:「是正经大学的老师。(流汗)」 izumi:「想不到你还是高学历骗子。」 顾谶看到后,不免撇嘴,什么叫骗子,周瑜打黄盖那叫骗吗?他这是劫富济贫好么! od7:「...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izumi:「大学生活怎么样?」 od7:「挺好的。」 izumi:「有多好?」 顾谶歪了歪头,这该怎么说,外国食堂的羊肉水饺不错?还是刚入校没几天就经历了龙王复苏这种要命的事? 他打字:「挺刺激的。」 与此同时,远在异国的北方城市正值下午,少女坐在床沿,白皙健美的小腿微微晃着,正对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夕阳渐沉,几只麻雀叽喳飞过。 橙红的曛光在她脸上染了一层温柔的光晕,那样期待与美好。夏弥唇角轻抿,带着微微笑意,看到顾谶发来的消息后,暗暗啐了一口。 葱白般的指用力戳着屏幕,‘流氓’二字就这么顺着数据流回复过去。 顾谶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他莞尔一笑,觉得有时候的确跟不太上年轻人的思维。 od7:「懂了懂了。」 izumi:「你这样我会很尴尬。」 od7:「怎么了?」 izumi:「搞得好像是我想歪了似的。」 “本来就是。”顾谶嘀咕一声。 接着,对方问他从社会突然步入大学,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毕竟是从以前的跟老江湖打交道转而变成跟年轻人相处,感觉会不会不一样。 她言语间透着好奇,那是很明显的一种对陌生生活的探知。 顾谶觉得,或许自己刚刚猜错了,她应该不是大学生,可能年龄要更小一些。 莫非是从小在假酒诈骗团伙长大的小姑娘?虽然耳濡目染长了许多本事,但在那股机灵劲儿之下还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懵懂。顾谶是这么想的。 他翻了个身,变成侧卧,然后这几天在卡塞尔学院经历的事情一一掠过脑海,最终定格在不久前诺诺收下那一串廉价的小星星,路明非傻笑着挠头,比她还开心的画面。 这是在应接不暇的诸多变故和不适应中,唯一令人心情放松的事情了。 od7:「倒是有一件开心的事,今天是上次开导过的少年喜欢的女生的生日。」 izumi:「等等,别人喜欢的女生过生日,你为什么会开心?」 od7:「她收下了礼物,很寒碜的,是我用糖纸折的星星。」 izumi:「所以你还送她礼物了?」 od7d:「是啊,怎么说也是朋友嘛。」 但直到顾谶忍不住犯困,蒙头睡了过去,都没有再收到回复... bj,出租屋里,夏弥将手机随手丢在一旁,整个人朝后倒在床上,鼓着嘴看天花板。 给女学生、别人的女朋友送生日礼物,真有你的!她一阵冷笑。 少顷,夏弥忽的坐起来,走到旁边的衣柜,拉开小抽屉,拿出了一个黑色长条的礼品盒。 包装并不是很华丽,但她动作却轻柔,解开上边的彩带,打开后,一条红色的围巾静静躺在里面。 她轻轻划过柔软的针织边,抿了抿唇,眼底蕴满了笑意。 但片刻后,她就将之重新放回了小抽屉,靠着柜子,定定望向窗外。橘红的日轮渐渐沉没在远处的楼宇之间,房间里的暗一点点将她笼罩。 …… 次日,一早。 “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豪掷价值数万美金的烟花祝贺女友陈墨瞳生日。 昨夜有人在山谷中燃放了特制烟花,并且显示‘nono,happybirthday!’的字样,而昨天恰好是‘红发巫女’陈墨瞳的20岁生日。 注意!就是在这些灿烂的烟花中,恺撒手持双枪正在英灵殿和侵入校园的陌生人恶战,枪击龙王诺顿! 虽然他这种拉风的事情做得太多,多到让人麻木了,不过我们校园新闻网的兄弟们还是不得不说,恺撒啊,你又一次情圣了,你情圣得让我们不好意思不把你放在头条!” 洗手间里,顾谶边刷牙边看着手机上的新闻,这是校园新闻网首页的头条新闻,标题就是金灿灿的《恺撒,你还能更情圣一点吗?》,一看就出自芬格尔的小弟们之手,或者干脆就是这家伙主笔的。 新闻的配图是黑色的天幕下,巨大的烟花绽开而后坠落,如同燃烧着的黄金粉末。而被烟花照亮的,是一条闪着银光的瀑布,从山顶飞坠。 至于当事人诺诺则全然不见踪影。 顾谶吐出牙膏泡沫,想到昨晚她是跟路明非一起出去玩的,而这种浪漫的事情...或许除了凯撒,路鸣泽那个兄控也能干得出来? 咦惹~他认真漱了漱口,啥啥控是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了。 顾谶擦干净嘴边,对着镜子哈了口气,然后擦了擦,多角度看着其中精神饱满的人。 还好我什么控都不是。他露出笑容,今天又是被自己帅醒的一天呢~ 91.前夕 “青铜计划?” 顾谶一杯热茶还没喝,准确来说,是在刚刚端起的时候,听到了面前之人的话,然后又给放了回去。 时间是早上,地点是昨晚被破坏了七七八八今早却修缮完好的教堂的钟楼,人物是靠在写字台上一身得体黑西装的昂热,以及坐在对面打扮骚包的老家伙。 昂热还是那副样子,端着咖啡慢慢品着,很绅士。 而另一个老家伙就不同了,他的骚包不仅体现在言谈举止上,就连打扮都是那种过时的潮流,六七十年代的牛仔装扮混搭着花色的衬衫,怎么看都很另类。最主要的是这家伙还自我感觉良好。 顾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格尔德·鲁道夫·曼施坦因教授的父亲,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拥有‘守夜人’之称的尼古拉斯赵四...不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芬格尔口中的老尼,但他之前更顺口地称呼对方是老泥巴。 “你是教员,是弗罗斯特推荐的精英,更是年轻人。”老牛仔认真道:“年轻人就得有冲劲儿,敢打敢拼,像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酒吧杀手,迷倒过无数少妇...” 昂热不得不咳嗽几声,打断他的不着调。 “昨夜的事故,想必你能猜到,是一个初代种苏醒了。”他放下马克杯,“而龙类的苏醒还会加速,我们将在2010年2月,在长江执行一项屠龙任务,代号‘青铜’。” “可屠龙这种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不应该是执行部的工作吗?”顾谶委婉地表示拒绝,“而我只是一个刚上任的教员,严格来说,是走了老罗的后门进来混资历的降落伞。” 他已经从康斯坦丁那里拿到了‘王血’,他不禁可以续命还可以拷贝对方的言灵,青铜与火之王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他现在暂时可以静默了,等弗罗斯特那边展开计划,而冲在前头的应该是路鸣泽,那个满脑子复仇并幻想再次君临天下的中二病患者。 “我的天!”守夜人捂了捂额头,对昂热说,“老伙计,我就知道他是为了钱才混进来的,说不定就是弗罗斯特不好安排的私生子,才推到了我们这里。” “你够了。”昂热无语地看他一眼,然后道:“原本这是执行部的工作没错,但执行部的人员分布在世界各地,一部分还要留守学校,人手不足。所以这一次的行动将由曼施坦因教授带队,学生会也就是凯撒派遣部分实习人员。” 顾谶深以为然道:“曼施坦因教授是个好人,很负责,而且能力足够担任这次的领队。” “我喜欢这家伙。”守夜人朝他一点下巴,对昂热说。 “是的,我也承认他的确很对你的胃口。”昂热捏了捏眉心,不得不正色起来,“但他们的战斗力还稍有不足,需要补充人手。” 顾谶说道:“可我只是个讲故事的教员,而且还没给学生们上过一堂课。” “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觉得遗憾。”昂热微笑道:“这次的行动就是最好的社会实践,而你们小队的学生也都是最棒的,你一定会给他们上一堂生动的课程。” 这就成‘你们’了?顾谶愤愤地屈起手肘,给两个老家伙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以示它并不强壮。 昂热摇头道:“坦白说,昨晚我在体育馆找到了一些东西。” 守夜人跟老伙计的配合已经炉火纯青了,当即从屁股底下抽出了一叠皱巴巴的报告纸,放在乱糟糟的桌上后,用手刮了两遍才稍稍抚平。 昂热说道:“那应该是你的血,龙血比例稀薄到几乎检验不出来,但只是分离出的那一点点,无论是纯度、活性还是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都令人心惊。”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就像是活着的龙!” 守夜人那张虽然被岁月甩了几巴掌但依然英俊的脸上满是深沉,“如果不是这么大落差的血统比例,现在你应该被危险隔离了。” 顾谶沉吟道:“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搞错了,那其实不是我的血?” “当时在体育馆的人类,只有你跟...”守夜人一愣,旋即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那其实是弗罗斯特的血吧?那个老家伙跟康斯坦丁肉搏了?” 顾谶想了想,摊手,“好吧,确实不太能让人信服。” “你的确是不一样的,想必这也是能得到加图索家族青睐的原因。”昂热说道。 “但我血统很稳定,也很安全。”顾谶喝了口茶水,是普洱,有点凉了,不太好喝。 “从现场的破坏程度来看,你们并没有肉搏。”守夜人说道:“所以你的言灵,真的是‘精神’属性。” “货真价实来自白王。”顾谶一脸坦然。 对面两个老人都是一怔,太坦诚了,坦诚的让人觉得奇怪,好像这是个不安分的家伙,没准什么时候就做出点让人发毛的事情。 “所以‘青铜计划’,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守夜人说道。 顾谶在思考。 其实加入到这座堡垒中之后,他就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毕竟工资不是白拿的,吃住也不是白包的。而且这里也是最好的避难所,某种意义上的与世隔绝。 因为面前这两个老人以及诺玛的存在。 …… “什么,你答应啦?” 安珀馆里,同样被选召的s级路明非惊讶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发了一封加入学生会的回复信,然后就被拉来当壮丁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顾谶被请去喝茶后,也被忽悠成了小队中的一员。 “校长说我是教员,应该以身作则。”顾谶说。 “可你只是社会实践学教员,不是讲故事的吗?”路明非替他不忿,“偶尔的外出也只是普通的行动,这可是屠龙啊老顾,要命的差事!” 他觉得自己傻乎乎地被诓来参加战前动员就够傻了,没想到顾谶比自己还傻。 成年人这么好骗的吗? 顾谶看着他脸上的着急之色,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安心啦,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路明非撇撇嘴,大概还想说几句打退堂鼓的话,但一个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接受吧,另一位一年级学生已经接受了。” 是凯撒,这个年轻人昂首挺胸地走过来,仿佛大家能接受这个‘要命的差事’,是一件无上的荣誉一样。 真不愧是被选召的孩子。顾谶背着手,面带前辈的微笑。 凯撒看着这个从不好好穿西装的青年教员,心头莫名一跳。 92.重逢 “什么神经病会接受?你骗我的吧?” 路明非看着走过来的凯撒,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傻吗?” 凯撒只是淡淡笑了下。 “确实是平静地接受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谶看过去,是酒德麻衣口中的‘三无少女’,零。 她其实根本不用说‘平静地’三个字,不需要强调,她完全没波动的声音本就说明她很平静。超级平静,平静得好像有人跟她说要上个洗手间,而这完全不关她的事。 零穿着校服,走过来站在几人身边,那身订制的校服论尺码大概只能归类算儿童号,穿在她身上显得她格外娇小乖巧。 “你怎么会在这里?”路明非愣愣道。 “我也是学生会成员,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零反问。 “你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是摆明了说‘我谁都不甩’吗?怎么会参加社团活动?”路明非觉得跟她不算陌生,习惯性飙起了烂话。 “不,我非常热衷于社团活动,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你那张温度绝对是零下的脸上,怎么能看出‘热衷’二字来的?”路明非有些抓狂,“你想清楚没有?这种任务会死人的!你看看你,最多十八岁,看身高只有十四岁...你还有大好人生,想必还没有男朋友吧?这时候死了岂不可惜?” 零终于不那么平静了,冷冷地剐了他一眼,“闭嘴!” 路明非顿时老实了。 “总之,你已经知道一切了,现在你还是可以选择退学。如果放弃,就参加任务。”恺撒看着他,“那样我也会很高兴,因为我从来只跟最优秀的人合作,无论你是不是s级。而如果你是个胆小的废物,我都不希望看见你。” 路明非嗫嚅地看了看一副闲适模样的顾谶,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凯撒目光收回,拍了拍手掌,“全体注意,我们将开始为期两个月的集训,之后我们会飞赴中国,开启对龙族的第一场决战,内部代号,‘青铜’!” 场间所有人都看向他,看向这位当之无愧的领袖,但是无人说话,这是一场沉默的宣誓。 路明非蔫头巴脑地,觉得自己纯粹是被这帮疯子的伟大理想和坚定信念挟持了。 屠龙这种大事儿真是他干得了的吗? 其实他不愿退学的原因,跟什么理想、孤独、志向啊都毫无关系。 只是有那么个小小的理由,嗯...老顾勉强算在其中吧。 顾谶摸了下鼻子,刚刚莫名想打个喷嚏,但可能感觉没到,又没了。 诺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身边,拿胳膊肘捅了捅出神的路明非,“放心,你是我的小弟,我会罩你的,别担心!” 路明非礼貌地笑了笑,心想你连自己的言灵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说罩我? 不过一想到这里,他立马看向顾谶,要说能罩住自己的,舍这个腹黑男其谁? 顾谶瞥他一眼,“上一次看到你这个眼神,我请你跟那条废柴吃了汉堡可乐顺带住了小旅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路明非捂了捂脸。 之后,他们每人都被分到了一身执行部的作战服,就是那晚古德里安穿的那种,穿在身上像绷着一层坚硬又紧致的皮肤,就像电视广告里常见的燃脂瘦身的内衣。 诺诺凑到顾谶身边,冷不丁道:“你的言灵是什么?” “一张帅脸。”顾谶随口道。 “……”诺诺。 可以,这脸皮很老男人。 尤其是她看到这家伙小心翼翼地四下瞄了眼,在想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开始翻作战服的裆部。 “你在干嘛?”她有些无语地问。 “看看里边是不是真的有纸尿片。”顾谶小声说:“最主要是不是新的。” 诺诺眼角跳了跳,很想问问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是不是把这里当成二流作坊了,执行部还会在这方面跟你开玩笑吗? ……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孩子们虽然整天在特训,不过用芬格尔的话说,那就是比起你们国内大学的军训来说,简直轻松得过分。 确实如此,毕竟军训不会让你想吃东西就吃东西,想摊在地上就摊在地上。也不是在炎热的日头底下,而是凉爽的体育馆。 训练项目最多的,是潜水和水下逃生。 学生会的精英们无愧‘精英’二字,个个都是浪里白条,憋气和潜泳没有不在行的,甚至在水里都能像鳄鱼一样360°旋转作战,下水的第一天就看傻了路明非。 当然,这小子也很努力,不只是因为这时候多学一点,拼命的时候就能少流血,更多的是因为芬格尔说的话,那条败狗竟然想等他嗝屁之后继承他的校园卡! 这就不能忍了,路明非铆足了劲儿,硬生生在两个月里将一身排骨锻炼出了两块腹肌... 但集训也不全然是痛苦的,起码他跟凯撒还有学生会的精英们混了个半熟,再就是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诺诺...嗯,潜水训练中穿潜水衣的诺诺。 作为领队的曼施坦因偶尔也会来看一眼亲爱的队员们,他不需要参加集训,到时候他会坐镇中枢指挥,他的言灵‘蛇’将成为指引。 至于顾谶,这个自诩为旱鸭子的男人,在诺诺捏着拳头说要教会他游泳和潜水的时候,已经跑路了。 他回了国,在集训快要结束,大家已经开始为屠龙做最后准备的时候。 …… 深秋时节,天气渐寒。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如织,车流往来间,一片匆忙。 拎着购物袋的少女刚刚从商场里出来,外边有些冷,她将围巾掖紧了些。 回家的路她已经走过了无数遍,每天都是相同的景色,就算多些吵闹也不会令人感到新奇。 她低着头,小脸埋在领口,看着脚尖,路边的广告牌闪烁着亮起了灯,她下意识驻足,朝旁边看了眼。 那是蛋糕店,玻璃门上挂着斑斓的彩灯,柜台里摆着的蛋糕上画着幼稚但让人心情很好的图案,只是每一个看过去就很解压。 她静静看了会儿,才要离开,但刚转过身就愣住了。 路灯下,熟悉的身影正望着这边,笑容温煦平和。 啪嗒,夏弥手指一松,购物袋掉在了地上,几颗青桔朝前滚去。 顾谶俯身捡起橘子,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还有怔然水润的眸,将购物袋重新装好,拉过她的手,递到她手里。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手心,夏弥浑身一颤,这才反应过来。 …… 当异日重逢,愣神而欲跃出胸腔的悸动,正是这个无法预测又不受控制的瞬间,爱情故作平凡地降临在我们的人生里。 93.回声 “你...” “我怎么会在这?” “嗯...” “回来办点事,路过就在了。” 夏弥唇角抿了下,“你在南方,怎么会路过bj?” “巧合?”顾谶笑着说。 夏弥当然不信,只不过她还没从猝然的相逢中平复下来,一时只是碾着脚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回家吗?”顾谶问。 夏弥下意识‘嗯’了声,然后看他,“你什么时候走?” 顾谶眼帘低了低,“才刚见到...” 夏弥连忙道:“不是的,我是想说,如果不急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轻缓下来,眸子亮晶晶的,眼底映着晚霞、灯光和人影,憧憧间清澈柔软,代表了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意向。 顾谶点点头,轻声说好啊。 他们走在路上,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天慢慢黑了,灯渐渐亮了。夜晚的喧嚣好像是刹那降临,置身其中的人们步伐轻快,相视俱是笑颜。 “你想吃什么?”夏弥问。 “来这儿应该是要吃烤鸭吧?”顾谶完全是外行人。 “吃面吧。”夏弥笑着看他。 顾谶摸了摸眉毛,“大老远来,你就请我吃这个啊?” 夏弥一怔,“你不是喜欢吃面吗?” 顾谶动了动唇,“我是觉得面条吃起来比较方便,而且还有汤,好消化还不噎人。” “那就吃面。”夏弥一昂头走在了前头。 顾谶目光在她戴的红色围巾上稍稍逗留,然后小跑两步跟上。 灯光璀璨的街,繁华都市里一间不大却人满为患的面馆,热气飘出门口,逸散在人来人往中。 顾谶的运气向来不差,两人在门口等了三五分钟,就在打算去前边店里吃麻辣烫的时候,有了空桌。 伙计将残羹端走,擦干净了桌子,夏弥点了两碗面。 面就是普通的拉面,大海碗盛着,每一碗里打一个荷包蛋。 “你能吃得上吗?”顾谶看着对面脸还没碗大的女孩。 夏弥只是‘嗯’了声,一手拿筷子,一手挽了挽领口,吸溜吸溜直接开始吃了。 她的嘴不大,滑溜溜的面条进的却快,不大会儿就已经吃了半碗。 然后在顾谶直愣愣的目光中,她随手从桌上酒篮里开了瓶啤酒,倒了半杯,筷子使劲儿往里一戳,浮起的酒沫滋滋响。 她眯着眼睛看顾谶,三根手指捏着杯沿,一口就下去大半,粉嫩的唇上水光湛湛,舒爽地发出喟叹。 顾谶眼睛眨了眨,一时间心口涌上莫名的情绪,热热的,又颤栗。 “你吃啊。”夏弥抬了抬下巴。 “在吃。”顾谶习惯性地将荷包蛋埋到拉面底下,然后呼噜吃面。 夏弥托着腮,歪头看他,也没有太多话要说,只是有种奇怪的放松和闲适,宛若毫无道理的安心。 “你怎么不吃?”顾谶察觉到她的注视,含糊地说。 “吃光了。”夏弥迎着他不解的眼神,朝他碗里的荷包蛋示意,“可以把你的荷包蛋给我吃吗?我看你好像不喜欢吃。” “不是不喜欢吃,而是最好的要留到最后。”顾谶说着就将荷包蛋戳到了碗底。 “小气。”夏弥撇嘴。 顾谶推了推眼镜,直接端起了海碗吃,有些不顾形象,却意外地让人看到也胃口大开。 夏弥低头看了眼自己剩下的小半碗面,又看看吃的很香的他,许是犹豫什么,只不过最后还是将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打消。 …… 饭后,收拾掉碗筷的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茴香豆。前者是夏弥点的,后者是顾谶要的。 夏弥手撑下巴,看着门外暗下来的天色,还有零零散散在烟火气里的人。 “你这段日子一直偷偷喝酒吗?”顾谶问道。 因为对面的女孩很快就喝了一整瓶,杯子里时刻都是三分之二。 夏弥回过神来,垂眸看着啤酒在杯里跳动,俏生生地一下下点着下巴,“不,平时只有觉得无聊的时候,才会喝一点。” “比如?”顾谶有些好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抓着青春期的尾巴,可对眼前之人来说,‘青春’这种东西,好像太虚无缥缈了些。 夏弥低头笑了下,“每天都很无聊。” 顾谶表情中的玩笑意味稍稍敛去。 夏弥目光落在他的胸口,或者说其实漫无焦点,“我觉得每一天都很无聊,没有想见的人,没有想说的话,也没有想去玩的地方。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想去哪里。偶尔也会出去走走,随便在一个地方歇歇脚,一坐就是一整天,最后还是会回家。” 她脸颊酡红,秀眸惺忪,像是醉酒一样俏皮娇憨。是跟从前‘机敏活泼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背负’完全不一样的一面,有点可爱。 顾谶却无暇他想,只是因为她刚刚说的话,那样轻的话,却像是倾诉那样带着重量。 “不过我不会带你回家的。”夏弥双手托腮,忽然笑起来,“不像你一样,没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就随便往家里领,我不会的。” “我有吗?”顾谶伸手去够她手边的酒杯,虽然觉得区区啤酒不太能让她醉倒,可还是不想她多喝。 只不过手刚伸过去,就被拍了下。 “想喝你自己倒啊。”夏弥笑吟吟道。 “我不太能喝酒。”顾谶缩回手,默默揉着被拍红的手背。 “你不是做红酒生意吗?” “吃猪肉的人不一定会杀猪。” “这是一码事吗?” “...好像不是。” 夏弥白他一眼,“少废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喝乎?” “看来你上学时的确都在练舞了。”顾谶摇摇头。 “是在说我身材好么?”夏弥揶揄道。 “如果这是‘头脑简单’的高情商回复的话。”顾谶耸肩,自己开始倒酒。 夏弥脸色一变,冷哼,“你不是不能喝吗?” 顾谶看她一眼,敛眸,“突然想试试看。” “虽然不太能喝酒,但抱着想喝酒的心情啊。”夏弥拖了个长音,眨眨眼睛,“为什么啊?” 少女表情无辜,清澈的眸里像是对外界未知的探寻,这种又纯又欲的懵懂,最容易在不经意间撩人心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顾谶有些局促地端起杯,“成年人想喝就喝喽。” “我们房东已经是成年人了啊。”夏弥促狭道:“原来是这样喽?” 见她故意学自己,顾谶白她一眼,“幼稚。” “幼稚。”夏弥又学他的表情。 “你够了。”顾谶无奈地笑。 “够了够了。”夏弥摆出凶凶的模样。 面馆里热气氤氲,灯光都变得朦胧,面对面的身影在折射的光影中丝毫没有模糊,一颦一笑都像印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94.风也来去 这座城市在夜里释放着她的魅力,无尽的灯光,霓虹闪烁,绚烂迷离到仿佛一切都是梦幻泡影,那样虚幻不真。 马路边,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慢慢走着,小一点的偶尔会故意落后,然后跳着去踩前面那人的影子,总惹得走在前头的人转过身,表情那样无可奈何。可明明是这样,他们都在笑着,少女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另一道清朗的,仿佛纵容和宠溺的笑声。 “有风,你把围巾戴好。”顾谶倒退着走路,是因为在看‘身后’的人。 夏弥目光狡黠,像是在找恶作剧偷袭的机会的小孩子,“你这么走路,不怕碰到人吗?” 顾谶轻笑一声,“他们肯定会想这是哪家的姑娘疯了,会主动让路。” “我可不疯。”夏弥秒变淑女,矜持地挽了挽头发,还抛给了前边那人一个做作的媚眼。 顾谶就配合地‘yve’了声,惹得她作势欲打,他便走快了些,总让她扑过来的手落空。 只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到了尽头便是分别。 前一秒他们在烟火气里碰杯,饮酒笑闹,后一秒便停驻在十字路口,站在人行道前,静静等着红绿灯。 “你这就要走吗?”夏弥手抄在兜里。 顾谶轻轻‘嗯’了声,低头能看到她洁白的颈,发丝拂动,玉色滑向两边的肩,他将围巾给她向里掖了掖。 而夏弥只是在他手掌靠近的时候,有刹那的僵直,但没有躲。 而其实顾谶并不着急,离跟曼施坦因约定好的会合日期还有几天,况且他现在是自由的,即便短暂,也是自由的。 只不过他还记着身边女孩在不久前说过的话,她说不会带自己回家。这是一种奇怪的默契,奇怪到他竟然能读懂。 顾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是熟悉而陌生的有力跳动,在他回想的时候,似乎要跳出胸腔。 “那如果我问你,你这次是去做什么事,你也不会说?”因为有围巾遮着嘴巴,所以夏弥的声音有点闷。 风也冷冷的,镜片上是斑斓的灯影,顾谶却抬头看星光,“是一件大家认为少年都会觉得热血,但其实少年只感到沉重和哀伤的事情。” 夏弥抬头,虚着眼看他,“出国一趟,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喔。” “怎么了?” “灌了一肚子过期的洋墨水。” “……” 顾谶嘴角抽了抽,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言辞这么犀利这么喜欢拿话堵人的? “手机给我。”夏弥忽然道。 “嗯?”顾谶虽然疑惑,但还是递过去。 “存一下号码。”夏弥白他一眼。 “噢。”顾谶低头笑着。 夏弥拿着手机按了会儿,又懊恼般拿出自己的手机,“你说号,我直接给你打过去吧。” “你该不会是没背过自己的手机号吧?”顾谶惊讶道。 夏弥看着他,不说话。 顾谶就识趣地报了自己的号码。 “好啦,我走啦,你走吧。”少女把手机还给他,朝斑马线跑去。 “哎,哪有这样的?”顾谶在后边无奈地笑,“不该祝我一路顺风什么的吗?” 斑马线上的夏弥回头,像他之前那样倒着走,“你去做的事,我还要祝你一路顺风?” 不知是否错觉,光影错落斑驳,少女周身忽然变得冷冽而遥远。 …… 看着慢慢走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被人群和车灯晃得再也看不到,夏弥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戴好耳机,在手机上打开了一个软件,升降的频率信号中,彼端的声音逐渐清楚起来,那是一个人走路时的声音。 她双手抄在兜里,仰头看着夜空。月色清寂,雾蒙蒙的繁星不显,耳边到处是人声和车声。 …… 另一边。 顾谶打了个哈欠,手里捏着张名片,潘家园附近随处可见的古玩店印的那种名片,看起来很有历史气息,仔细一瞧总觉得带着点铜臭市侩。 虽然是第一次来bj,但他并不算人生地不熟,起码还有个能免费落脚的地方。就像弗罗斯特说的,即便他今后要满世界地屠龙,那么他所到之处,必然有最忠诚的走狗成为他的辇下,绝不会为琐事烦扰。 老罗是个合格的伙伴,也是最棒的管家。顾谶背起手,四下瞅了瞅,如果没错的话,那他现在应该是掉向了... 也就是迷路,分不清东西南北。 bj太大了,一环套一环,虽然他还没上那几环,可到处都是差不多模样的建筑,熙攘的闹市和刺目堵塞的车灯,以致于他站在街头,完全找不到方向。 弹了弹手里的名片,他决定找个便利店去问问。 是的,手机只用来打电话发短信偶尔上个论坛的顾谶,完全不知道还能用手机地图这一功能。 只不过就在他问了路,顺便买了盒酸奶出来后,就发现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谁的人?顾谶手指拨弄着吸管,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但转念一想,‘他们’没道理这么快找到自己,而即便是找到了,也不该这么仓促才对。 或许,只是当地的某些社团,把自己当肥羊了? 顾谶举着酸奶在路灯下看了看,难不成买盒酸奶都成炫富了吗? 思绪未散,一辆金杯车就在他身边急刹停下,车还没停稳,车门哗地一声拉开。顾谶歪了歪头,有些迷惑,然后迎面一个大麻袋就将他套了个严严实实,一记闷棍之后,直接抬上了车。 从来到走,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充分展现出了行云流水般的业务能力,专业,精湛,把出门遛弯儿的大妈都看懵圈了。 …… 应该还不是郊区,能看到不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 很难相信在繁华的地段会有这么个废弃的厂房,四周杂草丛生,光的来源是那些繁华的夜景,以及近处在铁皮油桶里点燃的篝火。 被捆在椅子上的顾谶半睁着一只眼睛,悄悄打量四周。 不远处,五六条大汉或坐马扎,或坐折叠椅,正喝酒吃花生米,场面很安静,安静得像是三流的电影场面。 “醒了?”听起来很和善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穿着一身得体西装,与环境和那几个街溜子很不相衬的中年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谶睁开眼睛,感知之中,对方体内有明显区别于那几个只是看起来唬人的大块头的恐怖能量。 中年人面带微笑,“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你果然疑心很重,派普通人过去是对的,想要顺藤摸瓜的你会主动送上门。” “你们是什么人?”顾谶问。 “轮到你发问之前,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中年人拉过张椅子坐下,微微朝前探身,“你是不是奥丁?” 与此同时,相隔几条街的路上,夏弥听着耳机中的对话,脚步一停,然后猛地摘下一边耳机,转身朝来路跑去。 95.反派角色 顾谶从不觉得自己是疯子,3e考试里其他人或哭或笑或叫或跳,而他还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画素描,世界都疯了可他仍清醒着就是事实。 但他好像总会碰到疯子。 譬如眼下。 “你电影看多了吧?”顾谶失笑,“你怎么不说我是美国队长呢?你自报家门的时候可以说自己是九头蛇或者神盾局的特工。” 中年人不以为忤,朝他身后看了眼,“不要白费力气了,那是专门用来禁锢混血种的炼金产物。” 顾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除了被用绳子跟椅子捆在一起外,他的手腕上还有一把锁,感觉像那种自行车的老式锁头,很重。 这股诡异的力量会对混血种进行压制,迫使他们的‘灵’沉默。 “坦然一点,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唐齐。”中年人按着西装下摆,微微欠身。 顾谶点点头,“看着是挺淘气的。” 唐齐表情有那么个瞬间僵了下,但还是维持着优雅的笑容,“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从尼伯龙根脱困的?那个地方在哪儿?其他的「奥丁」在什么地方?” 他眼神热切,在看着顾谶的时候,就像在看什么世间珍惜的东西。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的记性不太好。”顾谶遗憾地说。 “没关系,你可以一条条慢慢地回答。”唐齐翘起二郎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你之前躲进了卡塞尔学院,但在这里可没有人会帮你。” 顾谶说:“起码我得知道,你到底代表着哪一方吧?” “加图索。”唐齐回答。 顾谶顿时没了兴趣。 “不相信吗?”唐齐好奇道。 “你说自己是汉高的手下都比这个可信。” “那你想想,将行踪隐藏得这么好的自己,怎么会被我们抓到呢?” 顾谶沉默着。 唐齐伸出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正是他之前打算去的古玩店的名片。 “弗里德里希·冯·隆。”他微笑道:“或者入乡随俗,应该称呼他...林凤隆。” 顾谶相信了,这是只有加图索家族,准确来讲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寥寥几个人才知道的情报。 “你现在心里在怀疑,对吗?”唐齐说道:“让我猜猜看,是在怀疑谁呢,弗罗斯特?庞贝?还是...” “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对不对?”顾谶忽然道。 “什么?”唐齐一愣。 顾谶身子朝后靠着,沉吟道:“这回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偶然察觉到了一直被‘上面’在寻找的家伙的线索,然后自作聪明地布置了计划,想要在得手后邀功呢?” “你说什么?”唐齐脸色难看,先前的优雅仿佛玻璃般碎掉。 “看来被我说中了啊。”顾谶笑起来,“你是庞贝的人吧,他一直想越过弗罗斯特直接跟我取得联系。” 唐齐表情一阵阴晴不定,手掌握了又松。 “你知道你问的那些问题,其实很可笑吗?”顾谶说。 唐齐深吸口气,“什么意思?” “因为庞贝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顾谶目光极淡,“原来你想邀功的对象,是那些人啊。” 唐齐脸色彻底变了,霍然起身,椅子带倒在地。 那边,听到动静的壮汉们按灭了烟头,朝这边走来。 “你现在连言灵都用不了,还敢嚣张?”唐齐冷笑,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多么色厉内荏。 顾谶试探道:“我本坏蛋,无限嚣张?” “……”唐齐笑了,他在往后退,同时口中发出了古老的诵言,一道看不见的领域在扩张,而肉眼可见的是,那几个壮汉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如痛苦,又如同压抑的新生。 在一阵骨骼爆响声中,他们身躯涨大,花花绿绿的衣服被撑裂,体表渗出了细密的血珠,远看就像被鲜血涂抹的人。但他们的气息愈发浓重,好像存在体内的某种怪异被唤醒,血红色的眼珠里看不见一丝理智,只有暴戾。 言灵·王之侍:释放后可以选择性地增加领域内活体的敌意及攻击性,并强化其身体机能。 顾谶:“w(?Д?)w!” 他赞叹,真的是一点压迫感都没感受得到呢。 唐齐默默盯着他,虽然确定对方此刻处于被禁锢的状态,但他永远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绝不会以身涉险。 虽然套话不成,但起码人是抓到了,只要... 下一秒,他就看到对面之人站了起来,夜晚的风本该凉爽,此刻空气中却没来由地多了几分灼热。 而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在他逐渐惊恐的眼神中,顾谶被反锁的手臂轻轻挣了挣,就像快刀切过豆腐,那宛若‘戒律’般禁锢混血种言灵的炼金产物掉在地上,断口泛着暗红的光,正在缓缓熔化着。 “怎,怎么会?”唐齐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 顾谶的袖口已经不见了,手腕如龟裂的火山岩,裂缝中流淌着赤红的岩浆,极度的高热正在蔓延,伴随的是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 那些被‘王之侍’强化过的奴仆在哀嚎,他们既不敢上前,也在承受着降临的威压,他们体表的皮肤爆开,鲜血在涌出的刹那便被蒸发殆尽,然后是他们的身体在极热中剧烈燃烧。 他们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在燃烧前就已经被耗干了体能。 唐齐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脚蹬着地朝后挪动,考究的西装上沾满了灰尘,而他根本不在乎,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求生。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人背后出现的诡异圆弧,细微却赤红发亮,像是升起的太阳。 顾谶在看着他笑,“你还没有上报吧?” “没,没有!”唐齐凄厉地大喊。 顾谶手指刮了刮脸颊,语气轻慢,“一般在电影里,这种时候你身上应该有录音设备,或者装着窃听器,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传给幕后黑手,这样死的才有价值。因为我是强大的反派角色。” 正向这边跑来的夏弥脚下缓了缓,然后扶着路边的行道树喘息,听到某人的话后,她忍不住笑了下,又收敛。 她深吸口气,将另一边的耳机戴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手抄在兜里,慢慢往回走去。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胜过人间灯火。 96.无声枷锁 顾谶没有去凤隆堂,而是在24小时便利店坐了一晚上,次日清早离开的时候,将小桌上喝光的几个咖啡罐扫进了回收桶里。 他已经给弗罗斯特打过电话了,后者在十分钟内整理出了事件的脉络。 唐齐的确是加图索家族的人,像卡塞尔学院的执行部会在世界各地派有专员一样,加图索家族也有这类事务员。他为庞贝效力,而这次的事件跟那个风骚的男人无关。 “的确如你所猜测的那样,他是想向那些人邀功。”弗罗斯特也是松了口气,有些庆幸地说:“还好这个人谨慎过了头,在没得到结果前并未汇报,不然你就彻底暴露了。” “庞贝的约束力还是这么低啊。”顾谶叹了口气,不忘纠正,“不是那小子谨慎过了头,而是我聪明绝顶!” 弗罗斯特对此懒得附和。 事情就这样揭过了,加图索家族那边自然有他负责处理并监视动静,而庞贝将会继续周旋,顾谶则做好自己的事情。 每个城市都有早市,热闹,勤劳,还有各种美食,象征着崭新而充满干劲的一天的开始。 阳光穿过薄薄的雾霭,微光像是快要燃尽的灯烛,顾谶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走过昨晚走过的路,在那个还未开张的蛋糕店前驻足。 他拿出手机,记下了上边的预订电话,然后看着一手可数的通讯录,目光在某个人名上稍稍逗留。 …… 飞机上,当听到快要降落的广播后,顾谶从浅睡中醒来。 他拉开窗板往下望了眼,云雾缭绕的底下,依稀可见息壤的绿洲河流,宛若白色的丝带交错而过,令人心情旷然。 航站楼里,顾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出口的路明非,这家伙高举着一张a4纸,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顾’字,看到他时兴奋地挥动起来。 “好了好了,之前不都发过短信了么。”他走过去一把将纸夺过来,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这不是担心你越想越怕,半路跑了嘛。我之前还想做一道横幅,让凯撒的小弟举着,上边就写‘欢迎顾老师莅临指导’。”路明非扯着白话,看到他两手空空后,顿时一愣,“你什么也没带?” “带什么?” “bj小吃啊!带只烤鸭也行啊。” “忘了。” 顾谶是真忘了,不过马上就绕开话题,“以前你可做不出这种事儿,竟然一个人来接机。” “别说了,是挺尴尬的。”路明非翻个白眼,“一片真心喂了狗。” “下次,下次一定。”顾谶安慰他。 正说着,手机进来条短信,他打开一看,是蛋糕送达的消息。 “1,2,3,4...你订这么多蛋糕干嘛,一大家子赶一天过生日啊?”身旁偷看的路明非惊讶道。 “应该不是生日。”顾谶不太确定地说。 路明非挑挑眉,“等会儿,你该不会是给长腿学姐买的吧?” “什么长腿学姐?”顾谶皱了皱眉。 “舞蹈团的团长。”路明非收起玩笑之色,好奇道:“你见到她了?聊什么了?以你的性格,该不会请人吃饭,然后干巴巴地问人家最近过得好不好吧?这可都是重逢时的雷点啊。” 很不巧,都没有。顾谶心里忽然有点得意,但又变得静谧。 因为他们连叙旧都谈不上,没有说以前,也没有诉说近况,仔细想想连说过什么都记不太清了,只有少女在灯光下的笑靥,还有离开时孤单的背影。 路明非分析着他的表情,认真道:“老顾,你沦陷了。” 顾谶:“滚!” “见色忘友,不行,这事儿我得跟废柴兄说一说。”路明非有时候就蔫儿坏,这种八卦让芬格尔知道了,那就代表着即将通报全校。 顾谶立马按住他的肩膀,“吃了一顿饭,各回各家。” “就这样?”路明非跳脚,“好不容易见一面,就吃了顿饭?” 顾谶能听懂他的潜台词,是在担心这次的屠龙行动,谁也不敢保证还能不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能好好吃饭就够了。”他轻声道。 路明非愣了愣,旋即沉默下去,他看似在张牙舞爪地说身边之人的事情,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不会说出来罢了。 “那她过得怎么样?”他问道。 “应该...不好不坏吧。”顾谶犹豫着说。 “那也挺好的。”路明非默默点头,他并不太能理解顾谶的意思,但总归能见到就是好的,起码奔赴而去的心情不会失望。 “对了,你还没说怎么买这么多蛋糕呢。”他想到什么似的,愤愤不平,“我十八年都没吃过这么多!” “想着什么口味的都能吃一点。”顾谶说。 “你少了个主语。”路明非像语文老师一样毫不留情地点出他的语病。 “什么主语?” “当然是‘她’啊,想让她各种口味的都吃到。” “奇怪。” “奇怪什么?” 顾谶摸着下巴看他,“听起来你倒像个理论大师,怎么事情一到自己身上...” “那个,咱们快点走吧,曼施坦因教授他们该等急了。”路明非打了个哈哈,快步走到了前头。 顾谶撇撇嘴,打开手机,还有另一条消息,是用彩信传来的照片。 阳光透过窗,少女端着切好的蛋糕,笑容灿烂,灵动嫣然。 他静静看了会儿,点击保存。 与此同时,夏弥趴在桌上,看着切好的每一个蛋糕,水果的清香、奶油的馥郁,空气中充满了各种让人开心的味道,很甜。而她却长长地出神,久到眼角流下泪来。 …… 长江三峡水库,古时的‘夔门’。 正是涨水期,两岸的江心洲上,深绿色的草皮上盛开着白色的小花。 顾谶站在河岸,微风铺面,心旷神怡。 “很美吧?”身边,曼施坦因说道:“人力和大自然的伟力,就这么奇妙地契合了。” 顾谶看他一眼,“是我的错觉么,好像你下一秒就要当场作出一首诗来。” “实不相瞒,我是这么想过,但发现诗词这种情感的载体,不是什么人都会用的。”曼施坦因话虽如此,可没太多表情的脸上就差写着‘我其实没想过,我就是胡说八道’。 顾谶笑了下,没说什么。 “在动身的时候,校长跟我说,你会是这次行动最后的保障。”曼施坦因看着他说。 “你信了?” “校长的话,我相信。” “那你就上当了。”顾谶抻了个懒腰,“你觉得我能撼动被仇恨填满的诺顿的精神吗?” 曼施坦因看着他,或许刚刚才说了‘诗’的缘故,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的话像一语双关。 “老顾,教授!”路明非站在不远处冲两人挥手。 在他身后,是摊开的野餐布单,还有小桌和折叠椅,都摆满了零食。学生们看着四下风景,说说笑笑,享受着最后一个放松的白天。 97.青铜计划 夜,四下无声。 江面安静,下锚的摩尼亚赫号仿佛一盏孤灯。 “虽然已经预演了很多遍,但只有今夜,你们才会知道全部的细节。注意听,并且记住,各组配合才能确保成功。” 船舱里,曼施坦因环视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学生们,他们背着双手站立,神色肃穆,“恭喜大家,这是一场真正的屠龙行动,在这里,大家不再被看作是学生了。你们之所以被选拔到这艘船上来,只因为你们是最精英的。” 听到最后的评价,有人下意识看向人群后那个缩着脖子的废柴。这个s级新生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成功证明了自己,证明有时候的确不能光凭等级去衡量一个人,这是片面的。 路明非权当没看见,当一块合格的背景板。 “和上次不同,这次摩尼亚赫号全副武装,装备部把最新的东西都塞进了底舱里。这条船已经集中了迄今人类最进步的技术,火力可以抗衡一艘巡洋舰,对付任何生物都不是问题。”曼施坦因认真道:“前提是操作不犯错误。” 上一次曼斯教授的牺牲对学院是巨大的损失,他们在悲恸默哀之余更是引以为戒,这一次完全做足了准备。因为此次参与行动的是卡塞尔学院的精锐,是未来屠龙的中坚力量,是年轻的学生们,容不得半点差池。 曼施坦因打开大屏幕,屏幕上展开了一张电子图纸,“这次的目标,比你们在校园中遭遇的更加强大,金属和爆炸都不足以伤害他,所以一般武器对他无效。请允许我介绍,‘风暴’鱼雷! 俄罗斯生产,世界上最快的鱼雷,在水下的速度高达200节(1节=1海里/小时=1.852公里/小时),近乎小型飞机的速度。资料中,龙类的潜泳速度可以达到50节,所以目标无法摆脱风暴鱼雷。” 这时,路明非弱弱举起手。 屏幕旁,靠在书桌上的顾谶抬抬下巴,示意他有问题就说。 “我看军事杂志上说,风暴鱼雷可以搭载核弹头,难道我们准备用核武器?” “不,我们为它搭载的是炼金弹头!”曼施坦因说着,屏幕上弹头的部分被放大,并开启了动画演示,以便让大家看得更直观清楚,而显然他在来的时候也做足了准备,好打消他们的后顾之忧。 “弹头部分以螺旋状内嵌8000枚炼金弹片,它们的边缘异常锋利,足以切开龙类的鳞片!看,弹头爆炸的时候,这些弹片会像一朵金属花绽开,弹片散布在一个直径30米的平面上旋转,就像是电动圆锯。但是它的速度远超过任何圆锯,百分之几秒内旋转一周,完成切割,把龙王切成两半!” 他无比自信,掷地有声,不仅因为这次的新装备,还有来自叶胜跟酒德亚纪的情报。他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尽可能提供了有关水下青铜城的情报,只不过因为身体状况,还无法再度参与进这种高强度的行动中。 顾谶听了首先鼓起掌,然后发现大家都默默看了过来,并没有人跟他一起鼓掌,就连路明非这小子,都移开了视线,好像没看到没听到一样。 人群中,诺诺毫不掩饰地给他一个白眼。 顾谶就放下手,问出符合教员身份的专业性问题,“我们在这里使用海战武器,万一这鱼雷放下去沉底儿爆炸了怎么办?” 曼施坦因神色镇定,甚至还有点觉得他小题大做的意思,“三峡水库水深现在达到170米,上次的水下地震在青铜城附近引发了大约200米的下陷,接近400米的深度,使用风暴鱼雷绰绰有余。就算是触底爆炸,也不过是引起水下的山体塌方而已。” 这个‘不过’、‘而已’有种区区如此的意思,很是不以为然。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嗯,不过是引起水下山体塌方而已”的平静表情。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暗暗撇嘴,明显在腹诽的路明非。只不过生活在疯子的群体里,就不得不适应疯子的逻辑,他正在慢慢适应,以s级的身份。 “风暴鱼雷只有一发,即是说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水下组把龙王从青铜城里引出来,等他出现在声呐范围内,我们就发射鱼雷。” 曼施坦因沉声道:“这是科学进步的威力,龙类还来不及这么快地适应它,几百年来,人类以科学的力量武装自己,终于可以和炼金术以及言灵平衡了。” 说着,他看向顾谶。 “好,现在重复作业名单。”顾谶拍拍手,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船长曼施坦因,大副格雷森,负责引擎和燃料供应。然后水下作业a组,恺撒和零;b组,陈墨瞳和路明非。各自的位置都明白了么?” b组是a组的后备组,两组并不同时下水。 “明白!”所有人同声说。 顾谶看向曼施坦因,因为自己并没有在安排之列。 “顾教员将负责人员调度和整艘船的安危。”曼施坦因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副‘将千钧重担都交给你了’的模样说。 “……”顾谶。 如果他没理解错,他将是预备队,哪里出问题补上哪里。 “但我有问题。”零举起手,“今天我不能下水。” “不方便?”曼施坦因上下打量着她,“病了吗,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对啊!”巴不得不用下水的路明非立刻附和,“你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 “我大姨妈来了,所以不能下水。”零以零下200°的平静说出了这句话。 无论何时何地,大姨妈总是工作中的一生之敌。 坦白说,曼施坦因现在有点石化,他想到了所有的安排,唯独不像他父亲一样了解女生。 如果失去零这个助力,那将要指望的人就只有...他看向脸色发绿的路明非。 “你是说‘大姨妈’?”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做着最终确认,“中文博大精深,你说的‘大姨妈’的意思是?” “就是女性的生理期。” “我没听错吧?”路明非抓狂道:“你看起来才14岁,你会有生理期吗?你还不如说你要休产假...” “是事实,生理期我是有的。此外,我已经18岁了。”零以冷漠坚硬的语气回答,把石化的路明非击得粉碎。 顾谶觉得,如果芬格尔在这的话,守夜人论坛上会立马出一篇新闻,标题就是《关于外表看似小孩却也有大姨妈这件小事》。 “女性的基本权益还是要保障的。”曼施坦因看过来。 顾谶认同,“那么由b组替补。” 诺诺看他一眼,点点头,“没问题。” 98.星光灿烂 “诶?” 路明非猛地扭头,直勾勾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诺诺,“你会不会也正好在生理期?” 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烂话。 所以诺诺黑着脸,当即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我不在那个时间段!” 路明非有时候是挺欠,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如果你那么害怕,我和恺撒一组下潜好了。”诺诺不在乎地说。 路明非一愣,本来那句‘好啊’就在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被他自己吞了回去。他低下头,本该窃喜庆幸的心里却充满了不情愿,只好抓着头发不说话。 顾谶大概能猜到他在纠结什么,开口道:“不行,你不能和恺撒一起下潜。” 诺诺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顾谶轻咳一声,看向曼施坦因,“老曼,执行部应该有此类规定吧?” 曼施坦因已经习惯了他的称呼,严肃道:“是的,下潜的搭档不能有私人感情。其次,你已经和路明非做了几百次的配合训练,临时换成恺撒,配合度上有问题。” 顾谶朝诺诺微微一笑,以示不是自己故意如此,而是规定如此,他也没辙。 诺诺撇撇嘴,手指点了点路明非,“可你觉得,他这样下去会有用么?” 路明非不忿地挺挺腰板,在其他男同学都被紧身作战服勒出的腹肌轮廓中,他平坦的肚子也很显眼。 零漠然道:“我觉得他看起来状态相当不错。” 原话奉还,报复地很快,这很‘三无’。 “我也觉得他状态相当不错。”曼施坦因也说:“其实明非在训练课中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很积极。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惊恐,但他是s级,这个对他应该不是问题。” 他始终执着于‘s级’这个观念上,有种莫名的自信。 “反正跟不跟我下水都随便,我没问题的。”诺诺平静道:“我自己一个人也行,只是安置炸弹引龙王出来而已。” 顾谶一句‘别逞强’就要脱口而出,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她应该不需要这种没营养的安慰,也安慰不到她。 场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路明非的身上。 诺诺扭头看着舷窗外,一脸的漠无表情,她好像永远不会紧张和担心,也并不真的在乎什么。 “下就下。”路明非心里一横。 顾谶心想,有时候把人蒙在鼓里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能看到对方在做出每个选择时最真实的样子。 “换潜水服吧。”诺诺淡淡说了句。 …… 摩尼亚赫号的甲板上。 今天是个好天气,只有一点点自然风,星光灿烂,皎洁的月光万里倾泻。 顾谶看着平静的水面,剥了颗水果糖。 身边,路明非坐在船舷上,抬头眺望星空,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记住,无论什么事情,都跟在我后面。我是组长,你是组员,明白吗?”诺诺走过来。 “记住了。”路明非回神,脸色一苦。 诺诺朝顾谶摊开手。 “又是湿巾?”顾谶挑眉。 “糖。”诺诺翻个白眼。 顾谶就掏了颗水果糖给她,看着她吃了糖之后折糖纸玩,但不管怎么折都像是对折再对折。 “不行。”诺诺懊恼的语气因为含着糖而有点含糊,“你是怎么折的?” “就随手一折。” 诺诺将糖纸递过去,但他没接。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现在很紧张。”顾谶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诺诺惊讶脸。 “是你先开始的。”顾谶轻笑。 “无聊的胜负欲。”诺诺‘嘁’了声,轻轻踢了坐着的路明非一脚,“他一直这样吗?” “没错!”路明非重重点头,然后嘴欠一句,“可能也就只有一个人能治他了。” “谁?”诺诺好奇道。 察觉到某人的注视后,路明非十分懂事地闭了嘴。 “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诺诺哼了声。 路明非连忙道:“等完成任务,完成任务回来我就告诉你!” 顾谶想给他一脚,之前还说自己见色忘友? “注意你们各自的氧气表,大约能够支撑3个小时,足够你们使用。”曼施坦因走过来,拉了拉连在路明非潜水服上的黑索,“数据线,同时也是救生索,纳米材料的外层,一般是不会断的。如果你们意外失去了知觉,我们会用这根索子把你们拉回来。” “一般?”路明非嘟囔一声。 曼施坦因就当没听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潜水服是特制的,全封闭,能承受20个大气压。表面是纳米材料,但是注意不要刮破了,一旦漏气,不但氧气泄漏,气压差也很可怕。” “我能问个问题吗?”路明非战战兢兢道:“我们潜到龙王家里去放炸弹,如果他发现了,想必很不高兴,怎么办?” “这一点可以放心。”曼施坦因安慰道:“‘青铜计划’的制订人是校长和全体教授,我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推测龙王不会苏醒,因为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再生身体。” “再生身体?” “龙类的骨骼具有很大的可塑性,所以他们可以模仿人类,即使是龙形也有不同的变种。但如果要使用最终的言灵,就必须有巨大化的身体才行,以人类的躯体是无法承受那种力量的。” 曼施坦因解释道:“你们在学院见到的那个龙类,就是因为孵化意外停止,强行破卵而出,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发挥出的力量还不到他自己真实力量的百分之一。而这个龙王如果要掌握火系言灵的终极形式,势必会重新结卵,孕育巨大化的身体。他不会轻易醒来,所以我们才要使用炸弹迫使他提前孵化。” 顾谶点点头,虽然在他的记忆里,龙类孕育巨大化的身体除了重新结卵外,还有另一种方法。不过他之前听昂热提起过,那只在上次给‘夔门小组’造成麻烦,重创叶胜和酒德亚纪,最后杀死曼斯教授的龙侍已经被三峡的闸门夹死了。 他看着只有微微波澜的江面,心想他们的运气应该不会差到此刻的青铜城里,还藏着一条龙侍吧? “你在想什么?”诺诺忽然道。 “注意安全。”顾谶说。 “什么?”诺诺一怔。 顾谶看着她,“一切行动,都要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前提。” 这一刻,诺诺从他脸上没有看到半分往日的散漫,而是真正身为教员,身为前辈的叮嘱。 “发什么愣?”但下一秒,眼前就多了只摇晃的手,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重新出现在眼前,将刚刚浮现的一点点感动和出神击得粉碎。 “在想你不下水可真是太好了。”诺诺抱着胳膊,移开目光,“少了个拖后腿的人。” 99.青铜古城 “什么是火系言灵的最终形式?”路明非好奇道。 “「烛龙」,言灵序列号114,极度危险,效果未知。龙王一定想掌握它,因为他要报复整个世界。”曼施坦因语气沉重,“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必须在他报复世界之前杀死他!” 说完,他在两人肩上推了一把,“祝你们好运。” 路明非跟诺诺同时翻落水面。 月色清寂,顾谶朝已经融入进浓郁的墨绿色水中的两人挥手。 “他们会没事的。”曼施坦因低语,还以为他是在担心。 然后,就看到身边之人匆匆回了船舱。 “怎么了,难道他们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曼施坦因脸色白了白,不免紧张起来。 结果不等他跟回船舱,就看到一手拎着折叠椅两指间还夹着瓶可乐,一手抱着肯德基全家桶的顾谶出来了。 “你...”曼施坦因教授愣住了。 “休息,休息一会儿。”顾谶展开椅子,惬意地坐下。 “他们正在进行关乎生死的任务!”曼施坦因声音低沉。 顾谶指了指耳麦,“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 即便是如今的他,也不敢说能在深入青铜城之后全身而退,他是身负‘八岐’,可一样会被杀死,比如细胞的再生追不上坏死的速度时,亦或者缺氧致死。 水下并不是他的专场,他也是会怕的,除非万不得已。 曼施坦因摸了摸脑门儿,他也知道对方说的对,干着急并没有用,他们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在出现状况的时候立刻给出应对。 毕竟他们总不可能跳下去跟龙硬碰硬... “我是说,你其实可以多拿一张椅子。”曼施坦因给自己找补。 顾谶笑了笑,把全家桶放到甲板上,歪头示意。 曼施坦因便席地而坐,抓了炸鸡腿来吃。 少顷,耳机中传来诺诺的声音:“到达预定位置,我们准备进入下面的裂缝。” “小心。”曼施坦因连忙应声。 “教授你在吃东西?”诺诺随口道。 “没有。”曼施坦因立马不嚼了,左边的腮帮鼓鼓的。 之后他们没再听到汇报的声音,老教授才松了口气,慢慢咀嚼着。 顾谶倒是很不安静地打了个嗝,曼施坦因看了眼,一瓶可乐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二。 他嘴角抽了抽,开口道:“因为是年轻人么,你的心态真好。” “说实话,老曼你是第一个说我是年轻人的。”顾谶有些高兴。 曼施坦因不解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档案上写的是26还是27岁?跟我们这些老家伙比,难道还不是年轻人吗?” “当然是!”顾谶表情认真,宛若一捧热血能淌三万里,天地之间有灵犀。 曼施坦因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不过还是开启了等待中的闲聊模式,“你知道为什么执行部会规定,深潜必须两人一组吗?” 顾谶给他个洗耳恭听的眼神。 “曾经有个徒手潜水的家伙能潜100多米,他说潜到深水里的时候,觉得就像到了外星球一样,安静极了,世界上的一切都远离他。”曼施坦因缓声道:“比起憋死,那种孤独感才是最可怕的,试想一下,那时没有人在你的身边,身边只有望不到边的墨绿色的水...” 顾谶闭上眼睛,不必幻想那副画面,更深刻的孤独就涌进心头。那是难以形容的,带着巨大悲怆的,坠入无边夜色中的黑暗。 他抬头看着天上,就好像那轮满月曾坠落。 “这里有张人脸!”耳机中,路明非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遐思,而听这小子的语气,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闯入了大都市,让纸醉金迷的夜景晃了眼。 事实的确如此,此刻的水下,b组两人正面对着一堵向四下无限延伸、在射灯的光照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巨墙。 班驳的铜锈如一层棉絮般覆在上面,泡沫状的铜锈里生长着不知名的植物,细长的丝条随着水流轻轻摆动。这就是青铜城的外壁,宛若神迹。 而路明非所说的人脸,是青铜壁上微微浮凸出的一张痛苦的面孔,口中叼着根燃烧的木柴,造型狰狞。 “那是个活灵,上《炼金生物学》的课你就会懂。”曼施坦因清了清嗓子,这时候有点后悔没有去船舱拿可乐了。至于喝顾谶拿的那一瓶,且不说这很不绅士,最主要还是那家伙一直抓在手里,就像是在防备谁偷喝一样。 可甲板上就他们俩人,他是在防备谁呢? “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意味他被火焰之力禁锢着,痛苦却不能解脱。” 曼施坦因给小白科普,“龙王诺顿是四大君主中炼金术最强的一位,因为他操纵火元素,可以用最纯净的火焰灼烧金属,‘杀死’金属,去除杂质,然后令它‘复活’。 这种金属就被称为‘再生金属’,有极强的属性,还能禁锢灵魂。这是一个被禁锢的灵魂,会按照龙王的旨意,守卫青铜城的门。” 他顿了顿,然后道:“诺诺,你携带的真空管里,有‘钥匙’一毫升的鲜血,把血涂抹在‘活灵’唇上,高纯度的龙族血统会为你们打开入口。” 水下,诺诺从后腰摸出了那支真空管,用一根针管从里面提取血样。 “这大叔还是活的吗?”路明非好奇地问。 “死的。”诺诺随口道:“‘活灵’只是炼金学上的定义,他的意识已经死亡。” “可他...”路明非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咬我!” 诺诺猛地抬头,他的手正卡在‘活灵’的嘴里,看起来真像是被咬住了。 路明非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 “别乱动!只是卡住了。”诺诺松了口气,“‘活灵’是不会轻易动的,它只是个门锁而已,你见过锁孔咬人吗?还有,谁叫你乱摸的?” “不是!”路明非脸色煞白,“真是他咬了我!” 诺诺忽然哑了,她亲眼看见那张青铜人面动了! 它整张脸从墙壁中浮凸出来,表面的锈迹崩裂,锋利的犬齿猛地张开又合拢,发出‘咔嚓’一声裂响。 换言之,它真的咬了路明非! 他的潜水服手套裂开了,无数气泡从裂缝涌了出去,潜水服内的压力迅速下降,压力表在飞转。 诺诺想都没想,立刻伸手去拉路明非,可沉雷般的巨响兀然传入她的脑海,仿佛有人在黑暗的宫殿里念诵古老的咒文。 “龙文?”她眼睛一下睁大。 银色的真空管从她手中滑脱,直坠下去。 “糟糕!”诺诺喊出声来。 “别慌。”这时,顾谶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那个‘活灵’是在用路明非的血开门,一会儿就松口了。先卡住他的手腕,别让氧气继续泄露。”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诺诺焦急的内心一下就沉静下去。 100.圣堂之路 诺诺本来打算强行把路明非的手拽出来,她深知持续漏气的结果可能是死,而断了腕骨什么的出水治疗就可以了。 但听了顾谶的话后,便第一时间卡住了路明非的手腕,紧张地等待着,每一秒都觉得漫长。 “他忽然不咬我了。”路明非愣愣地把手抽出来。 诺诺疑惑地检查破裂的潜水服手套,他受伤的手指从裂缝里露了出来,只有一条不到一厘米的血口,深度大概也就相当于铅笔刀割了一下。 活灵狼牙般的利齿很有虚张声势的嫌疑,割开这小子的皮肤就停住了。 “那你乱叫什么?!”诺诺忽然怒了,一肘打在路明非胸口。 “被一个死人头咬住当然很紧张了,我以为它要吃了我啊!”路明非大声辩解,锁住手腕之后,潜水服里的压力恢复了,他立刻有了精神。 “好了,门应该要开了。”顾谶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斗嘴,“你们抓在一起,保持平衡。” 一听他的后半句,路明非心里像开了花,心想关键时候还得是你老顾啊,以权给兄弟谋私... “发什么愣?”诺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紧抓住他的手腕。 路明非还在傻笑,然后就看到了一张像是要吞掉他们的漆黑大嘴,那是活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敢相信有‘人’能把嘴张这么大,嘴巴的结构和一条能吞象的巨蛇似的。 “我去!”他眼前一黑,被卷进了漩涡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并不是在水里,周围居然是空气。诺诺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面前是一条青铜甬道,甬道两侧站着数不清的青铜雕像,都是些身着古代衣冠的人,文官或者武将,手捧牙笏。唯一不同的,是从袍服和甲胄领口伸出来的,是细长的蛇颈,这些官员的头都是眼镜蛇似的蛇头,滑稽的是,有的还扣着帽子。 旁边传来一阵哼哼唧唧,路明非正在地上蛄蛹。 诺诺一脚就踢了过去。 “汇报情况。”耳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墨瞳报告,出现了一点意外,但我们已经进到青铜城内部,都没有受伤。路明非的潜水服破了,不过氧气还有余量。”诺诺一边说着,一边关闭了两人的氧气瓶阀门,然后试着拧开头盔面罩的阀门,带着铜锈味的气息涌了进来。 “这里的氧气可以呼吸,唯一的问题是,通讯线嵌在了墙壁里。”她回头看着那根同时充当通讯线和救生索的黑索。 它没有断,而是神奇地插在了身后的青铜墙壁里,和墙壁无缝连在一起,像是被浇筑进去了。 摩尼亚赫号上,顾谶说道:“那堵墙是用再生金属铸造的,拥有非常好的延展性,跟橡皮泥一样可塑,你们的通讯线会卡在里面,直到门再度开启。” 他沉稳的语气再一次让面对未知的诺诺和路明非冷静下来。 身边,曼施坦因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很难相信,这是初次经历这种事情的年轻人该有的气度。这不仅是一次屠龙行动,目标还是传说中的四大君主之一,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 可能,这就是被校董会选中的原因吧。曼施坦因这么想着,然后道:“这次我们有经验了,你们口袋里都携带有转接延长线。” 青铜城内的两人从口袋里找到了转接延长线的线轴,他们把黑索从潜水服上断开,中间接上了转接线。 “呼叫摩尼亚赫,能听见吗?”诺诺说。 “信号很清晰,没有问题。”曼施坦因立刻回复。 “有两件事和预估不符。”诺诺说道:“第一,上次叶胜和亚纪进入的时候,这里的空气因为常年氧化金属,氧气耗尽,已经不能供给呼吸,但现在空气质量已经可以正常呼吸了。其次,我还没来得及用‘钥匙’的血,门真的像老男...顾教员说的那样开了,是因为路明非的血吗?” 曼施坦因说道:“空气现在可以呼吸,是因为龙王已经返回了他的宫殿。他是爬行类,也是呼吸氧气的,换言之,他现在就在你们附近。” 路明非顿时警惕四顾,“教授,你说他不会醒的,对吧?” 曼施坦因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没错,要孕育巨大化的身体,等于重新孵化一次,它现在应该处在‘卵’的状态。” “我能回答第二个疑问。”路明非把手举了起来,“老顾之前说的没错,活灵开门,是因为他吸了我的血,我当时有种在医院采血样的感觉。” 顾谶笑了下,“能形容一下吗,我实在想象不到。” “...你是在为难我。”路明非忿然。 曼施坦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钥匙’的言灵能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但打开青铜古城是用了自己的血,不是以言灵之力,是以血统优势。所以你的龙族血统,也是高纯度的龙血。” “我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么。”路明非美滋滋地说。 “嗯,等回去后就抬进实验室,当血库。”顾谶哼了声,“抓紧时间前进!” “是是是。”路明非撇嘴,这就是可恶的阶级啊,一旦拿了丁点儿的权力,就对往日的老伙计横眉竖眼。 “你是在骂我吗?”顾谶冷不丁道。 “哪有!”路明非吓了一跳。 顾谶冷笑,“腹诽也不行。” “曼施坦因教授,你不管管么,你才是船长!”路明非叫起来。 “顾教员说的对,你们该节省时间。”曼施坦因沉声道:“尽可能把炸弹安置得靠近龙王寝宫,炸弹爆炸的威力一般,但里面的炼金药剂会和水以及金属,发生强烈的连锁反应,迅速耗尽青铜城里的空气。孵化中的龙王会感到窒息,将不得不提前破卵而出,届时他非常虚弱,风暴鱼雷可以轻易解决他。” 路明非停止了烂白话,刚刚开玩笑只是为了缓解一下紧张。 “明白,但我们首先得找路。”诺诺蹙眉道:“我们前方是一条甬道,两侧有很多蛇脸人雕像。” “圣堂之路,《冰海残卷》中有这条路的记载。”曼施坦因科普:“在龙族兴盛的年代,古人以臣民的身份去觐见龙王,必须经过这条圣堂之路。北欧的青铜宫殿里有条一模一样的路,两侧的蛇脸人雕塑则代表被龙王掌管的金属元素,按照炼金术元素表,一共88种。” “有地图吗?”诺诺直接道。 101.Plan “有更简单的办法。” 曼施坦因说道:“还记得你在《炼金学入门》课上学的吗?在炼金术中,五芒星代表五种元素,右下角就是火元素。这座青铜城也是以炼金术为基础修建的,就像中国古代的风水学说。龙王寝宫会在青铜城偏下的位置,你们看看脚下是否有水。” “有。”诺诺点头。 此刻,她和路明非就站在齐膝深的水里。 “水是流动的,从高往低。”曼施坦因说道:“《冰海残卷》中说,顺着水流而行就将抵达火焰的御座。所以路明非,使用你携带的染料。” 路明非马上从潜水服的口袋里抽出染料管,掰断倒进水里。 荧光黄染料在水中形成了巨大的黄绿色色斑,不过片刻,一线细微的黄绿色贴着水底悄悄流走,像是一条有灵性的小蛇。 “真高科技!”他赞叹道。 怪不得老顾一点儿都不担心,看来老曼这光头对龙族的了解非同一般,那此次任务成功的机会也大了许多。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路明非熊一点不要紧,曼施坦因不熊就有希望。 当然,路明非觉得,从顾谶之前的发言来看,老顾这教员也不是白当的,或许最近有偷偷在查龙类的资料。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诺诺瞥他一眼,“跟着那条线,前面走。” 路明非立马回神,看了眼那些蛇脸人雕像,摇头说要走一起走。 他最讨厌蛇了,想起来就觉得冷冰冰滑腻腻的,危险又有毒。 虽然这些蛇脸人都微躬着腰,身体前倾仿佛行礼,一副读书蛇的样子,但像这种衣冠楚楚人模狗样他就更讨厌了。 诺诺没办法,只好随他并肩走,然后嘴里说道:“顾教员还在听么,能问你个问题吗?” “如果是问跟任务无关的话,我可以认为你开始紧张了吗?”船上,顾谶将喝光的饮料瓶丢进旁边的网兜里,顺便看了眼时间。 “是,我现在不光紧张,还害怕。”诺诺在及膝深的水里趟过,不掩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说说看,想问什么?”顾谶说。 路明非也竖起耳朵。 诺诺早就看到这家伙表面在看路,实际上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当下淡声道:“路明非胆子这么小,你以前罩着他是不是很累?” “诶?”路明非万万没想到话题的中心是自己。 顾谶也没想到,他思考了几秒钟,说:“是挺累的,不过他最近拜了新的山头,该换别人累了。” “哎!”路明非喊了声,不过他心里在笑,当然知道这‘新的山头’是谁。 什么叫默契的老友?什么叫合格的僚机?这就是! 诺诺没再说话,两个人并肩从那些蛇脸人中穿过。 而在他们涉水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寂静的甬道中忽然发出机械运转,金属齿轮摩擦的声音。 原本一直躬腰行礼的蛇脸人整齐地直起身,平视前方,白银铸就的瞳孔中闪烁着冷冷的银光。 路明非并不知道,其实这些蛇脸人并非总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只是因为他和诺诺来了。 …… 吹了一阵江风之后,顾谶回到了船舱的指挥室,曼施坦因和凯撒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屏幕,上边是从诺诺头盔中安装的摄像头传来的实时影像。 “他们正在进入龙王诺顿的寝宫。”曼施坦因低语一声,显然是让‘开小差’的某人跟上课程。 顾谶就轻手轻脚地在椅子上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虽然他不必如此,毕竟就算他们在这里玩斗地主,也不会对水下的两人造成什么影响,可其他人都保持安静,好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你如果搞特殊那就太另类了。 零就坐在他身边,此时看了眼这个小心翼翼的男人,又收回目光,但想了想,或许是觉得这太像偷瞄,就又重新看了过去。 她太正大光明了,光明正大地就像饿了就该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顾谶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给出什么表情的话,尴尬的人反而会是自己。 所以他就木起了一张脸。 众人的视线随着摄像头下沉,画面很清晰,入目是一片清澈的幽蓝色水体,射灯所照到的地方看不到任何浮游物,更别说是鱼。 这是一片死水,没有一点点活力。 就在水上水下一片沉寂之中,路明非的一声惨叫突兀又吓人,顾谶眼看着一名学生会的精英刚端起水,结果因此抖了一裤裆,还是旁边同伴的裤裆。 “怎么了?回答!路明非请回答!”曼施坦因大惊。 回应的声音显然属于诺诺,她怒道:“瞎叫唤什么?别抱着我的腿!” 零看了一眼恺撒,后者面无表情。 顾谶察觉到这点,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凯撒的心胸,而是身边女孩的小动作,刚刚那一眼是八卦对吧? 总不可能是从凯撒的态度上,来决定是否除掉这个大金毛吧? n1.凯撒羞怒交加。所以为了防止他接下来在任务中暗算路明非,或者任务结束后一声令下,几百小弟乱刀砍死觊觎大嫂的败类,零只好提前除掉大金毛。 n2.凯撒表面装作无事发生过,内心妒火中烧。很好,大金毛进化成了腹黑的中华田园犬,零再次提起屠刀,手起刀落... n3.凯撒心胸宽广,灿烂得就像他那一头金子般闪耀的头发,一切只是为了完成屠龙大业,些许小事就由诺诺自行处理好了,他不会放在心上。零大度地放他一条生路。 “你的想法很邪恶。”零忽然道。 顾谶一怔,面不改色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零给了他一个‘已经看穿你了,自己意会’的眼神。 顾谶撇撇嘴,移开视线,多少有点心虚。 “等我把摄像头的方向转一下。”随着诺诺的声音传来,新的图象显示在屏幕上。 当看清后,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目之所及,水底满是森然的白骨,密集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而特征明显的颅骨和胸骨,说明这些骨头都属于人类。 曾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这里,尸骨在这里沉淀了上千年。 然后,从摄像头的角度和传来的声音来看,诺诺正在那些白骨里扒拉... 102.对神宣战 寂静的船舱里,所有人都默默听着那个红发女巫扒拉骨头的声响。 顾谶闭了闭眼睛,仔细看的话,会看到他的眼角在抽动。不是因为诺诺的行为,而是那副白骨累累的画面,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厌恶。 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因为曾见过那种尸骨堆积成山的场景,用惨烈去形容都显得单薄,且就在他的面前。他亲眼目睹着生命凋零,血肉被食尽,白骨化为尘埃,天地间笼罩着散不去的血色,一切转眼成荒芜。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传说中龙会嫌恶米粒一样。 零似有所觉,看了眼身边之人,见他揉了揉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害怕了?”顾谶瞥来,故意道。 零偏过头去,上下唇一碰,“在说自己吧?” “是啊,太可怕了。”顾谶深以为然道。 零怔了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当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家伙哪有什么害怕的表情,反而一脸兴致勃勃。 “无聊。”她低语。 路明非咋咋呼呼地说:“看起来龙王是吃人的,就跟童话故事里的老虎一样,来一个朝觐的就吃一个?这得吃多少年才能吃出那么多骨头?瞧瞧,难得他还都吃得那么干净,连一丝儿干肉都没有。” “怎么,有的话你还得剔下来尝尝?”顾谶笑着说。 话落,不光路明非一下闭了嘴,就连船舱里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表情各异。 “是不太好笑哈。”顾谶干干道。 “老顾,你不是适合说冷笑话的人设。”路明非无奈的语气就像前辈的谆谆教诲。 “你也给我打住。”诺诺冷不丁将从白骨堆里摸出来的东西丢到他手里,吓得这小子一阵大呼小叫。 那是一块锈蚀的长方形金属片,隐约可见金属片四角都有小孔。 “这是甲片,汉朝制式的铠甲,也叫‘甲札’,用麻绳拴起来就是甲胄。甲札的工艺精良,这应该是制式铠甲。骨头下面都是这种甲片,一抓一大把。”诺诺转动射灯的方向,“看那边,那是把东汉军人常用的环首刀,所以这些人应该都是官军。” “那龙王专吃官军?”路明非习惯性吐槽,“挺挑剔啊,听起来龙王倒是站在劳动人民这边!” “上千东汉军人死在这里,而且应该是同时死的。”诺诺皱着眉,“没有一具骨头上有伤痕,完全看不出怎么死的,是献祭?真奇怪。” “暂时放弃考古吧,找到下方入口了吗?”曼施坦因问道。 “我现在就站在它上面。”诺诺回答。 他们脚下,荧光黄的染料线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钻入了白骨堆里。 接着,她跟路明非开始挪动那些白骨,以此找出入口。 而路明非看着层层叠叠的白骨,不知道哪根弦动了,冷不丁道:“这些人死的时候...这里有水吗?” 诺诺蹙眉沉吟道:“应该有的,根据《冰海残卷》提到的,青铜城里应该有水,所以人类才泛舟觐见龙王。” “可这些人死的时候,这里是没水的。”路明非忽然机智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名为睿智的光,“如果那时候这里有水,这些人死了应该浮在水面上,直到烂成骷髅才沉下来才对,烂光之前尸体会四处漂散。但你看四周,尸体都集中在这一块。 所以也就是说,这些人死的时候是聚在这里的,不知怎么,一下子都死了。他们总不可能是潜水到这儿的,那时候可没潜水服,憋也憋死他们了。” 船舱里的众人安静地听着他的推理,有种离奇的很有道理,同时难免会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去想,想为什么。 “这是一场进攻。”一个轻飘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众人唰得一声回头,看向那个翘腿坐着的身影,顾谶没太多表情。 诺诺打了个寒颤,因为这个想法太惊悚了。 当龙王诺顿把宫殿建在北欧时,人们都以他为神。可在这里,却有上千军人进攻神的领地,就像传说中那场杀死黑王的战争。 无法想象那是一幕怎样的画面,或许两千年前的某一日,这里的水干涸了,不知隶属谁的官军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攻入青铜城。 这是一场人对神的进攻,原本的朝圣之地响彻着喊杀声,他们冲向寝宫,却在这里遭遇了噩运,一瞬间全部死去了。 一缕淡却真实的诡异气息,好像正顺着脚下的寝宫入口萦绕而出。诺诺深吸口气,“陈墨瞳,路明非,准备进入龙王寝宫。” “小心。”顾谶说。 进展好像有些突然,就连曼施坦因都有些没太跟得上两人的对话,刚刚路明非还在展现他s级的清奇思路,下一秒却马上回归到前路未知的凶险上来。 诺诺抓住路明非的手,一用力,逼得他把攥着手套裂口的拳头松开,大量气泡溢出的同时,她将他的手按在水底。 伤口直接触地,一股彻寒的触感,痛得路明非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就要大叫,但诺诺直接抱住了他,路明非眼睛瞪大了,一时间有些懵,有些惊喜和慌乱,而他所有的面部表情都通过摄像头转接到了船舱的大屏幕上。 下一秒,震动从他们的脚下传来,仿佛地震前兆,整个水底缓慢位移。旋即画面在急速地下降、旋转、翻滚。 凯撒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同时也明白诺诺为什么会抱住路明非了。 在清理完白骨后,下方是又一个‘活灵’扼守的入口。水底是一个整体的金属结构,活灵吸了路明非的血后,涡扇形状的金属板产生了位移,入口短暂地出现,引发了水龙卷,把他们一起吸了进去。 如果他们不抱着,后脑勺没准就会撞在入口边缘上。 然后,画面忽然黑了。 可以想象一下,之前还是伴随着路明非尖叫的旋转碰撞的画面,揪着大伙的心情,突然就成了黑屏,由极动陡然成为极静,那一直专心看着的观众会怎样? 提起的一口气,没有自然呼出去,而是噎住了! “怎么回事?”有人小声问出来。 “应该是下落的时候,通讯线被切断了。”凯撒语气沉着。 这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情绪,足可见已经具备了领袖的气质。 可他嘴角却紧绷着,整个人周边散发着强烈的低气压,那双永远自信的冰蓝色眸子在颤动。 是罕见的,对未知的恐惧,不是恐惧龙王,而是害怕会失去陈墨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指挥室里一片死寂。 顾谶手指在腿侧轻轻点动,他看了眼身边的俄罗斯少女,零在盯着前方的监控屏幕看。 “有什么好办法吗?”他确信对方能听懂。 “等待。”零一动不动地说。 103.崩塌之墓 “我以为你应该很能沉得住气。” 零姿势没变,声音不高却足够身边之人听到。 顾谶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如果只有明非一个人下水,我当然能沉得住气。” 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可见这句话打破了她心底的波澜不惊。 “你关心陈墨瞳?”她顿了顿,“你也喜欢她?” 顾谶看过去,“不,我只是觉得她不能死。” 零沉默片刻,“她不会死。” “看来你家老板的确早有准备。”顾谶放心了。 零这才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的。 “但谁说的准呢。”她平静道:“说不定是因为有你在,所以她才不会死。” 顾谶点着头,“我最讨厌谜语人了。” 零不再开口。 顾谶起身,“老曼,现在水下的情况如何?” 曼施坦因的言灵是‘蛇’,比叶胜的领域范围还要大,感知范围足够抵达水底。这是他们之前就讨论过的。 “水底有剧烈的变动。”曼施坦因语速很慢,“龙王可能被惊醒了。” 已经十多分钟了,从以往的行动经验上来判断,水下两人的生还机率很低。 “现在应该派遣第二组下潜,可以是我一个人,也可以从其他人中抽调!”恺撒终于说道:“他们的氧气至少还能坚持一个半小时,只要氧气还未耗尽,他们就还没死!” 他看着坐镇中枢,拥有绝对指挥权的曼施坦因,同时看向此次行动中被特别委派的教员,无论是作为一名学生,还是加图索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他都想得到顾谶的支持。 “我已经做好了下潜的一切准备!” 这一刻不是自信,从这个狮子般的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决然。 曼施坦因先说道:“水底的变动你也感觉到了吧?水对声音的传播是有利的,你的‘镰鼬’听到了什么?” “噪音,可怕的噪音。”凯撒说道。 “没错,所以现在不能下潜!”曼施坦因足够冷静,或者说只能让自己冷静,“我需要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杀死龙王,我就在这里等他。恺撒,你应该清楚把一条龙放入外面世界的结果,龙族的一切必须被封在黑匣子里,这是我们的使命!” 恺撒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直到身旁学生会的干部上来按住他的肩膀。 “恺撒,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曼施坦因看了眼手表,“他们如果活着,氧气还能支撑一个半小时,一个小时后,你可以下去救援。” 凯撒眼底像是有火在燃烧,并非在针对曼施坦因,他十分清楚对方的决定是眼下最理智也是最正确的,但人生中总有一些时候,是不能依循着理智去做正确的事情的。 可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才会使你的愤怒,愤怒无能为力的自己。 “维持你的‘蛇’。”顾谶忽然说道。 曼施坦因一愣,看到了隔着一众学生,站在最角落的身影,凛然如冬,不容置疑。 “我会的。”他颔首。 顾谶重新坐回去,双手平放在膝上,板正得像是一名士兵。 他闭上眼睛,光线隔绝,却于漆黑中‘捕捉’到了快速划过的信号,那是一条条蛇,来自四面八方,向着一处汇聚。 前面,曼施坦因眼角跳了下,庞大的信息流中,他敏锐察觉到了有一丝冰冷的气息悄然融入进来,却刹那间消失了踪迹。他其实能够找到的,只要命令‘蛇’全部释放,就能找到那个不速之客。 但他想到了顾谶刚刚的话,十分清楚这是来自他的能力,准确来讲,是精神层次的入侵,以他的‘蛇’为媒介,他的大脑作为转接站,去看到‘蛇’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甚至是可以窥探到领域之外。 …… 顾谶看到了。 那座青铜的巨城在崩塌。 无数的青铜齿轮坠落,搅动着整个水体,然后是大块的雕刻着树枝和树叶花纹的青铜碎片,看不到边际的墙体在崩塌,还有一张巨大的蛇脸。那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雕像,八层楼高的巨像,卷着激烈的暗流沉在了黑暗之中。 数百万吨的水正从不同的入口向下方流动,狂泻而下。 水流的力量推动青铜城运转,但这是自毁的运转,这座庞大而精密的城市仿佛有着生命,在此刻发出了临死的哀嚎。 顾谶‘进入’了龙王的寝宫,那所青铜铸就的小屋,但没有看到路明非和诺诺。 他无法再往下了,到这里就已经超出了‘蛇’的极限,而他更在扩张的领域之外。 上一次他能进入叶胜的识海,除了路鸣泽的‘血之恩赐’外,也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联系的信号,但这次不同。 一道泛着荧光的薄膜就在眼前,隔绝着深色的水,代表这是他的极限。 顾谶随着水流而动,忽然看到了因为崩塌而露出的无数条通道,就像是工业时代的化工厂,一道道造型怪异的阀门干涩开合,管道扭接又断开,将水流引向完全不同的地方,巨大的齿轮被推动着高速转动。 管道如蛛网一般蔓延,像一个灌满了水的迷宫。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当时叶胜跟酒德亚纪的逃生之路。 摩尼亚赫号前舱,指挥室里,顾谶蓦地睁开眼睛。 “地图。” “什么?”曼施坦因揉着太阳穴。 时间从顾谶闭上眼睛到他睁开,好像才过了十几秒,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在这个焦躁等待的时刻。他的话太突兀了。 只有零和凯撒反应过来了。 零直接拿出了手机,是最新的款式,无需顾谶开口便直接拨通了某条败狗的电话。而凯撒之所以慢一步,是因为虽然也拿出了手机,却不知道该给谁打。或者说,他没有立刻想到芬格尔,也可能找出他的号码要费点时间。 “亲爱的师妹,是你吗?”芬格尔惊喜且荡漾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此间。 零面无表情,免提状态下的手机躺在她的手心里。 顾谶说道:“是我,我们现在需要那份解析过的青铜城的地图,马上!” 芬格尔那边静了一瞬,然后是尖锐地扯着嗓子的叫唤声,伴随着的还有书本之类的敲在脑袋上的声音,“臭小子们都听到我兄弟说的话了吗?别懵了,赶紧动起来!快快快!” 104.与你同在 “就算我们拿到了那张地图,恐怕也无济于事。” 曼施坦因皱眉道:“因为根本没有办法送到水下的两人手里。” 顾谶说:“我们只要找出来就够了,用它来给他们指路。” “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现在根本无法和他们取得联系。”曼施坦因表情沉重,他甚至怀疑对面之人是不是因为太年轻,且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了。 “路明非会联系我们的。”顾谶说道。 “什么?”曼施坦因一副‘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零仰头,看着身边的顾谶,他挺拔得像是一株茁壮的小树。用小树来形容一个成年人或许不太恰当,可就是如此,笔直又生机勃勃,好像永远不会经历秋天。 “cksheepwall.”顾谶轻声道:“他会想起来的。” 零唇角轻轻抿了下,很淡,像是一缕转瞬即逝的笑。 虽然不可避免地,仍有人觉得顾谶是在说天方夜谭,可没有人不在祈祷他的话成真。 大家保持着安静,竖起耳朵听着通讯频道,唯恐错过一丝一毫的声音。 顾谶站在传真机旁边,随着沙沙的工作声,一张张青铜城结构图被打印出来,而他只是拿起看一眼就平放到书桌上,逐渐拼凑出那座雄伟的巨城。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不管能不能看懂,都在看着这副经过了详细解析的地图。 而就在几分钟后,一道焦急的声音爆响在摩尼亚赫号的前舱,惊呆了众人。 --“老顾,能听得见么老顾,你兄弟就要死在水下啦!” “这...”恺撒猛地抬头,冲到操作台前。 而曼施坦因则死死按着额头,他的脑海里,蛇群在躁动。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蛇’是一种生物电流,叶胜曾经用它直连摩尼亚赫号的无线电设备。而对于拥有‘蛇’的曼施坦因而言,这群虚空之蛇是他忠诚的部署,只听从他的命令。 但现在,蛇群失控了! ‘蛇’高速地返回,瞬间进入他的意识里。路明非的声音不仅出现在扩音器中,也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竭力对‘蛇’下令,却没有效果,‘蛇’在传递信号,而他则充当了路明非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中转站。 因为某个不可思议的命令被下达,曼施坦因的言灵之力被强行征用了,跟它相比,顾谶刚刚的能力就像是一缕不躁的春风,他竟然开始怀念起来。 “这是...作弊吧?”他很想说。 这种能力超越了任何已知的规则。 “能听到。”顾谶并不意外,「cksheepwall」,路鸣泽的作弊码,路明非的记忆力在绝境时总是很靠得住。 “太好了!”路明非有种绝处逢生的惊喜,又马上说:“这里在崩塌,我们迷路了,在龙王家里迷路了!” 而他每一次喊叫对曼施坦因而言,都是脑海中的雷鸣,直把他震得瘫软在椅子里。 屏幕上,从路明非那里传回的信息完全显示出来,那是一张青铜城的地图。 顾谶先看了眼额头冒起青筋的曼施坦因,然后语速很快道:“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直径大约两米的圆形通道,你们刚经过了一处水闸,之前有很多转轮。对吗?” “对的!”路明非立马道。 “学术上的原理我就不多废话了。”顾谶看着屏幕地图上,象征着路明非位置的荧光点,“前方向下,会有一眼方井,它在几分钟内会收缩消失,那是你的路。” 他根本不需要再对照打印出的解析地图,一切都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而他对青铜城本就有模糊的印象,此刻在确定了路明非的位置之后,一切就更清晰起来。 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当然不是因为他刚刚淡定的挥斥方遒,而是在观察他。就好像...在看某种正在成长中的事物。 “你果然是最靠得住的!”路明非抽了抽鼻子,像是喜极而泣。 “地图是芬格尔发来的。”顾谶说道。 “败狗师兄?”路明非惊讶。 “我实在忍不住了,这种时候我就不得不出声了,老顾很高尚,师弟你很狗!”芬格尔的声音极为突然地出现在通讯频道中。 “芬格尔你怎么会在频道里?”恺撒再一次惊了,“你侵入了保密频道?” “虽然不能跟师弟一起下水,但我的精神始终与师弟同在!”芬格尔大义凛然道。 “你够了,我们可以不出声的。”接下来出现的是古德里安的声音,显然这位精神脱线的老家伙也黑了进来。 准确地说,这俩货不知道在通讯频道里藏了多久。 曼施坦因额角跳了跳,如果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一定会跳起来将他们喷下线,简直太放肆了,有把自己这个船长放在眼里吗? 船舱里,之前紧绷的氛围好像忽然间消弭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但马上就有人惊呼一声,“你们快看外面!” 众人趴到舷窗上,看见了外面雾茫茫的白气,原本该是一片明亮的月色下,能见度不知何时降低到浓雾下的程度。 江面如一口正在烧煮的锅,蒸出着越来越浓的白气,浓得像是牛奶。 “他来了。”零平淡道:“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他的高热加热了江水,产生大量水蒸气,我们忽略了温度表,外面的水温已经接近50度。” 她看向顾谶,“看起来是有计划的,他来捕猎我们了。” 但意外的是,她没有从身边之人脸上看到任何惊慌或意外的情绪,就好像对眼下的场景早有预料,亦或者是因极度的自信而带来的镇定。 “你就没有一点担心吗?”零轻声道。 顾谶‘嗯’了声。 “为什么?”零问。 顾谶看过去,“从未败过,你就会相信自己。” 零怔了下,她想说奥丁恶念那一次还是自己跟麻衣帮了他,不然他是否留存意识还尚未可知。但仔细想想,当时的他既然会让自己落到那步田地,不可能考虑不到,毕竟那恶念是在他体内的,有什么动静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换句话讲,是他将一切都考虑到了,包括那个人会帮忙的打算。 那么这一次,难道也是早有准备吗? 105.龙王诺顿 因为芬格尔和古德里安的‘自爆’,所以给路明非指路的任务就交给了他们,算是将功补过。 曼施坦因全身虚软,只有瞳孔高速地闪动,‘言灵·蛇’正在超频工作,他残留的意识都在用于维持通讯。毫无疑问,‘青铜行动’的负责人已经失去了行为能力。 四周的学生都在看那位年轻的教员,包括凯撒,因为对方不久前对事态发展的预测,完美体现出了一个领导者在那种时刻该有的从容不迫和前瞻性。 所以眼下,他们需要一个船长,一个新的指挥官。 “接下来由凯撒接替船长的职位。”顾谶仍在看着电子屏幕,锁定着路明非的位置。 凯撒闻言明显愣了愣。 “你可以做到。”顾谶看他一眼,没有鼓励,鼓励会刺激骄傲之人的自尊心,有的只有肯定。 这一刻,凯撒看着几十双盯过来的眼睛,胸腔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认同感,那是比在学校里发出号令更强烈的认同感。 “好!我现在接替曼施坦因船长的职责。”他凝声道:“之前的安排不变,各司其职,零负责鱼雷的发射。” “我?”零稍显疑惑。 “这种事情适合对危险没感觉的人来做,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凯撒点点头,看向他挑选出的一众学生会精英们,高昂道:“不要惊慌,我们会从声呐上看到他,然后发射鱼雷干掉他,就这么简单!” 说的就好像饿了渴了就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他,所以没有人产生质疑,哪怕是在心里。 “我还以为你会来指挥。”零说。 顾谶耸肩,“他具备一个合格指挥官的要素。” 零淡淡道:“如果你是指在学生们之间的威信以及作战的经验,那你也具备。” “但他更需要这个机会。”顾谶说道。 零了然,“这的确是一笔很漂亮的履历。”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从底舱传来一声闷响,那声闷响来自鱼雷舱。 “鱼雷舱被击穿,弹头被毁!”大副格雷森的吼叫声从耳机中传来。 此刻在鱼雷舱中,大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根黑色的、尖矛似的东西从底舱直刺而上,洞穿了底舱钢板,洞穿了鱼雷舱,还洞穿了风暴鱼雷的弹头。 不等众人反应,又是一声闷响。 “第三水密舱进水!”这回是轮机长大喊,“有人受伤了!” “是龙王!他在从水下攻击底舱!” 第三声闷响接踵而来,船身开始出现倾侧。 “第二水密舱进水,燃油管道泄露!” “后舱起火!” 摩尼亚赫号共有六个水密舱,如今已经有两个泄漏,而如果再有两个泄漏,这艘船将会失去浮力下沉。 “静止会成为他的目标。”顾谶说。 凯撒抓着耳机咆哮道:“发动引擎加速!” 摩尼亚赫号引擎轰鸣,穿破江面的白雾,以巨大的‘之’字形前进,而背后的江水中,一道犀利的水线追逐而来。 顾谶瞥了眼舷窗,眼睛眯起,那刺破水面的好像鲨鱼鳍一样的东西,却是漆黑嶙峋的背脊,的确是一条龙,不过并不是龙王。 他心底沉了沉。 …… 在凯撒的命令中,摩尼亚赫号在水中划过巨大的弧线,少顷又是一个极完美的转弯,大副格雷森展现出了他职业生涯中巅峰的技巧,但就在那一瞬间,底舱再次传来闷响,又一个水密舱泄露了。 “引擎快要过热了!”轮机长在灼热的底舱跳脚。 “不要管,开加力!”恺撒大吼。 他知道不能拖延,一秒钟都不能拖延。 别人看不到,甚至声呐也看不清楚,但他的‘镰鼬’知道--水下那个危险的影子,正以50节的高速追逐着摩尼亚赫号。 他不知道这种回避战术还能坚持多久,但对方的突袭非常出人意料,甚至在声呐上都没有察觉到龙王从船底逼近。 这么想着,凯撒忽然觉得不对,“怎么会在声呐上没看见?” “检查声呐!”他迅速发出指令。 二副启动声呐自检,短短十多秒钟之后,他脸色苍白道:“我们没有声呐了,自检程序显示,声呐发射机被拆掉了!” “怎么可能?”三副瞪大了眼睛,“出航前还检查过,而且谁会把声呐拆除?” “我知道。”零指向舷窗外。 所有人都看向那边,然后都傻了。 一个全身铁灰色的赤裸男人,正从舷窗外经过,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让人有种见鬼的感觉。 经过前舱的时候,他随手把一个东西扔了进来,三副一眼认出那是他们遗失的声呐发射机。 顾谶盯着他,两秒钟的犹豫过后,直接推门而出。 “哎!”零下意识喊了他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情绪外露,不是担心,更像是气恼,因为他的冒然极有可能会破坏原本的计划。当然不是卡塞尔学院制定的计划。 顾谶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回头。 他跑起来,纵身一跃,扑向了那个铁灰色的人影。对方在听到身后脚步声的时候根本没有回头,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只是浑身蓦然升腾起火焰般的光芒,环绕流转。 他做出了要跳水的姿势,是标准的鱼跃,然后屁股刚刚抬起,就感受到了一股劲风袭来。这一瞬间,他愣了下,不信有人能反应过来,也不信在知道自己是谁后,那些小娃娃还敢冲上来,他们应该愣住了才对。 但事情确实发生了,一道身影撞到了他的身上,穿过滚滚烈焰,将他整个扑倒在船头的甲板上。 两人滚出几圈后,裸男的后脑勺撞到了船舷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那是...真正的龙王诺顿?”指挥室里,凯撒深吸口气。 但众人惊诧的显然不止于此。 零看着从地上爬起的顾谶,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她从此刻确定,这个人的心思很难揣摩,他的疯狂是刻在骨子里的。 诺顿慢慢站起身,紧盯着对面之人。 顾谶露出笑容,“好久不见。” 诺顿也笑起来,哀伤中带着讽刺和不屑,就像山河变迁,故人相见后的那种失望。 “时过境迁,想不到你也成了贪婪之辈。” 是的,他感知到了顾谶气息中的灼热,那是他的‘王血’,或者说来自康斯坦丁。而现在,他竟还不满足,出现在了这里,目的不言而喻。 人类便是用虚伪和贪婪诉说着正义。 顾谶微微仰头,看着远处卷起的茫茫白雾,语气轻得像是吹不散的江风,“所以,你一直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吗?” 诺顿嘲讽的表情止住了,慢慢收敛下去,笼上一层凄迷的阴影。 “原来你已经苏醒了。”他说:“如果是那个孩子...” “还会被你们骗到。”顾谶声音低下去,瞳中白芒炽烈。 远在千里之外,同一片夜色下,坐在巨大落地窗边的少女听着从耳机中传来的对话,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她缓缓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腿缝里,靠着窗缩成了一团。 窗外万家灯火,璀璨的,绚烂的,温馨的。夏弥无意识般一下下拨动着台灯的开关,脚边搭着红色围巾的台灯便忽闪明灭,像存于心里的那盏孤灯,亮了又暗。 106.王之审判 “你不可能拦下我,就算你能动用康斯坦丁的权能,我也可以对其下令反噬。而你终究不是白王,复仇的火焰会烧灼精神,我亦不会沉沦在虚无的幻境之中。” 诺顿神色平静地看着咫尺之人,不知何时,他的半条手臂已经布满铁一样的的鳞片,狰狞的爪刺穿了眼前之人的胸腹。 上一秒还是宛若老友会面的叙旧,下一刻就成了图穷匕见的搏杀。 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一幕,而且这么快,诺顿在刚刚仿佛化作了一道流火,在顾谶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击将他刺穿! “顾教员!”前舱里,有人捂住了嘴巴。 凯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零一瞬间睁大了眸子,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顾谶嘬着牙花,双手穿过笼罩在诺顿周身的烈焰,死死扣住他的手臂。 “但我可以跟你耗上一整天。”他咧嘴笑起来,然后朝指挥室大喊:“干掉那条龙侍!” 血在淌出的瞬间便被高温蒸发,身体在被极热不断破坏中,血肉也不断再生,对旁人而言致命的权能,却在他的赦令之下抵消。而被他紧紧抓住的诺顿,像是被这些具备惊人活性的血肉浇筑到了一起。 凯撒蓦然反应过来,那个人是在给他们争取时间,虽然还有太多没有搞清楚的状况,但不妨碍他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鱼雷还在舱内吗?” “在的,但炼金弹头已经被摧毁了。”大副看着船头位置诡异的一幕,结结巴巴地说。 船头的那两个人,好像抱在了一起,明亮的火焰在他们周身迸溅,四周的白雾都被蒸发殆尽,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可奇怪的是,甲板却没有丝毫的烧灼,即便是承载着一轮好似随时要沉没的太阳。 “安装炼金弹头前,你们卸下了常规弹头。”凯撒问道:“常规弹头在哪里?” “在后舱,但那是颗哑弹,爆炸部位已经被取走,装备部说普通的爆炸对龙王无效,不能致命,为了避免危险...” “安装常规弹头。”恺撒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 “恺撒,常规弹头对龙王无效,而且连爆炸部都没有。” “我只关心一件事,弹头上的超空泡发生器还在吧?” 大副点点头。 “你在学院上过流体力学的课,你应该能理解风暴鱼雷是个什么东西。”凯撒说道:“它是个冷战奇迹,弹头部的超空泡发生器加上火箭推进器,会使整颗鱼雷被笼罩在细长的空泡中。” 大副忽然明白了他狂妄至极的想法。 --届时风暴鱼雷在接近真空的环境中前进,水对它的阻力将不复存在,它会变得像飞机那样快。200海里每小时,超过普通鱼雷的五倍! 长度8.23米,自重2700公斤,以飞机的速度正面命中,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任何活的东西,都会被它洞穿。凯撒是想将它当成冷兵器来用! 格雷森嗫嚅道:“可装备部说...” “装备部认为鱼雷无法正面命中龙王,因为他有五十节的高速,绝对一流的灵活,可以轻易闪过鱼雷本体,只是无法躲开炼金弹头爆炸形成的圆形弹幕。” 凯撒一把按住这个老实人的肩膀,掰向前方,“但是,看到了么?那个人在跟龙王肉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撕碎!所以不要问任何原因,也不要有任何顾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紧咬在后边的那个大家伙给干掉,无论它是个什么东西!” …… “渴望永生强大的贪婪,在你身上重现了。” 诺顿一脚将顾谶踢开,看着从龙爪上滴落的鲜血,阴沉的瞳孔像是一池熔化的金水,热烈璀璨。 “但没有谁能对我审判。”顾谶起身。 如果路明非或者诺诺在这,一定能听出他语气的不对,这不像是以他性格会说出的话,那样挑衅和自大,好似不知死活。 “审判?”诺顿眼珠转动,忽然笑了,狰狞且狂悖,“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绝望,让王来审判你的贪婪!” 他立在船首,耀眼的火光如同披风,跃动燃烧,他朝水面伸出手,如同某种召唤。 肉眼可见的涡旋出现在疾行破开的翻涌水浪中,好像底下有什么正在逼近,下一秒,一道黑影破水而出,重重跌落在龙王诺顿的手边,发出悠长的金属鸣响。 那是一个通体暗沉的长形匣子,因某种规则和指令,在他需要的时候,超脱了名为‘速度’的范畴,被感召而来。 然后,在‘咔’的一声机括脆响中,匣子里面的机件伴随清越的鸣声滑出,呈扇面散开。 七柄刀剑,从斩马刀形制的重刀、曲刃的亚特坎长刀、古雅的直刃剑,一直到只有小臂长度的短刀,一应俱全。繁复深奥的花纹,刃口流转的暗金色光芒,以及刀剑本身凝练的线条,还有那套完美容纳这七柄刀剑的机件,精致得就像机械腕表的机芯。 这是专门为屠龙而设计的兵器,是王的审判! 顾谶一眨不眨地看着,能感觉到自身血液的悸动,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诺顿低着头,懒散地伸出尖锐的爪,在每一把刀剑的柄端摸过,最后拔出最短的那一柄。 一尺多长,微曲的刀身,弧度极佳的刃口上一点寒星流动。这是一把肋差,在他巨大的爪上显得有些玲珑袖珍。 “贪婪,欲望之始,不该出现的你必将再次堕入永夜。” 他们的角色好像调换了,诺顿成了正义的执行者,就像个优雅的绅士,慢条斯理地朝前方走去。他的脚步逐渐变得轻盈,沉重的内心竟也有了些快慰。在倏尔大作的狂风中,以明亮的火光为底,即将奏起为故人送葬的挽歌。 零在看到那一套刀剑的时候,神色就不可遏制地出现了变化,那是名为惊恐的情绪,在刹那间取代了平静。 “这个笨蛋!”她跑出舱室,朝顾谶喊道:“那是「七宗罪」,你会死的!” 与她话音同出的还有连串的枪声,她毫不犹豫地对诺顿开枪,不计后果。 可子弹在临身之前便被瞬间熔化成了钢水,诺顿对此连看都未看,在猛然的暴起之中,将‘贪婪’插进了眼前之人的心脏! 他狞笑着,扭转着刀身,搅烂溅血的骨与肉。 前舱指挥室里一片寂静,连呼吸都落针可闻。 凯撒等人愣愣地看着,满是吃惊、迷惑和难以理解,他们看着那个浑身冒火的裸男,以一个羞耻的姿势,对着空气刺击,咬牙切齿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107.梦醒时分 诺顿忽然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他明明刺中了面前之人,听到了血溅出的声音,却没有感到丝毫畅快,反而有种诡异的憋闷,就好像有什么超乎预料的事情正在发生。 下一瞬,他恍然想到了什么,炽热的火焰汹涌而过,纷杂的无论是怨恨还是什么,念头全都洗涤一空。 诺顿脸色阴沉,面前是呼呼而过的江风,空无一人。 毫无疑问,之前涌起的残虐和快意,只是他被影响到的精神产生的无谓臆想,至于真实情况... 他转过身去,颀长的身影站在七宗罪的匣子边上,与他之前做过的那样,骨节分明的五指慢慢摸过每一把刀剑。 他的动作轻柔,仿佛漫不经心,而如此过后,每一把刀剑都会发出轻微的嗡鸣,如颤抖,如雀跃。 那是对更高层次的血统渴望的激动,是即将浴血的怦然,那是心跳声,像是鼓,随着某个人或者说某个事物的触碰而解封了。 诺顿眼中满是凶厉,金色的瞳孔中暴怒再也无法盛放,因为那曾属于他,用来审判其他君主的兵器。在低吼声中,他猛地冲了上去。 铿! 强有力的碰撞,刃与刃划过,溅出一串火星。 诺顿有些错愕地看着,看着顾谶手中拔出的刀刃,那是一把太刀,象征「妒忌」。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他尝试对‘七宗罪’下令,却像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应,而唯一还在控的,只有他手中的这柄‘贪婪’。 好像忽然变得讽刺,在他嘲笑对面之人贪婪的时候,他却紧握着‘贪婪’不放。 “你看武侠小说吗?”顾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很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所以它在水里待得时间太久了,我担心就算有一天被侥幸打捞上来,也只会被当成一件艺术品。可你还记得,它诞生之初是为了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来自暴怒之下的诺顿凶猛的挥刀,很难相信,跟巨大龙爪不相称的小小肋差,竟能在瞬息间发出几十上百次的劈斩,迸溅的火花甚至胜过两人周身逸散的光焰。 顾谶进行了数百次的招架,他跟上了龙王诺顿的斩击,不是以言灵之力,而是将龙血燃烧至极点的身体强度。他的体表蒸出血色的薄雾,原本合身的作战服撑得绷起,随着动作而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锵! 诺顿一刀反刺,顾谶翻手竖起刀身,贴在臂上招架。 两人在片刻间相视,复又分开,沉默着向对方挥出刀剑。不属于任何流派,也不必有章法,只是纯粹的权能之下,力与力的碰撞。 前舱的指挥室里,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两道不停挥斩的身影。 因剧烈的动作而窜起的流火驱逐了黑夜,蕴含暴怒的低吼点缀着搏杀的底色,他们显然是认识的,每一次的撞击却都拼尽了全力,带着将对方亲手沉入地狱的决意。 “风暴鱼雷已经准备好了。”大副格雷森低声道。 凯撒默默颔首。 零却忽然清醒过来,顾不上再看那个‘不擅近身战’的家伙,而是走到了一个同样穿着作战服却鬼鬼祟祟拿着手机在偷拍的家伙身前,伸出手去。 “诶?”真实身份是新闻部记者的小伙子愣了愣。 零一把夺过手机,冰冷的神色让面前的狗仔大气都不敢出。 “再拍,杀了你。”她冷冷说了句,将拍下的视频传送到了某个邮箱里,然后将手机格式化,随手丢出了舷窗... 远在大洋彼岸,苏恩曦再一次惊掉了薯片。 “疯了,老板,他疯了!”她大喊着拨通了某个电话。 “不,他是在保护路明非和陈墨瞳。”清淡的,隐含着愠怒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 那个男人,猜到了他会利用陈墨瞳来胁迫那个很衰的‘哥哥’,而水下不是他的主场,所以他才会在诺顿自满失智的时候,暴起阻拦。其实想想也是,在遥远的过去,他也曾经历过,所以只是看到开头便猜到了自己的打算。 “可你们不是朋友吗?”苏恩曦试探道。 “算是朋友,却不是我跟他之间的交情。”电话里的声音有种罕见的落寞,“那个人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苏恩曦对这种陈年恩怨似懂非懂,她只是问道:“那需要特别交代麻衣和三无什么吗?” “不必,事情会照原计划发展。” “可那个顾...” “这是他摆脱不了的命运,他失去过一次,就会失去千百次。” 随着最后冷漠的带着淡淡讥讽的话音落下,通话挂断,苏恩曦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她直勾勾地盯着视频中播放的画面,看着那个在龙王诺顿面前单薄却好似拼上性命的身影,就好像,刚刚是对这个男人的谶言。 …… 刀锋相抵,冰冷的双眸对视,一个如燃烧的火树,一个似缄默的冰焰,彼此眼中映出各自的脸,清晰如石刻。 顾谶双手握刀,太刀下压,脖颈青色的血管贲张,用尽全部的力气。 诺顿一手按着刀背,却重重压在肩上,从上传来的力量逐渐嵌进了血肉里,半边身子的骨发出轻微的裂声。 但就是这样的怪力,他们脚下的甲板却依旧完好如初,因为这是一个平衡,维持着他们各自的领域不散。 刀刃慢慢切开了如青铜浇筑的皮肤,诺顿发出痛苦的闷吼,顾谶右瞳前所未有的明亮,左眼却紧紧闭着,因为一旦睁开,就会被近在咫尺的火光烧灼殆尽。 “你这个...怪物!”诺顿被强迫压制着佝偻,膝盖弯曲,好像随时可以倒下。 顾谶没有言语,只是面部牵动,苍白的脸上出现枝形的纹路,像是冰裂的琉璃。 诺顿发出不甘的闷吼,旋即砰然倒下,人形的躯体还是过于孱弱,根本承受不住庞大的力量,这一刻他不可遏制地妒忌起了面前之人,为什么他能具备奥丁特征,且是完美地融合... ‘妒忌’饮血,刀身上金色的光芒流动,越来越快,震动也越来越有力,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处决逆臣。 顾谶一脚将‘贪婪’踢开,歪了歪头,“看,它在渴望对你审判。” 他双手反握刀柄,就要用力插下。 蓦地,诺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凄厉如陨落前的嘶吼,“你还在等耶梦加得来接你吗?” 遥远之处,光影斑驳,夏弥蓦然抬头,金光璀璨的竖瞳中满是惊愕。 咚! 像是被什么突然击中,顾谶整个人晃了晃,眼中灿烂的白芒有片刻的溃散,心口传来难以言喻的抽痛。 诺顿趁此一脚踢中他的胫骨,借力滑出,在船头深深看了眼那道踉跄的身影,纵身跃入水中。 众人只看到一道明亮的影子在江中潜游,倏忽间越来越远。 108.青铜与火 顾谶坐在船头,手边是横放的「七宗罪」。 他看着明亮的水线离远,渐渐成了一个光点。 零走过来,:“跟人形的诺顿肉搏,你果然不擅长近身战。” 顾谶没说话,他本来想问的,问为什么没有发射风暴鱼雷,可刚刚他明白了,因为那条龙侍是在追他们没错,却只坠在身后,始终在安全距离之外,就算发射鱼雷也无法命中。 而他现在浑身像散了架,他坐在这里不是望洋兴叹或者发呆,而是休息。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诺顿马上就会卷土重来,不再是力量不足的人形态,而是青铜与火之王。 “如果陈墨瞳知道你为了她做到这一步,想必会很感动。”零淡淡道。 顾谶沉默片刻,“如果一个勉强称得上熟人的家伙,要在你面前将心抛弃掉,你会眼睁睁看着吗?” “是良心么?”零问。 顾谶低着头,扶着手边长匣起身。 他走回前舱的指挥室,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激动,有敬畏,每个人都会想他为什么能在龙王的领域下安然无事,那在搏杀的碰撞中掀起的热浪好像只是他们的错觉,但显然不是,那明亮的火光刚离去不远,灼热仿佛还在眼前。 零静静看着身边之人,显然是在看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凯撒深吸口气,带着身后众人的疑问,打算开口问出来,譬如说这位空降的教员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龙王诺顿会称他为‘怪物’等等。 但不等他开口,就看到前方的人抬起了手。 顾谶伸出右手,在眼前慢慢划过,一个半圆的弧,众人的视线随之而动。 “抱歉。”他说:“你们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 凯撒脸色一变,但未及反应,眼前便被大片的白光取缔,温暖的光充斥在视野之中,就好像盛夏时分落进庭院的日光。 他们的记忆时间停顿了,有关顾谶的在过去几分钟内发生的一切,被从按下暂停键的画面中摘走了。 零站在顾谶身后,冷漠的眼中并没有多少意外。 静默和恍惚只在一瞬,顾谶拍了拍手,面前诸人都下意识看过来,眼中茫然未散。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要来了。”他轻声道。 下一秒,凯撒神色一凝,拿起桌上的望远镜看向远处的江面,其他人也纷纷趴到舷窗上,一脸紧张地盯着。 顾谶松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坐下。 “你做的这一切有意义吗?”零问出来。 “有。”顾谶虚弱地笑了笑,“你会问,就代表有意义。” 零默然片刻,“你给大家都带来了麻烦,他说你这算是违背了约定。” 顾谶点点下巴,“那他有没有说,如果我待会儿下水的话会怎么样?” “什么?”零怔了怔,旋即蹙眉,“不行!”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惊呼声,是那些精英学生们,他们看着远处的江面,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顾谶也走了过去,然后他低头看了眼,零果然是踮着脚在往外看。 “……”零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顾谶露出礼貌又和善的微笑。 远处,江水沸腾,炽热的白气弥漫江面。 一个庞然大物正浮出水面,它浑身墨色的鳞片张开,猛地一震,向着天空长嘶。 不用借助望远镜,每个人都能看见那个龙形在水上舒展,他只是露出水面的身躯就近乎四层楼高,修长的脖颈上遍布黑鳞,沿着脊椎是锯齿般的黑色骨刺,刺破鳞片而出。一张古老的铁质面具覆盖了他的脸,只露出妖异的黄金瞳。 那样狰狞和威严,如同古人刻在岩壁上的图腾。这一刻,在场诸人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对他唯一的描述,「龙」! 而那道明亮的人影正向它游去,龙弯曲修长的脖子,他抓住龙的铁面,被带离水面,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骑乘在龙颈上。 “辛苦你了啊,参孙,这么多年了。”诺顿轻轻抚摸着龙的铁面,声音温和。 龙侍‘参孙’以低沉的嘶声回应他。 而后诺顿望向远处那艘船,无声地微笑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顾谶眼睛闭了闭,悠长的呼气如同叹息。 诺顿缓缓地揭开了龙侍的铁面,手上流动着炽热的光焰。 他忽然将双手插进了龙侍的脑颅,那条龙全身剧烈地一颤,但是坚持住了,它发出垂死的低吟,黄金瞳缓缓地闭合了,收拢的双翼张开,平浮在水上保持了平衡。 “这是...窝里反?”摩尼亚赫号上,众人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顾谶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那时目睹康斯坦丁的死亡。或许有怜悯,但更多的,可能还是故知零落的伤怀。 诺顿炽热的双手正在烧掉参孙的脑部,后者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动不动,直到这一切结束,僵死的尸体仍保持原状。 诺顿站了起来,踏入了龙侍空空如也的脑颅,他朝天空高举双臂,剧烈的光从他的全身向着龙躯流动,一道火柱射空而起,在他嘶哑的吼声中,龙躯猛地震动,巨大的龙眼霍然张开,原本熄灭的瞳孔里,一点金色的火焰孤灯般燃烧起来。 金色的火焰伴着他的吼声高涨,那双凶厉的龙眸被迅速点燃,龙再次张开了双翼,周身龙鳞也全部张开,发出金铁摩擦般的刺耳声响。 那颗停跳的心脏也如战鼓般擂响。 龙形,再次夭矫舒展,如欲腾空而起。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沉寂千年之后,再次以君王的姿态凌驾世界! “他们,融合了。”凯撒低声说。 这是卡塞尔学院未知的情报,龙王的复苏除了正常的孵化之外,还可以直接融合强大的族裔,而这样更节省时间。 …… “真是让人悲伤的献祭啊。” 浓雾笼罩的夜色下,差不多两公里的地方是一个江心洲,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酒德麻衣放下望远镜。 她打开手边银色的大号手提箱,把其中的黑色金属件一一取出组装,一支漆黑的狙击枪很快成型。 之后又打开一只小号的银色箱子,充填物中间躺着一支圆柱形的石英玻璃筒,里边密封着一枚暗红色的子弹。弹头像是某种粗糙打磨的结晶体,内部流动着血一样的光泽。 她谨慎地把那枚子弹填入弹仓,然后才拨出电话,“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准备好了。” “诺顿还活着吗?”苏恩曦紧张道。 “废话,他占据了龙侍参孙的身体。”酒德麻衣撇撇嘴,“不过那家伙还真生猛,三无发短信说,他差点杀了人形态下的诺顿!” “龙侍为了君主可以做任何事,而复仇是他们最乐意做的事之一。”苏恩曦叹了口气,“那家伙毕竟拥有白王的权柄,可以取消诺顿的言灵。” “所以要我说,当初就应该多给我一枚子弹。”酒德麻衣冷冷道。 “贤者之石不一定能杀死他。”苏恩曦沉吟道。 酒德麻衣惊讶道:“听起来你也有过杀死他的念头?不过除了贤者之石,还有什么能杀死他?” “「审判」。”苏恩曦低声说了句,然后赶紧道:“好了好了,怎么做是老板的命令,重复一遍,路明非必须幸存,诺顿死不死无所谓,还有,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酒德麻衣挂断电话,举着望远镜看向浓雾中的摩尼亚赫号,自言自语道:“强大到可怕的东西,还真是让人手痒啊。” 109.诱饵 “路明非,陈墨瞳,快速脱出!只剩下二十秒钟了!”诺玛的声音响起在耳机中。 水下,路明非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他一仰头,忽然发现射灯的光束照不远了,不是因为水变浑浊了,而是他们的头顶,巨大的青铜壁正无声地压下来,如同一台超级水压机! “快,开门!”诺诺大声喊。 路明非拼命地挤压手指,想要挤出血滴进活灵的嘴里,但挤不出来--那只手被箍住了手腕,又在水里泡了太久,苍白得跟死人的手差不多。 他抽出潜水刀,把整只手套割掉,捏着手指拼命挤,也只能挤出几滴血。可他的手在抖,血珠见水立刻化成丝飘散,根本进不了活灵嘴里。 头顶的青铜壁已经压到只有一米多高,而他和诺诺都直不起身,再有几秒钟,他们就会被压成肉泥。 “把手指割开!”诺诺喊。 “好好!”路明非握刀贴近自己的手指。 毕竟是要割开自己的手指,下刀又一点把握都没有,他连着割了两下,留下了两道小口子,还是没有什么血涌出来。 他想过要不要割另一只手,可那样还得把手腕扎起来,免得氧气泄漏,但氧气已经不够支持多久了。 “镇静,镇静...”他一迭声地叨叨着,握刀的手像得了帕金森。 “别怕!”诺诺说。 “嗯,不怕,不怕。”路明非想稍微换个姿势,可刚刚直起腰,脑袋就撞在了上方的青铜壁上。 只剩下不到一米的高度了,空间狭小得给人一种窒息感,就像躺在棺材里看着上边的盖板。 他打了个寒噤,眼前发黑,潜水刀从手中滑落。 “捡刀!”诺诺用脚踹他。 “这个时候还这么野蛮?”路明非想,“都要死了。” 他扑过去捡刀,扭头看了诺诺一眼,然后呆住了。 她正用头和双手呈三角形死死地撑着下沉的青铜壁,她只能踹他,因为腾不开手,手挪开也许脖子就会被压断。 这个女孩真是疯,这样又能多撑几秒钟?路明非抿紧了嘴,在这种超级水压机下,人的骨骼又算得了什么,噼里啪啦地就碎了。 “快,什么都不要想,只是要你的一滴血。”诺诺声音平静。 顾谶重新接入了通讯频道,通过路明非的信号,感知于瞬息之间到达了混乱的水中,‘看’到了在生死线间挣扎的两人。 诺诺的骨骼仿佛正发出咔咔的裂响。 路明非像恶向胆边生,像热血上头,疯了一样撕裂了手腕上的止血绷带,那根绷带就像是义务献血时医生给扎在胳膊上的,锁住了血液,也死死锁住了水中性命般珍贵的氧气。 鲜血顺着血管冲向指尖,无数的气泡冲出潜水服,冰冷的水流涌进他的嘴里。他把手狠狠地拍在活灵脸上,仿佛抽了它一个大嘴巴子。 氧气压力迅速下降,血液中溶解的高压气体开始溢出,路明非大脑充血,眼前漆黑,大概想说什么,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在无数气泡中,诺诺揽住了挥舞双手的路明非。 摩尼亚赫号的前舱里,顾谶睁开眼睛,说了句‘准备潜水钟’后,就拽起一套潜水装备跑了出去。 船舷处,零抓住了他的手腕。 “诺顿现在就在下边。”她盯着他的眼睛,“就算融合后暂时失去了理智,他的本能也会向你复仇!” “正因为这样,我才需要下去。”顾谶语速很快,“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但现在能杀死他的只有风暴鱼雷,也必须杀死他,不然这艘船上的人都会死!” 他指的是不单单是船舱里的学生们,而零听懂了他的意思--风暴鱼雷的速度太快,没法制导,只能直射。而以龙王的速度,如果想用风暴鱼雷命中他,必须在极近的距离上发射才行。所以需要一个诱饵,一个灵活的,且一定能吸引到龙王的诱饵。 顾谶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不能等到青铜与火之王释放‘烛龙’。 “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需要多近的距离?”顾谶说。 “不超过一百米。”零马上说道:“这样鱼雷只需要不到一秒钟,从发射到命中,一秒钟,以龙王的体型,也无法闪避吧?” “重量达到2.7吨的金属,即使是他的火焰也无法瞬间融化。”顾谶点点头,“告诉凯撒,我会争取一百米。” 零松开手,“放心,他不会犹豫的。” 顾谶将兜里的手机交给她,背对着倒向水面。 夜色沉沉,零看着荡开的波浪,沉默着将「七宗罪」丢进了待投放的潜水钟。 …… 水下。 “换我的潜水服。”诺诺伸手拍了拍路明非的头,“别怕。” 意识还有些昏沉的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眼下两个人只剩一套完整的潜水设备,在这里谁有设备谁就能活。 “我受过的训练比你长,闭气也比你久。”诺诺抓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我会罩你的,收人做小弟,总得有点代价的。” “我们一定能游出去。”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关闭呼吸器的阀门,拉开了潜水服的拉链。 这无疑是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她只穿着一条红色的比基尼泳装,皮肤在射灯下光润如象牙,修长柔软如一条鲭鱼的身体从潜水服里脱出。 而在亮光里,一张彩色的糖纸随之浮出,诺诺看了眼,伸手没有抓住。 呆愣的路明非忽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她的身后,一瞬间爆发出的惊喜像是漆黑夜色里的聚光灯。 诺诺怔了下,转身看去。 一道身影,笔直像射来的箭,一把抓住她的臂弯,将她塞回潜水服里,不容分说地为她拉上拉链,迅速关闭密封阀,接通氧气,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登时驱走了潜水服里的水,从脚底排出。 诺诺怔怔地看着,那双总带着妩媚的眼睛颤颤的,像汲水的小鹿。 顾谶同时将喜滋滋的路明非从破损的潜水服里拎出来,塞进带下来的潜水服里。 “老顾,你怎么下来了?”这小子第一时间往前凑。 “你没穿潜水服?”诺诺回过神来。 顾谶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她的手心,然后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转身朝感知到的威压源头游去。 “哎!”路明非喊了声,下意识就要跟上去,但胳膊一下被抓住了。 诺诺拽着他向前游,“他一定有要做的事,别去拖后腿。” “可是...” “你不是一直很相信老男人么,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的。” 诺诺笑了笑,既是在宽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摊开的手心里,是刚刚没抓住的糖纸,折成了星星。 110.命运 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水中,金色的光像太阳宣泄,龙在顾谶面前停留。 狰狞而威仪具足的龙首,浑身鳞片的人站在那颗头颅上,下半身融入其中,金光湛湛的双眸如同点燃的火炬,怨恨凛然。 “你当自己是我爱罗?”顾谶浮在十几米外,遥遥冲他比了个中指。 然后龙张开了嘴,喷出了炽烈夺目的龙炎。 江水好似都被点燃,大片的气泡在炫目的亮光中逃逸,恐怖的高温甚至在水中蒸出了真空层。 顾谶脚下奋力蹬着,像一只青蛙,拼命向上游。 龙发出无声的咆哮,水流卷动间,彼此的距离瞬息而至。 顾谶被强劲的水流带得乱滚,他鼓着嘴憋气,体表开始出现火光,火光渐渐盛大明亮,继而轰然爆炸。 言灵·君焰! 水中的爆炸掀起了强力的推动力,他在爆炸中被推出了水面,四周弥漫着白气,星空晦暗,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远处的摩尼亚赫号游去。 身后,一尊龙首隐隐从水中扬起,似是嘲讽般注视着挣扎的小虫,只是一个跃身便掀起了滔天巨浪。 顾谶再次憋了口气下潜。 然后面前就是一黑,利齿参差的巨口猛地咬合! 顾谶头皮一麻,于千钧一发间躲过,同时周身开始发光,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刺目。 言灵·炽日。 远处,凯撒脚踩船舷,从狙击镜中看到了像跌落水中的信号弹一样的亮光,‘镰鼬’为他送来了水下的消息,他不必看,直接开枪。 一道又一道暗蓝色的弹道进入水中,精准地击中龙王的头部,被强光剥夺视野的龙发出愤怒的吼叫,水下开始放射出耀眼的亮光。 顾谶知道这个大家伙引燃了言灵,诺顿就像个脑袋空空的大孩子,现在想的一定是懒得再跟他们戏耍,而是直接以无上的权能碾死这些虫子。 他能感觉到从身后刮来的热浪,强得如一场燃烧的飓风。所以他头也没回,铆足了劲儿朝前游,因为他知道凯撒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对着它直冲过去!”恺撒喊道。 “顾谶还在前边!”零说道。 凯撒只是沉默了片刻,“他会躲开的,如果不能,他会成为我们的勇士。” 零瞳孔放大,旋即恢复平静,这跟她之前判断的一样,只是没想到他做出决断的时间这么短。 水底的光明越来越耀眼,摩尼亚赫号发动了引擎。 轮机长把仅剩的动力全部给输出,这艘行将沉没的船吼叫着扬起船头,像一匹脱缰的烈马。 远处灼眼的光明在同一刻拉成一线。 百米的距离,只不过是一秒的来回。 “发射!”凯撒对着扑面而来的烈焰大吼。 零猛地拉下发射闸! 这一刻,摩尼亚赫号仿佛一艘正在航向太阳的太空船,眼前的光亮遮挡了一切。 船身震动间,一个声音在空气中爆炸开来。 一千条龙聚集在一起的嘶吼,还是在风暴云的中间感受闪电的发生? 不,没有语言能够形容那个声音,因为没有任何语言,是为了形容那个声音而造的。 火箭引擎在水下喷射出长达百米的烈光,江面的白雾被涤荡一空,锥形的风暴鱼雷如一颗子弹那样直射正前方。 光线明亮的江上,人眼只能捕捉到它模糊的影子,黑影刺入了龙王的火焰,它的表面开始融化,金属的外层剥落,后舱的火箭燃料即将爆炸。 它一直在前进。 狂躁的音爆中,鱼雷达到极速,蓦然脱离了江水,跃出水面,直刺光明的太阳! 它命中了目标,且带着目标继续前进! 巨大的动能,数百年人类积累的所谓‘科学’的极致,任何生物都无法阻拦。 夭矫的龙形被带得飞向空中,长尾在剧痛中狂摆,风暴鱼雷和龙王一起在夜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在两百米外再次跌落水中,缓缓地沉了下去。 船上,那些精英学生们忙碌着准备救生艇,虽然所有的通讯都已经断了,虽然无论是之前下水的b组两人还是顾谶都没有消息,但没有人放弃希望,就好像如果他们没有放弃的话,那水下的三人就还有希望。 凯撒始终站在船头,远眺着‘神’坠落的地方,那里巨大的波纹还未散去,半空白色的蒸汽形成了一个弧形的空带。 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过来,和他并肩。 零手里抓着潜水钟的索子,小腹部位正在失血--刚才的发射中,一块从仪表台上崩飞的玻璃刺中了她。 “能找到他吗?”她问。 凯撒知道她说的是谁,只不过此时‘镰鼬’传递回来的只有一片混沌。 …… 原本顾谶觉得一切都结束了,直到他看到巨大的阴影无声地从前方经过。 站在龙首上的身影甚至转头看了他一眼,冰冷漠然,却对他视若无睹。 顾谶心底沉了下去,他再也无法追上诺顿,且知道对方必然是冲路明非而去。因为他感觉到了此刻水中弥漫的某种‘灵’,像是牵引,令诺顿暂时放弃了对自己的报复,而去追溯‘灵’的源头。 “这就是命运啊。”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出现。 只是一个眨眼间,四周环境陡变,不再是深沉孤独的水中,远处海浪拍打着船舷,几只海鸥鸣叫着在渔船上空飞过,海风铺面,他在岸边。 顾谶偏头,路鸣泽面带微笑地坐在沙滩上,白皙小巧的手里一捧细沙正缓缓飘散。 “命运?”他想在这张年幼的脸上打一拳。 “好啦,是我的计划。”路鸣泽坦然承认,“谁让你老想着搞破坏,哥哥都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听着这日漫中的病娇发言,顾谶不免皱眉,“所以你将诺顿引了过去?” “嗯!”路鸣泽眼睛放光,有种病态的兴奋,“如果那个女孩死在哥哥面前,他会不会发疯呀?他一定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撕碎吧?本来就是要这样的,他要向整个世界复仇!” “我觉得是你疯了。”顾谶说。 “或许吧,因为我本来就是魔鬼啊。”路鸣泽表情倏然平静,拍拍手站起来,“所以你不要再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了,我只要和哥哥完成交换就好了。” 顾谶眼睛闭了闭,轻声说:“我只是不想眼看着你消失。” 在四下如碎片般崩塌的画面中,路鸣泽露出悲悯的笑容,“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想要打破它,就得先失去自己。” 111.微尘 路鸣泽达成了他的目的。 路明非在早就注定的命运中,做出了他的选择,以他的意愿,守护了喜欢的女孩。 只不过付出了1/4的生命。 …… 当隔着潜水钟厚实的黄铜舱门,从那块直径20厘米的圆形玻璃中,让路明非亲眼看见诺诺的脸,还有烟雾一样腾起的血红色的时候,他全身的血都凉了。 一根如长矛般锋锐的尾刺,刺穿了诺诺的心口,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延伸向水中,龙的阴影隐隐约约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上一秒奋力把他推进潜水钟的诺诺就要死了,她的手还抓着潜水钟的舱门,眼睛已经合上,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全部的血在水中散逸如烟。 “不要死!”路明非抓着潜水钟窗口的铜条,朝外面大喊。 就是在他最绝望最孤独的此刻,有人响应了他的呼唤,是那个将他逼迫到此番绝境的魔鬼,以救世者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边。 一切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是心甘情愿的交易,谁都无法插手。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路鸣泽问道。 “十几年了,谁也不觉得你有多重要,也没有人关心你今天干了什么,渐渐地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你是死是活除了自己会觉得痛之外,其他没有任何意义。 你每天会花很多时间发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谓生活圈里的人除了会点评你,根本没有关心你在想什么,你想的事只有说给自己听。他们只会背地嘲笑说你是无病呻吟,转过身施舍些避重就轻的廉价言语。” 路明非平静地说:“有一天你感觉被人踩在脑袋上,可你连站都懒得站起来,你只想蹲在那里不动。但这时候门打开,光照进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穿着短裙,开着法拉利,把你从放映厅里捞出来,让你在每个人面前都很拽很拽。” 他攥紧了拳头,“那种感觉...很拽,你明白吗?很拽!我从没那么拽过!” “她只是可怜你吧?可怜一个没用的师弟,因为她以前也有过自己很可怜的时候。”路鸣泽不以为然地说:“她讨厌那种可怜的感觉,她帮你,绝不代表她喜欢你。况且顾谶不也帮了你么,很多次,你总不会也喜欢他吧?” “老顾不一样,他不一样。”路明非重复着,然后狠狠啐了一口,“他妈的,我已经当废物太久了!凡是我做的事,做错都是我笨,做好都是因为我走狗屎运,凡是我在乎的人,要么不理我,要么把我当猴耍!倒是有个二百五弟弟跟你一个名字,非常理解我,对我说夕阳你是个好女孩!这是他妈的什么人生?” “这是他妈的什么人生?”路鸣泽低声。 “我是诺诺捞出来的,我不能是废物!”路明非一字一顿:“老顾也不想看到我是个废物,他为了喜欢的姑娘可以漂洋过海,只是为了见一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烂命一条!” 是的,他只有烂命一条。 最后的最后,路鸣泽大吼着,“去吧,路明非!审判吧!” 无法想象一个大孩子会发出那么威严的声音,让人每个毛孔都收紧,仿佛为了避开那股凶戾的寒气。 路明非瞳孔暴射着金色的光焰,打开了潜水钟里的「七宗罪」,拔出了‘贪婪’,愤怒地带着赌上一切的决意,与迎面而来的龙撞在了一起。 …… 或许,就算当初救赎他的不是诺诺,而是另一个女孩,他也会因为那一刻而喜欢上对方,只是因为那一刻。 那些生来就是光的人,根本不会了解虫子对于光的渴望,那是就算他们看了一万篇文章也代入不了的。 …… 当一切尘埃落地之后。 江上白雾散去,乌云也散去,月辉洒落,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片澄净祥和。 “他还活着吗?”一个有点疲倦,更多的还是放松的声音出现。 “还有气,只是吸进了太多的水。”有人说。 这么一听,顾谶胃里就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然后咳嗽起来,嘴里冒出了水。 他睁开眼睛,脸上微微有些痒,不是吹过的风,而是垂落的发,湿湿的,一缕一缕,诺诺正蹲在他的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你...” “是还活着。”诺诺语气轻松,言罢叠起双手在他胸膛上按了下。 顾谶就吐出了更多的水。 旁边传来了看好戏的笑声,是手向后撑着快躺在甲板上的路明非,这小子刚刚解除了潜水服,穿着背心和大裤衩,也不嫌冷,咧着嘴在笑。 腰上缠着绷带的零默不作声地朝他晃了晃手机。 凯撒抱臂靠着围栏,江风吹起他灿烂的金发,柔顺得像是此刻每个人劫后余生的心情,安静得,只想看着彼此。 …… 远处。 “现在放轻松还太早了啊,孩子们。”酒德麻衣举起红外望远镜,望向渐散的白汽,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东西在江面上浮起,奋力扭动着身体向对岸游去。 “被一颗风暴鱼雷正面命中,居然还活着。”她赞叹一声,“也许真的只有‘暴怒’才能杀死他吧,真是强大的生命力。” “不过,再令人惊叹也到此为止了!” 暗红色的子弹滑入枪膛,撞针激发,一道细长的火焰在枪口一闪而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子弹射入白汽中。 酒德麻衣不再看,而是打开手机,拨通,“任务完成,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死。路明非,幸存。” “这就好,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苏恩曦松了口气,又连忙道。 “没有没有。”酒德麻衣抚额,没好气道:“我倒是想做,可难不成要游到船上去,跟那家伙说一声‘hello’吗?” “...那倒不必。”苏恩曦讪讪。 摩尼亚赫号平稳行驶着,顾谶站在甲板上,静静眺望着后方。 他再也无法感知到诺顿了,没有垂死的悲鸣,即使王的陨落也是无声。 “在想什么?”诺诺不知何时走过来,将手机递给他,“那个新生让我还给你的。” 顾谶随手接过,“在想回去吃什么。” 诺诺低头笑了下,“我还以为在想要用什么借口,再去一趟bj。” 顾谶一愣。 “路明非说的。”诺诺耸肩,“我记得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那家伙在耳边喋喋不休,像个老妈子。” “他是这样。”顾谶也笑。 “所以呢。”诺诺问道:“他说的那个长腿女同学,你很喜欢她?” 风吹过她酒红色的长发,有的撩过脸庞,有的沾在嘴角,她伸出手指拂了下,眼中满是好奇。 112.平凡的尾声 顾谶给夏弥发短信,说他出差结束,或许路过bj时可以见一面。 但夏弥以‘哥哥身体状况不太好,要陪他’为由婉拒了。 适时,顾谶就站在bj机场的航站楼里,四下人来人往,有人拥抱离别,有人泪眼重逢,只有他有些无所适从。 “看,是被放鸽子了,我赢了。”几步外,诺诺朝旁边伸出手,勾了勾白净的手指。 路明非忿忿地将一张百元大钞拍进她的手里,诺诺便眯着眼睛笑,像望雪的小狐狸。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算不算变相摸了她的手呢?路明非轻咳一声,喊道:“老顾,回去么,还是?” 顾谶回神,点点头,“我去买机票。” 他看了两人一眼,摇头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诺诺抱起胳膊,“像不像因为窘迫落荒而逃?” “怕被我们笑话。”路明非深以为然。 话虽如此,他当然知道顾谶为什么会摇头,任谁有两个羽绒服底下还缠着绷带,却燃起一腔八卦之火非要同行的小伙伴也会无奈。 “为什么要笑话他?”诺诺说道:“老男人追喜欢的女孩儿,很勇敢啊。” 可你刚刚摆明了就是想要笑话他!路明非腹诽,不过嘴上很诚实,“是很勇敢。” “不过他们大概率是不会有结果的。”诺诺说。 “这话怎么说的?”路明非竖起耳朵,他对这种恋爱小八卦可太好奇了。 “虽然真爱之间年龄不是问题,可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才认识多久?我是说相处的时间,了解能有多少?”诺诺分析道:“恋爱之前的见面都这么艰难,分隔两地后更可能无疾而终。” 路明非惊讶看她,像是看一个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 “你怎么这么懂?”他莫名有些酸。 像她这么优秀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铁定是有很多人追的,该是多少人梦中辗转反侧的遇见啊。 诺诺显然不是恋爱谈多了才懂,她眨眼一笑,“就是这么懂!” 不同于往日自信和酷酷的样子,不经意间的俏皮,晃了路明非的眼睛,他心底一乱,嘴就有些笨,半天只挠头说不出话来。 “走吧。”少顷,顾谶朝两人招手。 只是踏上返程之路的时候,本来正插兜走着,听路明非操一口半生不熟的京片子乱侃道听途说的风土人情的诺诺似有所感,忽的回头。 遥遥的,跟候机大厅外的一道身影相视。 那是个戴棒球帽穿卡其色长风衣的女孩,因为隔得远看不太清长相,只是从白皙的下半张脸和身材上看得出外形不差。 她一直在看这边,或者说,是在看顾谶。 “哎,我说。”诺诺开口。 “怎么了?”路明非马上住嘴。 “没什么。”诺诺洒然一笑,那个女孩已经转身离开了。 顾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人影重重,没什么特别的。 “莫名其妙。”他撇嘴。 “是是!”诺诺皱了皱鼻子。 路明非傻笑,他看着拌嘴的两人,心里蕴满了笑意。 如果说这就是岁月静好的话,那还真不错。人总有那么个瞬间是想要豁出性命去的,因为它值得,值得时光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 …… 回到卡塞尔学院之后,不知是否错觉,路明非竟然有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他们组建的精英小队在任务结束后就解散了,一众学生会精英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曼施坦因教授进了医院的精神科去检查,零也暂时住院处理伤势。 诺诺回了学校就不见人影,顾谶今天好像是有约会,一大早也不见了。 “莫非,他们两个...”寝室里,芬格尔一脸深沉地咬了口黄瓜。 “你少来了,编排别人可以,别扯上他们。”路明非喝了口蔬菜汁,脸色发绿。 原因是他看到了芬格尔发的帖子。 笔记本电脑上,校内新闻网首页标题,《s级强势回归,风云再起!》。 配图的照片里,打着赤膊的路明非站在阳台上,沐浴在强烈的阳光中,而肋下缠绕的一圈绷带分外醒目。上眼一看,俨然硬汉归来。 如果忽视他只从侧脸就能看出的贱萌贱萌的笑容,以及并不宽阔的肩和没几两肉的背脊的话。 “你这起的什么标题?”路明非在他身后抗议。 “这就是一个资深新闻工作者的本领了,只从标题就牢牢抓住了看客的眼球。”芬格尔说着,还拿手指比划。 “扯淡!”路明非抢过他手里的鼠标,把页面往下拉。 排行第二位的新闻是《s级第一次行动,他在水下到底做了什么?》。 “what?通篇都在说我在水底吓得瑟瑟发抖,这是什么负面新闻?”路明非横眉立目,愤怒又憋屈,“为什么我流露英雄气概的画面一个也没有,我衰的时候总有照相机追着我跑?!” 什么狗屁记者,只抓拍狗的一面吗? 这条新闻的配图,是路明非蜷缩在船舱的一角,满脸煞白,正抱着一个饭盒吐。 “只是晕船而已嘛!”路明非说:“晕船有那么奇怪吗?” “船上有我们一位兼职记者,他只照到了你这种照片...剩下的还不如这个呢。”芬格尔摊摊手,“不过这样就很好,目前你的热度已经接近恺撒和楚子航了。” “可恺撒的新闻都是这种拉风的!”路明非再滑鼠标,指给他看。 排在第三的新闻是《恺撒·加图索,光芒四射的独裁者》。 配图也很吊,是恺撒端着狙击步枪在甲板上瞄准,手里还捏着一部对讲机。前方的火光在他黑色的作战服上烫出一条完美的男性曲线,冰蓝色的眼睛搭配紧咬牙关的表情,说不清到底是阴狠还是坚毅。 总之是那种会让集美们发出尖叫的照片。 是的,相比他们这些平凡的小人物,凯撒永远在走花路。 “看起来确实比你胜出很多。”芬格尔摸着下巴,“但你和他走的路线不同,你们完全不是一挂的。恺撒·加图索二十年来已经建立了他豪门贵公子的形象,而你必须另辟蹊径!我为你构思的形象可以用两个字概括,第一个字是‘强’!强大的强!” 路明非看着这家伙煞有其事的样子,虚着眼道:“听起来还不错,那第二个字呢?” “‘土’!土得掉渣的土。”芬格尔认真道:“你的定位就是...土强土强的!” “...我去买瓶啤酒。”路明非表情一僵,转身。 “帮我也买一瓶。”芬格尔连忙道。 “一瓶就够了。”路明非冷笑,“倒空之后把瓶子朝你脑门上‘咣’地一砸!” “...我可是你亲爱的师兄啊。”芬格尔叫道。 “话说怎么没有老顾?”路明非想起什么似的。 曼施坦因教授那老光头不上镜也就算了,可顾谶总得有一席之地吧?毕竟,他不是你败狗芬格尔的好兄弟吗? 芬格尔显然get到了他的潜台词,闻言耸肩,“老顾跟曼施坦因教授不是一直在指挥作战么,这有什么好报导的?” “什么?”路明非下意识道:“谁说他光指挥的,他还...”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芬格尔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抱着胳膊给了他个疑惑的眼神。 但路明非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即便他脱口而出否定了芬格尔,却完全记不起顾谶做了什么。 逐渐清晰的回忆中,他好像没离开过前舱的指挥室。 113.白色情人节 “想不到你还会特意赶过来。” “这毕竟是里程碑式的大事件,永生的君主之一陨落了。” 芝加哥火车站,教堂般的巨大穹顶下,站台上的老式长椅上,一边坐着一道穿西装的身影。 就像是谍战剧里接头的特工,只不过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连蝴蝶结都扎得一丝不苟,擦得锃亮的皮鞋跟特意整理的油头有一拼。虽然他年纪很大了,也板着一张脸,却仍像个严肃的老绅士。 另一个人相比之下就懒散和不守规矩许多。 无论是翘起的二郎腿还是与西装不太搭的白色平底鞋,休闲的灰色西装敞着怀,露出底下宽松的白衬衣,没扎腰,领口跟衣摆都解开一颗纽扣,看起来相当散漫。 只不过这个人的皮囊无疑是很养眼的,挺拔的身材,斯文隽秀的外表,好像不论他做什么都会得到世人的谅解。 顾谶拿着一张报纸,看腻了卷成筒,撑在腿上。 “诺顿没有孵化,很仓促,但也吓死人。” “你被吓到了?”弗罗斯特不信。 “差点被他一口盐汽水喷死。”顾谶一脸深沉。 “结果总归是好的。”弗罗斯特面带微笑,看着透过玻璃洒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光影,苍老的脸上就连皱纹的沟壑里都是轻松之色。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过来?”顾谶问。 弗罗斯特沉吟道:“事后你们并没有找到龙王诺顿的‘龙骨十字’,莫非...” “应该被他得到了。”顾谶颔首,然后道:“果然,你是为了‘龙骨十字’来的,我还以为是特意来看看老伙计有没有受伤呢。” 弗罗斯特无奈道:“身负‘八岐’,你怎么可能会受伤。” “这里。”顾谶用报纸卷戳了戳自己的心窝。 弗罗斯特瞥了眼,“难道诺顿临死前跟你说什么了?应该不会,他那么愤怒,将你挫骨扬灰还差不多。” “在他人形态的时候,提到了耶梦加得。”顾谶说。 弗罗斯特一愣,脸上的不以为然消失,皱眉朝他刚刚戳过的心口看去,被报纸卷戳过的衬衣上还有小小的凹痕。 “我好像记起了些什么,却想不起来。”顾谶叹气。 弗罗斯特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身体在保护你,不想让你记起来。” “你安慰人的水平一直没有提高。” “谁让需要我安慰的人只有你呢。” 两人相视一眼,摇头失笑。 “好了,我得回去了。”顾谶揉了揉脖颈。 弗罗斯特看到他起身,不由道:“好像应该由我来说这话,你不是要等车吗?” 顾谶一怔,确实,他要在这1000次列车返校,该走的人是弗罗斯特。 “你真的没什么事吧?”弗罗斯特不太放心。 “我能有什么事。”顾谶不在意地摆摆手,“再见。” 弗罗斯特知道再问什么,对方也不会多说,当下起身整理了下西装,看了眼坐着出神的身影一眼,犹豫着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最后还是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顾谶看着人来人往的站台,旅客逐渐零星稀少,最后只剩下被风卷走的枯叶。 他长久地坐在那里,定定看着前方,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有人拍了下他的肩。 “在发什么呆?”诺诺忽然地出现,手指将墨镜推到鼻尖,低头盯着他看。 在她身边还有个穿格子衬衫的漂亮女生,没系扣,下摆扎在牛仔裤腰里,英姿飒爽。 是之前自由一日端着狙击步枪的那个黑发女孩,诺诺的室友,狮心会的副会长,也是传闻中楚子航还未公开的地下女友,苏茜。 她们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显然是不久前才有一场购物。 “等车。”顾谶回过神来,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 诺诺挑挑眉,将背包网兜里的矿泉水递给他。 顾谶看到还剩下大半瓶,摆手婉拒。 诺诺无所谓地拉着苏茜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一边翻着购物袋,一边说着悄悄话。 顾谶表情没太多变化,仍望着远方的车轨发呆。那边是充满安静的小镇,还有路旁叶落凋零的一棵棵树,过街天桥上行人匆匆,老人拿着相机拍照,还有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奇怪的,给人一种什么都很慢的感觉。 “第一次任务完成后的后遗症。”苏茜忽然说道。 顾谶眼珠动了动,看过去,诺诺在剥巧克力吃,苏茜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他也轻轻颔首。 他当然不是什么后遗症,不管是外出还是宅在家里,执行任务还是无所事事,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不同。 他坐在这里只是为了等车,发呆是因为无聊,报纸已经看遍了,也不想玩手机,所以就只好发呆。 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也可能是上一秒想的事情在下一秒就会忘掉,总之是这样打发时间,而不是什么屠龙的原因。 苏茜趴在诺诺耳边,小声说:“他好闷。” 诺诺同样小声,“男人年龄越大越容易伤春悲秋。” “怪不得他跟富山雅史教员是朋友。”苏茜点点头。 “说不定我们能见证这家伙变成情感丰富的老头子。”诺诺忍笑。 她们两人头对头,偶尔互相凑到对方的颈侧说话,贴的很近,就好像...恋人间接吻前的暧昧。 顾谶听力不错,闻言嘴角抽动,想发呆也发呆不成了。 …… 再次踏进卡塞尔学院,顾谶在门口静静站了会儿。 目光所及,这就像是一座普通的贵族大学,在青春洋溢和欢声笑语中推动着学生们成长,而他将随之走向前方。 “哎。”已经走出几步的诺诺回头,“我们要一起聚餐,你来不来?” 修长姣好的女孩站在夕阳下,被牛仔裤包裹的腿又长又直,她手里还拎着购物袋,此刻朝他招手,酒红色的长发飘散在迷离的晚风中。 “路明非也一起来的。”诺诺补充一句。 顾谶便没有拒绝。 之后,当他跟着一起走进男生寝室楼才知道,学生宿舍被调整了,原来按照年级分配的宿舍被打乱了。 诺诺和苏茜仍住在同一个寝室,只不过现在是在路明非的对门。 “咦,老顾?”路明非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愣。 身后冒出芬格尔乱糟糟的脑袋,一双贼眼发着幽幽绿光,“你们该不会真的是去约...”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看到了同行而来的苏茜。 路明非暗暗松了口气。 对面的寝室门开着,传来刀过砧板,碗碟碰撞的声响,顾谶朝里瞄了眼,有刹那的讶然。 --楚子航拿着很少离身的佩刀‘村雨’和恺撒背对而立,稳准有力地下刀,把桌上的三文鱼片开。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恺撒麻利地一手切西红柿,一手把胡椒粉往煮沸的汤锅里撒。 “需要的食材我都买回来了!”苏茜笑着走进去。 芬格尔凑到顾谶身边,“是不是感觉很穿越?” “有点儿。”顾谶点头。 但眼前这幅画面有种别样的温馨,男孩们认真做着同一件事情,哪怕是料理,活力四射的女孩们一起做着准备,其实倒不必有太多的话去说,单单只是看到就觉得很好。 “太温馨了,要不是白色情人节,还看不到这一幕咧。”芬格尔感叹。 “白色情人节?” “就曰本人喜欢过的节日,3月14日,是女孩回赠男孩礼物的日子。”芬格尔问:“你收到过任何巧克力吗?” 顾谶摇头,他又不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你的那些女粉也太不敬业了。”芬格尔煞有其事道。 正说着,顾谶怀里就被拍了一块巧克力,诺诺松手时他下意识抓住,裹在金色包装纸里的巧克力躺在他的手心,是她之前在车站吃的那种。应该是刚从兜里掏出来,还带着一点温度。 “自信点,奔三也是有竞争力的。”诺诺冲他鼓励一笑,越过几人走进寝室。 顾谶垂眸,楼梯方向传来笑闹声,应该是其他参加聚餐的同学到了。 他被芬格尔推着肩膀进屋,路明非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两个女孩子已经换了衣服,开始收拾起了食材。 “别闲着啊,来帮忙。”诺诺白了几人一眼。 “好!”路明非立马起身。 “那我跟老顾把水果洗了!”芬格尔是条机灵的狗腿。 “不要偷吃。”苏茜瞥过来。 “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芬格尔不忿。 少顷,他偷偷朝顾谶抬抬下巴,“老顾,洗好的草莓给我几个。” 看到这家伙张开的嘴,顾谶弹了他一脸水珠。 …… 夜。 喧嚣且去,一盏孤灯。 整洁的书桌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里论坛刷着新帖,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是老泥...副校长送的二两普洱,然后是铺开的记事本,顾谶拿着一支铅笔。 写日记好像是父母那代人才会做的事情,对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跟‘小保姆方便面’一样成为那些年代里消逝的事物了。 但顾谶偶尔还会写一写,不必长篇大论,只是用只言片语来记叙下这一天或这段时间的心情。就好像时间往复,如果某一天记忆模糊,当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就能想到那一天,想起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他写下了新朋友,写下了一起时难忘的经历。 “路途遥远,前方仍旧充满未知,但我想,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 电脑上,聊天窗口里跳出新的消息。 izumi:「在干嘛?」 od7:「写日记。」 izumi:「(惊讶)」 izumi:「我这边下雪了。」 顾谶一怔,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明亮的月色下,像是不畏春寒,风中零落的雪滴花。 od7:「我这边也在下,真巧。」 izumi:「真好。」 1.盛夏 知了不知烦地叫,微雨之后碧空如洗,太阳分外灿烂。 爬山虎满墙,又是盛夏。 窗帘安静,耀眼的阳光中,一架纸飞机摇摇晃晃地飞出去,落在繁茂的藤蔓里没了踪迹。 顾谶揉着脖颈走上阳台,朝见不到半个行人的长街做了两个扩胸运动,然后被太阳晒得滚回了屋里。 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输入卡塞尔学院的网址,以用户名‘od7’登录,教员的权限自动为他开启后台,墨绿色界面中,像邮件一样的以不同学生的姓名为标题的报告表等待他的审核。 点开后是一张张线条简洁的细框,这是学生们的‘卡塞尔学院假期日常报告表’。 这属于卡塞尔学院的校规,寒暑假期间,学生每天都要在线报告。 教授们会给日常报告打分,好的报告会提升绩点,谎报则等于考试作弊。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的暑假作业。 暑假作业就是老师留来骚扰你快乐的假期生活的老鼠屎,为了保持他们的存在感。可这种存在感,就像你吃完正餐(上学)终于等到上甜点(假期)了,有人偏要往里面挤上半管芥末(该死的作业)... 而作为新任教员,不,混了两个学期的老油条,顾谶的暑假任务就是负责检查这些‘暑假作业’。很气,他还不是教授呢! 换个概念,可能正因为他不是教授,才会被分配到这种枯燥心累的任务? 万恶的阶级! 顾谶狠狠点着鼠标,这些报告都是千篇一律,长长的问题下只有‘是’和‘否’两个选项,他甄别的就是那些选择‘是’的孩子们。 譬如问题1.是否检测到未知龙类?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看到有人选择‘是’不会吓一跳吗? 还有问题2.身体状况是否异常? 这里当然不是问你有没有感冒发烧,可能未来某一天感冒发烧都是要命的大事件,但现在显然不是。身体出现异常就是血统不稳定,或者心理出现了问题。 换成其他学校的普通学生面对这种问题,很可能会直接选‘否’糊弄过去,可卡塞尔学院不行,不是害怕惩罚,而是这种异常自己根本无法处理,没有那种能力,各个方面的能力。所以想要活命,你只能求助学校。 以上之类的问题几乎都是‘否’,但也有大概率出现‘是’的问题。比如‘是否发现疑似炼金设备’。 炼金制品,除了近代制造的一些之外,还有一些很早之前被制造出来但流落民间的,有可能你家里从太爷爷那辈就一直用的大铁锅,就是某个为了‘魔封波’而准备的炼金制品... 不过轻松的是,顾谶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否否否,即便如此,他还是有被这枯燥的工作折磨到。 这时,路明非打来了电话,声音听起来喜滋滋的,问他在干嘛。 顾谶:“工作。” “难道你又重操旧业,现在在外边跑业务卖酒吗?”路明非惊讶道:“这大日头能晒死狗啊!” 顾谶冷笑,这小子是当他听不出在内涵自己吗? “少废话,你的日常报告表填了吗?” “嘎?”路明非噎了噎,然后打起了哈哈,“填了啊,你没看到吗?那可能是我提交的早,你再往下翻翻。” “我直接搜的名字。”顾谶漠然道:“ricardo.m.lu。” 烈日炎炎,路明非打了个哆嗦,“老顾...不!顾教员,饶我这一次吧,赶明儿我就补上,今天实在来不及了。” 顾谶哼了声,笑道:“婶婶又让你去买盐?” 这说来话也不长,放暑假回国后的第一天晚上,这小子就跟自己吐槽了。 --他们乘飞机越过白令海峡回国,一路上路明非都在练习微笑,他说届时无论叔叔婶婶怎么夸奖自己,都要淡定地微笑以对,这样才符合卡塞尔学院的贵族风。他是精英,是s级,是一刀扎爆了青铜与火之王的猛男。 而当时邻座的小姑娘只见这小子微微一笑,随即收敛,又微微一笑,又收敛,来回往复,如练神功,给人吓得一路心惊胆战。 然后,当路明非一脚踏进叔叔家的门,迎接他的不是鲜花,而是客厅餐桌上的一堆萝卜条儿。叔叔婶婶正挥汗如雨地腌萝卜干儿,胖堂弟泽太子抱着手机不知道跟谁在聊,一家三口一派热火朝天。 “明非回来了?正好,给我去买半斤大盐!”婶婶一回头。 “噢噢。”路明非习惯性地把行李一搁,接过两块五毛钱转身就下楼。 “他奶奶的,如今咱也算半个成功人士了,买大盐这活儿还要我亲自去做?我这贵手不该只用于拯救世界吗?”这是路某人的原话。 那一夜,他憋屈地朝顾谶大吐心酸苦水,后者喝着格瓦斯笑了半晚上。 现在,当路明非听到顾谶的调侃后,顿时有些羞恼,“这一茬什么时候可以翻篇儿?” “好吧,那你有什么事?”顾谶随口道:“我可不去上网,也不想出去瞎溜达,这天儿太热了。” 上网,散步,他们之前常做的两件事。路明非听后,难免唏嘘,“老顾,出国一趟,你变了。” “变得忙了。”顾谶浏览着一张张报告表。 “不是,你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路明非不死心。 顾谶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日期,了然。 路明非有些期待。 顾谶从不让人失望,也不会吝啬,“生日快乐。” 已经走出小区,站在大马路上完全暴露在太阳底下的路明非笑了起来,连脚步就轻快了几分。 “竟然还要我提醒,你这死党真不称职。” “那一会儿请你吃大餐吧。”顾谶托着下巴说:“快中午了。” “这算是补偿吗?”路明非开着玩笑。 “那肯定不算,生日礼物还是会有的。”顾谶把电脑一合。 路明非笑着说:“心意领了,不过哥们儿中午有别的约,你得往后稍稍。” 顾谶惊讶道:“该不会是狗血的高中同学聚会吧?” “……”路明非。 “猜中了?”顾谶没忍住笑出来,“或许,又是陈雯雯给你发的邀请?” “……”路明非。 沉默,沉默是此刻在滚烫的大马路上找地缝的废柴。 没错,陈雯雯给他发了短信,中午11点30分,文学社在苏菲拉德披萨馆聚餐。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这路明非就得感谢路鸣泽那个小魔鬼了。 这个要命的业务员还是很懂对客户回馈的,在得到他1/4的生命后,送了他一部最新款的手机。然后路明非就十分嘚瑟地群发了自己的手机号,还不忘在qq空间发了个说说。 因为说说底下会显示手机型号... 2.交接 但很显然,路明非打来的这一通电话,并不只是为了提醒顾谶为老伙计准备生日礼物,或者让自己心情宛若陨石落进太平洋般翻起滔天巨浪的高中聚会。 他另外有事相商。 “其实,是有一个小任务,想要你帮个忙。”路明非斟酌道。 “还是上次的花店,或者什么小放映厅吗?”顾谶问。 “不是不是!”路明非脸有些热,心想青春时的窘迫可千万不能让损友知道,不然这真会是一生的劫。 “是诺玛安排的任务啦。”他说。 接下来,他就快速而简要地给顾谶说明,好像慢一点对方就会拒绝那样。 --诺玛分配给了他一项执行部的临时任务,他需要在今天早晨十点之前赶到火车南站,和执行部专员b007雷蒙德交接一份重要资料,之后带它返回卡塞尔学院本部。 顾谶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所以你想让我替你去交接?” “你离那边不是近嘛。”路明非语气讨好。 顾谶皱眉,“可你应该知道校规,不是本人去的话...” 路明非一听有门儿,连忙道:“你是教员啊,跟老光...曼施坦因教授和施耐德教授很好沟通的,或者直接联系诺玛,总比我快捷。” 顾谶呵呵笑,“就算你现在坐公交车,也来得及吧?” “婶婶打发我去建材城买马桶圈!”路明非忿然道:“我还得准备一会儿的聚餐,老顾,江湖救急啊!” 顾谶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换t恤,手机开着免提,“我以为你已经潇洒地跟过去告别了。” 路明非一愣,干笑,他也以为自己能洒脱,只不过心底总想着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在那些土鳖面前扬眉吐气。可当陈雯雯的邀请短信发来的时候,他硬撑起的那口气就散功了。 就像几年前,陈雯雯邀请他加入文学社一样。那么偶然、随意又让人欢喜。 那也是一个夏天,蝉在外面玩命儿地叫,屋檐的阴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锋利。 外面满是灼眼的阳光,他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台上,陈雯雯穿着蓝白相间的布裙子和浅跟的凉鞋,步履轻盈,像微微踮着脚走夜路,好像要从他面前一掠而过。 “你是路明非么,你喜不喜欢看书?”她停在了面前。 路明非的眼睛本来低垂着看地面,闻言讶然抬头,陈雯雯的眼睛像是澄澈的水面,微漾着反射阳光。 顾谶那边窸窸窣窣的没回声,路明非就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都过了好几年了,陈雯雯现在也有男朋友了,搞得他满地玻璃心无处收拾。而如今他也拽起来了,都开始拯救人类了... 可想起那蓦然抬眼的瞬间,所见的一切,那本就不安分的心湖还是不由自主地荡漾起了波澜。 “想什么呢?”听筒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 路明非赶紧开口:“老顾...”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快哭了,其实美好的回忆少得可怜的人在回想从前时,总是会这样沉浸过去,心里像是下了一场梅雨,偶尔酸涩得厉害。 顾谶吓了一跳,“行行行,我这就去。” 路明非顿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你最够兄弟了!” “有接头暗号没?”顾谶手里拎着防晒衣,噔噔下楼。 “他身上有一朵玫瑰花。”路明非说。 顾谶还在等他下文,结果就无了。 “就这些?那你呢?” “我是s级啊,这张脸不就是学院的活招牌吗?”路明非理所当然道。 “...你也变了。”顾谶感慨。 路明非高兴道:“是不是更机智了?” 顾谶呵呵,“脸皮变得更厚了。” “这是我最大的优点。”路明非也自暴自弃起来。 “好了,我现在已经出门了。”顾谶将大锁头锁好。 “一路顺风!”路明非大声道。 他当然高兴,总算解决了火急火燎的一件事,接下来他将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完成婶婶的任务和跟陈雯雯见面。 顾谶看着挂断的手机界面,再一次为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无语。 …… 上午10点整。 顾谶站在火车南站大厅中央。 大厅里满地阳光,一排排座椅空着没人坐,周围便利店里的店员打着瞌睡,极偶尔才有乘客模样的人出现,一边看着手中的票一边寻找检票口。 火车南站刚建成不久,是准备给新的高速列车用的,前几天才投入使用,巨大的电子公告牌上就没几列火车要出发。 不过比老火车站大多了,也足够气派,龟壳形的金属架撑起了几万平方米的圆形空间,顶上都是钢化玻璃。中间高度得有四五十米,喊一声能听见隐约的回音。 顾谶已经跟诺玛对接了,人工智能的变通性这就完美体现了出来,不会像人那样综合考虑太久,即便各方面他都比路明非优秀,是最合适的人选。诺玛直接给了肯定的答复,并且很体贴地将执行专员b007雷蒙德的资料发到了他的后台。 根据诺玛给出的资料,对方2006年毕业于卡塞尔学院机械系,b级,言灵是序列号28的‘炽日’,专攻情报工作。毕业后一直留驻中国,表面职业是一个小it公司的产品经理,实际任务是在中文互联网各个论坛搜集龙族的信息,编号‘b007’。 (炽日:在领域内放射强度达到4000流明的烈光。烈光无法杀死敌人,但雷蒙德的领域就是个直径五十米的巨型白炽灯泡。 任何对手想接近他,就等于进入了一枚白炽灯的内部,眼睛都睁不开。因此这个并不高阶的言灵,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很强的bug言灵。) 顾谶环顾四周,身上已经散发出‘我就是接头人’的气场,就连那几个百无聊赖的安保人员都被吸引到了注意力,可还是没见到有人过来跟他接头。 对方很谨慎,顾谶便拨通了他的电话。 在很近的响铃声里,一个身穿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戴黑超,穿着夹脚凉鞋的男子从不远处的柱子后转了出来。 他手中提着一个装名牌衣服的纸袋,黑超反射着阳光,让人觉得他的目光一等一的锐利。他缓缓走来,手里握着响铃的手机,肩膀一高一低,这派头就好像...按下了腰包收音机的星爵。 路数有点野,顾谶刚抬起手,就被两把握住了。 ‘星爵’很热情,不经意间的微笑有点职场风,“顾教员吧,您好您好,我是编号‘b007’的执行部专员雷蒙德,您可以叫我小雷。” 顾谶随他摇晃了几下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抽回来。 “你早就来了?” “五六分钟吧,主要您跟我以前见过的教员教授都不太像,没太敢认。”雷蒙德不好意思笑道。 确实,长手长脚的斯文系帅哥被防晒衣包裹得严实,很另类,路数也很野。 顾谶摇摇头,“东西带了吗?” “带了带了。”雷蒙德拉下黑超,露出一对老鼠眉和闪动的小眼睛,略显猥琐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把手里的纸袋往顾谶手里一塞。 顾谶用手指拨开口看了眼,里边是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档案袋,当下点点头,说可以了。 诺玛没说让他打开检查,而反正只是个交接资料的小任务,他不觉得诺玛会搞错什么。 “真不愧是教员,真爽快!”雷蒙德笑起来,又带点疑惑,“可您不确认一下我的身份吗?” 像他这种‘潜伏’人员,就算是交接任务,诺玛也肯定不会给照片的,最多就是‘暗号’之类的相认信息,譬如这一次就是‘玫瑰花’。 顾谶倒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既然对方这么严谨,那他也不能不专业。 “那看一下玫瑰花。”他说。 “走,去那边的柱子边儿上。”雷蒙德神神秘秘地滑着地砖过去。 然后,在白色立柱的阴影里,这家伙单手扶着柱子就开始脱鞋袜。 顾谶被味道熏得朝后仰了仰,什么玫瑰花藏在脚底? 3.崩解 b007雷蒙德掰着自己的脚丫子,努力把脚底朝上,露出纹在脚底板里的玫瑰图案。旁边还有行小字--jack&wendy。 顾谶礼貌地说确认好了,寒从脚起,快把鞋袜穿好。 雷蒙德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养生的教员,难能可贵还是教授屠龙专业的大学里的。 他递过最后的交接手续,顾谶看的时候随口道:“怎么在脚底纹玫瑰?” “和老婆一起纹的。”雷蒙德笑道:“我的英文名叫jack,老婆叫wendy,玫瑰是因为她是花店店员,我看上她之后,就总借着去买玫瑰搭讪啦。” 他有些得意地说:“去年我们去海边拍婚纱照,两个人坐在沙滩上,把脚心对着镜头,两朵玫瑰。酷吧?看过周星驰版的《鹿鼎记》吗?跟‘反清复明’一样!” “挺酷的。”顾谶也笑。 “等教员你结婚的时候我介绍你去那家纹身店,一点都不疼,还打折。”雷蒙德语气也随意起来,“你想纹个啥?” 顾谶已经签好了字,拇指正戳着印泥,闻言难免想了想,旋即摇头,他想不出来。 既是不喜欢纹身,也想不出结婚的时候会是怎样,他连女朋友都没有,连恋爱都没谈过,对一个人的生活中突然闯入另一个人,根本没有准备,完全是一片茫然。 而看到他走神的表情,作为过来人的雷蒙德有点惊讶,开玩笑般说:“你不会还没女朋友吧?这外形不应该啊。” 接着,在顾谶按完手印开始给诺玛编辑短信完成最后交接的时候,这位大概憋了挺长时间好不容易找到‘同类’的专员就侃了起来,“没关系,介都小事儿!妹子这东西满街跑,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妞有的是。虽然咱俩才认识这么一会儿,但我觉得你这人有点腼腆了,只要你打开自己,什么样的恋爱谈不到?真的,信我没错的。” 顾谶便问:“你老婆也有血统吗?” “没血统,良民,祖上三代清清白白,成分是佃农。”雷蒙德大拇指一竖,“百分百纯人类黄种女性,倍儿地道。” 顾谶这时候才理解了诺玛的良苦用心,为什么一开始会把这任务安排给路明非--光从小雷这份侃劲儿上来看,妥妥的能跟路明非成为损友啊。 他好奇道:“那你跟她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孤独?他们不都常说‘血之哀’嘛。” “四十年一遇。”顾谶纠正。 雷蒙德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完全一副知足常乐的模样。 想想也是,有一份稳定高收入的工作,还有珍爱的妻子,然后还因为血统低的缘故不会被安排到什么九死一生的任务,可背后确确实实是有庞然大物罩着的,万一有人动你,上头就会有一大帮人替你出头,简简单单,平平凡凡,这他妈才叫人生啊! 顾谶抿抿嘴,觉得这家伙挺幸福的。 就在这时,他发短信的手指忽然滑了下,导致输错了字母,他怔住了,抬头看向周围。 “怎么了?”雷蒙德不解。 虽然他挺喜欢跟这个彬彬有礼的教员唠嗑的,不过他是翘班来的,时间拖太久会扣工资的,对养家糊口的人来说,工资就是命根子。 顾谶没说话,空气里有诡异的咝咝声,像蚊鸣,又有点像是无数细沙在金属的表面上摩擦。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雷蒙德喉间咽了咽,“我来之前就好些天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空气开始出现了颤动,那个咝咝的声音被十倍百倍地放大了,顾谶低下头看地面,宽松的裤腿在微微晃动。 “是地面在抖!”雷蒙德蹲下去按着地面,表情僵硬。 大厅里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奇怪的变化,站起来不安地四下张望,直到有人喊了声‘地震了’,整个大厅里的人轰得一声开始四处奔散。 “教员?”雷蒙德想找个主心骨来拿主意。 但在四散奔逃的人群里,顾谶却拧眉环顾周遭,像是在找什么人。 “也对,这里还算开阔,应该没啥事儿。”雷蒙德告诉自己这时候要相信这位年轻的教员,对方一定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才能这么临危不乱。 然后他仰头看了眼,脸唰得一下就白了。 巨大的玻璃天穹上出现了延伸的裂纹,如同藤蔓一样,从四面八方向着顶部中心生长。一块又一块的强化玻璃在框架的扭曲声里发出如呻吟般的异响,整个穹顶正积聚强大而诡异的应力,然后‘啪’的一声裂开,第一片碎玻璃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粉碎飞溅,声音惊心动魄。 “躲在长椅底下!”顾谶一把扯住雷蒙额的肩膀,两人飞扑到最近的长椅下面。 就在他们扑出的瞬间,玻璃穹顶发出一声尖锐如哭泣的长音,所有的裂缝汇聚到穹顶中央,所有应力集中于那一点,崩裂是一瞬间的事。几千片强化玻璃裂为几十万片玻璃碎片,透过玻璃穹顶的阳光凌乱了,碎片坠落如雨,千千万万片坚硬的、锋利的光芒翻转着下落... 顾谶仰头看着玻璃碎片坠落在他们的前后左右,细碎的渣子在地面上跳跃闪烁,溅的很高,就像绚烂的水晶。 “我的妈呀。”雷蒙德咬着手,目露惊恐。 这时候他就是个普通人,‘炽日’失去了意义,因为他的对手没有眼睛,不是人而是一场天灾,是几十万片从天而降的玻璃。 顾谶始终没有说话,从一开始他就感知到了,有另外某个人,在这场突兀的意外中。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就在周围不远的地方。 那种仿佛日食时,月球的影子投在地球表面的存在感,你看不见,可你知道他在这里,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萦绕不散,却始终未显露真容。 某一时刻,顾谶心头忽而一跳,想也不想地朝旁边伸出手去。 咕咚,雷蒙德喉间滚了滚。 他侧着身子,头顶上的崭新长椅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狭长的裂口,一块看起来薄且脆的玻璃碎片,居然直接贯穿了厚实的复合木板!就在他的眼前,被一只霜白如玉的手有力地握着,血漫过指间,一滴滴落下来。 如果再晚一点,这块锐利的玻璃碎片就会插进他的太阳穴。 4.SS 相隔十一个时区,美国伊利诺伊州,卡塞尔学院本部。 深夜,图书馆二层中央控制室,灯火通明。 曼施坦因站在巨型3d投影前,5米多高的虚拟地球悬浮在他面前,随着他轻轻挥手,虚拟地球会迅速地转到他要看的位置。 那种感觉就像是神在摆弄自己的造物,令人有挥斥方遒的快感和权力在握的喜悦。 只不过曼施坦因此刻一点都不享受,他很想死。 幽蓝色的‘地球’表面同时有七八处红光闪烁,警报声此起彼伏。 整个中央控制室充斥着快速敲击键盘、打印机工作、机械密码机翻译密电等嘈杂声,压得他脑袋都快要爆炸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间控制室里都是这个气氛,而今晚轮到他这个老倒霉蛋当值班教授。 多达七十名专家及实习生在这里工作,每个人同时面对好几台终端,诺玛把世界各地跟学院有关的信息都抓取过来,最终由人力一一分析决断。 曼施坦因捏着眉心,听耳边传来的一道道令人吐血的汇报,即便耳膜鼓胀,也耐心给出确切的答复。 直到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控制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冯·施耐德拖着古德里安匆匆而入,这两个最没义气的家伙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顶缸,按道理不会好心回来帮忙的。 古德里安大概是被从窝里给抓出来的,老习惯还戴着顶皮卡丘图案的睡帽,两眼迷迷糊糊的。 “出事了。”冯·施耐德简明扼要,开门见山。 曼施坦因一把抓下古德里安的睡帽扔在旁边,表情凝重起来,这个事件无疑非同一般,冯·施耐德之所以从学术研究转为执行部负责人,是他的确在执行上有天赋。对于他这种人,不是严重到一定程度的事情,不足以称为‘出事了’。 “我们在中国丢失了一份秘密资料,迄今为止还不知道下落。”冯·施耐德的声音低沉嘶哑,让人毛骨悚然。 曼施坦因一听,顿时不以为然地‘嘁’了声。 他心说丢失一份资料算什么,你俩一个顶着皮卡丘呼呼大睡去了,一个借口要修改论文,剩我一个人在这里顶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在这十二个小时里,我为你执行部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七个行动组擦了屁股、支付了高达十二万美元的善后款项、阻止了一起枪战、解决了一场子虚乌有的核武危机...而你现在急匆匆地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丢了什么资料? 玩呢? ‘啪’的一声,一份文件被冯·施耐德拍在桌上。 曼施坦因一眼扫到封面上的暗红色印章,因为加班而浑浑噩噩且忿忿不平的脑子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 印章图案是一条巨蛇头衔着尾围成一个圈,鳞片宛然,中间是粗黑体的两个字母‘ss’。 这是顶级编号,卡塞尔学院的任务和血统一样分不同等级,优先级从高到低,分别是abcdef,而超越等级之上的特殊任务则定为s级。s级任务很少出现,在三峡水库对龙王诺顿的作战‘青铜计划’就是s级。 而‘ss’这种级别则是例外中的例外,未必比s级更重要,但极其特殊,这类任务由校董会直接下达,不通过校长昂热。 曼施坦因沉吟道:“什么资料这么要命,让那些藏在幕后的校董们也坐不住了,难不成是他们的绯闻?” “是的,校董会要的东西。”施耐德缓缓点头。 …… “什么,遗失资料的人是顾教员?原本安排的交接人选是路明非?” 当从冯·施耐德嘴里听完事件的大致脉络后,曼施坦因傻了。 两个新人,甚至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不然怎么会发生中途改变交接人的情况?最主要的,诺玛竟然同意了? 是他熬夜加班把脑子累糊涂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明非有先见之明啊。”古德里安思路清奇地说。 从某个方面来说的确如此,有诺玛背书,他在此事上根本没有责任,锅都让顾谶背了。 “资料遗失,那人没事吧?”曼施坦因连忙道。 他平时是古板严苛不假,在任务面前甚至会过分理智,但绝不代表他是个冷血的人。 “我想,我们可以当面讨论一下。”冯·施耐德说。 下一秒,旁边的电子屏幕上便出现了视频接通的画面,看背景应该是在医院,一个身缠绷带的平头青年正靠在床头啃苹果,当看到手机里活力四射的女团舞变成了三个锁着眉的糟老头子后,登时咬了舌头。 “雷蒙德?”冯·施耐德说。 平头青年赶紧将苹果咽下去,四下看了看,迅速拉起毛毯将整个人兜头盖住,这才肃然道:“三位教授好,执行专员b007雷蒙德报道!” “你在医院?” “是,被玻璃碎片划伤了。”雷蒙德心有余悸道。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伤的,虽然顾谶抓到了那块差点插进他脑袋的玻璃碎片,可后续的玻璃雨仍差点要了他的命。 “顾教员呢?”曼施坦因问道。 “他回案发现场了,哦,就是火车南站。”雷蒙德犹豫道:“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你还能参加行动吗?”冯·施耐德看着黑乎乎的屏幕。 雷蒙德有些尴尬地转动摄像头,万里之外的控制室里,三个老家伙就看到了他身上缠满的绷带。 “好吧,好好休养。”冯·施耐德说。 视频通话挂断了,雷蒙德甚至没来得及说感谢慰问的套话。 倒不是他心大,而是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他还对突发状况懵逼着呢,况且现在连当个工具人都做不到,只能躺在这里等结果。 “你这人怎么回事,大热天还蒙头?”护士疑惑的声音传来,“该打针了。” …… “虽然我们手里没有任何资料,执行专员也住院了,不过还好,我们有聪明能干的顾教员。”古德里安如释重负道:“起码不至于‘耗子拖王八,无处下嘴’。” 冯·施耐德无语地看他一眼,“顾教员没有应对此类突发事件的经验,不然也不会遗失资料了。” “时间不够我们派出调查团了吧?”曼施坦因问道。 “校董会给的时限是当地时间今夜七点前。”冯·施耐德看了眼腕表,“还有大约八个小时。” “人选呢?”曼施坦因问:“谁距离近?就近派人。” “外城市的人都赶不到,为了提防余震,铁路和机场都暂时停运了。”冯·施耐德说:“开车能赶到的是校工部的人,他们有个旅游团正在附近度假。” 曼施坦因想到校工部那些臂肌如钢铁、胸膛如石碑的硬汉,摇摇头,“校工部只能协助,专员应该是有血统优势的人。” 他给出了精准的判断,毕竟,什么言灵能把一座容纳几千人候车的铝合金大厅摧毁?这种烈度快能比上‘莱茵’了。那些肌肉男在这种事件中,只适合做些粗活打下手。 冯·施耐德想了想,“先接通顾教员吧,看看他在现场有什么发现。” 几秒种后,诺玛的声音回荡在控制室,“命令被拒绝,他正在视频通话中。” “跟谁?”冯·施耐德皱眉。 “a级学员,陈墨瞳。” 5.侧写 火车南站。 黄色隔离带把所有入口都封堵了,烈日下,先前精美的建筑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扭曲的铝合金框架,看起来像个工地,极其萧瑟。 蝉玩命儿地鸣,乌鸦停在框架上嘶哑地叫着,几个汗流浃背的白衬衫说‘豆腐渣工程’的发布会下午在市政报告厅开,闻讯而来的记者们赶紧驱车过去,有的还骑着摩托,满地散落着匆忙中丢弃的稿纸。警察和保安躲在阴影里用帽子扇着风,用方言说着些什么。 “到地方了。”顾谶从出租车上下来。 “你知道放暑假什么最烦人吗?”屏幕中的诺诺毫无形象地吃着冰镇西瓜,殷红的唇染了一层润色,翕动间灵巧的舌若隐若现。 “暑假作业?”顾谶边走边说。 “不,是被突然通知返校。”诺诺幽幽道。 顾谶尴尬一笑,知道对方是拿自己以此事麻烦她类比。 “大脑偶尔也需要思考一下,预防老年痴呆。” “我每天都在思考。” “比如?” “买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和衣服,很纠结。” “小孩子才做选择,有一个可能是世界上最土豪的男朋友,不该是全都要吗?” “凯撒愿意为我花钱是他的事,但我更喜欢花自己的钱。” “噢。”顾谶点点头,觉得这种话题不太好深入。 “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上忙?”视频中,诺诺将手机放在洗手台,正认真洗手。 “听诺玛说的。”顾谶已经站在了这片废墟前。 在它没塌的时候可能还不觉得如何,可当它完全塌掉,成为一片狼藉后,才能真正领会毁掉这个建筑的力量何其雄伟,从而反过来觉出自己的渺小,就像是蚂蚁来到死去几千年的海龟壳前。 这是极强大的力量,顾谶知道,而他现在需要交一份报告。 “很难想象。”诺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它的力学结构很稳定,能抗八级强震,铝合金框架经过热处理,内部张力已经被去除干净,早晨的小型地震是三级,按道理说它连受损都不至于。” 顾谶点点头,迎着走过来的保安上前,掏出盒烟递给对方,说自己是地震学专业的学生,想来拍几张照片在毕业论文里用,保安就放行了。 “果然是老油条,人情世故滴水不漏。”诺诺说。 “烟是雷蒙德给我的。”顾谶随口道:“开始吧?” “虽然这也是诺玛安排让我协助你的任务,不过这个人情你可不能忘了。”诺诺俏皮一笑,然后正色起来,“现在我需要你沿着你跟雷蒙德交接时的路线再走一遍,我会试着复原当时的情境。” 她的言灵特殊,无法写入档案,但天生具备‘侧写’能力,可以通过侧写导出当时事件发生的经过、人物等。 顾谶就将发生在不久前的一幕完美重现出来,诺诺靠着洗手台,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够了。”她盯着摄像头,与面色平淡的顾谶相视,“在说结论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顾谶‘嗯’了声。 诺诺问:“你当时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顾谶语气平静,“怎么了?” 诺诺看他片刻,眼帘低了低,“没什么,拿走资料的人当时就在你们不远处,一直在观察你们交接。” 顾谶沉吟道:“雷蒙德也说他最近一直有不太好的预感。” 诺诺挽了挽耳边的发丝,无声一笑,“玻璃穹顶崩溃之前,你在发短信跟诺玛报备,雷蒙德拿着那个纸袋,直到你们仓促躲进长椅底下,那个人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拿走了。” “无声无息?”顾谶缓缓开口,像是琢磨。 “对,言灵·冥照。”诺诺淡淡道:“上次入侵学院,恺撒遭遇的那个对手,使用的就是这个言灵。” 言灵·冥照:使用时,领域范围之内的人无法被观察,即使集中精神,看到的也只是很淡的黑烟一样的光影。 “这个言灵其实是改变了领域内的空气分子结构,使他的折射率出现巨大改变,接近的光线都被折射而绕行了,所以你看不到他也正常。”诺诺斟酌道:“还有一种感觉,但是不太靠得住,仅供参考。” 顾谶点头,“说说看。” “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那个人就站在出口的位置。”诺诺说道:“他从雷蒙德被玻璃扎穿大腿看到使用‘冥照’的人偷走资料,一直没有移动。” 而她没有说的是,在刚刚的侧写中,她分明‘看’到了顾谶的异常。 他发现了附近窥视的人,甚至当时那个眼神的变化,就好像认出了对方是谁一样。或许正因为他被神秘的‘第三人’吸引了太多注意力,那个小偷才会得手。 只是顾谶既然没说,她便不提。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顾谶轻声道。 “不知道,这个人留下的痕迹很少,所以我说不太靠得住。”诺诺耸耸肩,“我只是综合你之前传过来的和刚刚看到的所有图像,感觉到有个模模煳煳的影子,当时在旁观一切。” 顾谶沉默着,没有说话。 接下来,他按照诺诺的侧写,找出了使用‘冥照’的小偷逃亡的路线。 c2出口外就是停车场,两条深黑色的车辙有些醒目。可以想象那辆车离开的时候有多惊慌,它的轮胎因为高温而发软,偷走资料的人过于紧张而把油门踩得很深,才会留下这样的车辙。 “剩下的就不用我帮忙了吧?”诺诺抻了个懒腰,曲线毕露。 “好,谢了,午安。”顾谶挂断了视频通话。 “哎!”此刻,某气候宜人的旅游胜地,民宿的洗手间里,诺诺气恼地一巴掌拍在洗手台上。 “怎么了?”苏茜闻声走进来。 诺诺便将刚刚的事情说给她听。 “这家伙是铁直男吗?用完人就扔。”苏茜扑哧笑出来,“还有那个‘午安’是什么鬼,哪个年代的问候语啊!” 诺诺抚额,也是彻底无语了。 …… 另一边,顾谶大致整理了一下,上报给了学院。 越过太平洋和北美大陆,卡塞尔学院本部的山顶校园,中央控制室里。 午夜,正是最容易发困的时候,所以古德里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偶尔的呼噜像是口哨,还会冒两个睡泡。曼施坦因和冯·施耐德双眼通红,翻阅厚厚的一叠刚打印出的名录,把排除掉的名字一个个勾去。 曼施坦因扭头看了眼宛若被电过的猪一样的老友,面无表情地卷了一团纸巾塞进他大张的嘴巴里,免得他的口水流过来把名录弄湿了。 “找到了!”冯·施耐德低声说,隔着桌子把那本名录推过来。 “顾教员跟陈墨瞳发现的车辙,是一辆大排量suv留下的,22寸超大轮毂(音同古),285毫米宽的普利斯通车胎。”冯·施耐德说道:“只有改装过的悍马或者凯雷德用这种轮胎,车主名单里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个。” 曼施坦因扫了一眼,“我知道这个名字。” 被冯·施耐德打了下划线的那辆凯雷德,属于‘千禧劳务输出公司’,公司注册地址是‘润德大厦’。 “对,这群人是猎人。”冯·施耐德沉声道:“那个小组叫自己‘三少’,为首的叫唐威。” “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卷进这件事情里来了。”曼施坦因长吁口气,“真烦人。” 6.协助 在卡塞尔学院中,不是扛着枪去山里打野鸡就能叫‘猎人’。 ‘猎人’特指某个人群,他们是个松散的组织,受雇帮人解决问题。组织里集中了亡命徒、艺术家、文艺青年及各类社团成员,非常复杂。 他们接受的任务当然不是找猫找狗或者除草,而是一些灰色地带的工作。意思是他们通常不受雇杀人放火,但是他们盗窃、下墓和劫掠文物。这些任务里大部分都和龙族有关联,譬如盗墓摸金,摸的就是‘炼金器具’。 像胡八一、吴邪就是某些时代比较知名的猎人... 他们从五湖四海不约而同地投身进这个危险又贱格的行业,真正的原因是‘血统召唤’,他们多半有龙族血统。 卡塞尔学院从二十年前就觉察到这个混血种组织的存在,但一直未能彻底了解它。学院也并不想整编这些散兵游勇,因为通常他们的血统纯度不高,只是仍旧对他们保持关注,执行部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成员会把发现的每个猎人登记注册,猎人档案中有记录的已经有数千人。 真正开始认真研究这个组织是从去年开始的,‘青铜与火之王’中的哥哥老唐,在觉醒为龙王之前,就是在纽约执业的猎人,或者说是个小混混。 但迄今为止,卡塞尔学院还是避开和猎人直接接触,对方那些小打小闹也很少会侵犯到学院的利益。 可这次不一样了,看起来那些低纯度血统的二把刀里,居然涌现出了什么凶徒,竟然能把执行部专员雷蒙德拉下马,而且还晃点了一位极罕见的白王血裔的教员,意图对校董会要的资料伸手。 这就不能放任不管了。 最后的决定,是除了顾谶直接参与进此次‘资料夺还’的行动中外,还委派了原定的交接对象路明非为专员,楚子航及在附近度假的校工部旅游团作为协助人员,共同完成本次任务。 …… 顾谶坐在便利店门口的椅子上,大太阳伞遮住了晒人的太阳却挡不住热风,他吃着冰棍还觉得身体一阵燥热。 这天气确实很下头,什么时候连吃雪糕和冰棍都不解暑了?他想起了诺诺吃的冰镇西瓜,然后看了眼长街两边。可惜,这么热的天连个瓜摊都没有,哪怕是不保熟的也见不到。 就在这时,街头传来一阵引擎轰鸣声,给炎热的天更添了几分躁动,午夜蓝的流线型车身吱地一声在他面前急停,滚热的发动机温度飘在脸上。 顾谶在眼前扇了扇风。 “抱歉。”车窗滑下,露出一张戴大墨镜的帅脸,正是此次任务的协助人员,卡塞尔学院狮心会的会长楚子航。 如今冷面酷少化身冰山总裁,气质很拿捏。 顾谶这么一想,就觉得帕拉梅拉配楚子航的组合忽然土味了起来,对方现在应该怀里抱刀盘腿坐在车顶,以一副睥睨天下的语气说‘上车!’ 不过那样大概率会被晒一身汗外加被车皮烫得屁股痛。 “顾教员?”楚子航看着好像走神的某人,眼底略显疑惑。 “你吃雪糕吗?”顾谶起身,将冰糕棍丢进垃圾桶。 “车上有空调,不热。”楚子航婉拒。 顾谶便坐上了副驾驶。 “我们先去接路明非。”楚子航说着,踩下了油门。 “他好像在一个披萨店聚会。”顾谶说。 “嗯。”楚子航点点头,导航系统上显示着目的地--苏菲拉德披萨店。 顾谶抽出湿巾擦手,刚刚走神的时候冰棍化了,糖水在指间有些黏黏的。 楚子航毫无疑问是个话少的人,尤其对不太熟的人来说,俨然是个面瘫的小哑巴。 阳光瀑布一样洒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照的人懒洋洋的,特别是对戴着眼镜的人来讲,阳光灿烂加倍。顾谶吹着空调,眼皮在打架。 楚子航是个老司机,车开的很快却四平八稳,把着方向盘的间隙看了眼身边之人,发现那家伙歪着脖子仰着头,两眼已经迷瞪了。 他嚅了嚅嘴,大概想说点什么,比如待会儿执行任务时你跟路明非就在车上等着,其余的交给我。当然,这是中心思想,如果说出来的话肯定是要委婉一些的。 他不知道顾谶的言灵是什么,没人提过,就算他好奇也不会问出来,但想必是那种特殊但不是直接具备杀伤性的类型,不然就该任职执行部了,而不是当一个讲故事的教员。 楚子航没有小瞧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危险的任务,由危险的人去做就好了,比如自己。他不想看到其他人受伤。 但这些心理活动他都没有说出来,因为顾谶没给他这个机会,虽然不是直接睡着而是昏昏欲睡,也不适合打搅,楚子航是这么觉得的,只是顺手把副驾驶的遮阳板放了下来。 顾谶脸上便笼上了一层阴影。 所以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在披萨店门前停下。 楚子航看了眼如果不是被安全带拦着,额头一定会吻上手刹的顾谶,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他,而是打开车门,决定自己去喊路明非。 “到了吗?”顾谶反倒自己醒过来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精神还是不太足。 楚子航说道:“你可以再多睡会儿,我是说,我可以去叫路明非。” “一起吧。”顾谶解开安全带,下车后忽然道:“我没打呼噜吧?” “没有。”楚子航扶了扶墨镜,是没打呼噜,不过睡姿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 适时,在包间里手扶马桶圈的路明非,正有点无所适从地听旧日的小伙伴们吹牛逼,而吹牛逼的小伙伴们不时会偷偷看他一眼,免不了心惊胆战。 当初在文学社的毕业告别会上,大家都欢呼赵孟华和陈雯雯终于表白牵手,顺便耻笑一下某路人也曾对‘大嫂’有非分之想时...天使降临,狠狠抽了他们一记大嘴巴子。 他们仍记得那个容光照月的绝色小妹,那凌厉的气场和妩媚的容貌,鲜花刀剑,同场飞舞。仕兰中学的男生们又惊又妒,女生们觉得捆一块儿都比不上那姐姐回眸一瞥的风华! 他们的人生很幻灭,因为这位此刻看起来仍土得掉渣的路神人。 这家伙太吓人了,就像个拿着外门兵器来砸场子的西域番僧! 7.颜值担当 “气氛好像有点古怪啊。” 包间门口,两道身影凑在门缝处,暗中观察。 准确来说,是顾谶扶着眼镜,一副正在搞窃听的特工模样;楚子航虽然努力维持一张冷脸,可墨镜后的眼底难掩一丝好奇,那是冒出来的八卦之火,生生止住了他制止顾谶然后直接进去喊路明非的冲动。 他试探着凑在顾谶身边,同样往包间里瞧。 路明非跟陈雯雯的座位挨着,只不过一个抱着马桶圈,一个头埋得很低在喝奶油蘑菇汤,看不大清表情。 “她干嘛呢?”顾谶还是从那身白色的棉布裙上认出那长发挡住侧脸的女生是陈雯雯。 “在喝奶油蘑菇汤。”楚子航声音很轻,“法国菜谱之一,口味属于奶汤咸鲜。” “你会做?”顾谶好奇,“上次聚餐没见你做啊。” 正因为唯一那次白色情人节的聚餐,大家才算认识,起码不像最初那样生疏了。楚子航闻言愣了愣,说下次有机会的话他再做。 “说定了。”顾谶没抬头,像随口一说。 “嗯。”楚子航微微颔首。 而此时的房间里面,路明非明显一副局外人的样子,他融入不到其他人交谈的话题里,别人也走不进他的方圆。因为一开口就是‘吃了吗吃了’这类low到爆也毫无营养的寒暄,难不成为了说到一起去非得瞎扯星际这种游戏话题? 别逗了,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讨论游戏或者动漫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现在说的是名表豪车,是男女朋友,是未来! 所以路明非跟他们格格不入,跟眼下这个环境也格格不入。因为他既没有名表也没有豪车,唯一打赌赢来的那辆布加迪威龙还扔在学院的维修部。他没有男朋友更没有女朋友,这么一看好像连未来都黯然失色,因为说不准哪天就为屠龙事业壮烈了。 房间里聊得热火朝天,顾谶听着孩子们不为攀比而作的叙旧,长了几分见识。 对于女生来说可以有大堆的耳坠、项链或镯子每天换,对男生来说身上只有区区几样能作为装饰,比如手表。带一块好表的本质意义,就像南太平洋群岛上的公猴子会把野果放进腮帮子里,营造出强硬有力的双颊以吸引母猴子的注意。 顾谶低头,楚子航规矩地垂在腿侧的手上就没有戴手表。 楚子航察觉到,“我不喜欢戴,会碍事。” 不喜欢戴,而不是没有,顾谶摸了摸下巴,这好像是一种话术啊。 “她是一直在发短信吗?”他看着低头按手机的陈雯雯说。 “嗯。”楚子航再次应声,甚至他还知道陈雯雯是在给谁发短信。 只不过顾谶没有继续问,他也就不好说,一时间,竟有种莫名其妙的不上不下的憋闷。他盯着身边之人的侧脸看了半晌,对方仍没问,似乎根本不好奇,他只好作罢。 “请问...”端着龙虾披萨的小姑娘站在两人身后,是服务生,只不过有点踌躇。 “嘘!”顾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我们在等朋友,不过还请不要说出去。”楚子航礼貌地让开身子。 服务生点点头,进了包间,门口的两人就贴在墙上,好像俩门神。 而门开后,里边的嘈杂热络就更直观地释放出来,人声鼎沸,顾谶看着阳光从走廊的窗户射进来,因为电线杆或者路灯在地上投下不规则的方格,光影凌乱又耀眼。 或许因为是夏天的缘故,他没有感受到半分烟火气,反而觉得吵闹。 楚子航偏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望着窗外发呆。应该是发呆,他戴着大墨镜,到底是什么眼神也辨不清。 少顷,服务生走出来,体贴地给他们留了一条门缝,顾谶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惹得小姑娘一脸娇羞。 “……”楚子航。 顾谶忽的转头看他,两人对视,凝结的视线是尴尬。 还好,路明非总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隔着一扇房门都能听到这家伙突然的笑声,忘乎所以中伴随着淫荡和猥琐,如果找一个形容的话,大概像一口吞猪头的某足球教练... 顾谶和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看着门缝中的路明非,这小子把刚刚端进去的那一整张龙虾披萨端到了眼前,既像护食的老母鸡,又像是窃蛋后的黄鼠狼,总之有点不当人。 包间里安静下来,安静得门口两人都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陈雯雯按下了短信的发送键。 赵孟华桌上的手机‘嘟’的一声,“您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的脸僵了,偷偷摸摸霸占到的龙虾披萨忽然就不香了。 他知道陈雯雯在跟谁发短信了...他一时间茅塞顿开,超新鲜,原来他妈的有女朋友有这么大的好处! 即使吃饭不坐在一起还是可以发短信聊天,在别人都在谈手表和披萨的时候,你们可以慢慢聊,说周末要不要出去玩,说昨天那家牛肉面好不好吃,说最近被安利了一部好看的电影,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电影院看吧,说我们去年种在植物园的花抽条了。就这么‘嘟’来‘嘟’去。 周围再怎么喧嚣哄闹,可两个人自己还有个世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窗下阴影里,去年春天丢失的那粒花籽在发芽。 但只他们共有。 真文艺,文艺得让人伤感。 路明非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心想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呢?哦,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永远都不知道别人私底下多亲近,原来自己总是个憨批。 他无声无息地笑起来,有时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时,就会笑得像个白痴。 赵孟华没说什么也没看手机,收回那块劳力士戴上,“先吃东西,先吃东西。” 大伙就各回座位,边啃披萨边骂某某老师实在太变态了。 气氛有点沉闷,也不知为什么。 门外两人再一次默契对视。 “他可能要尿遁。”顾谶做出口型。 楚子航默默点头。 果不其然,包间里,路明非蔫巴巴地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顾谶扶了扶眼镜,做好了迎接衰仔的准备。 楚子航却在路明非离开座位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一把抓住顾谶的臂弯,同时推开了隔壁包间的门。 顾谶一脸懵地被扯着旋转,天花板上的图案有些晃眼,走廊上带起了微风,窗外的阳光很温暖,他咚得一声撞进了一个有清淡的香皂味的强有力的怀抱。不,准确来说,是他的下巴撞到了楚子航的鼻梁,后者眉角痛得狠狠抽了一下。 当啷,是汤匙脱手掉进盘子的脆响。包间里,几个穿校服的高中女生张着嘴,震惊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两个‘搂抱’在一起的不速之客。 这什么? 俊秀温煦带一点天然呆的文青帅哥,禁欲系冷酷刀削面的男神?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女们忽然有些悲愤,怪不得集美们都找不到男朋友,原来高质量人类都自产自销的吗? 8.两个世界 顾谶没想过自己还有蹭饭的一天,而且还是跟四五个高中生女同学,顺带还有一只揉着鼻梁骨的‘杜宾犬’... 实在是楚子航刚刚的行为太出乎他的预料了,这简直不像是他的性格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觉得应该给他点时间。”楚子航说话带了点鼻音,闷闷的。 他已经摘掉了墨镜,旁边几个正值青春、活力四射的女生顿时星星眼。 顾谶夹了块烤肉,“照顾他的自尊心?” 楚子航没说话,是默认了。 顾谶看他一眼,“鼻子没事吧?” “还好。”楚子航揉了揉,“其实有点痛。” 一个女生没忍住笑出来,觉得这帅哥真有趣。 两人便暂且在这里等待着,等路明非聚会结束,毕竟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可能很少。事实上对卡塞尔学院的每一个学生来说,聚会这种事情基本都是‘同类’之间才进行,因为‘血之哀’,他们已经无法再回顾从前了。 所以对于仍能找回青春的路明非,楚子航有种近乎放任般的大度,其实还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对他们来讲尚有充足的时间,任务的目标和地点都已经确定了,只等手到擒来。 他从没有一次任务出过差错,这次也一样。 顾谶看起来也不着急,或者说在他平静的外表下,还有近乎焦躁般的纠结。 在火车南站他感知到了某种熟悉,接下来的任务对他来说更多的是确认,可他一方面想快点确认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另一方面又犹豫着踌躇不前,万一真的是,他该怎么面对?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女生托着下巴,满脸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什么?”顾谶一愣。 “你们也是学生吗?” “你们多大啊?” “你们身边的朋友知道吗?你们会在意他们的目光吗?” 这样好奇还带着一点天真的问题,被她们小心翼翼地问出来,声音不高,好像怕被别人听到宣扬出去,又像是在照顾着他们的自尊心,女孩子特有的温软声线是天然的包容和理解,让人内心坚定。 顾谶张了张嘴,觉得她们很大胆,可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怯怯的欢跃的,又可爱。 楚子航憋了半天,才说你们误会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懂的。”女生们连连摆手,异口同声。 她们相视一眼,暗暗点头,觉得是触碰到了他的敏感禁区,当即决定不再问了。 果然,外表看起来冷酷坚强,却能体谅又待人温柔的帅哥,都有一颗敏感的内心啊,这谁能不爱呢?桌子底下,她们激动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顾谶仿佛看到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不过现在正好是七月,百合花刚巧花开正盛,真是美好的季节啊。 “来,干杯!”女生们端起冰镇凉啤,笑靥如花。 楚子航下意识举杯,面对好意已经随波逐流了。 “现在高中女生都喝酒吗?”顾谶跟着碰杯。 “现在大学生都已经是叔了。”一个女生笑着说。 “时代不一样啦。”另一个女生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们两人笑。 其他女生也笑成一团,拍着彼此的肩膀笑闹,爽快地一仰头,啤酒吨吨吨。 …… 另一边,洗手间里,某土狗正攥着一团纸抑郁着。 他觉得自己在思考,思考他每次只剩蠢蠢欲动的情史,那个时候,对方不是在发短信就是在等短信。 比如刚刚陈雯雯和赵孟华的二人世界。 比如诺诺生日那晚,他和她在山顶冷泉边看星星。诺诺把手机放在石头上,在等某个人的祝福。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路明非想起了更多,卡塞尔学院的食堂里,他坐在诺诺旁边和芬格尔一起大口啃猪肘子,诺诺则在低头发着短信。 当年他和陈雯雯一起值日,他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拖把跑来跑去,因为教室这么大却只有他和陈雯雯两个人,他觉得和她无比接近。陈雯雯坐在讲台椅子上低头发着短信。 还有他和陈雯雯走在河边的路上,彼时因为她偶尔会蹭到自己的肩膀,心里小鹿乱撞...不,是几百头身高两米五的大角雄鹿,在他胸膛里豪情四溢地撞来撞去,撞得他鼻血欲流面泛桃花,觉得这一刻自己和陈雯雯共有,恨不得此路能长到天边!但其实陈雯雯还是在低头发着短信... 虽然当时同行的还有顾谶跟诺诺,只不过他那时对诺诺完全没想法,甚至还觉得老顾真是好兄弟,把这么大个电灯泡给稳住了。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很操蛋,就好像少侠跟侠女共乘一马走在莽莽草原上,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白衣红裙此一刻恨不能天长地久,结果侠女在‘千里传音’跟远在南方的男朋友对山歌。 这什么狗屁剧情? 如果他路明非是活在一本书里,那本书就是个垃圾作家写的,他就是那个渣到爆的男主。 不,不是男主,只是路人甲乙丙丁。 他庆幸自己的蠢蠢欲动无人知晓,否则社死都不足以诠释他的心情,起码在别人眼里自己只是个蔫蔫的废柴,而不是一个可笑的怂货蠢蛋。 然后路明非收到了芬格尔发来的祝福短信,他录了一首《生日快乐》的音频作为送给二货师弟的生日礼物。 他感动了,衰到没边的歌词在荒腔走板的德国普通话中催人泪下,他觉得那条败狗录了是想将来放他坟头上播。 晦气!路明非决定回去了,只不过一抬头就看见了隔板上一行娟秀小字:“我很男孩气,求女同,电话...” “这求女同都求到男厕来了?”他愣了愣。 慢着! 路明非脑袋里‘嗡’的一声,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在男厕里求女同显然违背了正常的行为逻辑,但只要换个思维方式,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不会吧不会吧?走错一次是偶然,走错两次是天然呆,走错三次那就是爱好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他所在的位置到门口不过区区几米,以他的速度只需要两秒钟,他庆幸自己没理发,个儿也不算很高,这样把头发往前一扒拉,勉强能算个‘假小子’,只要不是熟人铁定认不出来。 路明非撅起屁股,就要慢慢推开隔间的门。 “你到底有没有跟她说啊?”外面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应该是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 “跟她没关系的事,说什么?”男生不耐烦的声音。 “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早晚也会知道,还能一辈子不见面?” “她那个性格你不知道?整天哀怨,烦死人。跟她说能有什么结果?肯定缠着我,好像我欠她的一样。” “你别这么说她,你以前跟她一起的时候,不是说她蛮好的吗?”女孩的声音低下去。 “刚开始哪知道她是这个性格?黏黏糊糊的瞎敏感,一会儿扮忧郁,一会儿装可怜,一会儿又蛮横得好像世界都得围着她转。谁爱伺候她谁伺候,我是没心情了!”男生语气愤愤。 路明非石化了,觉得这小子说话排比又押韵,少吹牛逼多练习的话说不定rap能被他打开新局面。 “要是将来我们分手,你不会也这么说我吧?” “怎么可能,你跟她不一样,你那么乖...啊说错了,我是说你那么乖我跟你分手干什么?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头撞了才跟你分手。”男孩嘿嘿赔笑。 “讨厌,黏我身上干嘛?” “裙子漂亮...” 那些凌乱的声音,亲吻、衣料摩擦、脚步声、呢喃软语...都远去了。 赵孟华和柳淼淼刚从外面的走廊上经过。 “他妈的还又亲又摸,当老子不存在啊?”路明非喃喃。 9.那个少年 这世界变化好快,好像抬头一看大家都走远了,只留下你一个小屁孩还站在原地。 …… “有点残酷啊。” 走出洗手间,顾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旁边是鼻梁还泛红的楚子航。他们的视线里,路明非垮着肩膀跟在脚步虚浮的陈雯雯身旁,两人的背影一样落魄,让人觉得可怜。 毕竟谁能想到路明非误入女厕所,而陈雯雯刚巧就在隔间,且赵孟华跟柳淼淼会在走廊上干柴烈火呢? 那个小小的女厕里,当只剩下路明非和陈雯雯的时候,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让两人失魂落魄。青春的花季里不光有皎洁的月光,还有瓢泼大雨时溅在小白鞋和校服上的泥水。 “人生就是这样。”楚子航低声说了句,用纸巾擦干手,“我先去买单。” 真体贴啊,顾谶看着他的背影,啧了声。同样是一所高中出来的,受到了一样的教育,但人跟人真的不一样。 有人是天才,有人却是努力的天才。 一个大概率应该成长为莫得感情的屠龙机器的人,反而成为了一个对自己偏执对他人却温柔的好人,完全靠着纯粹的努力变强的普通混血种,怪不得‘奥丁’会选中他。 应该说有先见之明吗?顾谶长长呼出口气,朝外走去。 而回到包间后的路明非,在赵公子拿出戒指高调地宣布要跟柳淼淼订婚时,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陈雯雯甚至不为所动,他就像皇帝不急太监急那样,傻愣愣地面对着一屋子充满奇怪像看一个憨批一样的眼神,当冲上脑门的热血退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孟华深深吸了口气,怒瞪路明非,压下了胸口翻滚的怒气,“买单,不吃了!晚上我换个地方请你们吃意大利菜!” 路明非心底松了口气,他看向陈雯雯,女孩目光空洞,好像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他本来就堵得慌的心里,忽然涌上些涩意。 服务生很快拿着账单来了,赵孟华看了眼数字,从钱包里掏钱扔到托盘里,想了想又抽回一张,指着路明非,“这人的单他自己买,不干我的事!” “自己买就自己买。”路明非嗤笑,无所畏惧反而意气风发起来。 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证,同时也是张美国运通的信用卡,信用额度是十万美元。即便此刻他一穷二白,划信用卡买单还是轻而易举。 路明非想也不想地摸出学生证,这张外号‘黑卡’的卡片是纯黑的磨砂面,用纯银烫着半朽的世界树校徽。他以一个皇帝给小费的姿势,两指捻着黑卡递给服务员。 “我们不收借书证...”服务员是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什么借书证,这是信用卡!”路明非满头黑线,“去拿pos机来,我教你怎么弄。” 有人抽了口冷气,黑卡背面有‘citibank’和‘americanexpress’的双重标志,仕兰中学的人都自诩见过世面,知道这张黑卡是什么概念。 路明非很满意他们的表情,当服务员把pos机拿来后,他以睥睨群雄的姿态输入密码,然后转着笔等着单子打出来签字。 他对这套流程很熟悉,在卡塞尔学院吃夜宵都是划卡付费的。 “假的,被拒了。”服务员用家乡话说,听起来倒像是‘悲剧了’。 “怎么可能?”路明非满头冷汗。 pos机上显示着‘支付被拒绝’的字样,他把那张象征他无与伦比的s级地位、从不离身的黑卡在pos机上划来划去,可只是出现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的提示。 不知是谁带头笑了一声,包间里的冷笑声此起彼伏。 路明非张了张嘴,包间里空调开的很足,可他却出了一身汗。 他用‘冲冠一怒为红颜’或者说‘头脑一热’成功印证了很久以前顾谶说过的话,当时是在卡塞尔学院的寝室里,还当着芬格尔的面,说他如果还像从前那样,那可能以后参加同学聚会,没有叙旧,别人看他只会说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丢人现眼。 是的,他果真丢人现眼了。 他下意识想到了顾谶,可这时候他或许正在跟交接的专员吃午饭;他想到了诺诺,但这么热的天,她应该正在哪里避暑度假吧? 这一刻路明非才明白,虽然他接触到了世界的另一面,虽然成为了卡塞尔学院的s级,虽然亲手屠了龙,但他仍旧还是从前那个衰仔,没有半点改变。 就在这时,门开了。 没有一丝声音,空气流动起来,像是揭开一个闷热陶罐的泥封,让微凉的风透进去。 “付现金好了。”有人平淡地说。 路明非看着靠在门框上的身影,眼睛一下睁大,就像落水的人终于得救,一瞬间爆发出的喜悦让他喉间发哽。 顾谶抱着胳膊,冲他挥了下手,“吃饱了么,急事儿,得走了。” “饱了饱了。”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服务生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顾谶侧了侧身子,朝刚刚买单回来的楚子航粲然一笑。 “……”楚子航忽然就懂了。 他漠无表情地上前买单,有种奇怪的熟练。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配白色t恤,大墨镜下的半张脸漠无表情。这种货看起来满大街都是,本来没什么稀奇,可他是楚子航。 在场的赵公子之流显然已经认出了他,准确来讲,第一个认出他并激动站起来的是赵公子的未婚妻柳淼淼,她攥着小手,小脸紧绷,事隔经年,小女生曾经春心萌动的忐忑怎么也掩不住。 当曾经暗恋的人依旧光风霁月地出现在面前时,不正是青春回来了吗? “走了。”楚子航拍拍路明非的肩膀。 他下意识就要跟着走,然后看到顾谶伸手朝他身后点了点。 他顺着方向看去,初始以为他是在指陈雯雯,后来发现了那个静静躺在座椅上的马桶圈... 路明非有些面红耳赤,飞速跑过去抓起马桶圈,夺门而出。 楚子航看了眼仓惶的师弟,又看向顾谶。 顾谶耸肩一笑。 门关上了,包间里的众人怔怔地看向这边,阳光隔绝,重回寂静。 路明非一口气跑到了店外,炽热的太阳仿佛炙烤,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看着地砖缝里的细沙,连只蚂蚁都没有。 眼前停着一辆崭新的午夜蓝帕拉梅拉,引擎都没有熄火,不用想就能猜到是楚子航的。 路明非忽然清醒了,他这辈子所有面子都是靠师兄师姐们撑起来的,就没有一个瞬间是他自己挺起来、站起来牛逼一把的。 他就像那种跟人打架,被揍得满脸鼻涕的小屁孩,回家找哥哥姐姐来助拳。别人会有点畏惧你,但从未看得起你,因为你虽然有面瘫能打的猛哥,腰细腿长的拽姐,却仍旧是个脸上糊着鼻涕的小屁孩。 我要努力,我要奋斗!路明非牙关紧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然后腰子就被拍了下,顾谶绕过他拉开车门,“撅着屁股等什么呢?” 路明非被他拍的全身酸麻,一溜烟儿跟着上了车,刚刚的胡思乱想顿时抛去了九霄云外。 “这鬼天气,热死我啦!”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三分热度是没差的,当一滩烂泥也没什么不好,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无人知晓的阴暗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不屑又早有所料的笑声,仿佛是在嘲笑这个扶不上墙的刘禅。 路明非呲了呲牙,像是回应,下一秒怀里就被丢了一部ipad,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 “先看一下任务吧。”楚子航说。 10.岁月纤长 路明非大多时候是很软,比如现在。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披萨馆门口,看见陈雯雯一袭白色的裙子飘动在人群的缝隙里。 她前面挡着很多人,在看着远去的车尾窃窃私语。他看不到她的脸,只看见她伸手轻轻捋了捋鬓边,发丝纤长。 路明非认真看完了ipad里有关任务的细节,在这项任务里,顾谶是要将功补过的执行者,楚子航是协助者,而他路明非何德何能竟然是专员? 车里的空调冷风吹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怯怯地看了眼楚子航,那张冷硬的侧脸上全无表情,似乎并无任何打算给他这个负责人解释一下该怎么搞。 路明非又看副驾驶上顾谶,这家伙头靠座椅,昏昏欲睡。 “座椅可以调的,如果你困的话。”他试探道。 “我不困。”顾谶睁眼说瞎话。 不过路明非一见他开口了,感觉莫名的沉闷都散去了不少,当即道:“之前交接你没受伤吧?” “没有。” “是我搞砸了,如果去的人是我...”路明非本来想分担一下责任,可话出口就觉得自己完全在说蠢话,如果去的人是自己会怎样?可能会跟b007死在那。 顾谶转过头来,好奇看他,明显是在等下文。 路明非讪讪一笑,“如果去的人是我,那还得麻烦你给我收尸了。” 岂料顾谶认真想了想,“那到时候就洒脱一点,骨灰直接撒海里好了。” 路明非看到他眼中的戏谑,当即翻个白眼,“是,现在墓地可贵了,不过我更倾向于压成骰子,遇事不决摇一下,就当鬼点子。但考试的时候别带我,我也不会!” 顾谶煞有其事地点头,“也可以拌上泥糊墙上,让叔叔跟婶婶看看你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够了。”路明非捂脸。 一旁,从两人开始对话就听了个完整的楚子航嘴角不免抽动,虽然是小幅度,但也足以说明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俩人碰到一起真不是开玩笑的,绝了! 但他大概能理解,顾谶是想在玩笑中缓解路明非的尴尬。 而他还是要将话题引回现实,“我在包间外听了两分钟。” 路明非差点吓一跟头,干巴巴地说是么。 “顾教员应该听得更久。”楚子航语气毫无起伏。 在顾谶察觉到目光注视后,便说:“其实我们到了挺久,顺便还吃了午饭,披萨店的烤肉味道还不错,蒜拍黄瓜是惊喜。” 路明非双手捂脸,谁能来治治这个半点都不为人师表的损友啊! 楚子航忍不住看了眼身边之人,顾谶朝他微笑,提醒他看车。 “你应该通知发卡行你的行程,否则一旦发现信用卡在异地被刷,会怀疑是被盗用,就会暂时冻结账户。”楚子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让某人心律失衡的话,“我知道你上学时喜欢陈雯雯。” “……”路明非的脸色顿时涨红如猪肝,当初芬格尔瞪大氪金狗眼说他喜欢诺诺时,他都没这么大反应。 毕竟诺诺美得锋芒毕露,就像手持刀剑的天使,有时候还发神经地义薄云天,是男人都会喜欢诺诺吧?他想都没想过诺诺会踹掉恺撒转投他人怀抱。 但陈雯雯不同,她是个秘密。在他还懵懂还知道害羞时,就觉得要是娶了陈雯雯,自己一生都会很幸福。 可惜,谁都没看上自己...不过还好,没人知道。 “可能全校的人都知道。”楚子航又说。 顾谶一声‘嗯’,结结实实地补了一刀。 “不是吧,你们别说得那么惊悚,全校都知道?”路明非宛如五雷轰顶,“要真全校都知道,我还不给教务主任拎出去做检讨了?” “我见你跟着陈雯雯跑来跑去的样子就知道了。”楚子航说道:“教务主任不拎你,是因为知道你们没可能,他也不可能管你想入非非。” “那也不至于全校都知道吧?”路明非干巴巴地说。 “因为还有别人喜欢陈雯雯,就会把你喜欢她当笑话说,所以全校都知道了。”楚子航说。 顾谶惊讶看他,这份观察力,这份洞悉力,这就是能当上社团老大的水准吗? 楚子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脱口而出,“我没谈过恋爱。” 他以为对方是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懂,甚至可能会瞎想,觉得自己是那种很会恋爱到处沾花惹草的多情种子。他担心对方会就这个问题刨根问底。 顾谶歪了歪头,颇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没谈过恋爱。” 楚子航愣了愣,我是为了名誉而解释,你是在为什么解释? “总有人生来天赋异禀,对这方面无师自通。”顾谶摸了摸脸颊,唏嘘道:“没办法。” 楚子航默默颔首,行吧,暂且附和,减少麻烦。 车后排,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明明是因为自己而起的话题,结果完全无视了自己的两人,一瞬间有种《逃学威龙》里‘我还没上车呢’的感觉。 车开出了一段路,楚子航说:“陈雯雯以前知道你喜欢她,却装作不知道,对你也不好,拿你当跟班。现在你还为她出头?” 路明非愣了愣,对这种强硬的提问方式有点不适应。 楚子航继续道:“因为她变得弱势了,你可怜她?” “我没资格可怜她。”路明非摇头,“她对我也没什么不好,是我喜欢她,跟她又没有关系,她不觉得我烦就很好了。” 楚子航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赵孟华不高兴,因为陈雯雯是他前女友,而陈雯雯还喜欢他,心理上他对陈雯雯仍有占有欲,他可以丢掉陈雯雯,但他不想别人为陈雯雯出头,你为什么出头?” 路明非把头扭向窗外,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很委屈。” 这是句真话,他看不得人很委屈,这样他也会难过。圣母?情感充沛?他不知道,他只是很能体会对方的小情绪,就像察言观色很在行。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今天晚上还会聚餐,你不跟着去?” “不去了,晚上是赵孟华请他兄弟们吃饭,我又不是他兄弟。”路明非说道:“我可是他的情敌...” 顾谶轻笑一声,“你不配。” “是是。”路明非被他说的老脸一红。 顾谶撑着下巴,忽然道:“不如你请陈雯雯吃饭好了。” “诶?”路明非一愣。 “告别还是告白...”顾谶一捶手心,看向驾驶员。 楚子航意外地领悟了他的意思,或者说,他也早有此意。 “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馆。”帕拉梅拉忽然减速,在十字路口甩尾调头,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gogogo!”顾谶挥手。 “老顾,师兄!”路明非大喊着紧抓安全带。 楚子航嘴边露出浅然的笑意,余光扫了眼身边之人,镜片反射阳光,放大的光斑落在顾谶的脸上,耀眼又疯狂。 意外的,他忽然觉得两人很合得来。 …… 11.狩猎前奏 阳光烈得刺痛皮肤,热空气从柏油路面上袅袅升腾。 楚子航替路明非对陈雯雯发出了邀请,当着赵孟华等一众无关人员的面,坐在车里,墨镜没摘,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 这无疑是个强硬的邀请,他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上边有那家餐厅的地址,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赵孟华之流觉得很梦幻。 陈雯雯低下头,顺了顺耳边柔软的细发,抽抽鼻子,没有拒绝。 路明非在车后排,滑下车窗,笑着说不见不散。 他本来应该尴尬的,像赶鸭子上架,可当看着陈雯雯远远地跟着一群人走的时候,他心口就忽然一堵。 那个女孩始终低着头,一次次地,纤细白皙的脚从裙边露出来,一步步往前蹭,脆弱得像夹在书里的纸花。 路明非喉间有些发哽,说不出话来。 他感谢顾谶疯狂的提议,感谢楚子航霸气的响应,感谢终于没有怂一次的自己。 反光的车窗升起,隔绝了车里车外的人。 “待会儿的任务...”路明非深吸口气,好像在酝酿豁出去了的勇气。 “我跟顾教员解决。”楚子航淡定地看着前方。 “你不是还要回去修马桶么。”顾谶揉了揉脖子,“记得别吃太多,留着肚子晚上还有一顿大餐。” 路明非眼睛里顿时有了光,表情也灿烂起来,他本来是想说待会儿的任务他小路可以当先锋的。 而楚子航回味着顾谶刚刚的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简单。 …… 润德大厦21层,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厚的丝绒窗帘,密不透光。 巨大的会议桌中间放着一个红色的茶蜡杯,里边是一块薰衣草味的茶蜡。就这么一点儿光,根本照不透这间宽阔而奢华的会议室,也照不到对面的委托人。 他坐在明暗之间,看起来很瘦削。乱蓬蓬的红发,惨白的脸,红白条纹的上衣,黄色马甲。 “威士忌加冰?卡慕xo?还是...一份麦乐鸡套餐?”唐威转动着手中的威士忌,忍不住想开个玩笑。 因为对面的客户是麦当劳叔叔。 他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委托人,古怪如背上纹龙、两臂刺名人语录的壮汉,正常点的有搂着妖艳女郎的成功人士,也有穿黑丝女装的痴汉,还有一进门就用两根手指在这张会议桌上戳洞的愣头青。 唐威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大场面处乱不惊了,但看到委托人cosy麦当劳叔叔,仍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也是穷出身,小时候曾仰望麦当劳的大黄标狂咽口水。 “卡慕,加冰。”委托人低沉道。 品着那杯昂贵的卡慕,他把带来的手提箱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美钞,一只手提箱恰好装250万美元。 唐威很专业,把脚下的箱子提起来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是一只贴好封条的纸袋。 封条上印满了半朽的世界树徽记,在他想要拿剪刀剪开的时候,委托人说不用。 他把沉重的手提箱推向唐威,同时抬起眼睛,那双金黄色的眼睛里,似乎各有一个没见过的诡异符号,正缓缓倒转。 那两个符号引着唐威盯着他的双眼使劲看,又意识到不该看,弄得他一阵头晕,就好像是看万花筒。 “坑爹呢!”唐威心里大喊。 他从刚刚一瞬间的惊悸中清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委托人还安安静静地坐在会议桌对面。 “三少的效率很高,我很满意。”委托人伸手拿起茶蜡杯,把火苗吹到卡慕的杯口里。 葡萄酿造的烈性白兰地幽幽燃烧起来,暗蓝色的火焰飘浮在满是冰的酒液上方。他摇晃着酒杯,把酒、冰和火焰一饮而尽,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开。 “你东西忘了!”唐威喊。 “晚上七点会有快递公司的人来拿,联邦快递,你交给他就可以了。”委托人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唐威盯着威士忌出神,没有注意到墙上的挂钟好像快了几分钟。 …… 太阳西沉,云层渐渐压过整个城市,颜色乌黑,这是一场暴雨的前兆。 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乌云压顶,这就是夏天。 润德大厦正门前停着一辆22寸巨型镀铬轮毂的凯雷德,街对面是崭新的帕拉梅拉。 顾谶头靠在车窗上,耳畔是舒缓的纯音乐。 这是楚子航老爸的车,所以音乐也是对方的口味,但楚少爷显然觉得这也符合他的口味,所以一首曲子在重复播放。 顾谶甚至能哼出一两句了,他只好懒懒偏头,给了楚子航一个白眼。 “……”楚子航默然换歌,“我以为你喜欢听。” 他们在等校工部的协助人员,几分钟后,雨滴落下来,歪歪扭扭地从车窗上滑落。大滴大滴的雨砸在地上,碎成透明的花。 雨势渐大,润德大厦前的街上,人们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遮头,四散奔跑,街道忽然间就空阔了起来。 不多时,一辆漆着‘联邦快递’的厢式货车冲破雨幕,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旁边。本部为他们配置的强大支援团队逐一跳下车,动作仿佛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果然便装低调,让人耳目一新。”顾谶滑下车窗,冲他们打招呼。 卡塞尔学院校工部魁梧的硬汉们并排立正,双星的球鞋,361°的运动装,还有批发的大裤衩,低调的着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某团建的旅游团,如果忽视那快要撑破上衣的胸肌的话。 ‘双星’将早准备好的‘联邦快递’的工作服递过来,不过只有一套,楚子航接了,直接开始往身上穿。 顾谶给了‘双星’一个探究的眼神:我的呢? ‘双星’很有急智:“快递员一般都是独自行动。” 身边几个硬汉纷纷点头,背后给他竖起大拇指,佩服他的机智。 “等我们的好消息。”楚子航抱着一个长形的盒子下车,盒子外贴着纸条‘鲜花快递’,里边藏着那把不离身的村雨。 这次的行动很简单,由校工部的这些硬汉们吸引大厦安保的注意力,顺便破坏监控,楚子航直接斩将夺旗。 一分钟后,骚乱哄闹压过雨声,遥遥传来。 暴雨倾盆而下,车门打开,黑伞‘砰’得一声撑开,挺拔的身影慢悠悠地下车。 12.昆古尼尔 所有人都被校工部的硬汉们吸引了注意力,监控已经被破坏,探头漆黑而呆滞,楚子航已经上了楼顶。 那里有为他安排的直接通道,利用清洗玻璃幕墙的悬桥和锁扣,从楼顶跃下后直接撞进21层。 看起来煞费苦心,其实简便易行。这是诺玛分析了整个润德大厦的结构后,得出的最优化入侵路线,底商的动作只是为了掩盖本次行动的目的,以及控制悬桥,顺便把下面的安保都拖住。 斩将夺旗的事情只能由楚子航去做,所有人都觉得他能做到。 顾谶同样这么觉得,那些暴力的事情太不优雅,跟他的身份不相称。 在这场暴雨中,风都被撞得支离破碎,乌云密布中传来隐隐雷声,整片天地带上了掩不去的阴霾沉闷。 雨水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溅开,边缘滑落绵绵水帘。他感知到了若有若无的‘灵’,像是指引,也像诱惑,犹抱琵琶半遮面那样朦朦胧胧,仿佛在刻意等他,笃定他会去。 偌大地下停车场,晦暗一片,除了紧急通道的指示灯外,没有半点亮光。 顾谶收起伞,甩了甩上边的水珠,循着感知到的‘灵’的方向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格外清楚。 可这条路好像长得过分,没有尽头那样,某一时刻连脚步声都出现了重叠,开始还清晰,后来就变得杂乱,好像几十上百的无章骚动,朝你涌来。 顾谶回头,依稀还能看到入口处的蒙蒙天光,但马上,更多的光出现,来自四面八方,那是成对的烛光,在无边的黑暗中点亮。烛火摇曳,渐渐炽烈刺目,却无声无息。 脚步声骤然间全都消失不见,就好像原本焦躁密集的鼓点突然停下,那颗跟随着也已经狂躁起的内心被猛地吊在空中,又重重下坠,强烈的落差感让人明明脑海激荡胸口却闷了一口气。 像是指甲划过黑板的声响传来,不,那就是划过的指甲,只不过是在一辆辆停放的车子上划过,划过漆面,划过玻璃,在周围不断回声,细密又刺耳。 顾谶最受不了这种声音,他抬起头,黑夜里一对对飞舞的萤火虫将他包围,准确来说,是燃烧的萤火虫。 燃烧的光亮映出一张张惨白而没有表情的面孔,他们木然,宛若幽灵,空洞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双瞳。 顾谶幽幽叹了口气,冷冽的流光自瞳中逸出,无形的威压在扩散,周围逼近的死侍开始骚动,它们不再安静,窃窃私语中是深入骨髓的畏惧,它们在低声的嘶吼中后退,仿佛诉说着不甘和顺从。 但就在这时,古老的诵言飘荡在空旷的此间,起初如梦呓,转而逐渐高亢,后退的死侍身上出现噼啪的声响,那是它们开始在如山般的威压下挣扎,它们试探着朝前,露出狰狞的獠牙和利爪,仿佛嗅到血腥的鲨鱼,要将被他们包围的猎物撕碎! 某种吟唱,抵消了他的镇压。 顾谶轻咦,“祂还真找到了新的路。” 话落,四下风声破空,跃起的、扑来的,死侍张开血盆大口,铺天盖地而来。 顾谶没动,那些静止停泊的车子却动了,在刺耳的警报声里,它们有的猛然朝前撞去,有的两两夹合,有的直接掀飞起来又重重砸落。死侍毫无防备,碾压一切的阵型被彻底打乱,然后被突兀甩出的长龙砸飞。 那是几条减速带,此刻在顾谶身边蜿蜒盘旋,如同佛教护法的龙蛇。 顾谶挥手,‘龙蛇’起舞,绞杀缠动,骨骼扭曲和肢体断裂的声响一度压过了刺耳的警报声。 言灵·剑御:释放者在以自身为中心的大型领域中,对金属物品进行精确的操纵。 顾谶听着车窗被砸碎和车架扭曲声,心想这笔费用只能麻烦老罗来善后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龙蛇’甩动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严格来说,是‘慢’了下去。 四周好像都变得缓慢了,哪怕仍是晦暗难明,那些汽灯般暴射的瞳孔也闪烁不清,可只有一瞬间,死侍就像挣脱了束缚,扯碎了绞索般的减速带,挥起利爪,冲进了他的领域! 顾谶眼珠动了动,这种熟悉感,是言灵‘时间零’,但跟上一次感受到的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为了屠龙,而这一次则对死侍豁免,那变慢的时间只加持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高热被瞬间点燃,恐怖的温度在霎那间引爆,黑夜都被灼烧得扭曲,那些探来的利爪或尖牙在一步外便开始融化,转而像烧红的铁水般滴落,在半空中就成了灰烬。 拄着伞柄的身影此刻宛若从海平面上升起的太阳,那光芒并不刺眼,可大片的光与热足以照亮整个人间。 死侍不知惧怕,前赴后继,喷溅而出的黑血被蒸发成了烟,它们张大了嘴,发出仿佛从地狱中传来的哀嚎,那烟聚在一起成了雾,同所有声音一起在高温中迅速溃散。 一道几乎看不清的虚影蓦然突破了顾谶的领域,出现在他的身后。 顾谶心头一跳,身周高亮的火光跃动明灭。 他转身,可本该被他抵消的‘时间零’竟诡异对他产生了影响,而他释放的‘梦貘’竟如石沉大海,对方身上有某样东西,切断了精神! 在他微微放大的瞳孔和血肉撕裂声中,剧痛霎时传遍全身,一杆长枪刺中他的胸口,如蛇般正拼命往里钻。 所有的领域都消失了,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声从几步外传来,对方那双暗淡的金色瞳孔犹如风中烛火。 顾谶踉跄了几步,犹如树枝般粗粝的触感,他握住枪杆拔了出来,的确是树枝,缠绕着藤蔓制成的弯曲长枪,粗犷而简陋,枪身的弧线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 他手指摸过胸口,充满活性的细胞正不断分裂重组,却依旧填不满那道裂隙,碳化变黑的心口像睁开了一只竖直的瞳孔。 他低头看着这节干枯的树枝,忽然有些愤怒。 怒火点燃了,树枝在他手中变得通红,然后成了暗红的焦炭,如屑般一点点飘散。 他的左眼闭起,右瞳孔中冒出了更为剧烈的光焰,地下停车场里出现了闪烁的灯光,一盏盏灯恢复了电力供应,霍然明亮起来,原本晦暗的环境恍若白昼。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周围是或死去或站立的死侍,他们佝偻着望向这边,再远一些是弥漫的雾,阻挡了一切。 没有入口,亦没有出口,就像是迷雾中埋骨的绝地。 对面是一个造型奇怪的男人,一头乱糟糟的红色假发,还有惨白的脸,经典的麦当劳叔叔形象,正是先前跟唐威交易的委托人。 他的身上有大片的烧灼,翻起的烧焦的血肉黏在一起,恶心又狰狞。但他根本不在乎,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顾谶。 “你...”他开口。 但下一秒,胸口便被贯穿而过。 委托人呆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道浓雾翻涌的灰色人影,没有五官,手臂是萦绕着雾气的长剑,将他洞穿。 13.面具 那是奥丁的恶念,委托人知道。 但他不明白,本该是失控的东西,此刻为什么会... 他奋力挣扎了一下,灰雾构成的长剑从他体内抽离,忍耐多时的死侍低吼着扑了上去。 灯光明亮,那一张张铁青色的脸更为直观地呈现在顾谶眼前,它们麻木而残忍,大张的嘴里是一颗颗尖锐的牙齿。 铿! 大剑横在身前,死侍的牙齿都被崩飞,雾人重重挥舞巨剑,扫平周围一切。 祂完全不受‘时间零’的影响,如一尊门神般死死护在顾谶身前。 委托人皱起了眉,忽然抬手捂住嘴,暗红的血溢出指缝,这是能让言灵作用在对面之人身上的代价。 雾人前踏、滑步、横扫,黑色的血因为延缓的时间而在空中扯出数尺长的线,螳臂当车的死侍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气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祂以惊人的速度穿破‘时间零’的领域到达委托人的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领域破碎了,委托人双脚离地,口鼻之中淌出血来,原本涂抹惨白的脸上充血涨红。 “为什么?”他挣扎开口。 他确实不能理解,按理说奥丁的恶念苏醒,第一件事就是夺取寄宿的身体才对,怎么可能反被驱使来对抗自己? “因为你身上有祂的气息。”顾谶尝试着朝前迈步,胸口仍有牵扯的痛意,却在细胞的不断再生中减缓了许多,“奥丁的恶念最想杀死的,难道不是抛弃自己的奥丁本体吗?” 委托人眼中浮现恍然之色,然后把手伸进马甲,好像要从怀里掏出什么。 那是一张面具,暗沉的铁面,用颤抖的手,慢慢将之戴在了脸上,虔诚而没有丝毫犹豫。 原本空洞的双眸中一瞬点燃了如豆般的星火,在飘忽跳动中窜起,此前暗淡的黄金瞳仿佛烧天的火炬。 他一脚踹开了掐住自己脖子的雾人,后者发出无声咆哮,却在下一秒被一拳轰散。 灰色的雾在几步外顷刻重组,却没有立刻冲上去,而是提着大剑徘徊,祂甚至看向了顾谶,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一道竖瞳,隐约散发狡黠。 顾谶没心情搭理祂,只是盯着对面那个在膨胀变形的身影。 比校工部那几个前海豹突击队员的身材还夸张数倍,撑裂了麦当劳的马甲,两肩有峥嵘的骨刺扎破血肉而出,赤露的皮肤上覆上了一层铁青色的细密鳞片。 因为那张面具,他被强行提升了血统,并压制住了伤势,在一定时间里达到了龙王的程度。 已经不能称为人的身影双拳松了又握,鳞片摩擦发出如铁叶开合的声响,加上那头妖异的红色假发,丑陋得像地狱的恶鬼。毫无预兆的,他动了,顾谶甚至没有捕捉到他的轨迹,周围横七竖八的车子发出连串的爆响,火光冲天。 顾谶抬臂挡了挡,知道对方突然暴起的缘由,是因为那聒噪不停的警报声,现在安静下去了,只有火焰噼啪燃烧。 持剑的雾人仿佛被吓了一跳,警惕地左右四顾,不自觉朝他这边靠近几步。 顾谶瞥祂一眼,后者默默点头,充满暗示。 “……”他此前的怒火好像一下被浇灭了不少。 然后就被一拳打飞了。 砰! 顾谶从支撑柱上跌落,浑身像散了架,而在他算是吸引住对方注意力的时候,那个该死的雾人奥丁竟然完全没有偷袭的意思,反而躲得更远了。 “赤发鬼刘唐?”他站起身来。 嗖! 看不见的虚影骤然而至,鳞甲宛然的冲拳直轰他的面门。 啪! 顾谶双手交叠,如铅般沉凝的重拳被他死死卡在掌心,这一次他的手臂没有骨折,不仅因为高倍催动的‘八岐’,还因为身后多出了一道身影。 “loki!”雾人撑着他的手肘,朝对面的赤鬼发出沙哑的的咆哮,然后一记头槌狠狠砸在了那张铁面上。 赤鬼在闷吼中后退,顾谶目光一凝,‘君焰’在咫尺间砰然释放,像是高爆的炸弹,直接将其轰飞。 地下停车场的火警感应器终于有了作用,如雨般的水喷洒下来,然后在高温中蒸发,浓郁的雾气顷刻间弥漫开来。 “他只是出卖灵魂的‘选民’。”顾谶轻声说。 但他当然得不到雾人的回应,因为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深入骨髓的仇恨,使祂发出了声音。 凌厉的破空声陡然传来,一道身影瞬息而至,尖锐的利爪将来不及反应的雾人整个撕碎! 这一次奥丁的恶念并未再次凝聚,祂刚刚恢复的力量已经耗尽,再次陷入了沉睡。 火光中,顾谶脚下飘忽的影子恢复了平静。 终究,这只是一道不甘的意念。 封堵了所有出入口的白雾中出现了翻涌,就像暗流汹涌的海面,一道道笼罩在宽大衣袍中的身影逐渐现身。 这是‘奥丁’的军队,是祂用来征伐这个世界的‘英灵’们。 它们发起了冲锋。 嗤然声里,顾谶周身燃起了明亮的火光,前赴后继的死侍在极热中被焚烧殆尽。对面,赤鬼在高声吟诵,在加持的血统之下,‘时间零’的领域再一次扩张开来。 顾谶大脑飞速运转,面对这个奇诡的言灵,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而就像诺顿拥有可以审判其他龙王的「七宗罪」,洛基的那张面具除了提升血统外,还能抵御‘精神’的入侵。 下一秒,赤鬼从他的面前消失了,准确来说,是因为极快的速度,所以看起来是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在顾谶的背后,身上大片烧焦的血肉冒着白烟,硬扛着恐怖的温度,挥起利爪刺向面前之人的脑干。 顾谶唯一睁着的右瞳余光后瞥,眼珠的转动放慢了无数倍。 一把长刀就在这时破空而来,挡住了刺击的利爪,与尖锐的指甲溅落耀眼的火花,最后插在地上,刀身兀自鸣颤。 像是扎破了密封的水泡,风灌了进来,还有凛冽的雨。 浑身被墨色雨衣笼罩的瘦削身影穿破白雾,沐浴着水汽,拔出了地上的那把长刀。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挥刀劈斩,却没有动用过任何言灵,仿佛他有的就只有无尽的体力,本就所剩不多的死侍很快被清理干净。 顾谶极少会有什么大幅度的身体动作,停车场里最不缺金属,‘剑御’之下,埋在墙体或地里的铁管钢筋砰然弹出,扭曲如长龙般朝面具男甩去。 一片狼藉里,持刀的身影穿梭在暴射的金属乱流中,紧盯着那张假面,斩出了手中的刀锋。 顾谶始终都在看着他的背影。 14.奥丁 刀光舞动,风驰电掣,这是力与力的碰撞。 赤鬼的目标显然是顾谶,他数次想要迫近,却被金属的乱流阻碍,旋即被身穿雨衣之人击退。 他的言灵领域千疮百孔,因面具而强行提升的血统在一定时间里快速消退,所带来的副作用令他呼吸如风箱。 某一时刻,雨衣掀动,水珠溅落,风涌之际,长刀刺破他的胸肺,将他死死钉在支撑的水泥柱上。他低吼着握住刀身,然后折断,双手被崩散的锋锐划破,可不等他挣脱,顾谶便到了眼前,一手按住他的脸,难以形容的力量将他的头掼进水泥柱中。 顾谶扣住那张面具,五指成爪,更像是要将他整张脸揭下来。 赤鬼发出狂躁的吼声,支撑柱中沙石扑簌,下一刻一把断刀就插进了他的胸口,刀身鸣颤,带着奇异的震动,直没刀柄。 即便是强如龙王的身躯,脏器和血管也纷纷破裂,他的体表渗出了血珠,挣扎的幅度愈来愈小。 顾谶朝旁边瞥了眼,雨衣宽大的兜帽盖住了那人整张脸,只露出一点点冷冽的下颔线,像划过的刀弧。 他垂眸,就要扯下那张面具。 但就在这时,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蓦然传来,从那张面具上,某种意志降临了! 顾谶猛地缩手,与身边之人默契后退。 水泥柱里,赤鬼仰头嘶吼,双目和口中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金光灿烈,厚重而阴沉的威压波纹状向四周扩散。 “奥丁。”雨衣下传出低语。 最终,赤鬼退却了,无需权衡,继续逗留只会成为面前两人刀下的亡魂。浓重的白雾翻涌起来,阻碍了所有的视线和感官,顾谶静静站在那里,穿着雨衣的身影微微喘息着,同他站在一处。 他们被浓雾笼罩,地下停车场上方的钢架上凝聚的水汽不堪重负,吧嗒吧嗒滴落下来。等雾气散去,四周依旧一片狼藉,横七竖八损毁的车子或是龟裂扭曲的地面及爆裂的铁管,唯独不见那些狰狞的死侍尸体,血也消失不见。 顾谶看了眼身边之人,对方低着头,朝出口走去。感知是陌生的,他不知道对方是谁,而对方显然也没有告知的打算。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视,更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彼此都明白方才收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龙王发出的震慑,而是因为「gungnir」。 作为第一个完成封神之路的人,奥丁折断了世界树的树枝,以淋漓自身鲜血而赐福,创造出了‘命运之矛’昆古尼尔,以此守护世界树。诸神黄昏之时,与天空与风之王两败俱伤,昆古尼尔被后者所获,施以权能‘因果’,制出了昆古尼尔的复制品。 没有任何生命能够逃过它的锁定和贯穿。 顾谶捡起地上的伞,从某辆车里抓了件外套,脚步有些缓慢地走向出口。 ……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大屏幕上的数字时间跳到‘19:00’,地球投影上,位于东亚的红点瞬间消失,冯·施耐德长长吐出一口气。 “任务完成。”曼施坦因低声说:“施耐德,你说得没错,楚子航完全有能力独立完成任务,他没法跟任何人配合,他的血统太强了。” 即便只是从对讲机中凌乱的对话,他们也不难重组出此次任务的惊险,而楚子航一个人成功完成了任务,即便处于血统失控的边缘。 曼施坦因说道:“危险血统对于我们的伤害你是清楚的,别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判断。” 冯·施耐德默然片刻,“有时候,我倒是宁愿他和路明非一样,没什么能力。” “说什么蠢话?”一直划水的古德里安顿时不满,“明非浑身上下都是灵感!” “可笑,你的得意门生在这场行动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冯·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同时看过去,“他正在和女孩子吃晚饭!” “……”古德里安嘴唇动了动,“遇事不慌,大将风范!” 与此同时,润德大厦外,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青空阴霾暗沉,只剩下淅淅沥沥在风中飘摇的雨丝。 顾谶在伞下仰头,雨丝落入他的眼睛里。 好像整个天空的雨水都是从天心的一点洒落,都会落入他的眼睛,世界仿佛已经颠倒,他在坠入无边的深渊,却不会有人抓住他的手。 他定定站了一会儿,雨水从脸上滑落,肤色更为苍白,宛若病态。 楚子航从润德大厦走出来,脚步初始有些虚浮,逐渐平稳,他看着顾谶,打开了车门。 “送你去哪?” “前边路口。” 谁也不知道前边的路口是哪个路口,只是顾谶没有说,楚子航便没有停车。 天色暗下去,顾谶最后在一个没有人的公交站台下了车。 “你一个可以吗?”楚子航从车窗看他。 顾谶朝他微笑摆手。 车子远去了,他在候车长椅上坐下,雨丝潲进来,打湿他的鞋子。 伞搭在肩上,他望向雨中,四下路灯渐渐亮了起来,还有车灯往来,水溅落的声音。 马路对面,依稀有道熟悉的影子,在静静看着这边。只不过当车流穿过后,顾谶再抬眼就看不到了,仿佛错觉。 …… 路明非请陈雯雯吃饭的餐厅是凯撒帮忙订的。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两道清晰的身影,整个空间里亮着的只有他们桌上的烛台,也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凯撒的性格当然是要包场的。 路明非腰板坐得笔直,陈雯雯托着下巴微微含笑,烛光给两人抹上一层淡淡的暖光。 他们在说着什么,多半是男生在说,偶尔还会傻笑。 “想不到你还有偷窥的癖好。”一个声音,出现在顾谶耳边。 眼前的一切仿佛定格了,微微雨幕中男女美好的约会画面被按下了暂停键,雨水从落地窗上极缓慢地滑落。隔河的斜对面,便利店内的窗边,顾谶坐在桌旁,面前是热气氤氲的泡面,他正用小叉子将卤蛋压到底下。 而此时身边多了一个人,当然不是那个坐在收银台玩消除游戏的兼职生,而是一个穿着黑色得体小晚礼服的小男孩,一头自然卷的发让人很想揉一揉。 他凑过来‘哇’了声,“晚餐很丰盛啊,泡面加卤蛋,为什么没有火腿?我喜欢吃火腿。” 顾谶懒得理他。 “你受伤了?”路鸣泽眼睛动了动,“现在还没痊愈?除了我怎么可能还有人能把你伤得这么重?” 他嘴上说着,人已经扑过去扯他的外套了。 顾谶翻了个白眼。 “昆古尼尔?”路鸣泽看着衬衣底下那碳黑如竖瞳的裂隙,眼神暗了暗。 “所以我现在不想说话。”顾谶说:“感觉在漏风。” “可惜,现在哥哥的血对你没用。”路鸣泽默然片刻,“他一直很阴险的,你怎么会大意?” 顾谶摇头,他着急确定耶梦加得在这件事里所扮演的角色,从而失去了冷静,而那个让自己熟悉的‘灵’,其实是洛基故意仿造出来的,为了将自己拽进尼伯龙根。 “不过还好。”路鸣泽托着小脸,忽然笑起来,“本来我们是找不到他的,但他出现了一次,就还会出现第二次,他其实很贪心。” “让我来当诱饵?” “你比较抗揍。” “...你可以走了。” 15.情怀 “你想知道他們在说什么吗?”路鸣泽问。 “你这么说我会觉得自己真的在偷窥。”顾谶低头看了眼泡面,“还有,面会坨吗?” “时间的流速不一样啦。”路鸣泽撑着下巴,隔着两层窗两条街和一条河,望着那边在橘黄色的烛光下定格的画面,轻声道:“哥哥他好傻对不对?你也曾这样过么,不确定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女孩,只是习惯了等待。” “这些话你应该去跟路明非说。”顾谶撇嘴,“他是文学社的忠实狗腿,你跟他讨论青春伤痛文学,他马上就痛起来了。” 路鸣泽眨眨眼睛,显然没想到他会拿路明非来回怼自己,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自己刚刚的话戳到了他的心里。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顾谶直接摆手打断,“我以为你是来给我送药的,结果是来看好戏顺便添堵的吗?” “没有办法,谁让我们现在这么弱呢。”路鸣泽无能为力地摊摊手。 顾谶低笑一声,“是‘他们’太聪明了。” 路鸣泽也笑起来,“是啊,‘他们’太聪明了,不过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千年之后,你我竟会站在一处。” 的确,这恐怕是谁也不会想到的,曾经的对手竟会联合,诛杀逾越的逆臣和那些贪婪不知节制的人类。 “所以,我能吃颗卤蛋吗?”路鸣泽把头凑过来,因为身高的缘故,他胳膊撑着桌沿,小短腿离了地,有点呆萌。 顾谶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把泡面推走。 …… 路鸣泽离开了,确切地说,是去骚扰路明非了。 顾谶吃着泡面,窗外是沙沙的雨,耳边是兼职生手机里消除游戏欢快的音乐声。 对面的餐厅里,路明非看着烛光下陈雯雯温软如花瓣的嘴唇,又双叒叕蠢蠢欲动了。 (叒音同若,叕音同卓) 然后,诺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是选择天边的女神,还是近在咫尺的姑娘?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马上,路明非就想到了在洗手间偷听到的窸窸窣窣,不得不说,赵公子跟柳淼淼的亲热对小男生的刺激很大。他深吸口气,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现在只要说句表白的话没准就能脱单,就是有女朋友的人啦!没准儿今晚他也能...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陈雯雯嫣然含笑,面颊微红,在听他的话。 “我其实喜欢...” “镇静一点,不要把食物吐在我脸上。”桌子对面,路鸣泽淡定地切着金枪鱼腩。 “...我其实没想吐你一脸。”路明非差点爆出粗口,然后猛地举起餐碟,“我是想一碟子拍你脑瓜上!” “你思想斗争了那么久,我等得有点儿无聊,所以把你召来说说话。对了,生日快乐,哥哥。”路鸣泽举杯。 路明非呵呵笑,恐怕那杯口都比你脸大,不,你脸是最大的。 路鸣泽抿了口酒,忽而皱眉,“波尔多五大酒庄里,我最不喜欢玛高酒庄,因为它是波尔多产区的酒庄,酿出来的酒却有点像勃艮第产区的。” 他闻着酒香摇头晃脑,“金枪鱼腩煎得正好,不过如果是我做,我会配松茸来调味而不是松露。” 说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往前扑,“让我尝尝你的羊排...” 路明非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上把他推开,三两口就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开玩笑,他在卡塞尔学院别的没学到,狗(芬格尔)嘴里抢食可是练出来了,‘抢食无二打,钢牙路明非’绝非浪得虚名! 路鸣泽少不了要腹诽两个小气的家伙,当然,他的来意也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他开始了魔鬼的蛊惑。 不出所料的,路明非根本不上当,甚至插科打诨玩的不亦乐乎。 路鸣泽转头看向窗外,夜雨凄迷,依稀间好像能看到某个吃着泡面独自疗伤的身影。 他无声一笑,似是怜悯,在这个都能找到对应的犬系世界里,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呢? 路鸣泽对路明非露出笑容,“总会有一天,你会真心来求我,那时我将给予你我所答允的一切。我先撤了,哥哥你十九岁啦,要尽可能地多惠顾我的生意喔,合作愉快。” “先等一下,问你个问题。”路明非忽然拉住他,有点忸怩地说:“你觉得...陈雯雯和诺诺谁更好一点?” “诺诺。”路鸣泽想都没想。 “为什么?”路明非讶然。 “相比文艺流,我更倾向于身材好的。”路鸣泽满脸严肃。 …… 所以,故事的最后,那个依然还是衰仔的家伙,终于克服了节奏和平仄,生生把那个‘过’字塞了进去。 “我其实喜欢...过你。” 在这种场合下,‘我其实喜欢你’这句话很容易说出来,此情此景就是为这样一句话准备的。酒非好酒,宴非好宴,陈雯雯敢孤身到此就该有关云长单刀赴会的觉悟。 可路明非还是把多年的蠢蠢欲动埋在了心底深处。 陈雯雯是他的同学,他曾经很喜欢她,直到今天还愿意帮她出头。无论他怎么变,都不会像捡起纸巾那样俯身去拾起她,没有高高在上,只是那份在青春里炙热滚烫的心意。 对于他而言,陈雯雯就是陈雯雯,如果现在陈雯雯像以前那样打发他去买瓶可乐,他也起身就飞奔着去。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野草疯长的青春时期出现在你的人生里,给予你力量,走过那段荒芜的日子。 有些什么东西,就算时过境迁也永远都不会变的。 …… 雨下大了。 顾谶将泡面盒丢进回收桶,拧开一瓶格瓦斯慢慢喝。 还是那辆帕拉梅拉,在便利店门口停下,冷峭的身影大步走进来,湿气扑面,外边漫天都是雨。 顾谶起身,看了眼楚子航苍白的脸色,“你现在应该需要一罐加热的八宝粥。” 楚子航摇了摇头。 两人一同出门,车子无声无息地过桥,开到了餐厅门口。 顾谶裹着外套,深陷在座椅里。 楚子航也差不多的样子。 过了会儿,路明非竖着衣领遮住脑袋,拎着旅行箱一路狂奔出来了。 车门弹开,这家伙马上钻进了车后排,还没坐稳就去看还在餐厅里的陈雯雯。 隔着雨幕,落地窗的另一面,空调的风把路明非送的那束蒲公英吹散,陈雯雯站在飞散的蒲公英里,好像会随着那些白色柔软的小东西飞走。 她望着这边,在玻璃上哈气,在那片小小的白雾上,三笔画了一张微笑的脸。 车子发动驶离,顾谶眼镜都快滑下鼻梁,“约会连玫瑰都没准备吗?” 路明非窘迫道:“情怀,蒲公英是情怀!” 他仍记得以前陈雯雯摘过很多蒲公英放在装风铃草的纸袋里,吹起来就像下雪一样。 少年情怀总是诗,对路明非来说,那段兵荒马乱又无比怀念的青春,就这样结束了。 16.暗恋 帕拉梅拉在机场路上高速疾驰,迎面而来的雨水撞击在风挡上,化为纷纷的水沫。 “任务怎么样了?”路明非小心开口。 “老楚马到成功。”顾谶说。 楚子航表情微微有些抽动,这个称呼,他当真是第一次听。 路明非便松了口气。 “今晚的事,我不会跟诺诺说。”楚子航漠无表情,只不过本来平视前方的他,看了眼身边之人。 顾谶也颔首,“我也一样。” “谢啦。”路明非随口答了一句,又突然觉得很窘,“我说...你们俩这样好像我暗恋谁似的。” 顾谶无声笑着看向窗外,雨水淌落一条条线。 “我是看了校园新闻网的八卦专区猜的。”楚子航的声线毫无起伏,“她是很特别,你更喜欢诺诺还是陈雯雯?” “……”路明非有些呆愣,这还是卡塞尔学院里一众男女口中的冰山会长吗? 顾谶也扭身朝内,像是侧耳在听。 路明非有些出神地想了想,“我上高中的时候很喜欢陈雯雯,要是她也喜欢我,我大概也不会来卡塞尔学院屠什么龙了,也不会遇到诺诺。厚脸皮地说,现在我喜欢诺诺,可我觉得自己还是在发花痴,跟我喜欢陈雯雯的时候一样。” 他说的有些绕,不过意思还是能听明白,顾谶点点头,这很路明非。 楚子航说:“最后你走的时候,她一直隔着玻璃看你,因为当时顾教员一直在看后视镜...”所以我也看到了。 顾谶忍不住看他一眼,冷峻的少年平稳开车,好像刚刚八卦的人不是他。 等他回过头去的时候,楚子航继续道:“她确实有点喜欢你了吧?可你逃跑了。” 顾谶猛地看过去,楚子航目视前方,刻意抿紧的唇欲盖弥彰。 路明非对这两个无聊的人有些无语,只不过这个问题还是问到了他的心里。 他思忖了一会儿,“因为那样她喜欢的不是我,其实我连aspasia(之前的餐厅)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凯撒的品位,更没有mint俱乐部的会员卡,我根本请不起她吃那么贵的饭。 请她吃意大利菜的其实是凯撒,是女生都会喜欢他吧?换了我就算请客也只能在摊子上吃拉面,但只能请得起拉面的那个我,也希望有人会喜欢我。” 他抓了抓头,“说的有些乱。” 顾谶沉默着,眼帘低下去。 楚子航嘴边浮现出一个很淡,像怀念而悲伤的笑容。他说我能理解,以前有个人只会开车,希望别人会喜欢只会开车的他。 路明非有些懵,把他这句话在脑子里横拆竖解了很多遍,愣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只能呲牙咧嘴地傻笑回应。 “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并不完全取决于血统,而是他想做到什么。”楚子航轻声说:“每个人都会有些理由,可以让你豁出命去。你留着命,就是等待那一天。” …… 夜空是深邃的蓝,而下面的冰川是黑色的。 快到午夜了,月亮刚从冰川上升起,把几万年积下的坚冰照成莹蓝色。狼嚎声不知来自哪个方向,沉睡的鸟群被惊动了,‘扑棱棱’地从漆黑的树林里飞起。 海螺沟温泉度假村就在冰川下的山坳里。 两道莹白的身躯泡在方方正正的温泉池中,灯光下,这里的温泉水是柔软的婴儿蓝,一丝丝白汽从水面上升起。 “你记得的吧,今天是路明非生日。”苏茜偏过头,“他可是你唯一的小弟,你发短信给他了吗?” “记得是记得,可我有点犹豫。”诺诺在自己脑门儿上顶了块浸了凉水的白手巾,仰头望天,身子潜水。 之前图好玩录了几句简单的小调,心想等路明非生日那天发给他,那家伙一定会傻笑。但她现在的确在犹豫,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没有喜欢路明非,只是有点可怜那家伙,他们初相遇的时候,他独自蹲在女洗手间的角落里捂着嘴哭,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已经对路明非蛮好了,有漂亮的师姐罩着,在学院里总会好一些,她讨厌看到别人无助的样子。只是没想到还有个惫懒婆妈的教员也在罩他,就很挫败。 旁边的苏茜惊讶道:“你不会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诺诺‘嘁’了声,“我看起来那么傻么?” 苏茜侧过身子看她,“被学弟暗恋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就像幼儿园的时候,被大叔赞美说这小姑娘好漂亮。” “什么意思?” “大叔说你漂亮,学弟喜欢你,可他们并不了解你。”诺诺给她个‘好好意会’的眼神,“大叔下次看到别的小姑娘也会说她漂亮,而学弟最后是属于学妹的。” 苏茜发自内心地‘哇’了声,果然,这姐妹真的是个选手啊。她好奇地问:“老实交代,你真的只谈过这一次恋爱吗?” “没办法,总有些人生来天赋异禀,对这方面无师自通。”诺诺笑起来,露出漂亮的牙齿,耳边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 看到她一副‘别矜持了快夸我’的表情,苏茜附和地说是是是,你就是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 诺诺望着夜空,忽然道:“你喜欢楚子航,你会喜欢他多久?” 苏茜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看见她明净的瞳孔倒映月光,脸上难得地没什么表情,知道她在想心事,于是也认真起来。 “不知道,也许我找到男朋友就不再喜欢他了。” “如果楚子航忽然跟你求婚,你也嫁给了他,你不会有别的男朋友了,那样你就会一辈子喜欢他了吗?”诺诺又问。 苏茜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喜欢过谁一辈子。” “渣女。”诺诺鄙视。 “怎么这样!”苏茜笑着推她。 诺诺连忙道:“其实你并不了解他对不对?虽然你连他吃煎蛋喜欢单面煎还是双面煎都记得很清楚。” 苏茜低下头,“他也没给过我了解他的机会。” 不过身为闺蜜,她马上就猜到了什么,“凯撒向你求婚了?你答应了吗?” “还没有。”水下,诺诺的手不安分地朝身边摸了一把。 “……”苏茜把偷偷作怪的手拍开,“恺撒已经是绝品男朋友了,你还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啊?” 诺诺眼睛亮起来,“我要嫁的那个人,是让我相信他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只要我想,他就会一直一直陪着我;我害怕的时候就算谁也找不到,可一定能找到他;我做噩梦醒不过来的时候,想也不想喊出的就是他的名字!” 苏茜忍笑道:“这么说来,其实你养条狗也可以,你给它起名叫‘啊好可怕’,这样做噩梦的时候就会叫,啊好可怕!” “小娘子敢调戏本大爷?”诺诺把她扑进温泉里,翻身压了上去。 …… 17.师妹 “tryaweekwithoutrailway!!!” (试试一个没有铁路的星期) 芝加哥火车站,教堂式候车大厅里,穹顶上悬挂着这条巨幅白布。 一阵幽幽的风吹过,满地纸片、标语牌和空饮料罐滚动几下,不见人影的偌大候车厅更显空荡死寂。 在顾谶三人降落芝加哥国际机场前的几个小时,芝加哥铁路局全体员工刚游行完,然后大伙都回家了,约好一周之内不会再来。 他们罢工了。 具体原因大约是不满铁路工作的高强度和低薪水,要求更加合理的待遇。 卡塞尔学院确实是个非常有实力的机构,他们能够说服芝加哥当局开1000次支线快车,并且自己运营这辆列车。可但凡列车就得跑在铁轨上,没有扳道工和调度中心,再豪华的列车也没法进站。 所以1000次支线快车停运了。 “该不会要在这住一个星期吧?”顾谶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一脸淡定的狮心会会长身上。 楚子航觉得很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再一次意会了他的意思,“酒店你们来订,如果不方便,就跟我合住,房费我会付。” “漂亮!”顾谶举起手掌。 楚子航表情平静,这一回就当没看到,但他忘记了,还有一条败狗早就在等他这句活。 然后路明非就跳起来跟顾谶击了个掌,荡漾的表情显然心里贼开心。 “请问,在哪儿找列车时刻表?”有些含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谶原本慵懒的不在意一切的表情一怔,他还看着前方,却一下出了神。 “都罢工了,还找什么时刻表。”路明非嘟囔着回过头去,然后愣了愣。 那是一张细想时有些眼熟,但更多的还是陌生的面孔。纯洁清丽,脉脉噙笑,扎了个充满活力的丸子头,耳边垂落几缕碎发。白t和七分牛仔裤,脚下是船袜和白色的帆布鞋,简简单单。 可那种直侵入人心底的美,就像完美无瑕的雕塑睁开眼睛,活过来了。 半晌,他才喃喃道:“长腿学姐?” 楚子航一时不解,觉得他未免孟浪。 “嗨,房东先生?”夏弥抬起手,踮着脚就要拍某人的肩膀。 但冷不防,顾谶转过了身,这时洁白如青葱的手就触到了他的胸口,隔着衬衫,摸到了‘昆古尼尔’在他身上留下的裂隙,她的手像是触电一样,指尖一缩。 路明非抿着嘴笑,他有些期待顾谶的表情,故人相逢?不,是老相好吧?他打心底窃喜,老顾这个老光棍终于拱到了小白菜。可当他看清顾谶的脸后,有些愣住了。 很难去形容顾谶此刻的表情,好像怎么说都合适,又好像搜肠刮肚都词穷。他没有喜悦,低垂的眼帘后,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湿漉,就好像...失去了什么。 顾谶扶了扶眼镜,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路明非悄悄撞了撞他的胳膊,“干嘛啊老顾,不要这么冷淡嘛。” 夏弥低着头,在看脚尖,她背着手,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局促。 顾谶看着毛茸茸的女孩,别过头去。 只有楚子航没搞懂状况,毫无疑问,身边两人跟这个女生是认识的,可这种氛围是... “学姐来旅游吗?”路明非连忙道。 他偶尔是冷场王,但大多时候还是个以尴尬化解尴尬的好手。 “来上学啊。”夏弥晃了晃手里的黑色车票1000次支线快车的特别车票。 路明非惊讶地张大了嘴,“卡塞尔学院?等等,这样岂不是学姐变学妹了?” “列车停运了怎么办,你订好酒店了吗?”他紧接着又问。 夏弥不好意思地偏头,目光游移。 作为老穷鬼的路明非立马就懂了,“那要不就跟我们一起住酒店吧?” 他可太急公好义了,还不忘在背后捅了捅顾谶的腰子,疯狂暗示。 他觉得老顾给自己当了那么多次僚机,这一次该轮到自己来了,让他好好看看什么才是合格的僚机! “你住哪?”顾谶开口。 “本来想去中央公园那儿搭个帐篷。”夏弥抬起头,有些倔强地跟他对视。 顾谶轻轻‘嗯’了声,可他是怎么想的呢?从对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热气氤氲的小饭馆、碰撞的酒杯、暖黄灯光下的笑靥,都被封存了,回忆里的那个女生好像就永远停留在了回忆里,停留在了那个车来车往、人群匆忙的十字路口,他们就此挥手道别。 夏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下,她摸了摸肚子,耳尖微红。 “一起去酒店吧。”顾谶的心是空的,但他却冷硬不起来。 夏弥眼睛里一下焕发出光彩,亮晶晶的,“你要请我吃饭吗?” 有些熟悉的话,顾谶点了点头。 夏弥就背着手,用肩膀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寻找他垂首错开的视线。 路明非哪见过顾谶这样,顿时乐得咧嘴,“走走走,开房去!饿死我啦。” 他帮夏弥把行李拎了起来,只有一口标准旅行箱和一个背包。 “等等,我再去接一杯可乐。”夏弥说。 她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用过的可乐纸杯,小跑到关门的subway(赛百味)门口,踮起脚尖,半边身子探进金属栏杆,这样她拿着杯子的手恰好能够到可乐机的开关。 “哇噻!这不是有喝不完的免费可乐了吗?”路明非是最欢喜的,对他来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更何况还是美国佬的便宜,“我也去接一杯,不,两杯!” 楚子航想问,这个‘两杯’里,是否有自己的一杯。 “你们男生挤不进去的,我帮你们接。”夏弥伸手又摸出两个纸杯,也只有两个纸杯了,看到两手空空的顾谶,她歪了歪头,目光在自己的纸杯上犹豫。 “我不渴。”顾谶婉拒。 阳光透过屋顶的天窗照在夏弥的身上,纤细柔软的女孩以芭蕾般曼妙的动作单腿而立,伸手去为他们‘拿’两杯可乐。 她抬起在阳光中的长腿,每一根线条都流畅而充满青春的活力,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温润如玉,顾谶以往只在冷的时候同她见面,还没有在这样的夏天,看到女孩蓬勃伸展的模样。 那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好,让人想这一刻久一点再久一点。 夏弥像察觉到了某人的目光,回视过去,明眸善睐,梨涡浅然。 18.漫长 hyattregencychicago(芝加哥凯悦酒店)位于芝加哥河的河边,眺望出去可见白色的游轮在河面缓缓经过,船头热情洋溢的黑胖导游正跟一帮外国游客渲染这座城市奠基的黄金岁月。 “不相处还真不知道我们楚大少这么体贴,你是火眼金睛也看出老顾跟长腿学...学妹之间有事儿了吗?”路明非一边摁着电视机的遥控器换台,一边嬉皮笑脸。 “酒店只剩两间房了,我是觉得教员跟学生住一间房没什么,但学生跟学生住一间房就有些不合适了。”楚子航靠在窗边看书,“如你所说,他们之间是认识的。” “可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呦。”路明非一脸八卦无处发泄的表情,“你想不想听?” 楚子航仍旧在低头看书,没说话。 路明非撇嘴,“没劲。” 楚子航只好合上书,“其实我已经在洗耳恭听了。” “...师兄,有人说你闷骚吗?”路明非微笑。 此刻,隔壁。 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女孩低低细细的歌声,夏弥在洗澡,磨砂玻璃上浮现淡淡的人影。 顾谶坐在窗边,望着河上漂流的行船,水手的吆喝声和游客的说笑声遥遥传来。 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将来在临江临海的地方有一所房子也不错,气候温暖,闲时钓鱼,兴起时便驾船出海。也不必有什么人,好像一个人住也无所谓。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顾谶转头看去,单手拎着胸前浴巾的少女正在擦头发,骨肉云亭的小腿,白皙玉致的锁骨和双肩,以及修长的天鹅颈,湿漉漉的长发包在雪白的毛巾里,跟肤色交相辉映。她歪着头,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湿润。 顾谶将窗帘拉上,房间里的光线登时一暗。 夏弥抿了抿唇,坐在床头,长发盘起裹在了毛巾里。 “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没想到你会来。”顾谶说。 “是吧。”夏弥昂着下巴,“但我早就知道你在做什么了,屠龙啊,一听就感觉好带感。” “很危险。”顾谶缓声道。 “不是有你在嘛。”夏弥笑起来,有些甜腻,“顾教员。” 顾谶敛眸,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声,他打开,是诺玛发来的夏弥的档案。他粗略看了眼,视线在那张个人照上稍稍停留。 照片里,少女头发染成深咖啡色,戴黄色的美瞳,在一片夕阳里回首,黄色的蝴蝶结发带轻轻飞扬。 “好看吧?”夏弥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 顾谶下意识耸了耸鼻尖,除了沐浴露的味道外,还有淡淡的像花或奶的清香。他偏头,女孩离他很近,夕阳穿过窗帘,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暖光,柔软得,让人想拥入怀中。 冷不丁,夏弥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是警惕吗?没有,她清澈的眼睛里只映着一个人的模样,眸光潋滟。 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到脸上,顾谶甚至能看到少女脸上的细小绒毛,他眼底慌乱了起来。 夏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愈发显得他束手束脚。 这个时候应该要发生什么呢?如果芬格尔在的话,一定会说kiss! 爱德华荷尔的空间关系学,即每个人都有私人空间,大概45厘米,一步半,不会对所有人开放。但你进到那个距离里面了,而她没有躲开的话,就是那个瞬间!之后要放慢速度,因为不光你要靠近,她也得过来,爱情不是单方面的。 芬格尔会怒捶手心,现在,是外表软萌的小师妹打出了直线球,你还在犹豫什么发什么呆? “好看。”顾谶忽然说。 夏弥怔了下。 “晚霞好看。”顾谶拉开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金光一片,云霞漫天,绚丽的夕阳将他們渲染橙红。 夏弥站在他身后,从他肩侧探出头去,像怯怯的小兽。在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她实在看倦了夕阳,每个傍晚都是那样空旷,一成不变。 而现在,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是挺好看。”她轻声说,清泠泠的。 顾谶看过去的时候,夏弥已经打开了行李箱,在里边翻待会儿要穿的衣服了。 她弯着腰,曲线毕露,像春天新抽的柳枝。 “穿这个怎么样?”她双手拎着一条牛仔短裤,期待地回头问。 顾谶皱眉。 夏弥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拿出一件吊带衫,示意。 顾谶摇头。 夏弥丧气地丢回去,手指勾出一件白色的女士衬衣。 顾谶瞄了眼行李箱里其他布料很少的衣服,终于点头。 夏弥一拍手,然后抓住浴巾的一角就要扯下来,不过忽然顿住。 顾谶转过身去,拉上了窗帘。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微微的喘息声。 “啊裤子,不要刚刚那件。”顾谶忽然开口。 夏弥莞尔一笑,嘴里小声念叨着‘男人啊男人’。 她换好了衣服,白色的衬衫,宽松的水洗蓝牛仔裤,挽起了裤脚,露出白净的脚踝。 她将毛巾解开,栗色的长发披散开来。 那种青春洋溢的鲜活扑面而来,顾谶觉得这跟自己以前认知中的夏弥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那是在每个天气渐寒的时候见面,而现在的她温暖湿润,带着雨后植物叶子的芬芳。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路明非明明一副公鸭嗓子,偏偏压低,暧昧地喊着‘老顾,老顾?’,就好像怕打扰到什么一样,可其实已经很欠地在敲门了不是吗? 顾谶过去开门,路明非伸长了脖子,一边说着‘师兄请咱们去吃饭’一边瞪大狗眼往里瞧。 夏弥背着手走到玄关,刚好看到顾谶用手掌抵着一呲牙咧嘴的狗头往外推,不禁失笑。 …… 夜。 “你睡着了吗?”夏弥侧卧着,看着旁边那张床上的身影。 顾谶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说没有。 夏弥便问:“你跟喜欢的女生睡过觉吗?” 顾谶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不是说那种睡觉,是这种睡觉。”夏弥解释道:“现在这样。” “没有。”顾谶吸吸鼻子。 “我是第一个?”夏弥眯着眼睛笑。 “你是第一个。”顾谶轻声说。 “噢。”夏弥闭上眼睛,“晚安。” 顾谶等了片刻,只有女孩均匀的呼吸声。 他偏头看过去,晚风吹开窗帘的一角,月光照在她的柔软的额发上,被子一直裹到了后脑勺,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痕阴影。 他也翻身侧卧,当看到她樱红的唇,心里忽然浮现些隐晦的念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可她那样安稳沉静,使他一整个下午起伏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所有的情绪都消融。 顾谶神色变得柔软,默默计数着时间睡着了。 19.电影 清晨,阳光透过白色的纱质窗帘照进屋里。 顾谶睁开眼睛,面前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庞,素净无瑕,染着一层温暖的光色,一缕细长又柔软的额发在那双明媚的眼睛前晃晃悠悠。 “你...” “你睡得真香。”夏弥说道:“换个陌生的地方我都睡不太好。” 顾谶略一犹豫,“你下半夜的时候,在磨牙。” 夏弥表情有瞬间的僵硬,然后垂眸,递给他一个迷惑且求证的眼神。 顾谶默默点头,“真的。” 夏弥面无表情地给他把枕头抽了,然后走向洗手间,“学院安排了你给我做新生入学辅导,快点起床!” “在这里不行吗?”顾谶揉着后脑勺。 夏弥回头,“孤男寡女,一间房,适合做辅导吗?” 顾谶定定看了会儿天花板才起来。 在他去洗漱的时候,夏弥已经都弄好在等他了,白衬衣、牛仔裤和帆布鞋,顺手扎了个蓬松的丸子头,很邻家。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儿。”她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瞅他。 顾谶嘴里还有牙膏沫,含糊道:“你不化妆吗?” 夏弥惊讶,“我还需要化妆?给不给其他女生活路了?” 顾谶默然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这话说得实诚,他还是很有认同感的。只不过他摸了摸突然冒起的淡淡黑眼圈,就想到了昨晚的磨牙声,其实还挺可爱的。 出门的时候,他看了眼房内,目光忍不住落在夏弥的床上。有些凌乱的床单,没有叠的被子,以及丢到了自己床上的卡通睡衣。 “不收拾一下吗?”他嘬了嘬牙花子。 夏弥无所谓地说:“人不能太完美,尤其对美女来说,总要有点小缺陷才好,太完美的话...” “会怎样?”顾谶问。 “会自己爱上自己,别人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夏弥眉眼一弯。 顾谶抚额。 最后,还是他去收拾了一切。 “香不香?”夏弥问他。 “什么?”顾谶没反应过来。 “睡衣跟睡过的床。”夏弥有一点点羞涩地给他暗示。 “……”顾谶。 夏弥顿时笑起来,“你刚刚好像一个变态。” 顾谶已经决定不理她了。 离开酒店的时候,他给路明非和楚子航点了中式的早餐,油条包子豆腐脑,他觉得俩人应该会喜欢。 站在酒店门口,行人结伴,车子唰唰而过,马路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顾谶突然有点打退堂鼓。 夏弥已经拦下出租车了。 “去哪?”顾谶有些迟钝地被她拽上车。 “不知道,随便哪里都好。”夏弥语气轻松,看着他,“你觉得呢?” “我也都可以。”顾谶也不挑。 “那就水族馆吧。”夏弥跟司机说。 “等一下。”顾谶有话要说,“要不换个地方?” “为什么?” “跟动物园似的,我不太喜欢这类地方。”顾谶说。 夏弥想了想,“那歌剧院?” 顾谶犹豫,“会不会太正式了?” 夏弥眨眨眼睛,“你说的都可以。” 顾谶歉然一笑。 “电影院。”夏弥对司机说。 顾谶一听,下意识还要开口,但身边的女孩直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餐厅、电玩城?”夏弥瞪着他,“就电影院了!” …… “你想看什么电影?” “都行。” “...别再让我听到这句话。”夏弥深吸口气。 “我去买爆米花。”顾谶连忙道。 “那我看着买电影票喽?”夏弥摆摆手。 顾谶一惯好打发。 直到他坐进放映厅里,灯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屏幕上影影绰绰,音响里也放出阴恻恻的声音,恐怖的氛围在一点点攀升。 顾谶捏着一颗爆米花,“灾难片还是恐怖片?” “都不是。”夏弥很干脆。 顾谶这才放下心来。 “丧尸片。”夏弥说。 “……”顾谶。 “怕?”夏弥看过去。 “怎么可能。”顾谶嗤笑,“死侍我都不怕,这种假的丧尸我怎么会怕。” 夏弥也不揭穿,问他以前有没有来过电影院看电影。 顾谶说没有。 夏弥满意点头,然后看到他直勾勾盯着大荧幕,不禁笑道:“不吓人的,别紧张。” “是你紧张吧?”顾谶嘴一向很硬,“一般劝别人不要紧张的人其实最紧张。” “是这样吗?”夏弥歪了歪头。 顾谶煞有其事道:“所以一会儿就算被吓到,也别叫出来。” 他四下看了看,黑漆漆的坐满了人,小声说:“这么多人,乱叫的话怪尴尬的。” 夏弥乐了,她知道对方几乎没有什么社交,闲下来的时间不是发呆就是看剧,但这么久以来,一部恐怖片都没看过。美国有没有恐怖片她不知道,但今天的片单上刚好有一部丧尸片,她希冀不要让她失望,不,是不要让他们失望。 电影开始了。 顾谶调整了坐姿。 开头比较平淡,无非就是哪个实验室的负责人贪心了,搞出了奇怪的生物病毒,然后泄露了,先从实验室开始感染,很快传遍了城市。 丧尸开始出现,大街上到处都在啃人。 看到这里,顾谶松了口气,虽然群演的妆容是挺吓人,但也没那么恐怖。 然后男主带着女友开始逃亡,先是从小小的房子里,之后到了大街上,镜头转换极快,给丧尸狰狞的脸和血盆大口的几个特写,以及音效的插入,成功将气氛带动了起来。 观众已经有低呼声出现了,夏弥看了眼身边之人,顾谶仰着头,在眯着眼睛看,没太多表情。 她忍着笑,他可能是有点近视,但还不至于带着眼镜也要眯着眼,唯一的解释就是...害怕。 所以,在丧尸追击的画面中,剧情眼看要到达高潮的时候,夏弥抿着唇,脚快速地朝旁边一伸... 顾谶吓了一跳,紧绷的下半身瞬间垮了,整个人陷在了座椅里,两眼瞪得溜圆。 适时大荧幕上猛然一个怼脸镜头,血肉模糊的丧尸好像要钻出来一样。 “哎!”顾谶叫了声,手里的爆米花差点扔出去。 周围观众不免看了过来,夏弥礼貌且尴尬地微笑,一手按着要跳脚的男人的后脑勺,一手捂住他的嘴。 “镇静,镇静。” “里忒吾吊!”顾谶含糊道。 夏弥强忍着从手心里传来的濡湿痒意,脸颊红了红,“脚,是脚。” “似吊。”顾谶认真点头。 夏弥捂脸,不该逗他的。 20.心事 “你在生气吗?” “没有。” “那怎么不笑?” 从电影院出来后,夏弥发现身边之人总是昂着头走路,拽倒是不拽的,就是感觉不想理自己的样子,但这肯定是不可以的。 顾谶就双手托腮,挤出一个笑容。 “快三十岁了,别卖萌。”夏弥扭头走在前头。 “二十八!”顾谶很难不急。 在年龄这方面,不光女人很在乎,男人一样数的很清楚。说什么男人四十一枝花,那一定是40+的中年油腻男说的。每个人都想永远十八岁,永远是正青春。 夏弥附和着笑,“不是二十八,是十八,你比我还小行了吧?” 顾谶看她一眼,将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爆米花全都倒进了嘴里,两腮鼓得像松鼠,一颗都没有蹦出来。 “...幼稚。”夏弥将爆米花桶用力丢进回收箱。 之后,在决定接下来去哪的时候,顾谶当先举手,“回酒店吧,安静,可以进行新生入学辅导。” 夏弥站在路沿石上,这样就跟他差不多高,叉腰,说不。 “新生入学辅导,无非就是心理建设和讲解掺杂了龙族之后的历史。”她门儿清,“但这些我都知道,你当我在bj的时候都干嘛了?” “不是照顾你哥哥吗?”顾谶说。 “也不是24小时都在。”夏弥说道:“我读了预科,对这些理论和书上的东西背得滚瓜烂熟,不信我考考你。” “你考我?”顾谶懵了,反客为主? 夏弥抬抬下巴,小脸认真,而阳光好像格外偏袒她,明明那样灿烂,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却总是温柔的,她眼神倔强,好似必须听她的一样。 顾谶便说:“我可是教员,图书馆偶尔也会去,我读了不少书的。” “那我开始问了?”夏弥清了清嗓子。 “不用,我认输。”顾谶很光棍,“但心理建设总该要的吧?比如你对龙族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当然是全都鲨了。”夏弥半点没有犹豫,又好像,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顾谶怔了怔。 夏弥以为他没听清,一字一顿地说:“都杀了。” 女孩脸上笑容未减,逆着光,双眸灵动,有种邻家的温煦,就连说这样残酷的字眼都没有情感的波动。 顾谶问出来,“为什么要杀了?” 夏弥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要做的不就是屠龙嘛,亏你还是教员,立场这么不坚定?” 两个人明明都知道彼此的身份,却都以为对方不知道,一个是存着试探的小心思,另一个则将心中的阴暗血淋淋地撕破,带着残忍展示给他看,也是在给自己看。 顾谶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这个与以前比并没有太多变化的女孩,却让他感到了陌生,鲜活地近乎冷血。 “去玩那个吧?”夏弥开口,顺手一指。 顾谶回神,下意识看过去,那是不远处的游乐园,高耸的摩天轮映在少女的眼中。 …… 六旗过山车游乐园,这座主打‘惊险刺激’的游乐园里,最多的就是过山车,天空中纵横交叉的轨道上,飞驰着一列列钢铁飞车,尖叫声此起彼伏。 而顾谶和夏弥正坐在这个游乐园中大概最不惊险刺激的东西上--摩天轮。 这个慢悠悠的大家伙花了15分钟,才把他们的双人座舱升到最高处。 顾谶抓着双人座舱的护栏,眺望着阳光下的游乐园,从这里眺望出去,山形优美如少女的曲线,很是赏心悦目。 “美吧?”夏弥看了眼他因用力抓着护栏而泛白的指节,心中淡淡一笑。 从前明明站的最高,现在却成了恐高的人,或许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当你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总要失去些什么。 顾谶点点头,“如果是傍晚的话,应该会更美。” 夏弥胳膊搭在窗口的栏杆上,下巴枕着小臂,开始想那个场景。夕阳落山,晚霞满天,你站在高处,眺望远处起伏的山峦,还有郁郁葱葱的密林,晚风吹拂,它们朝你挥手。 是很美,有种旷然的,又庸俗的美。 “你以前来过游乐园吗?”夏弥问:“坐过摩天轮吗?” “没有。”顾谶摇头。 “路明非应该喜欢游乐园才对。” “我跟他除了去网吧就是打电动,没来过游乐园。” “一个人的时候呢?路过难道不想进去看看吗?”夏弥充满好奇。 顾谶也学着她的样子,枕着胳膊,“我有时候很懒,没那么多耐性排队,一分钟是极限了。” 夏弥忽然想到了他们之前吃拉面,他們在门口等了几分钟。 “其实我可想来游乐园了。”她轻声道:“以前我自己一个人偷偷来过游乐园,但是没意思。” 窗格的影子投在她柔软的脸上,她的眼睛很深,睫毛轻眨,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顾谶点点头,“一个人是没什么意思。” “你想听听我哥哥的事情吗?”夏弥忽然问。 顾谶看过去,她仍在望着远处,姿势自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如果转过脸来,他们就是面对面。 他没说话,夏弥就低声,“你不想听。” 她像是很浅地笑了下,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顾谶少见地有些紧张,他松了松握着栏杆的手,感觉都出了点汗。 “我只是觉得,会让人难过的事情说出来的话,说的人可能会因为回想而再次回味难过。”他说道:“那如果是会让你难过的事情,我听了也会难过。” 夏弥缓慢地看过来,愣愣地,突然笑了,“你好会脑补,怎么就难过了?” 顾谶抽出张湿巾擦着手,也跟着笑。 “你偶尔笑的时候,就像我哥哥。”夏弥盯着他的脸。 顾谶心跳漏了半拍。 然后就听夏弥继续道:“因为他是个傻子,你笑起来也好傻。” “……”顾谶。 “他始终低着头走路,因为那样可以看到我的裙角,他老是牵着裙角跟我走。”夏弥平静道:“有时候看着他,我希望他根本没生下来,那样就不必受那么多的苦。” 顾谶默默坐在那里,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在沉默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那条漫长的小路,女孩穿着白色蕾丝边的太阳裙走过,后边跟着一个傻呵呵笑着的哥哥。 他动了动唇,忽然想抱抱她,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到对方的时候,无声的拥抱是最好的安慰。 然后,就在他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夏弥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笑靥温柔地说:“做得好,最合格的听众。” 顾谶愣住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这么一个人,摸着他的头说他做得好。 …… 21.迷离 明明只是倾听者,顾谶该走进倾诉者的内心才对,此时却感觉反了过来。夏弥只是用几句话或者几个动作,就将突兀的陌生变的熟悉,再一次打开了他心上关起的那扇门。 “真是个好天气啊。”在他还发愣的时候,夏弥仰起小脸,笑容粲然。 “是啊。”顾谶完全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适合谈谈人生理想。” 这时,吊舱的门忽然打开,外面一银色头发的老家伙侍者般微微躬身,“亲爱的游客,你们已经谈了很多人生和理想了,看到你们这么入神我都不好意思打搅,不过十分钟都过去了,该换下一批客人了。” “校长?”顾谶一怔,这老家伙也因罢工滞留芝加哥了? 好像时间过得比平常快了不少,他們居然已经返回地面了,外面站着的是昂热,还有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路明非和面无表情的楚子航。 “你们怎么也来这了?”顾谶走下去的时候问。 身后的吊舱里,夏弥原本朝他伸出的手悻悻收了回去,果然,要这家伙绅士一回几乎是不可能的。 昂热笑道:“和明非去出席一个活动,下午空闲,他说自己没有来过六旗游乐园,对我们交给他的任务不是给漂亮的学妹做培训,而是出席活动表示不满,就带他来看看。当然,也不能把我们狮心会会长一个人丢在酒店,就顺便接来了。” 说着,他大力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后者神色冷硬,像一杆标枪。 顾谶觉得这家伙跟游乐园也太格格不入了,如果换一身黑西装,那妥妥的就是电影里来游乐园替boss执行绑架工作的反派。 “要不要吃冰激凌?”昂热走到冰柜前。 “好耶!”路明非第一个响应。 “薄荷味的,谢谢。”顾谶说。 昂热惊讶地看他一眼,“竟然跟我一个口味,很有品味。” 楚子航选的是牛奶口味的,夏弥是加草莓酱,路明非恨不得全都要,最后还是选了柠檬。 当看到夏弥很自然地跟顾谶并行走在一起的时候,昂热挑了挑眉,“看来你们在谈人生理想的时候很投机。” “他们之前就认识的。”路明非吃的满嘴都是。 昂热点点头,“在异国他乡,尤其是漂亮女孩一个人的时候,能碰到值得信赖的故知的确是件幸事,用古话说就是‘当浮一大白’。” 但当发现身边几人都在吃冰激凌顺便看周围的娱乐项目,并没有人理会他的时候,老家伙难免有点讪讪。想他当年好歹也是康桥下一朵风骚的娇菊,如今竟然跟年轻人都没话说了吗? 他不禁羡慕起了那个整天喝酒看片儿的老牛仔,起码对方花活儿很多,总能制造出让人感兴趣的话题。 路明非偷偷朝顾谶挤眉弄眼,“老顾,你很懂喔,都坐上摩天轮了。” “因为那上面安静。”顾谶说。 “嗐,摩天轮嘛,约会圣地,适合老相识相亲。”路明非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顾谶见他这么懂,不由道:“你跟陈雯雯也坐过摩天轮?” 路明非脸色一僵。 这时,从身后传来的刺耳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一道强劲的风随之掠过,带着轰隆隆的巨震,把他惊得一哆嗦。 “是‘中庭之蛇’。”昂热说道:“全世界速度最快的过山车,高度150米,时速最高250公里,大概也是世界上最刺激的过山车。” 他们头顶上空,铁黑色的钢轨如同一条拧转身体的巨蛇,陡峭地升入大约50层楼的空中,猛地折返而下,纵横交错,湛蓝的天空被切割成几大块。 一列过山车带着游客们的惨叫声攀升到最高点,速度减到最低,而前方等待它的是悬崖般的直坠。游客们摒住呼吸不敢叫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就像断头台上的人等待着铡刀落下。 最高点通过,仿佛自由落体般下落,叫声再次席卷整个游乐园,吓得一只掠空而过的鸽子翅膀一抽,几乎栽下来。 路明非脸色有点发白,因为他看见夏弥已经有些激动地挽住了顾谶的臂弯,拿着冰激凌的手指向了空中。 “我们去坐那个!”她兴高采烈地提出了这个要命的建议。 顾谶第一次抓住了女孩的手指,很用力,夏弥笑吟吟地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 “要不,去坐旋转木马?”他说:“在吃冰激凌不是嘛。” 他现在胸口上还有个没有愈合的口子,他怕刺激大了,心脏会蹦出来。 路明非小鸡啄米地点头。 楚子航也表示认同。 作为一个130多岁的老家伙,昂热有些激动地摩拳擦掌,“嚯,很给力啊!” 路明非一口气接不上来,在心里大喊:“你脑子抽了?不怕心脏也在半空抽了?” “听说这座过山车建起来,一直想来试试。可我这么个老人又没有子女,自己来坐过山车会很可笑吧?”昂热打了个响指,笑容灿烂得像一朵晴天里的向日葵,“你们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陪学生们体验一下世界上最惊险的过山车!” 顾谶三人相视一眼,忽然明白了,怪不得这老家伙对于这座过山车的数据如数家珍,合着早就图谋不轨了? “人生啊,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总得去做一些刺激的事情。”夏弥一把反握住顾谶的手,“跟我去排队!” “可我已经不年轻了。”顾谶被拽得踉跄。 “我还年轻啊。”夏弥眨眼一笑,“你赚到了。” 顾谶一愣,什么叫我赚到了... 昂热感慨道:“年轻真好,这就是青春啊。” …… 他们坐上了过山车。 路明非跟楚子航一排,顾谶跟夏弥一排,昂热抢占了前面的第一排,说是为了能享受逆风一头栽向地面的快感。 过山车等候在加速隧道里,四面八方一片漆黑,沿着加速铁轨是两排闪烁的红灯,没来由的加剧了紧张的气氛。工作人员正一一检查每个人身上的安全锁,随口叮嘱说‘请注意把头靠在头枕上,以防加速度过大拧伤您的颈椎。’ 顾谶紧抓着两肩的握手,低声说:“如果从这上面被抛飞出去,就算是龙类也会全身骨折吧?” 夏弥愣了下,然后轻笑道:“会直接摔死。” 少顷,工作人员迅速撤入黑暗里,危险的警报声席卷了整个隧道,两排红灯的闪烁速度忽然间快了十倍,让人肾上腺素指数飙升。 下一秒,红灯全部熄灭,警报声停止,过山车动了起来。顾谶被加速度死死压在靠背上,迎面而来的风压大到可以把眼镜给掀掉。 “害怕就大声叫出来!”夏弥在他耳边大喊,声音被吹得破碎。 顾谶偏头看她,蓬松的丸子头被风吹散了,她眼睛眯着,其实并没有多么兴奋,在飞扬的发丝间,清纯柔美的脸上画满了迷离。 “啊!!”顾谶迎着她的笑容,放声喊了出来,像是要把所有的杂乱都吐干净。 22.时间零 前方的一点光明迅速扩大,过山车离开了加速隧道,速度在几秒钟之内达到了极限。在天梯一样近乎垂直的上升轨道,强有力的钢轨引导过山车攀升,并且扭转。 天空湛蓝,顾谶努力睁大眼睛,看白云在他眼中旋转,就像一具万花筒。 这让人不禁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尖啸的风、扑面而来的天还有旋舞的云,好像时间就在身边飞速地流逝。岁月荏苒,黑发转瞬苍白,让人想轻轻地叹口气。 夏弥看着身边紧绷的人,无声一叹,你什么时候才会真的放松下来呢? 时间仿佛变慢了,顾谶下一声放肆的尖叫已经在喉间凝聚,就要出口,然后忽然发现风停了,天还是那么蓝,只是云不再动了,四周没有了声音,变得死寂。 他看到远处一截轨道裂纹蔓延,正在碎裂! 不,更准确地说,是轨道在拧转,像一个人双手捏住一条蛇的脊骨两端转动。 面前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家伙打开了安全锁,站了起来。 “大家!”昂热低沉的声音响起。 过山车正在缓慢上升,半截钢轨也正缓慢下坠。 “时间零?”顾谶拍了拍在风压中发木的脸。 “是我的言灵之力。“昂热指向远处,“看那边。” 在他说话的时候,过山车和轨道摩擦,发出诡异的长音。而蓝天之下,白云飘浮,展开双翼的白鸽近乎悬停在空中,好像被塑在空气里的白色蜡像。 但令人勃然变色的,是那半截正在缓缓下坠的轨道。 “能有多少时间?”楚子航沉稳道。 “我们只剩下6秒钟。”昂热看着面前几人,“现实时间6秒,领域内的时间会延展大约50倍,也就是300秒。” 路明非一听,脸色煞白,“300秒怕是不够啊,我们现在离地几十米,爬下去也得10分钟!” 楚子航皱起眉头,“我可以在轨道倾塌前到达地面,但我猜‘时间零’并不是真的减缓了时间流动的速度,而是改变了我们几个对于时间的感觉。其实是我们变快了。” 昂热点头,“对,但是对人类无效,没法让他们也加速。” 换句话说,他们也许还能活着离开,但其他游客根本没有自救的机会。 “我们必须立刻拿出救援方案,否则这一车人都要死。”昂热语气沉重。 路明非看了看并无异议的顾谶和夏弥,忽然有些自卑,被他们不约而同的正义感击退。他现在心里一片绝望,他们根本没机会的,除非他跟路鸣泽再一次交易,给他1/4的生命... 就在这时,顾谶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笑道:“有这种想法,恰好说明你是个会害怕也会自私的人。” 路明非一下就听懂了,会害怕会自私是人之常情啊,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想自己安危而是去关心他人的很少吧? 他是人,不是要毁天灭地的龙族。 “不过你不是s级么,要拿出担当来啊。”夏弥紧跟一句。 路明非刚刚找回来的自信立马就垮了,心想他的言灵‘不要死’在这种时候也不行事啊。 过山车又上升了几十米,它被言灵之力拖慢了五十倍,看起来好似一只爬上葡萄架的蜗牛。 沉思中的楚子航忽然道:“这台过山车有鳍状的磁制动器!” “你是说可以刹车?”路明非好歹也读了些书,“可现在刹车我们也只是停在半空中吧?” “不会。”楚子航解释道:“过山车本身是没有动力的,它靠电磁加速获得初速度之后沿着轨道升高,动能转化为势能,车速渐渐变慢。所以在到达轨道顶端的时候,车速接近于零。 ‘中庭之蛇’的轨道就像一个拱桥,过山车的动能恰好足够它经过拱桥的最高点,然后它进入下降轨道,势能转化为动能,速度再次升高。最后它会进入电磁减速隧道,返回地面。” 他很冷静,此刻就像一个给睡蒙了的学生讲解初中物理的老师。 “但我们已经没有下降轨道了。”路明非就是那个睡蒙了的学生,他比着手势,“我们在经过最高点之后,就会变成从天空直坠下去的铁龙!” 他看向顾谶,他了解老伙计,知道他应该也没听懂,所以一定会挺自己。 顾谶从不让人失望,点点头,“奥贝里斯克的天空龙。” 夏弥忍不住用手背敲他的下巴。 路明非一头黑线,烂话不应该是自己的专利吗? 果然,人难免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所有人终究会活成路明非。 “但我们有鳍状磁制动器!”楚子航十分镇静,“最初它设计出来是跟乘客们开的一个玩笑,过山车即将通过最高点时,车速已经很低,只要进行一次小小的制动,动能就不够过山车通过最高点了,它会沿着上升轨道逆行,从而返回加速隧道。” “听起来就是个让人很无语的设计。”路明非干巴巴地笑了笑,“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之前听到要坐过山车的时候,不是还吓得直哆嗦吗?” “心里没底,排队时顺手上网查了一下资料。”楚子航淡定的语气就像因为要上洗手间所以带了纸巾一样。 路明非竖起大拇指,“技术宅yyds!” 顾谶沉吟道:“所以,鳍状制动器能让我们返回加速隧道,这样就不需要下降轨道了。” “是这样。”夏弥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竟然迟钝到这个地步,竟然才想通。 路明非也是恍然大悟,旋即暗暗捂脸,看起来这群人在楚子航说出‘鳍状制动器’五个字的时候就都明白了原理,不过还好,那初中物理课还有顾谶陪着自己一起上。 只有自己丢人跟有人陪着一起丢人完全是天差地别的感觉。 昂热说道:“鳍状制动器只能在车速降到接近零的时候,才会令过山车停下,我们必须在接近至高点的时候触发鳍状制动器。” 楚子航点头道:“在‘时间零’的领域里,时间被拉长了,我们能准确控制时间。” 路明非问道:“那怎么发动鳍状制动器?” “过山车尾部本身自带一个变压器,轨道上的低压电被升压后成为高压电,驱动鳍状制动器。”昂热说道。 “拆开后部的机盖,我应该可以拆出驱动火线,空中点火开启鳍状制动器!”楚子航平静道:“我的专业是炼金机械。” 一老一少、师生两人、两代狮心会的杰出代表人物此刻相视,眼中所爆发出的光亮远胜什么惺惺相惜。很难去形容,就像奥特曼亮起了红灯,马上扫平一切。 “妈的,帅炸了!”路明非嘀咕。 夏弥低低笑了声。 23.风之声 楚子航用昂热随身带的那把折刀插入机盖,生生地切开了金属壳。变压器暴露出来,他轻松地从里面剥出了两根线路。 “红色的是火线,蓝色的是零线,碰一下,就会启动鳍状制动器。”他给顾谶他们看那两根线路,“三四秒钟就可以制动,关键是把握时机。” 他们作业的同时,身边的轨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着。 轨道的拧转角度越来越大,裂纹迅速生长,用于把钢轨固定在大梁上的螺钉一颗颗迸射出来。在‘时间零’的效果中,它们慢悠悠地从路明非的耳边飞过,带着漫长的裂音。 路明非觉得有点好玩,伸手想去触摸。 顾谶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在你眼里速度是变慢了,但动能还是一样巨大。” 然后,路明非就眼看着他刚刚想要摸一摸的螺钉,把对面的六旗游乐园黄铜标志打得粉碎。 这小子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在真实世界里,那两个螺钉飞得就像子弹般快。 “时间不多了!”夏弥看过来。 昂热始终端坐在前排,凝视前方,瞳孔灿烂如金。他插在西装扣眼里的那朵深红玫瑰,正以放慢了几十倍的速度在风中破碎飞散。 不是老家伙刻意要摆什么拉风造型,他飞散的鼻血和玫瑰一样红得惊心动魄。 昂热在全力维持‘时间零’的领域,这种高阶言灵的领域像是汲水般消耗着他的精神,开始只是精神疲倦,现在连肉体也支撑不住了。 “校长你在飙血喔。”路明非手欠地给昂热擦了擦。 顾谶抚额,“这时候你还能那么脱线,校长就差飙泪了。” “如果你们回头看一眼,大概就开不出玩笑了。”昂热低声道。 路明非就扭头往后看,默默地打了个寒颤。 那么多张扭曲的脸摆在一起,就像是一幅渲染绝望的美术作品。每一对瞳孔中都透着坠落的半截轨道,张大的嘴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吼,却被‘时间零’拉成小提琴般的长音。这些乘客也都意识到了他们正在奔向死亡。 如果不是亲眼在这种慢动作画面中看到,很难相信一个人在极度的惊恐下,脸能扭曲到这种程度,就像是在地狱中受苦的灵魂。 “老顾...”路明非喉间咽了咽,头皮发麻。 “相信专业人士。”顾谶沉静道。 如果没有‘时间零’,在眼下的巨大动能和轨道拧转崩溃的几秒钟里,他所掌握的言灵可能只能救下一两个人。但现在,‘时间零’和鳍状制动器给了他们救下所有人的机会。 路明非也知道他是个二把刀,或许在行动力上很出色,但在理论和知识层面上跟他这废柴五五开。 “集中精神,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过山车经过最高点之前开启鳍状制动器。如果太早,我们的速度太快,鳍状制动器可能锁死;如果太慢,过了最高点就全完了。”昂热低声道:“我没法帮你们了,我随时可能失去意识。” “明白。”楚子航沉稳地望着前方。 此时坠下去的那半截弧形轨道已经撞击地面,下方的人群正以极慢的速度四面逃散。轨道插进一座马戏大棚里,溅起的尘幕让人想到原子弹爆炸的瞬间。 楚子航看向几人,“夏弥负责照顾校长,记住扣好安全锁,否则一旦‘时间零’解除,你就会被惯性摔出去。老顾在车头负责观察,距离最高点10米给我信号,我在车尾接电。” “那我咧?”路明非连忙问,在这种千钧一发的绝境时刻,其他人都有事做,就他自己闲着,他会觉得自己很没用的同时,还有种莫名的尴尬。 “你抓紧安全锁,看好自己。”楚子航说。 “诶?”路明非一时不解。 “你是s级。”楚子航淡淡道:“就算是死,也要最后一个死。” 路明非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尘幕迅速上升,轨道的碎片飞溅,看得人惊心动魄,就好像是人类灭亡的最后瞬间的纪录片,还是慢进。 楚子航半身悬在车外,手握那根火线,望向车头这边。 昂热瞳孔中的金色开始如残烛般飘动,这是‘时间零’崩溃的前兆,言灵的领域出现了波动。 顾谶目光沉静,一眨不眨地看着过山车蜗牛似的慢慢往前移动,数着到最高点的距离。 这时候忽然有水沫溅到了他的脸上,然后他们被笼罩在一片蒙蒙的水雾中。 那是旁边高度能达到200米的大型高压喷泉,水管就从那个马戏大篷下面经过,断裂的钢轨刺穿了地面,水管断裂,高压水流冲开缓缓上浮的尘幕,以惊人的高速射得比轨道还高。 而水沫里,巨大的黑影翻滚着砸了过来,那是一截断裂的支撑钢骨! 顾谶怔了下,水滴溅在他的脸上,就像漂泊的雨,而雨幕里,一棵巍峨参天的巨树破败倾倒,巨树上空,折翼的龙在青白色的雷云中痛苦嘶吼,翻动间血雨连绵。 漫天枝形的雷电扭曲错落,还有陨石般坠落的流火,宛若末日来临,神明震怒,连天都被点燃了。 昂热瞳孔中的金色正在褪去,老家伙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老顾,躲开!”耳边传来路明非撕心裂肺的喊声。 一切好像都在变慢,他们也成了慢动作的画面,面前是巨大的钢骨支架,身后的路明非脸色煞白,正费力解着安全扣,要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起来拽他。 顾谶眼珠动了动,近到咫尺的钢架瞬间被诡异的力推动,朝反方向坠回。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夏弥传来的惊呼声,她好像因为躲避崩溅的螺钉而离开了座椅,然后不小心一脚踩空了。 女孩朝下方坠去,慌乱地挥舞着手臂,飘乱的长发藏住了眸中的冷沉。 就在所有人僵住的这一瞬间,顾谶的身影如同一阵凛冽的风,呼啸着掠过,没有一丝犹豫,什么都没有想,紧跟着跳了下去。不必思考,也不必恐惧,风去追逐想要到的地方,只是出于本能。 夏弥怔怔看着纵身跃下朝她伸出手的身影,下意识伸出了手。 ‘时间零’的领域消失了,顾谶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24.老拳师 卡塞尔学院,校长办公室一楼。 巨大的橡木会议桌摆在林立的书架中间,围绕而坐的都是苍老的面孔。 这些面孔中的绝大多数人从未出现在卡塞尔学院的校园里,一张张脸惨白得像是刚从古墓里挖出来,每个人都穿着老式的黑色燕尾服,左手小指上佩戴着古银色的戒指,戒面花纹是‘半朽的世界树’。 年轻教授们只能站着列席,上百人把偌大空间挤得满满的,这是一个室内天井,一直挑空到屋顶,阳光从天窗泻落,照亮了坐在会议桌尽头的昂热的脸。 所谓‘年轻教授’是指古德里安这种,他被挤在角落里,却激动万分地捏着自己空荡荡的小指。 每个‘年轻教授’都渴望着那枚古银色的戒指,那是卡塞尔学院‘终身教授’的荣誉标志,这通常需要在这所学院从事教职工作半个世纪以上,如果这些老科学家是正常人类,早该患上老年痴呆了。 可惜他这么大岁数还只是个助理教授。 “ohmygod!那是道格·琼斯?核物理学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没有他美国造不出原子弹!全世界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我也以为。”古德里安的声音在颤抖。 曼施坦因看他一眼,你以为?你以为的事情多了。 “还有让·格鲁斯!真的是他吗?是他让美国领先苏联登上月球!而他拒绝了诺贝尔奖!”古德里安一把扶住了老友的肩膀,腿都在发软,“还有,那是‘数学界的所罗门王’布莱尔·比特纳?数学领域爱因斯坦般的男人!为人类打开了虚数王国的门,如果没有他,人类对数学的理解至少缺失一半” 他声音颤抖,用胳膊肘捅曼施坦因,而两人已经在角落了,曼施坦因此刻就像一块压缩饼干,被他捅得压缩再压缩,就差钻进墙缝里了。 “别像乡下人进城似的!”曼施坦因不得不低声训斥他,“你现在就像看到了idol的追星少女!” “你难道不激动吗?你在和近代科学史上的里程碑们一起开会,而他们本该都是些墓碑了!”古德里安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就是为了他们加入卡塞尔学院的,为了能和这些伟大的天才一起站在科学的神圣殿堂里!” 曼施坦因惊讶看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觉得以后要更严肃地对待他了。 然后,就见古德里安摩拳擦掌,“会议结束后,一定得想办法找他们签个名!” 曼施坦因呵呵一笑,“合影留念不是更好吗?” “你说得太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古德里安一捶手心,“待会儿你能帮我拍照吗,你说到时候我搂他们的肩膀会不会被认为太轻率?” 曼施坦因摇摇头,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他们,都已经老得看不出人样了,眼睛却像火炬一样灼亮。他们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上,只求在临死前能多逼近真理的国度几步。 他们也是混血种,寿命比普通人更长,可身体在不断地衰退,只有大脑发达。因为他们的人生除了思考别无意义,他们是群科学的狂想信徒,是一群冠以天才之名的疯子。你想过他们那样的生活?” “不,我不配。”古德里安羞涩得像个面对偶像春心大动的少女,“我只求能为奔向真理的疯子们端茶倒水。” “……”曼施坦因默默捂脸,他早该知道的,狗改不了吃屎。 “好了,安静。”昂热低声说。 两个人识趣地闭上了嘴。 事实上,从踏入会场开始,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嘀咕。其他‘年轻教授’都摆出死了长辈般的肃穆神情,而那些隐居在学术巅峰上的‘终生教授’则面无表情,就像是已经死掉的长辈... 两张高精度的黑白照片被投影在半空中,分别是火车南站的废墟和‘中庭之蛇’的废墟。扭曲的铝梁和钢轨带着异常狰狞的美感,像是被剥去皮肉、拧转纠结的蛇骨。 这场会议就是讨论它们的金属结构崩溃的原因。 “两座建筑的崩塌,都来自其内部的应力,一旦爆发,就轻易摧毁了能抗九级强震的金属建筑。”道格·琼斯说道:“那是‘鬼魂般’的应力。” “鬼魂般的应力?”诸如古德里安等‘年轻教授’彼此相视,这种不科学的说法出自学术界的泰斗,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接下来,老前辈们用他们的理论知识详细阐述了一下什么叫‘鬼神般’的应力,但看着一张张茫然的‘年轻’的脸,不得已,只好用更简洁更现代一些的话再次描述。 只不过可惜的是,在场平均年纪五十岁的‘年轻教授’们依旧茫然,甚至虽然没有说出来,可眼神无不在说他们这些老家伙在扯淡。 满场寂静,前辈们已经不知道怎么给这些愚笨的后辈们解释科学了,世界在年轻化,而年轻的大脑正在退化。 “你们有谁了解东方的古拳法?”格鲁斯环顾四周。 或许是他的话题思路转变太快,无人应答。 格鲁斯说道:“诸多的武林秘籍有着惊人相同的理论,那就是拳术击打的位置和用力的方式,是要用最精巧的力去击打最脆弱的地方。中国人把那个位置称为‘眼’或者‘穴’。” 他抬起干枯苍老的手,慢动作模拟着出拳,“岩石有岩石之眼,钢铁也有钢铁之眼,把力量像流水一样从眼里灌注进去,引导那‘鬼魂般’的应力。而应力集中的结果,是整个目标碎裂,甚至瞬间化为粉末。这就是力学上的奇迹。” 昂热沉吟道:“所以说,在火车南站和六旗游乐园两次伏击我们的敌人,其实是个对力量的控制达到了极致的神秘老拳师?他乐意的话甚至能一拳轰爆五角大楼?” “啊,原来是一位老拳师。”古德里安若有所思。 曼施坦因嘴角抽了抽,“别傻了,一个老拳师也许能击碎一块石碑,但这两张照片里的可是高强度钢材的建筑。他们说的老拳师是另外一个存在...” “四大君主中的,大地与山之王!”所有人心神一凛。 “朋友们。”昂热起身,神情肃穆,“新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25.欲望 卡塞尔学院,餐厅。 “抱歉,不吃真不知道这么难吃。” 阳光里,少女挽了挽耳边的发丝,有些为难地放下叉子,面前的餐盘里是油光水滑的烤猪肘子。 顾谶忍笑道:“每个新生入学,总要品尝一下学院的招牌菜,这是特色。” “你也吃过吗?”夏弥问。 顾谶伸出手指比了比,“一点点。” 夏弥盯着他面前的意面,目光停留了两秒钟,示意。 顾谶很大方地推过去。 “这次怎么这么大方?”夏弥眉眼一弯。 “因为里面没有荷包蛋啊。”顾谶耸肩。 两人相视,皆是一笑,显然是想起了上一次吃面的场景。 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女孩小口吃着面,即便吃的很香也并没有发出吸溜的声音,顾谶也只是喝着白水。可能是因为场合不对,就好像有什么在束缚着他们,不再有那种轻松随意。 “你当时那么跳下来,我没想到。”夏弥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顾谶实话实说。 彼时,他抱住了夏弥,完全没有考虑就翻身让她在上面,因为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跌下去并不会死。 后来夏弥用言灵‘风王之瞳’操纵了气流,使他们像羽毛一样落在了地面上。 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夏弥眼帘低了低,她仍记得那个怀抱有多用力,就算是落地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没有放开,仿佛害怕失去什么。 “总是会想些什么的。”她随口道。 “没有,只有一片空白。”顾谶轻声说。 那时候也是这样,女孩螓首埋在自己肩上,他们贴脸相偎,失控的喷泉在空中划过一道彩虹,耳边是惊慌奔散的游客,他却觉得那一刻无比满足且安心,阳光灿烂得不成样子,他很喜欢。 可这些是不能说出来的,在餐桌对面女孩疑惑的眼神中,顾谶如出神般对着窗外傻笑,她也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高大的梧桐在风中沙沙作响,枝条摇曳。 她仰头,天花板上耀眼的阳光里,果然是婆娑的树影。 “你看。”夏弥抬抬下巴。 顾谶随之看去,那些浅浅的斑点是分辨不清的树叶,摆动着像是在同他们挥手。 夏弥声音很轻,“那个时候,我就这样看着天花板上的树影。” “那个时候?”顾谶心里一动,他也喜欢看这样的树影,尤其到黄昏。 但夏弥没有回答,只是抻了个懒腰,然后起身,“好了,除了餐厅,接下来还要带我逛哪里?学院里有什么约会圣地吗?” 顾谶呆了半晌,“我不知道那种地方。” 夏弥吃惊道:“你在这当了这么久的教员,竟然不知道?” 顾谶表示无力地摊摊手,他偶尔才给孩子们讲一次故事,平时除了跟路明非和芬格尔一起吃饭,就是用上网来打发时间。 这种咸鱼躺平的生活,跟他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因为这就是等待。 “那学院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夏弥问。 “体育馆?”顾谶不确定道。 “那里有游戏厅?”夏弥猜测。 顾谶摇头,“没有,只是女孩子平常都喜欢去。” 夏弥呵呵一笑,“或许,是因为那里常常有什么帅哥在释放荷尔蒙?” 顾谶想到了经常去打篮球挥洒汗水的楚子航,以及在游泳时展现精壮人鱼线的凯撒。 他醒悟过来。 “你有什么娱乐吗?”夏弥其实是知道的,没有。 “有!”顾谶马上道。 夏弥看他一眼,“追剧不算。” “嗯...” “上网也不算,排除电脑。” 顾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夏弥看着他有些黯然的脸,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得找到自己的人生。” 顾谶怔然看她。 夏弥语气幽幽,“不是被什么操纵的命运,也不是为了其他人付出,而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然后在顾谶思考的时候,她大力地拍了下他的后背,“不然你的人生毫无意义啊,崽儿。” 顾谶有些岔气地咳嗽起来。 …… 本来下午他还要带夏弥熟悉校园的,只不过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打断了。 雨中撑伞漫步是很好,但那也该是微风细雨,而不是现在电闪雷鸣的倾盆大雨。 所以两人暂别,各回寝室。 顾谶冲了热水澡之后,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就打开了电脑。 视频通话里,华丽明亮的背景中出现弗罗斯特深沉的老脸,他的发型仍旧一丝不苟,撑着下巴的手腕上袖扣分外考究。总之,是一个从方方面面上都给人展示出‘神秘古老,多金强大’的贵族形象。 他看着顾谶浓密柔顺的黑发,有一点羡慕。 “我准备炒了昂热。”一开口也是吓人。 “...是故意的还是认真的?”顾谶无语道。 弗罗斯特默然片刻,“都有吧,校董会觉得,他现在越来越脱离掌控了。” 顾谶给了他一个莫名的眼神。 弗罗斯特叹了口气,“好吧,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掌控过他。” “在对龙族的复仇上,他是最合适的人选。”顾谶擦干头发,“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 “我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弗罗斯特说道:“但总得给校董们一个交代。” 对外,他有需要维持的人设,刻板、不懂变通、目中无人甚至是狂妄自大。就像花花公子庞贝一样,虽然对那家伙来说,扮演花花公子只要收着点就好了... “我觉得在彻底杀死‘他们’之后,我可能会真的患上表演型人格。”弗罗斯特懊恼道。 “那将会是冲击奥斯卡的有力人选。”顾谶轻笑道。 弗罗斯特摆摆手,然后道:“昂热在拍卖行拍下了「七宗罪」,并且跟汉高有过见面,只是不太愉快,他给一个跳出来的年轻斗羊剃了胡子。”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在那些人眼里,他就是一只暴躁的老斗羊。 “一百多年过去了,同时代的人已经老得快死了,只有昂热还跃跃欲试得像个小伙子。即使是龙族血统,也显得不可理解。”弗罗斯特感慨道:“五十多岁的野心家和电影明星看起来和年轻人一样风流倜傥,容易冲动,可五十多岁的公司职员已经挺着一天天变大的肚腩准备退休了。为什么?” 顾谶喝着橙汁,配合着老人问了句为什么。 “是欲望,复仇的欲望。”弗罗斯特认真道:“它像一颗有毒植物的种子,种在心里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直到那棵大树的阴影把你整颗心都罩住!” 顾谶忽然想到了不久前夏弥说的话,不是有关欲望,而是怎样活的人生。 26.复仇 镜头拉远了一点,展现出一张巨大而整洁的办公桌,弗罗斯特坐在亮如白昼的灯光里,作为加图索家族实际上的负责人,他几乎天天都坐在这里,足不出户地管理着家族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数十万职员。 这是一张象征‘权力’的桌子。 他随手拿过两张黑白照片晃了晃,贴近镜头。 “火车南站的废墟和中庭之蛇的废墟,有着惊人的相似,令人印象深刻。” “因为本来就是一回事。”顾谶看了眼。 “学院的那帮老学究都认为如此精密控制应力的手法,不可能出自人类,只能是某种言灵,而且是四大君主才能驱使的高阶言灵。是龙王苏醒了,掌握纯粹力量的君主,大地与山之王。”弗罗斯特说道:“我刚刚买下了六旗游乐园,准备分析那片废墟。” “财大气粗。”顾谶摇摇头,“不过龙王的苏醒是真的。” “也对,你当时就在过山车上。”弗罗斯特顿了顿,忽然皱眉,“火车南站你也在。” 他紧张起来,“龙王的目标是你?怎么会?” “也可能是路明非。”顾谶没有深究的想法。 弗罗斯特点点头,“你一向是有主见的,也足够谨慎,我们已经干掉了青铜与火之王,人与龙族的历史正在被改写...” “你不会是在蛊惑我吧?”顾谶猜测道:“下一句是说我以后会成为带领人类迈入崭新史诗的领袖?” 弗罗斯特眼角跳了跳,“那不会,领袖的位子始终给凯撒准备着,你会在一个气候温暖的岛屿度过余生。” 顾谶撇嘴,“有椰子树吗?” “当然,还会有别墅和游艇,至于比基尼美女就别想了,只会有一个糟老头子给你修船扛鱼竿。” “哇喔,听起来真遗憾。” 两人皆是摇头笑起来。 “尼伯龙根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了。”弗罗斯特正色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昂热那边的候选人应该是楚子航。” “他是个有天赋也努力的学生。”顾谶说道:“只是血统局限了他。” “血统?”弗罗斯特一愣,“他不是超a级吗?” 顾谶低笑一声,“实际上甚至还不到a级。” “这怎么可能?”弗罗斯特吃了一惊。 “高危的言灵是他父亲的血统赐予的,但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我说的努力。”顾谶不无感慨道:“他是了不起的混血种,如果活得久一点,将会是第二个昂热。” “想不到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弗罗斯特说道:“如果他的血统真的还不到a级,那能跟凯撒分庭抗礼,将来必然会是令龙族头痛的人类。” “如果没有被血统反噬的话。”顾谶说。 “话不要总是只说一半。”弗罗斯特埋怨道:“什么血统反噬?” “狮心会,爆血。”顾谶倒了杯橙汁。 视频通话里,弗罗斯特瞪大了眼睛,“封神之路?!” “现在都不叫这个名字了,应该是残缺的。”顾谶说道:“所以才有了尼伯龙根计划不是么?” “这倒是。”弗罗斯特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冷汗,“那这岂不是说,他比凯撒提前开启了封神之路?” “只是看了一点残缺的资料,没有人教导,自己摸索。”顾谶轻叹,“如果没人帮他的话,他会死的。” “要校董会出马么?”弗罗斯特绝不会放过拉拢任何屠龙的力量。 “昂热会帮他的。” “差点忘了,那个老家伙是最后的秘党。” “有祂的线索了吗?”顾谶问。 弗罗斯特习惯了他跳脱的神经,“没有,祂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润德大厦,那之后祂的气息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祂躲在尼伯龙根里,只让那些可悲的‘选民’东奔西走,还是一如既往的猥琐啊。” “猥琐才能活得更久。”顾谶摆摆手,“今晚的谈心就到这里,拜拜~” 弗罗斯特连忙道:“等等,我听帕西说你在跟一个小女生约会?” 旁边,英俊的秘书脸上有瞬间的无奈,不过马上便恢复平静。 看着挂断的视频通话,弗罗斯特揉了揉太阳穴,“明天,你担任随团秘书,一起去卡塞尔学院。” 帕西微微低头,“有什么话要带给顾先生吗?” 弗罗斯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银色盒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圆柱形的石英玻璃筒,密封着一枚暗红色的子弹。 “把这个带给他。” …… 深夜,大雨。 教堂的老旧钟楼里,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昂热扭头看向窗外雨幕里朦胧的校园,守夜人看着这位多年的伙伴。 昂热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挺直了腰,瘦削而坚硬,分明只穿着西装,却如穿着铁甲的武士般威严。 每一次他爆出这样的气场时,都是源于某种强烈的征伐欲望,而他们刚刚谈了很多,譬如龙王的苏醒、人类的未来,还有明天就能抵达的校董会调查团。 “我并不害怕决战,我只怕自己没有那么长的寿命,赶不上它。”昂热低声道:“如今我看到了希望,四大君主轮次苏醒,死人之国的门重新打开,路明非、恺撒、楚子航这样血统精纯的年轻人出现,最后的战争临近了。” “不如说是毁灭临近了。”守夜人哭丧起脸。 “不!”昂热那对铁灰色的瞳孔里,炽烈的金色光艳吞吐。 守夜人愣了下,立马一手高举酒杯,一手麻利地抓起酒瓶,挡在自己两眼前,他透过琥珀色的酒液看昂热。 “你搞什么?”昂热愣住了。 “当墨镜用,你现在两眼亮得好像闪光灯!”守夜人振振有词。 昂热忽然间高涨的威严完全撑不住,他叹了口气,“我们既然能杀死青铜与火之王,未必就不能杀死其他龙王,命运女神的剪刀不仅落在人类的生命线上,还有龙族的生命线。 决战之后,可能龙族重新成为世界的主宰,也可能他们被彻底终结。事实上,校董会对决战也很期待,甚至满怀信心。包括其他的混血种家族,比如汉高那些人...” “那老小子不过是个投机商人。”守夜人冷哼一声,“妈的,还学我穿得像个牛仔。” 昂热捏了捏眉心,他不知道这个多年的伙伴为什么总有点脱线,‘人类命运、世界毁灭’似乎还没有他和汉高撞衫来得严重... 其实这家伙对汉高的指责完全站不住脚,因为汉高年轻时真是一个德州牛仔,还是个警长。而他这位老朋友似乎只是个沉溺在狂野的酒吧女郎,和酒瓶子里的不羁青年,酷爱牛仔风格的服饰而已。 “所以,老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昂热认真道:“只有你能对付得了调查团。” 守夜人嘴角一抽,“你还不如说只有流氓才能对付那些贵族。” “这话是你说的。”昂热耸肩。 他起身往外走去,不必等到回答,因为他知道对方的回答。 “我不喜欢校董会里那帮财阀和野心家,出于利益考虑,他们可以牺牲掉任何人,野心家本来就没有道德和底线。他们想的仍旧是建设,建设全新的混血种时代并掌权,而你只是要为龙族送葬。”守夜人看着他的身影,“可仔细想想,昂热,你要的只是毁灭,此外你什么都不关心。你已经走上了绝路,你以为你是谁,复仇女神?” “你错了。”昂热撑着伞站在门前,雨水从他的伞缘滑落。 他望着铁灰色的天空,似乎在思考,背影模煳而遥远。 “哦?”守夜人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除了屠龙,你那固执的脑瓜子里还有点儿别的计划?” “不,我的意思是,你错了,是复仇男神。”昂热反手带上门,朝呆愣的老伙计微笑,“别以为只有你会讲烂笑话。” 27.凌乱 次日,一大早。 顾谶坐在熟悉而陌生的老地方,喝着陈年的普洱,矜持地吐出一片有嚼劲的茶叶。 对面,老泥巴弗拉梅尔表情荡漾,似乎是在说‘明前的新茶味道如何’、‘多尝尝,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别跟我客气’。 钟楼的窗户明明在上一次‘君焰’对轰后刚刚换过,现在看起来还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位副校长整天在这里弄什么大动静。清凉的风从那扇晃悠的窗户里吹进来,带来远山雨后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顾谶放下茶杯,“所以,副校长是想从我这里打听弗罗斯特的底线吗?” “不不不。”守夜人连连摇头,“你应该叫他‘老罗’,而且我知道他那个人,虽然看起来不懂变通,其实是没什么底线的,跟我一样。” 顾谶不禁无语,那你还说个啥? “我是想拜托顾教员帮忙的。”守夜人正色起来。 顾谶扶了扶眼镜,以示洗耳恭听。 守夜人问:“你对楚子航怎么看?” “三好学生。”顾谶没有思考。 “那昂热呢?”守夜人又问。 “屠龙勇士。”顾谶深沉道。 “...很特别的形容。”守夜人摸了摸稀疏的胡茬子,“很奇怪,在土气里又有那么点脱离世俗的典雅。” 他稍加思索,然后道:“加图索家族要弹劾昂热。” 老牛仔的话题转换很生硬,像一辆三轮车强行超车兰博基尼过弯一样。 “听说了。”顾谶点头。 “这次担任调查团团长的是安德鲁·加图索,他是加图索家族的首席法律顾问,毕业于耶鲁大学法律系,曾跟数位美国总统同校,也是混血种。”守夜人说道:“可遗憾的是言灵方面的天赋有限,因此前半生都在主管财团的法律事务。” “有所耳闻。”顾谶睁着眼睛说瞎话。 加图索家族里,他真正熟悉且打过交道的只有弗罗斯特跟庞贝,其余人或许知道他,但也仅限于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的简历。 “但显然,这个在普通人类的世界里混得很成功,在混血种眼里也只是二流货色的贵族,获得了校董会的最高授权。”守夜人认真道:“我们应该帮‘屠龙勇士’做点什么。” 顾谶看了眼已经凉了的陈年普洱。 “如果你喜欢的,我那还有两箱。”守夜人很慷慨,“都是年轻时老朋友们送的。” 顾谶礼貌婉拒,这些在箱子里待了一个世纪的老普洱大可不必。 “你知道的,昂热愿意为屠龙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守夜人声泪俱下。 “那我能做些什么?”顾谶问。 “配合我们。”守夜人大手一挥,“你跟加图索家族很有渊源,他们一定会向你索证,到时你就将看到的说出来就行。” “我看到的就是真相。”顾谶若有所思。 “没错,我们卡塞尔学院很公开,从不骗人。”守夜人一本正经道。 顾谶答应了,同这个油腻的老牛仔干了这杯百年孤独的普洱。 ……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校董会调查团莅临指导。” “安德鲁老师您辛苦啦!” 这位特意打扮了一番的中年精英忽然惊恐地想要退回去,他还没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毫无疑问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这场面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致。 为什么是一辆花车?这招展的彩旗是为哪般?占满火车站的年轻男孩女孩们手捧花束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该是那个神色悲戚的老校长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谨小慎微地等待他这位钦差吗? 见鬼了,旁边居然闪出一个穿着大红的夏威夷花衬衫、戴塑料框墨镜、长着酒槽鼻子的中年大叔,穿过人群就要来拥抱他! 安德鲁一脸懵地被这个邋遢大叔深深地抱进怀里,大叔大力拍打着他的后背,浓重的酒气熏得他头晕目眩,紧接着旁边又闪出漂亮的女生,给他套上了夏威夷风格的花环。 最后他被簇拥着,跌跌撞撞地上了那辆披红挂绿还漆画着q版五色小龙的花车。 顾谶随着人群在走,“你怎么也来了?” 旁边,刚刚上去送了花环的漂亮女生背着手,“因为可以正大光明地逃课啊。” 夏弥露出笑容,“而且你不是也在嘛,顾教员?” 顾谶摇摇头,忽然察觉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下意识望了过去。 穿着一身得体西装的年轻秘书冲他微微躬身,额前垂下的发遮住了双眸。 顾谶也颔首回应。 夏弥看了眼帕西,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跟她见过的那个叫凯撒·加图索的学生会主席十分相似。 “替身么?”她心下沉吟。 前方,安德鲁已经彻底凌乱了。 帕西疾步跟上,凑近他的耳边,“这应该就是学院派来迎接您的车队,这位先生大概是副校长!” “副校长?” “就是守夜人。” ‘守夜人’这三个字惊得安德鲁一愣。 他上下打量那个酒气熏天的老家伙,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和照片上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卡塞尔学院二号人物‘守夜人’,隐藏在暗处的重要角色,安德鲁来之前研究过他,还搞到了照片。虽说是1934年在玻利维亚照的,可岁月再怎么蹉跎、光阴似箭也不至于变化那么大吧? 那雕塑般的美男子面孔呢?希腊式的高挺鼻梁呢?那介于浪荡子和摇滚青年之间的细长卷发呢?那介乎妖冶和纯真之间媚杀从少妇到老奶奶的眼神呢?还有那双很有感觉的小牛皮靴呢? 安德鲁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挺着小肚子的花衬衫...时光把这老家伙彻底造就成一个悲剧了呀! 守夜人用力点头,大概看懂了他的眼神,然后递给他一个风骚又娇羞的眼神,意思大概是‘没错,我就是你等的那个男人。’ 他豪爽地笑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我早就觉得该动动他!那老东西活得跟乌龟似的长,害我当了那么多年副校长!” 奇怪的腔调让安德鲁一瞬间就颓了。 28.拿捏 卡塞尔学院的校区里,几百名男生女生挥动着手中的花束,围绕花车缓缓而行。 人声鼎沸,空气中飞舞着气球和丝带,隐约还有开香槟的声音。看起来他们都很开心调查团的莅临,要把这次调查办成学院的盛大游园会。 守夜人满脸骄傲,“学生们的精神面貌都还不错吧?” 安德鲁刚要回答,就被一把揽住了肩膀,老牛仔根本没给他回答的机会,有力地竖起大拇指,“就知道调查团一定会满意!” 他高举胳膊,“同学们好,同学们辛苦了!” 同学们大声回应,“老师好,老师最辛苦!” 安德鲁表情僵硬,只好在身边老家伙的带动下木然地挥着手臂,跟这群屠龙的精英打招呼。 在武侠小说里,若是双方对决,亮出‘白鹤亮翅’这种有说法的起手势的,必然不如那个‘双脚不丁不八站着,负手而立’的家伙武艺精深。而作为第一个力争推行中文教育的人,守夜人显然深谙此道。 人群里,夏弥从草坪的餐桌上拿了块切好的草莓蛋糕,“副校长浑水摸鱼很有一套喔。” 顾谶看到她嘴角沾到的奶油,伸手在自己唇边点了点。 夏弥疑惑地歪头看他。 顾谶继续戳了戳自己的嘴边。 夏弥眼帘低着,睫毛轻颤,手指搅着纯白t恤的衣角,仿佛娇羞。 “你嘴角沾了蛋糕。”顾谶说。 “……”夏弥。 虽然她多少有一丝丝表演的成分,不过眼前这家伙真的是铁直男没错了。 之后,希尔伯特·让·昂热校长根本没有出现,据说他患上了严重的咽炎,直接将安德鲁以为会被邀请喝下午茶的想法击碎了。 不过热情好客的副校长代表学院的管理团队,把接待的活儿全包了。 “你们来调查他,他心里有情绪!”老牛仔私底下语重心长地拉着安德鲁的手说。 “我们不管他,来一趟不容易,饭要吃好。千万别见外,叫我老梅就可以了。”守夜人一路上都紧紧挽着安德鲁的手。 晚宴是地道的中国风味,前菜是马兰头豆腐丝沙拉,主菜是明炉烤鸭,汤是酸辣口味的西红柿汤,侍酒师给每个人倒满一种被称作二锅头的高度烈酒... 安德鲁不由分说地被守夜人搂着入席,“你不跟我喝酒,我可不帮你搞昂热了啊,你要给我面子!” 喝惯红酒的安德鲁完全没想到那种纯净透明的液体如此辛辣,当守夜人举杯说‘我们走一个’接着仰头喝干时,他以为这是某种风俗,也仰头干了。 “好酒量!”守夜人赞叹。 于是接下来的节目,就是一瓶瓶地开二锅头,豪气干云,就像在盛大的婚礼上开香槟。 安德鲁没法不接受这份好意,因为副校长不但表示了效忠校董会之心,还拉来了各院系主任和终身教授们作陪。这些人都是他在来之前就准备‘分化和拉拢’的,于是他也只能鼓起勇气,模仿老梅拎着个玻璃小酒壶,绕着圆桌一个个喝过去,见人就举杯说‘走一个’... 在场诸人无不感慨,守夜人表现出对校董会的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角落的一桌,帕西悄悄地把弗罗斯特托他捎带的银色盒子塞到了顾谶手里。 顾谶顿时警惕地看向四周,唯恐被新闻部或对方安排的狗仔拍到这一幕,堂堂卡塞尔学院的教员竟然在校长被审查期间收受老东家的贿赂?这成何体统! 帕西矜持而有礼地说:“这是弗罗斯特先生让我带给您的。” “他之前没说啊。” “因为您视频通话挂断的太快了。” 顾谶将礼物收下了。 那边,摇摇欲坠的安德鲁终于意识到,这招待会根本就是中国乡镇欢迎领导视察的风格,他曾代表财团去中国考察过投资环境。 “副校长先生,您好像是法国人?” “是啊,巴黎生巴黎长。”守夜人一瞪眼,“你看我有点儿中国情调是不是?二战的时候我在中国和陈纳德搞飞虎队,在那里住了十几年,我还会唱中国民歌哩。” 于是兴头上的副校长引吭高歌,安德鲁能记得的歌词只有‘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 第二天,安德鲁宿醉未醒就听见外面大喇叭雷鸣般响,奏着某种进行曲式的音乐。他拉开窗帘,惊恐地看见田径场上学生列出巨大的方阵,有规律地扭动肢体好像是进行着某种祭神活动。 守夜人兴冲冲地说这是广播体操,并拽起他一起坐上了敞篷吉普车观看。之后又是招待酒会,安德鲁最后喝得实在受不了,只好尿遁。 第三天的节目是参观学院的‘三好学生’授奖仪式,自然也是中式教育传统,场面严肃又不失活泼,但在结尾的时候安德鲁才发现本年度“三好学生”获得者是他调查对象之一的楚子航。 但最令安德鲁吐血的是,这个奖章将由他代替校长昂热授予,所以他不得不按照守夜人塞给他的纸条,当众讲了很多楚子航的好话... 然后又是一场招待酒会,安德鲁见势头不妙,喝到一半再次尿遁。 第四天的节目是参观女生的深水合格证考试,据守夜人的解释,龙族喜欢把藏身之地设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譬如水下。歼灭青铜与火之王时,多亏了水性一流的两名学生,因此深水合格证非常必要,每个学生都要在标准泳池中以四种泳姿游一万米。 安德鲁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海军陆战队特训项目,为什么要出现在卡塞尔学院,由此看来学院的教育不但不松懈甚至是异常残酷! 他只得服从守夜人的安排换上泳裤,陪着对方一起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一边喝着加冰的二锅头,一边欣赏穿着白色比基尼泳装的女生们鱼跃入水,藕一样的手臂起落,破开一池清水。 “看得很享受吧?”守夜人眉飞色舞,压低了声音,“我就觉得我们学院的女生身材最好!” 最后,早有先见之明的安德鲁直接尿遁,完全不给他开招待酒会的机会。 安德鲁的整个人生观在连续几日里接近崩塌,他不知道家族多年来的投资在这个学院里到底养了些什么人。 不是科学界的里程碑式人物吗?不是神秘学领域的泰山北斗吗?不是钢铁般意志的执行部专员吗? 这本该是混血种都仰慕的神圣学术殿堂,可是除了风骚霸权的校长,还有更风骚且猥琐的副校长! 安德鲁觉得自己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素日人上人的贵族,完全被老流氓拿捏了。 29.桂花 听证会将在三天后举行。 安德鲁现在已经在躲热情好客的老流氓了。 公寓里,顾谶仔细将衬衣扣子系好,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他要去做心理评估,是他这位‘精神’持有者独有的课程,由老朋友富山雅史负责。 阳光充足的房间里,简洁的陈设,一张舒适的长椅,穿着白大褂的富山雅史就坐在办公桌后,正拿笔记录着什么。 顾谶敲门进去,老朋友原本积雪般肃然的表情顿时化开,露出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回来有几天了,我一直在等你。” “最近一直在忙调查团的事。”顾谶自觉地在躺椅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富山雅史耸耸肩,“能以教员的身份参与校董会的决议,以后升教授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羡慕了?” “说实话,有点儿。” 两人相视而笑。 顾谶躺好后,双手自然放在身前,看了会儿雪白的天花板,然后闭起了眼睛。 “这个暑假包括最近感觉怎么样?”富山雅史脚下一蹬地板,坐着椅子就从办公桌后滑了出来。 “还好。”顾谶说。 “你得具体一些。”富山雅史无奈道:“像前几次我们交流的那样。” 顾谶稍微想了想,“吃好喝好,波澜不惊。” “听说参与了一次紧急任务?” “有惊无险。” “动用言灵了吗?” “没有。”顾谶补充道:“事实上,我一直在划水,任务是楚子航一个人完成的,校工部的人协助。” “我大概能猜到。”富山雅史并不意外。 顾谶睁开眼睛,老伙计在一旁泡了杯茉莉花茶,见此笑了笑,“闭上眼睛有助于精神集中。” “也有利于睡眠。”顾谶打了个哈欠。 “听起来最近睡眠不太好?”富山雅史吹了吹浮起的茶沫,浓郁的茉莉花香很快逸散。 “你茶叶放的有点多。”顾谶随口道:“偶尔会失眠。” “为什么?”富山雅史吸溜茶水的动作一顿。 以前顾谶不是没有失眠的情况,但也只是一晚或者两晚,绝不会‘偶尔’。 这是意外现象,富山雅史手指轻轻在桌上点了点,看着放在手边的记录档案,沉吟片刻还是没有写入。 顾谶也在想自己失眠的原因,好像是从在芝加哥酒店的那晚开始,倒不是躺在床上会胡思乱想,而就是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看样子你找到了原因。”富山雅史说道。 顾谶摇了摇头。 “感情生活呢?”富山雅史问。 “你以前没问过这个。”顾谶讶然开口。 “因为有同学反映说,你跟一个漂亮的新生走得很近,经常一起吃饭。”富山雅史摸着下巴,一副想掩饰却又掩饰不了八卦内心的表情,“爱情是看不见的杀手,会影响你的判断和精神。” “打住打住。”顾谶睁着眼,没好气道:“越说越歪了。” “希望如此。”富山雅史笑着在记录档案上写下了今天的日期,“任务完成。” 顾谶仍躺在那里,没起来。 “不走吗?”富山雅史疑惑道:“往常你应该撒腿就跑。” “想休息一会儿。”顾谶看着天花板,阳光照得一片亮白,“我怀疑你茶里下了催眠药。” 富山雅史看着呼吸平稳,闭上眼睛渐渐睡着的身影,小心地将记录档案合上,放进了抽屉里,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办公室。 …… 顾谶是被电话吵醒的,已经是中午了,夏弥约他吃饭。 刚出教学楼,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甬路边长椅上的纤细身影。 暖阳照在她的身上,桂花开得正盛,她穿着白衬衫和校服短裙,低头在看着手机,栗色的长发垂在耳侧,有种岁月静好的娴静温婉。 顾谶朝那边走去,打了声招呼,“在看什么?” 夏弥抬头,笑容恬淡,“我看校内网的论坛上都在说,凯撒跟陈墨瞳求婚了。” “是么。”顾谶一怔,不过这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男女朋友发展到最后,求婚结婚是常事。 “郎才女貌啊。”夏弥压了压裙角,起身道:“求此刻路明非的心理阴影面积。” 顾谶愕然:“你怎么知道路明非喜欢诺诺?” 常年混论坛的老油条察觉出蛛丝马迹还情有可原,一个刚入学没几天的新生竟然窥探到了这么大的八卦? “诺诺?听起来真亲切呀。”夏弥在身后抓着自己细白的手腕,昂起下巴,“我在新生里很受欢迎的,然后总有些人天生对新闻八卦敏锐,而且还有好为人师的学长们,所以就知道啦。” 说着,她笑吟吟地看向身边之人,“像诺诺那种腿长腰细,性格爽朗的女生,应该很多人都会喜欢吧?” “说的也是。”顾谶还是认同的。 夏弥笑容倏尔一敛。 顾谶尚未察觉,还在继续刚刚的话题,“想必路明非的心情不会太好,可能连饭都吃不下去。” 夏弥撇撇嘴,然后忽然看到什么,轻咦一声,“那是不是他?” 不远处,两道勾肩搭背的身影正迈着大步走进食堂,正是路明非跟芬格尔。 “心情不好,没胃口?”夏弥莞尔一笑,“可看起来简直要把食堂吃空的架势啊!” “化悲愤为食欲?”顾谶也拿不准了。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弥拍了他胳膊一下,脚步轻快地走在了前头。 轻风吹过,甬路两旁桂花起起落落,顾谶看着长发飘飘的少女背着手越走越远,脚下不禁慢了慢,瞳光也有些出神。 “你发什么呆?”夏弥回首看他。 “没有。”顾谶挠挠头,“在想待会儿吃什么。” “拉面,盖饭,水饺?”夏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不一直都是老三样嘛,哪有什么好纠结的。” “今天想尝尝你的口味。”顾谶说道。 夏弥眼睛一亮,“你确定?” “嗯。”顾谶也想改变一下。 “那就听我的。”夏弥朝他招手,迫不及待地往食堂餐厅跑,然后见他还那么慢,小碎步着犹豫要不要直接过去拽他的手。 好在顾谶小跑着过来了。 “我会点超级辣的东西,你能受得了吗?”夏弥最后问。 “试试看。”顾谶无所畏惧。 夏弥啧了声,“某些人嘴硬起来啊...”真可爱。 30.麻辣 餐厅里人声鼎沸,因为调查团这个不速之客的原因,大伙最近都有些同仇敌忾,所以平时没少组小团体,也不放过任何凑在一起的机会,显然都在密谋着什么。 芬格尔跟路明非两人头对头,两双贼眼乱瞄,明显也在酝酿着什么坏点子。 然后,就看到了顾谶跟夏弥。 “他们两个真像是有点什么,不过帅哥美女,还挺配的。”芬格尔摸着下巴说。 路明非含糊应声,以表认同,然后就朝那边挥手。 顾谶端着麻辣香锅就过来了,身边的夏弥拿着筷子和两碗米饭。 “这什么?”芬格尔看到砂锅里漂浮的辣椒油,只感觉眼皮抽搐。 “麻辣香锅?”路明非眼睛亮了,“我怎么不知道餐厅里还有这个?” “听说中餐师傅在暑假时,特意回国考察了一下国内学生的口味,增添了食谱。”顾谶说着,自如地拿起筷子,敲在了路明非偷摸着伸过来的筷子上。 “干嘛呀?”路明非不满地嘟囔,“就吃一口也不行吗?” 说着,他表情认真,伸出一根手指,“就吃一个藕片!” 顾谶看着他跟芬格尔面前的两碗拉面,“你奖学金呢?” 路明非一听,顿时忿然地看向对面的芬格尔,后者低咳一声,然后梗着脖子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师弟你拿红酒当水喝的时候也十分豪爽啊!” 顾谶就懂了,一个是积年的老吊车尾,一个是掉进鸡群里的饿了多年的黄鼠狼,挥霍起来肯定不会手软。 路明非老脸一红,确实,想当年他连上网买瓶营养快线都得斟酌两三个小时,直到下机才下定决心不买,回家喝白开水。而入学卡塞尔学院后,顿顿夜宵都不带落的,还必须要有红酒润喉才能下饭...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资本腐蚀了。 “卡里的钱都用光了,这学期的奖学金还没到位。”路明非小声说。 这么说着,他也没了食欲,跟芬格尔长吁短叹起来。 夏弥慢条斯理地夹了块牛腩,然后是一小口的米饭,美美地吃着,顺便划开手机浏览帖子。 顾谶觉得,她大概是不怎么喜欢人多的,尤其是吃饭的时候。 “学妹在看什么?”路明非舔着脸问。 “今天学院里的大新闻喔,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夏弥因为吃辣,嘴唇艳红,此时笑眯眯的,却像个专挑人心窝扎的魔女。 “我手机没电了,什么大新闻啊?”路明非充满好奇地伸头去瞧。 芬格尔脸色一变,朝餐桌旁咳嗽,拼命打眼色暗示。 “你看,世纪求婚呢。”夏弥全然当做没看到,将手机放在桌上。 路明非在听到‘求婚’二字的时候,心底就咯噔了一下,不过还是硬着头皮以及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去看。 校内网论坛的新闻版面,巨大的粉色标题,凯撒和陈墨瞳这两个字眼像剑一样刺进了他的心里。 他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四下的声音都消失了,他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可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论坛里那不断刷新的一条条帖子也全都有关‘求婚’两字。 诺诺跟凯撒虽然是男女朋友,可他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平时也没见怎么秀恩爱啊,怎么突然就求婚了呢?没毕业结什么婚! 路明非看着身边神色各异的三人,想说自己一点也不难过,可张了张嘴,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去形容难过呢?彻头彻尾的无力,心脏都懒得搏动,介乎疲倦和疼痛之间的糟糕感觉在一瞬间遍布全身。 他想慢慢地蹲下去,或者干脆躺在地上不动。 “师弟?”芬格尔试探着喊他。 这时候确实需要一条败狗来安慰另一条败狗,顾谶这么以为了,就连路明非也以为这家伙会安慰他。 结果没想到,芬格尔从屁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打印纸。 顾谶心想,用这个擦眼泪或者擦鼻涕,会不会太硬了? “学院里想结婚的人都必须向上申报,得通过血统分析,以免生下血统不稳定的后代。”芬格尔小声说:“这是学院的血统档案,在中央控制室里偶尔找到的。我心说妈的,这不是跟我兄弟为难吗?于是偷偷打印了一份带出来。” “……”顾谶不由看他一眼,这家伙总是让人出乎预料,火上浇油、伤口撒盐、两肋插刀真是给你玩明白了。 他又看向夏弥,后者安静吃饭,好像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路明非展开那张打印纸--《关于和a级学生陈墨瞳(学号a09003)结婚的申请书》,申请人凯撒·加图索。 这是一份格式老套的文件,估计是找了什么模板抄的。主要内容是凯撒和诺诺的简历、认识时间、相处状况,以及本着‘优秀血统互相加成培育优秀后代’的良好愿望,附加一份由学院基因科学系出具的报告,说明根据血样分析,他们的后代出现不稳定基因的可能性很小。 手续很齐全的样子,要不是校长忽然被调查团狙击了,学院的所有手续暂停,这份申请书没准就通过了。 就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结婚要组织批准似的,路明非觉得这份文件搞笑又惊悚。 “师弟,你没事吧?”芬格尔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儿啊,我能有什么事。”路明非勉强一笑,不自然地抓了抓头,“那个,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他起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他的腰有点弯,肩膀有些重,两只胳膊无力地往下坠,越来越沉。他想自己得走快点,否则没到洗手间,自己这俩胳膊就要拖在地上了,这样就真的像刘皇叔了...不过,也像被人抢了香蕉的猴子。 “他应该会没事吧?”芬格尔担心道。 “习惯就好了。”顾谶夹了个虾,然后被淌出的辣油呛得咳嗽,眼泪鼻涕往下淌。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伤心呢。”夏弥顺手抽出纸巾递过去。 “没想到里边还有花椒。”顾谶搓了搓脸。 “那还逞强吗?”夏弥似笑非笑道。 “试试看。”顾谶觉得自己可以吃辣。 夏弥就夹了藕片,在辣椒油里滚了滚,放到他的碗里,含笑示意。 顾谶睫毛湿湿的,轻轻呼着气。 芬格尔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31.惬意 洗手间里,路明非靠着门,慢慢地坐在地上。这好像是他的习惯,伤心或揪心的时候,私密安静的洗手间就成了他逃离的收容所。 他回忆着自己和诺诺之间的事,乱糟糟的很多事,这时候浮于脑海中的,竟大多是诺诺喝令他做的一些事情,譬如各种跑腿。情节琐碎毫无意义,如果要择其精华,就很少了。 但要说印象深刻的... 电影院里,气场两米八俯视众人的御姐;烟花满天,夜空下柔弱美的小女生;三峡水库里,穿着让人血脉贲张的比基尼泳衣却义薄云天的小巫女。 路鸣泽说他很孤独,其实他真不觉得。白天对漂亮师姐发发花痴,碰到顾谶就蹭个饭闲扯几句,晚上和败狗师兄吃吃宵夜聊天打屁,这日子有什么可孤独的? 如果这世界一直都是这样,那也不赖。 可能是有点贪心了,想把每个人都留在最初相遇的时候。 --陈雯雯应该在充满阳光的长椅上读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为一段和自己无关的悲情郁郁寡欢; 废柴师兄就该永远毕不了业,所以他们每天晚上可以将所有的心里话好话烂话拿出来说; 诺诺会一直是那个开着法拉利,威风凛凛的红发小巫女,狠呆呆的,一肚子坏水儿,嫁为人妇什么的对她是一个遥远的未来。 她还没有学会厨艺,固执地喜欢吃冰激凌和甜品,会有慵懒和邋遢的一面,见到他还是会当小弟一样调侃,也会跟顾谶顶嘴。 说到顾谶,可能他已经找到了那个能改变他的姑娘,带他走出颓废,始终用饱满的精神和阳光温暖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原来都是会变的,大家都走了,只留下他在原地。 路明非抬起头,在镜子里揉着自己沮丧的脸,扯出个不知是悲伤还是孤独的笑容。 …… “他去的时间有点长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餐桌边,芬格尔撑着沉沉的脑袋,懊恼道:“早知道我就不把那张申请表给他看了。” 至于夏弥提起凯撒求婚的事情,其实这件事早就众人皆知了,可能路明非在吃饭回去的路上就会听说,也可能芬格尔在下一秒就会说出来。 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身为朋友就是要帮好兄弟解决痛苦的。 “哭一阵儿就好了。”顾谶说道。 “听听,真冷血。”芬格尔搓了搓胳膊。 夏弥看他一眼,没说话。 顾谶最后还是没吃太多辣,只是将那碗饭扒了。麻辣香锅大半是被夏弥吃了,小口吸着气,拿湿巾轻轻沾着唇,殷红一片。 而她竟然没出什么汗,只是两颊泛着红晕。 “师妹是我见过最能吃辣的。”芬格尔脸上写满了佩服,然后挑挑眉,“我觉得这时候需要冰镇的啤酒,你们说呢?” 什么叫图穷匕见?这就叫图穷匕见,他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露出獠牙,因为这时候餐厅里彬彬有礼的侍者刚刚走过。 “大地与山之王。”顾谶忽然开口。 夏弥目光闪了闪,不过倏然如常。 芬格尔一脸疑惑,“什么?” 顾谶瞥他一眼,“古教授不是说‘鬼神般’的应力么,我觉得老芬你就是个中高手。” “那当然,我八年大学不是白上的。”芬格尔显然get到了,是说自己是占便宜的高手,“但要这么形容的话,我更应该是海洋与水之王。” 顾谶怔了怔。 “因为我可是海量。”芬格尔挑眉。 “不过,吃辣之后再来一杯啤酒的话...”夏弥下巴微抬,充满暗示地看向某人。 顾谶无奈地摊摊手。 “好嘞,我去拿!”芬格尔兴奋地跟着侍者去了。 人走后,夏弥问:“你会觉得我多事吗?” 顾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当下摇头,“他总会知道的。”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夏弥托着腮,轻声说:“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对方,辗转反侧,夙夜梦寐。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冷还是热,高兴还是不高兴,或者,是否也会记起自己。” 顾谶看着她的眼睛,空空的,看着某处,如同走神。 他听她继续说:“当听说对方有了喜欢的人时,就会像路明非那样,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患得患失不知道该不该难过,最后还是会悲痛欲绝,一个人躲起来抹眼泪。” 夏弥眼神动了动,看着他的脸,好似才找到焦距,“是这样吗?” 顾谶喉间滚了滚,眼前之人在阳光里仿佛是透明的,有种柔弱的易碎感,那样虚幻朦胧。 但也只是一眨眼间,再看时她眸光灵动,笑靥狡黠,已经去抓托盘里的冰啤了。 “喂喂,你干嘛一直盯着师妹看?”芬格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端了三扎冰啤,“废柴师弟跟我讲过,你以前留过胡子的,我有理由怀疑你有怪蜀黍的一面。” 顾谶顿时失笑,“我那是懒得刮好伐?” “不晓得啦。”芬格尔耸肩,一口地道的柏林腔带拐弯儿的上海话。 夏弥喝了一大口生啤,惬意地发出一声喟叹。 “好久没见这么豪爽的师妹了。”芬格尔也不甘示弱,一口气喝了半杯,然后一抹沾了酒水的糟胡子,仰面朝天打了个悠长的酒嗝。 “……”顾谶。 “我还没来,你们竟然已经喝上了,太没义气了吧!”路明非瞎嚷嚷着一屁股坐下。 顾谶便将自己没动过的扎杯推过去。 芬格尔说:“师兄是为你好,不忍心见你借酒浇愁。” “少废话,干了!”路明非跟他碰杯。 干当然是干不了的,下一秒酒气上脸,通红一片。 “这鬼酒量还干呢。”芬格尔撇嘴不已。 “我是因为刚从洗手间出来。”路明非当然不忿。 “你在里边还喝了不少?”芬格尔震惊。 “你滚!”路明非羞怒道。 看着两人嬉笑打闹,顾谶觉得这样也好,起码能让路明非分一下心,可能伤心的情绪就会少一点。 “这么久以来,好像还没见老顾喝过酒呢。”芬格尔挤眉弄眼道:“是不是只跟漂亮女生喝?” “怎么可能。”路明非顿时摆手。 夏弥‘嘁’了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扎杯上点着,琥珀色的酒液里泡泡起落。 然后,她将还剩大半的啤酒推到了某人面前,昂了昂下巴。 顾谶怔然看着杯沿上浅浅的唇印。 32.共识 酒很快喝完了,有课的学生们总是要分别的。 芬格尔依旧跟路明非勾肩搭背。 顾谶去刷卡的时候,路明非看着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他背影上的夏弥,犹豫片刻,说道:“作为过来人,师兄有几句话想说。” “诶?我没有啊。”芬格尔凑过去。 路明非一把将他乱糟糟的脑袋掰开。 夏弥背着手,在大理石地面上轻轻碾着脚尖,闻言轻笑,“什么话啊?” “在双方都喜欢彼此的时候,就大声说出来。”路明非深吸口气,“暗恋是特悲催的一件事!” 芬格尔惊了,这还是又怂又废的败狗师弟吗? 夏弥也有些吃惊。 芬格尔连忙道:“才一扎啤酒而已,你不会醉了吧?” “嗐,你别以为我是在说笑啊。”路明非大咧咧道:“因为我了解老顾,才这么说的。” 夏弥看着他。 路明非表情认真,“我还从没见过他对一个女孩这么上心呢,或者说,你是唯一一个走近他的女生。” 夏弥敛眸,“他跟陈墨瞳的关系不是也不差吗?” 路明非噎了噎,“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没有请诺诺吃过饭喝过酒。”路明非很确定地说,“一次都没有。” 夏弥有些不解,“所以呢?” “真笨!”路明非急道:“他只请过你吃饭喝酒啊,就只有你们两个人。” 夏弥愣住了,芬格尔也张大了嘴。 路明非露出傻傻的笑容,“因为他喜欢你啊!” 夏弥睫毛颤了颤,“不会的。” 路明非心想这姑娘怎么这么轴呢,他还要再举例子,却被芬格尔一把勒住了脖子。那边,顾谶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那啥,我们先回去了。”芬格尔扯着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要帮好兄弟的路明非走了。 顾谶疑惑道:“他们怎么了?” “过来人的师兄去开导迷失的师弟去了。”夏弥煞有其事道。 顾谶点点头,芬格尔总是有办法的,完全可以说是路明非的一生之敌。 “如果一会儿没事的话,去散散步?”夏弥发出邀请。 顾谶想了想,说好啊。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的甬路上,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走着。 夏弥抿了抿唇,偷偷看向身边之人。枞树茂盛,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她低下头,想到路明非不久前说的话,浅浅地笑出来。 “怎么了?”顾谶问。 “没有。”夏弥悠然道:“很好。” “什么?”顾谶不解。 “所有的,都很好。”夏弥忽的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跑出几步跳到他的面前,皱皱鼻子,充满挑衅。 她穿了件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衣,束腰的白色校服裙,整个人在阳光底下是象牙般的莹白色,纤纤细细,姣好明媚。 顾谶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他们相识后第一次出去吃饭散步的晚上,女孩也是这样,作怪地跳到前头,要自己去追她的样子。 他在回忆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面前。 夏弥转过身,步伐轻盈,“这一次你又没有追过来。” “幼稚。”顾谶只好说。 “我还以为是人多,在校园里有很多顾忌。”夏弥看他一眼。 顾谶没说话。 夏弥问他,“下次你会追上来吧?” 她像是随口一问,本就是不重要的很幼稚的事情。 顾谶伸手把落到她肩上的树叶摘走。 …… 夜。 “我说,你应该否决凯撒的结婚申请。” 钟楼里,守夜人抿了一口烈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投影屏幕上白花花的大腿。正在播放的是巴黎红磨坊酒吧闻名世界的康康舞,通俗地叫大腿舞。 昂热无语道:“我们好像在讨论下一场听证会的应对办法?” “该抹平的我们都抹平了,就连顾谶都被我用百年普洱拿下了,人证物证皆在我的掌控之中,哪还有什么问题?”守夜人耸耸肩,“我早就说过了,校董会那帮年轻人想跟我们老人家玩阴谋,还差的远呢!” 昂热看了眼自己的腕表,“距离下一场听证会只有48小时,龙王复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世界,混血家族都在寻找他,试图杀死他,占有他的骨骸。” “野心家们不是赌徒,不会像你一样把成败赌在一刀上,他们制定的计划都是连环杀招。”守夜人语气淡然,目光仍落在屏幕中白花花的大腿上。 “什么意思?” “从你杀死青铜与火之王开始,校董会就已经有意驱逐你了。他们早就在收集不利于你的证据,楚子航只是其中之一。调查团只是他们佯攻的虚招,背后还有更强的杀招。” “这跟凯撒和陈墨瞳的结婚申请有什么关系?”昂热皱眉。 守夜人漫不经心道:“尼伯龙根计划是个危险的计划,为了对抗龙王的复兴而培养最优秀的混血。加图索家族推出来的候选人是凯撒,而在这时候,他申请和陈墨瞳结婚。 优秀的血统相互结合,本来对我们是好事,但如果一切的好事都被一个人占去了,那培养出来的人会超出我们的控制。他会是新一代混血种领袖,将会取代你,或者他和陈墨瞳的后代会取代你,那个后代将无比优秀。” 他猛地扭头看昂热,表情变得猥琐,“别傻了兄弟,谁会把权利拱手让人?就算你是个亡命徒,为了屠龙豁出命都不在乎,可你也要在乎一下我啊,老伙计可是在你下面当了几乎一百年的副校长!你能给我个机会扶正吗?” “……”昂热面无表情。 守夜人见此,摊摊手,“如果凯撒成为尼伯龙根计划的候选人,等于我们承认他是你的继承人,他将在你之后执掌秘党,加上校董会对他的全力支持,无人再能抗衡他。他会是龙族消亡之后的世界之王,就像历史上那个凯撒大帝一样。 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允许我们中出现君主一样的人,这是我支持你的原因之一。论血统,目前只有楚子航能够抗衡恺撒,他们拥有差不多相等的成长空间,我们必须保住他!” 屏幕的光照亮他的侧脸,往日松弛和懒散的线条此刻坚硬如同铁铸。 昂热沉思了许久,“那份报告不止一方有发言权,你、我、诺玛和校董会都有权发言,我们有能力半途狙击吗?” “首先你和我是攻守同盟,至于诺玛,鬼知道那个傻女人会给出什么样的批复。”守夜人挠挠头,“最初校董会把部分权力割给一台电脑,就让我很不能理解,她真有自己的判断吗?” “诺玛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屡次重要的时刻,她确实都有自己的判断,不依从校董会,也不依从我。”昂热沉吟道:“总之,她绝不只是个人工智能那么简单。” “那我们就算达成协议了,不如立刻签字画押!”守夜人从屁股底下摸出一份打印文件,同时把一支笔塞到昂热手里。 “什么东西?” “凯撒的结婚申请,我已经批复了。”守夜人一脸坏笑。 昂热低头,申请书的末尾处是鳖爬般的红色钢笔字,谁也看不出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清晰可辨的只有三个字。 --不同意! 33.深夜 “你能否决凯撒的申请吗?随便找点理由,反正你也很会瞎编理由。”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地下五十米,漆黑的服务器和管线中,男人仰靠在电脑椅上,双手枕头。 柔和的光照亮了他满是胡茬的脸,那束光从上方垂直打下来,光束投影出半透明的女孩。 她穿着墨绿色的校服,素白的蕾丝领巾和白皙的脸几乎分不出界限。 “我可以提供参考意见,不能直接否决。校长和副校长也会给出意见,就算我们三方都否决,校董会也可以强行通过。”eva摇头,“在这件事上,加图索家族能够左右整个校董会,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家族同意这桩婚事,谁也无法阻拦。” “这就有点头疼了。” “不过既然你说了,我会在报告上批注反对。” “漂亮,我的女孩就是靠得住!”男人打了个响指。 “上次你找我帮他改成绩,这次又找我帮他批报告,你都快成他的保姆了。”eva歪头看着男人,半边头发垂下,直至脚底。 她促狭地笑着,可笑容又明净如霜雪。 男人耸耸肩,“我想把这桩婚事拖一拖,给路明非一个机会...至少还能争取一下。” “可怜他?”eva摇头,“那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孩子不可能始终在你的庇护下长大。即使你给他一个机会,也得他自己能抓住,他的性格太懦弱了,一个软弱的孩子,归根结底是没用的。” “是啊,他是个软弱的孩子。但是软弱的人才需要帮助,该长大的,总会长大,该觉醒的,无法阻挡。”男人摇晃着一罐冰可乐,“可总要有人给小家伙一点希望。” eva说:“他不是还有一个朋友吗,顾谶?” “顾谶现在明显心不在焉,可能是因为那个叫夏弥的新生,也可能不是。”男人叹了口气,“路明非那样的废柴,拥有的东西太少,因此一天到晚只想着那几件事,把心里填得满满的。陈墨瞳不是他的什么人,但在他心里占了很大的位置,没有了,就会空出一块,拿什么都填不满。” 沉默了很久,eva伸出虚无的手,抚摸他的头发,“你老啦,以前你不是这么说话的,骄傲得像只野兽。” “失去你之后...”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或者说只是握住了光和空气,声音很轻,“我也很孤独。” eva忽的抬起头,“有人入侵!” 男人震惊,“你在设计上是不可能被入侵的!” “是因为你啦。”eva叹了口气,“原本你是唯一能真正入侵我的人,但你担心校董会拷贝存储核心中的隐藏文件,就用超级指令关闭了部分功能,甚至禁止白卡持有者的访问,但这样我的防御壁垒就不完整了。” “那条超级指令这么强力?”男人抚额,“入侵者现在在什么位置?” “从循环水系统进入的,目标正在深入冰窖底层。” …… 同一个夜晚,同一片黑暗。 屏幕上蒙蒙荧光照亮了顾谶的脸,平光镜片反射出两行跳动的英文字符。 他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意识世界,奇异的信息流被接通了,只是一个忽闪,嗅着一朵红玫瑰的路鸣泽就出现在他的身边。 “我还以为你看不懂呢。”他说道。 “的确没看懂。”顾谶朝笔记本电脑抬抬下巴,屏幕上,是语言的翻译界面。那两行英文是让他放开意识,老朋友要来了。 路鸣泽无奈道:“好吧好吧,不过谁让你离哥哥这么远的,现在我不光要敲门,还得需要钥匙。” 顾谶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女孩不太安分,今晚大家都要睡不好觉了。”路鸣泽说。 “what?”顾谶一脸迷惑。 “口音很重。”路鸣泽像个小学英文老师,皱着眉头指点出他的语音错误。 顾谶搓了搓脸,把自己摔到床上,手指一勾,整个人就裹着毯子成了春卷。 “……”路鸣泽。 “她要去抢夺康斯坦丁的龙骨十字。”他不再卖关子。 ‘春卷’钻出颗人见人爱的脑袋,眨眨眼睛。 路鸣泽飘过去,伸手给他把眼镜推上去,束住了额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然后屈指在嘴里哈气,目光不善。 ‘春卷’瞬间变作蚕蛹,扭着远离他。 “我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路鸣泽指了指脚下,“湮没之井。” “鹭鸶跟零?”顾谶正色起来,“她们不是对手。” “不要忘记,我已经跟哥哥做成一次交易了,1/4。”路鸣泽表情玩味,不无暗示地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眼神。 “梦境影响现实。”顾谶吃了一惊,“你也会出手?” “如果有必要。”路鸣泽呲了呲小白牙。 “带我。”顾谶翻滚,从毯子里一屁股坐起来。 “我以为你不急。”路鸣泽好整以暇道。 顾谶对此回之以白眼。 …… 湮没之井,冰窖的最底层。 神话中说命运三女神就是在这里纺织、拉伸和切断生命线,这里是湮没一切的地方,寂静得像是古老的溶洞,只有无处不在的水声。 青铜铸就的地面,蛇一样互相缠绕的深槽蚀刻其上,槽里流动着青色的水。这些深槽组成的花纹像一株茂盛的藤树,不断地分叉交汇,最后汇入前方那片寂静的湖。 如果从高处看下去,无穷无尽的符号隐现在藤树纠缠的纸条中,组成完美的圆形图腾,包围着一片小小的湖泊。 这里举目不见天空,以金属为大地的空间里,时光像是被封冻一般,一切都被隔绝封闭。 一个强大至极的‘领域’填充了整个空间,引发这个领域的就是地上的金属花纹,而所谓的藤树,就是无与伦比的言灵之阵。 这是炼金术的奇迹,以符号和元素创造出了领域,周流循环。维持这个领域无需生命,因为这是超越了一切宗教法典的神明的特权。 地面上线条细密纠结的地方,是一个个小小的领域,压制着其中躁动的力量,里面陈列着各种藏品。 “垃圾堆。”一道黑影漫步而来,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粘稠的血滴落深槽。 那些血液竟比铁流般的生青色的水还要沉重,入水就沉底,随着水流蔓延开来。那株茂盛的藤树被染上了一层新的颜色,血的暗红。 这层颜色开始渐渐发亮,斑驳陆离,像是隔着一层暗红色的水晶放射出来的,锐利如箭。水面上冒出了气泡,像是某种激烈的化学反应,这种反应很快把水加热到沸腾,气泡和水花一起跳跃。 言灵之阵被活化了,血色的光有规律地闪灭,像是心脏波动的频率。 34.龙骨十字 黑影低沉的唱诵声控制了整个空间,在这古老而伟大的言灵之下,血光越来越浓郁,金属藤树亮得像是被烧红的金属。 达到极限后,光忽然熄灭,所有深槽在同一瞬间升腾起暗红色的蒸汽,生青色的水被蒸发,干枯的深槽好似被强酸腐蚀过似的。 炼金领域被摧毁了,那些被封禁的空间重新恢复了自由,一切都透着一股轻松和鲜活。 那些被封印在祭坛上的藏品活了过来,以不同的方式。 黑影指了指那个斑驳的八音盒,“要宏大的曲子,这应该是一场伟大的重逢。” 八音盒怪响了几声,大约是在调音,记录声音的银质滚筒上,浮现出新的细小凸起,然后宏大的进行曲响彻整个空间,古钟轰鸣般庄严。 黑影缓步向前,迈入水池。 在这里,生青色的水和血液做着最后的搏斗,黑影平静地涉水而过,那些沸腾的液体丝毫不能伤害他,他直视前方,就像朝圣的信徒。 水池中央是一座圆形的金属祭坛,他登上祭坛,看着面前的东西,沉默了很久。 那是具男孩的枯骨,泛着沉重的古铜色,像一件用纯铜打造的工艺品。骷髅的眼窟里嵌着晶化的眼球,像一对金色的玻璃珠子。 虽然很像人类的骨骼,但细看却有很大的差别。全身近千块纤细伶仃的骨骼,一些人类身上早已退化掉的骨骼仍能在它上面被找到,有的互相融合,有的组成不曾见于任何教科书的器官。他背后两束细骨像是扇子般打开,那是他的双翼。 他的双臂伸开抓住了身后展开的翼骨,头颅低垂,脚下保持站立,就像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龙骨十字。 黑影抚摸着骷髅,至今仍能看出面前这张已经干枯的脸上流露的、临终的微笑。 “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他握拳,手腕处的动脉崩开,浓腥的鲜血泄入水池。生青色的水对于炼金领域而言,就像是电解液对于电池,水的循环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力量,模拟了世界的循环,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最后的炼金领域收缩到祭坛周围,血液和生青色的水做着殊死搏斗,水池沸腾,但水的蒸发也消耗着血液,双方势均力敌。 黑影默然片刻,心室心房全力收缩,他控制了自己心脏的搏动,以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方式从身体里挤出鲜血。淋漓的血混入水池,随着震耳欲聋的爆响,满池的水向着天空飞溅,组成数十米高的环形水墙! 这是一场逆飞的青色暴雨,最后的炼金领域崩溃了,笼罩在祭坛上的巨大力量忽然弥散,最后一道束缚也被解开,就像是漆黑的天穹被打开投入了神的光辉! 雄浑的进行曲在此刻也达到最强音,仿佛贝多芬的灵魂附体,《欢乐颂》的天国降临。 “站起来,康斯坦丁!”黑影沉声道。 没有人回答他,龙骨十字依然静止,没有流露出任何生命气息。青色的水沫洒在骷髅上,就像一场忽如其来的细雨。 黑影默默凝视良久,“原来你真的死了...” 宏大的进行曲生生停止,至悲至凉的乐音从八音盒弯曲的铜管中溢出,像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又掺杂着巴赫富有宗教感的弥撒音乐。 女高音的咏叹调凄美高亢,以人世间没有的语言咏叹时光翻转如同秋叶,相聚往往短暂而告别常常是永恒,人们所不能承受的哀伤却是世界永恒的法则。 “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梦幻。”兀然的女声以萧瑟的声调,低唱起一首和风的歌,像是拨动蒙着灰尘的木琴。 黑影扭头,不远处的黑暗里站着一道朦胧的身影,曲线玲珑,一对傲人的长腿,有着绝妙的好身材。 “没有打搅你的意思,只是配合一下气氛。”暗处的人轻笑,声音清越,又透着些许嚣张。 黑影转身,他没有听见对方逼近,以他的血统优势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么唯有一种解释,对方一直在那里等他,他的行动早已被对方掌握了。 “酒德麻衣?”他平静道。 “我居然这么有名?”酒德麻衣打了个响指,一束灯光从极高处射下,在金属地面上投射出亮圆的光斑。 她怀抱双手,懒懒散散地站在光束里,一身漆黑的紧身衣,两柄直刀贴着腿侧捆好,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 “我来祭奠一个朋友,你来干什么?”黑影没有表现出丝毫戒备。 “藏着龙骨十字的湮没之井,谁不想进来看看?我们都只是来偷东西的老鼠而已,我是第一只,你是第二只。”酒德麻衣扭头望向侧面的黑暗中,“他是第三只。”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黑暗里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黑影余光后瞥,“还缺一个人就可以凑齐一桌麻将。” “有的有的,打麻将人够。”他的背后,有人说话,还高高地举起了手。 “幸会哦,诸位。”酒德麻衣拍手,各有一束射灯打在他们身上。 这是大家暴露真面目的一刻,他们都绷紧了身体,杀机如绷紧的琴弦,一触即发! 然后,杀机又无声地消散了...气氛变得有点诡异,因为最后一个家伙,他头上套着个肯德基的纸袋。虽然挺拔的身姿和狮虎般强壮的肌肉是那样具有视觉冲击力,但似有似无的炸鸡味儿真是有点不和谐。 “你能专业一点吗?”酒德麻衣没忍住笑了。 “非要穿正装?”肯德基先生耸了耸肩,“像他一样?” 他指的那个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正装,剪裁精细,修身的佛罗伦萨白衬衣,居然还没有忘记银灰色的领巾。 而且坦荡地没有遮住脸,掀起的柔软的额发下,金色和海蓝色的双色瞳格外醒目。 “给大家介绍一下。”肯德基先生说:“这位是调查团的秘书,帕西·加图索先生。” “叫我帕西就好。”帕西说。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贼你真是彬彬有礼。”酒德麻衣微讽道:“早知道有你这样的人,我就穿晚礼服来了。” “不,这里只有我不是贼。”帕西十分淡然,“这所学院中的一切都属于校董会所有,我被校董会授权监督管理校产,当然不需要鬼鬼祟祟。” “好义正辞严啊。”酒德麻衣撇撇嘴,“可看你鞋子上的泥土,你好像不是从迎宾通道进来的喔,难道是穿越了所谓的‘花园’?” 帕西看了眼自己那双精致的意大利皮鞋,它们被有机污泥裹得严严实实。 “是啊,很难走。”他有些无奈。 “看样子你是游泳进来的,那些鲨鱼没有挡你的路吗?”酒德麻衣转向龙骨旁的黑影。 那居然是个女人,一身纯黑色的作战服,弹性的材质勾勒出令人窒息的漂亮曲线,修长纤细,像鹤一样挺拔。 “它们都睡着了。”夏弥抬眸,淡淡开口。 35.神之领域 冷寂。 酒德麻衣观察一圈,笑吟吟道:“人齐了还不开始么,在座各位都会打麻将吧?” “懂的懂的,吃住上家看紧下家盯死对家。”肯德基先生很笃定地说,一开口就是生活中的老混子了。 他嘴上闲扯,脚下却在缓步后退,全身肌肉隆起,胳膊上的青筋游走如细蛇。 通常威力越大的言灵领域越小,‘君焰’这种高危的言灵,如果不爆炸,领域直径只有5米。麻将比赛还没开始,肯德基先生就退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这显然是个鸡贼的家伙。 令人不安的空气波动来自帕西,没有人听见他念诵言灵,但领域已经被激发了。 杀气在此刻弥漫,敢闯入这里的都是亡命之徒,龙王骨骸不可能拆了大家分,这没有丝毫合作的可能。 酒德麻衣还是懒洋洋的,刀柄都不摸。 “我说,你的位置看起来是最差的,打麻将应该坐在桌子周围,这样才公平,而你坐在桌子的正中间。”她对龙骨旁的黑影说,“你最容易夺走龙骨,我们岂不是都会攻击你?” “对,她这是要坐庄!”肯德基先生煽风点火。 夏弥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们,带着黑色手套的指摸过康斯坦丁的骨骸,“麻将靠运气,但决定我们这场胜负的是血统。杀戮不是游戏,在握着权与力的人面前,根本没有势均力敌的战斗,你们这样的弱者只能蝼蚁般死去!” “听起来好像要秒杀我们三个似的。”酒德麻衣嘴里说得轻松,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唱歌很好,我很喜欢。‘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夏弥轻声说:“你们这些可悲的,追求幻影的人啊。” 酒德麻衣从来不服输,即便是口舌之争,她想说些什么反击,却没能出口,她脸上还带笑容,但笑容已经凝固--巨大的空间里,兀然回响起丧亡的音乐,乐声里仿佛有朝魂的大钟轰鸣。 藏品中一架两层楼高的管风琴忽然奏响,那是架以炼金机械为内核的杰作,它演奏的是弥撒也是招魂,那是一千一万个死神聚在一起吼叫!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来自黑影的冲击,不是风压也不是高热,而是威严!就像一座山峰在你面前慢慢倾倒,整座山即将压在你身上的感觉。 一层肉眼可见的透明领域,以黑影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那道气幕看起来那么温润,轻柔地覆盖了龙王的骨骸,骨骸甚至没有一丝震动。但金属地面开始龟裂,无数金属屑在领域内缓缓升起,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磁化现象,金属屑互相吸附,围绕着她旋转,仿佛持镰的黑袍死神围绕神座飞翔。 言灵·剑御! 五米,十米、二十米...言灵的领域在迅速扩张,酒德麻衣等人凝神以对,毫无疑问,被这个领域笼罩的结局只有死亡。 领域还在继续扩大,气幕平静温和,领域中的空气被忽闪忽灭的电流击穿,电流把悬浮的金属屑烧得通红。 肯德基先生猛地后跃,越过祭坛旁的环形水池,这不是逃走,而是进攻的前奏。 晦涩的语言自他口中吟诵,本已堪称雄伟的身躯再度膨胀,t恤逐渐被撑裂开,他全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皮肤表面泛起青铜之色。 (言灵·青铜御座:释放者在短时间里强化自身,甚至达到龙类身躯的强度。) 肯德基先生举起一具花岗岩石棺,朝前方抛去。 这是来自玛雅时代的未知古物,重达三吨,石棺穿透气幕,速度不减,相当于一颗3吨重的炮弹。 夏弥眼皮一抬,石棺陡然静止在她面前,仿佛被看不见的手凌空托住。 她伸出手指,在它前端弹了下。 轻微的裂声在安静的此间格外清晰,一道小小的裂痕出现在石棺上,转眼蔓延到了每个角落。下一秒,石棺便被气幕中旋转的气流吹散了,连同里边那位未知人物的遗骨,都化作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灰。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他们都明白自己错了,这不是麻将游戏,而是一场杀戮。 黑影最初的谨慎,只是因为那个强大的炼金领域还在运转,她还受限制,但此刻言灵之阵已经崩溃,她毁掉了那个枷锁。 帕西迅速从怀里抽出一柄老式燧发枪,还有一个黄铜盒子,里面是一枚子弹,弹头是经过雕琢的暗红色晶石。 领域离他已经不远,但他没有后退,而是快速地装填。后退没有任何意义,对方根本是在跟他们玩一个猫抓老鼠的游戏,她绝对有能力阻止这些老鼠逃走。 如果不想死,三只老鼠只能联合起来杀死猫! 贤者之石为弹头的子弹,这是炼金术的极致成就,超越四大元素之上的精神元素。掌握四元素法则的龙王和他们的后裔都无法对这种超越规则的元素下达命令,因此它是无敌的,洞穿一切。 帕西毫不犹豫地抬枪发射,暗红色的子弹毫无阻碍地钻透气幕,命中黑影。 夏弥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后退,但马上就再次站直了。 她的战斗服表面覆盖着一层金属样的东西,是那些凝聚的金属碎屑,随着她动作,暗红色的晶体粉末簌簌滑落。 贤者之石的子弹在她的身体表面碎掉了! “给你这颗子弹的人,没有教你怎么使用吗?”夏弥淡声道:“精神元素一旦被炼制为晶石,也就具有了形体。它的无限制只是对于言灵,但作为一件有形体的东西,如果击打在金属这样坚韧的东西表面,还是会碎裂。” 领域距离酒德麻衣只剩下几米远,她被那巨大的威严震慑,微微战栗。 那个身份未知的女人所释放的言灵就像是死神本身,在它的领域内没有任何东西能存活,没有破绽,也没有逃逸的机会。 熔化的金属碎屑在酒德麻衣面前凝聚为枝杈横生的巨大异形,表面是放射状的铁结晶,宛若死神的巨镰,呼啸着射穿气幕。 (言灵·天地为炉(三昧真火:释放者在自身为中心的领域里,凭空冶制金属并可随意地将其组成新的形态。) 酒德麻衣在它面前像是雏鸟般脆弱,下一秒就要被刺穿心脏,挂在金属荆棘上。 这时,随着一声低叹,一只手从她背后的阴影中伸了出来,握住了巨镰的刃口! 36.血之恩赐 路鸣泽就像机器猫,有着各种奇思妙想和千奇百怪的能力,虽然也有一定的局限性,不过顾谶很喜欢他的‘任意门’。 在湮没之井的炼金领域被破坏的时候,顾谶和路鸣泽就赶到了。当然,并非本体,而是依托‘精神’而离体的意识,就像志异杂谈小说里说的‘元神出窍’。 顾谶漂浮在宛若溶洞的巨大空间里,看着下方呈‘品’字围攻的阵型,目光落在中心那道高挑修长的身影上。 他在看夏弥,她不知道。 路鸣泽将他带来后就不见了,此刻,在酒德麻衣的背后出现了另一道影子,他握着红热的金属,就像是端着一杯红茶般轻松。 于是整道气幕在他面前停止,代表死亡的透明边缘就在脸前。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影,身材乏善可陈,好像还穿着睡衣,只能大概判断出是个男人,然后脸上还带着一个机器猫面具。 顾谶指尖蹭了蹭眉毛,无声无息地漂浮到边缘的洞壁旁。 场间诡异地安静下来,在这种环境里看到那张熟练的蓝色胖脸,根本不会让人有想笑的感觉,反而是十倍百倍的森冷。 “权与力?你也信奉权与力吗?”穿睡衣的人看着黑影,“你比他们更懂规矩,但信奉这规则的人也必为这个规则付出代价。” “麻衣,站到我面前来,不必畏惧,更不必惊惶。”他冷漠地下令,“在这里有人有‘青铜御座’为他的屏障而无所畏惧,有人有贤者之石为他的屏障而无所畏惧,这些你都没有,但有我在你背后。” 哪怕只是灵体状态,顾谶也不由为这中二到抠脚趾的发言而头皮一麻。 酒德麻衣站到了睡衣男的面前,背对着,阻挡在他和死亡的边界之间。 只要那边界再稍微推进,她就会如刚刚那具石棺般被压成粉末,但她已无所畏惧,因为那个男人踏破阴影走了出来。 “明白,您就是我的屏障。”她说。 “不,我不是你的屏障,你是我的武器,最锋利的武器不需要屏障,锋刃就是你的屏障。”睡衣男伸手按在酒德麻衣的脑后,声音低沉而威严,“我赐汝血,以血炼魂;我赐汝剑,逆者皆杀。曰‘天羽羽斩’,曰‘布都御魂’!” 话落,一个平静的领域释放出来,就像是在水中投入一粒小小的石子,但这颗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 酒徳麻衣眼睛闭了闭,再次睁开,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充斥双瞳。 只是一瞬间,她已经脱胎换骨,和前方黑影同样的、宛如死神般的领域从她的身体里汹涌而出,把逼到面前的死亡界限生生吹散。 她双手拔刀,左手‘天羽羽斩’,右手‘布都御魂’! 肯德基先生和帕西都有些分不清这一刻是真实还是幻觉了。 他们大概知道一些曰本神话,这两柄剑是曰本所谓‘神代时期’三灵剑中的两柄。‘布都御魂’是建御雷神的佩剑,‘天羽羽斩’则是须佐之男斩断上古神兽八岐大蛇的神剑。换而言之,它们根本就不该是真实存在的武器,就像传说中亚瑟王的‘石中剑’。 但现在酒徳麻衣真的从不到两尺的刀鞘里,拔出了流淌着赤红色和熔金色的两柄长剑,天羽羽斩是刀刃长达十拳的长弧刀,而布都御魂则是长达两米的巨型直剑。 “能改写血统的人,往前看尽一切的历史也只有三个。”夏弥第一次失去了冷静,声音因惊悸而嘶哑,“你到底是谁?” 从对方踏出阴影开始,她就一直盯着他看,她比这里的其他人更能觉察对方是多么可怖的存在,或者说,他出现在这里是比那两柄剑更大的悖论! 睡衣男并未回答,只是在一声轻笑中消失了,就像是被水洗掉的一痕墨色。 与此同时,顾谶身后多出了一道小巧的影子,蹑手蹑脚地大概要往他背上跳,只不过某人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个闪身就躲开了,然后路鸣泽就扑了个空。 “你背背我能怎么样?”路鸣泽忿然,“为了把你带来,我都快累死了。” “刚刚可没看出你有多累。”顾谶说。 “帅么?”路鸣泽笑嘻嘻地问。 “中二到爆。”顾谶深沉道。 路鸣泽表情一僵,“你不懂。” 他们自如对话,却无人发觉,就连夏弥都不能察觉到,因为这是超脱四大君主之外的‘精神’,只有黑白的王才能找到彼此。 下方,死神之镰震动着崩解,金属碎片利刃般射向酒徳麻衣,却无法划破她的皮肤,回弹纷飞之际切断了束发的红绳,娓娓坠落间漆黑如瀑的长发散开,漫漫飞舞。 她轻描淡写地挥出天羽羽斩,姿势是最普通的斩切,没有任何技巧,但死神之镰分崩离析,碎屑被激得逆射。这是无与伦比的力量,就像之前黑影摧毁那具石棺。 她再次挥剑,布都御魂在她身边转出完美的圆弧,以圆弧为界,领域自然而生。灼目的亮紫色电光在领域上流走,发出轰雷般的巨响。 酒徳麻衣双手提着长剑缓步前进,走进了前方象征死亡的领域中,在新生的紫色电光领域表面,两种不同的电流交射,电火闪灭,她的身影都逐渐模糊。 “炼金领域。”帕西低声道。 跟湮没之井中的领域一样,布都御魂激发的也是一个炼金领域。这种领域不用活体,只用炼金制品就能产生,而且无限循环。 但这曾是炼金术士们臆想的奇迹,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技术。因为产生领域的是言灵,而言灵只能由生命来运用,炼金术再怎么精制元素,把白银炼成黄金,从火山灰中精炼硫磺,得到的都是死物。 炼金领域则不同,要实现这种效果,炼金术师必须用基本的四大元素重组出某种带有‘生命本质’的东西,这种东西是活的,才能释放领域。 但这是窃取神权的行径,是从尘埃中仿造生命的技术,是禁忌之术。 双方越来越接近了,夏弥神色沉凝,作战服裂开,青灰色的鳞片覆盖着她姣好的身躯,鳞片竖起如一片钢铁荆棘。 骨刺穿破皮肤,黑色的骨骼向体表生长,化为骨质的利刃。熔化的金属屑附着上去就开始冷凝,在骨刃表面析出金属的结晶,宛若镀上了一层冷色的光辉。 而同样的变化也出现在酒德麻衣身上。 这是逐渐龙化的现象。 “你会帮她吗?”路鸣泽托着下巴,好奇地问。 顾谶静静看着正面对冲,如流星般陡然碰撞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她不需要我的帮助。”他低声说:“连我自己都是不完整的...” 37.替身 酒德麻衣手中的双剑轰鸣起来,振奋激昂,而夏弥手中也凝结出一柄长刀,两人宛若流星般撞击,无穷无尽的光与热、雷与火四散飞溅,她们交击的巨响,好像是世界毁灭的丧钟! 地面震动,空中高处有碎裂的混凝土结构砸落四周,只是第一次冲击就把湮没之井的出口给毁了。 那是如同狂龙的搏杀,闪电般的碰撞,两道身影掠出残影,发光发热,在烈火中摧毁着一切! 而帕西跟肯德基先生在双方开始对冲,湮没之井开始崩塌的时候,就极有默契地跑路了。 他们两人在‘湮没之井’的出口相遇,二人逃窜之快,就像是被虎狼群追逐的野狗。 整个空间都在震动,且越来越剧烈,火光和电光飞射,狂风和碎石四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用力去拍那唯一一部逃生电梯的按钮,现在是他们的唯一机会。 “幸会啊。”肯德基先生对帕西说。 帕西楞了一下,也点头,“幸会。” 肯德基先生一直在盯着电梯下降,“没想到第一次见就遇见这种事,本来该好好聊聊的。” “这时候看见你,感觉才是看见了同类。”帕西少有地感慨。 “对啊,简直想交换名片。”肯德基先生很难不认同。 电梯门终于打开了,刚才还在聊天的两个人马上如野狗一样往里钻。 但上方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异响,在鬼神般的冲击之下,百米厚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裂开了! 巨大的预制混凝土块沿着平整的切面缓缓下坠,肯德基先生全身肌肉爆发,双臂发力把它推在一旁。在电梯门就要关闭刹那,帕西略一犹豫,一把黑色的带鞘猎刀自袖中滑出,撑住了电梯门。 这为肯德基先生争取了几秒钟,他像只敏捷的黑猩猩,怪叫着从猎刀上方翻入电梯。 帕西收回猎刀,电梯门立刻封闭,忽如其来的上升加速度让两人一齐跌坐在地板上。升到半途,下方又一次强烈的巨震,电梯像地震中的鸟笼那样摇晃,半边地板被震塌,露出钢骨支架。 两个人敏捷地跃起,双手抓住电梯顶,心有余悸地看向下方漆黑的电梯井,几秒钟之后,烈焰填满了那个幽深细长的黑色空间,无处逃逸的高热气流卷着火焰上升,就像是暴怒的火龙,扑面而来的热风刀一般割面。 远处高空,看着一路狼狈逃窜的两人,路鸣泽啧啧有声,“可怜的小虫子。” 说着,他看向顾谶,“那个为了‘昆古尼尔’而准备的替身,我可以替你救下他喔,不过你得求我。” 顾谶瞥他一眼,吐出两个字,“不要。” 路鸣泽耸耸肩。 浓烟烈火丝毫不能阻止两人的视线,在灵体状态下的两人,目光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层,那里,帕西伸手抓住了肯德基先生的肩膀,口中呢喃,神秘的领域瞬间笼罩了两个人。 言灵·无尘之地! 不被许可的一切东西都被这个领域排斥,包括高温。烈焰穿透电梯往上升去,一切可燃烧的东西都被焚毁,好在电梯是最老式的机械重锤结构,最后只剩下被烧得漆黑的金属框架,带着他们继续上升。 膨胀的高温火流最后冲破了顶部的混凝土结构,在夜空中化为夭矫的龙形,一闪而灭。 “可惜。”路鸣泽摇头,仿佛是在说刚刚根本没可能的交易。 顾谶垂眸,手持双剑的酒德麻衣体表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红色蒸汽,那是燃烧的血,在细密的龙鳞中渗出,然后被高温蒸发。 毕竟是被临时提升的血统,远没办法跟纯血的龙族相比,更何况她此时面对的是最擅长力量的大地与山之王,即便不是完整形态。 “你才是要救下她。”顾谶说道:“不然你的胳膊就被斩断了。” “开玩笑么,只是一把武器而已,你觉得我会在乎?”路鸣泽态度很是不屑。 顾谶浅然一笑。 路鸣泽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已经出现疲态,在夏弥斩击之下节节后退的酒德麻衣,最后再看一眼顾谶。 顾谶想了想,摘下眼镜,“我是近视,这样就看不清了。” “……”路鸣泽冷冷瞪他一眼。 少顷,急促喘息的酒德麻衣双瞳金光大亮,用力格开劈来的刀剑,在‘金刚界’的护持下,纵身跃入崩塌而起的尘幕中,几个起落便快速朝入口奔去。 (言灵·金刚界:‘冥照’的进阶,施加守护的结界) 巨石不断坠落,四周的崩塌在加快,夏弥沉默半晌,也离开了。 路鸣泽朝顾谶微笑,十分得体又标准地行了个绅士礼,“下次再见。” 顾谶还打算挥手道别,结果小气的家伙就泡沫般消失了,他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只好悻悻然动了动手指。 …… 外部,卡塞尔学院。 电梯到顶,整个校园无处不是红光闪动,警铃声刺耳得像是大群的火烈鸟在垂死之际哀鸣。 大地震动,埋设在地里的水管炸裂,高压水柱喷涌如泉,建筑物外包裹的花岗岩层层剥落,英灵殿顶部的雄鸡塑像轰然倒塌。 一切就像写在预言书中的末日,在末日面前每个人都渺小得像是尘埃。 烈焰击穿地面之后从英灵殿前的井中喷出,那是学院的奠基之井,在还没有自来水的时代,师生们在这里钻出了第一眼泉。在探照灯的徘徊扫视中,两道黑影从井口里跳出来,老鼠般向不同的方向奔逃,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床上,四仰八叉的顾谶倏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灰蒙,一抹嘴,全是天花板上震下来的砂砾。 屋子里也乱七八糟,墙体跟地板大片龟裂,本就不多的家具东倒西歪,唯一还好点的只有他身子底下这张床。 他走到窗边朝外看,好几栋熟悉的楼已经成了废墟,滚滚的尘幕还未散去,不远处还有穿着睡衣的人从摇摇欲坠的楼里往下跳。 英灵殿已经无了,巨大的雄鸡雕像砸进了‘奠基之井’的井口,只露出一个撅起的鸡屁股,而在那剧烈爆炸的席卷之下,井口方圆百米更是一片漆黑。 教员教授们大声指挥着,学生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一起,明显都很茫然。 顾谶看了会儿,拉上窗帘,去了洗手间。 先洗个澡,然后睡觉。 …… 38.废墟 卡塞尔学院在一场忽如其来的震动中摇摇欲坠的时候,相隔十个时区,中国bj,地震局发布了一场2.1级低烈度地震的消息。 某个安静的、仿佛被灰尘和时光封印了几十年的地铁站打开了它的门。 一个因嫉妒而掩不住好奇的人,步入了这场注定改变数人命运的游戏之中。 …… 次日。 路明非觉得眼前一片明亮,身上也暖暖的,又是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 他从宿醉里醒来,浑身酒味,光着身子只搭了条被单。宿醉之后脑袋重得像块石头,不过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还是让人心情舒畅,他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嘴里嘟囔,“废柴兄,几点了?你又没拉窗帘?” “这么大太阳,大概是中午了吧?起来吃午饭!”上铺的芬格尔说。 木质双层床‘吱呀吱呀’地摇晃起来,好像是败狗起床了,正准备爬下来。 “喔喔喔!”芬格尔忽然尖叫起来。 “鬼叫什么呢?以为自己是公鸡啊?”路明非双手一撑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然后... “喔喔喔喔!”他眼睛一下瞪圆了。 “叫起来跟母鸡似的,还说我...”芬格尔喃喃道。 而懒腰伸了一半,僵在床上的路明非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的双层床插在一堆废墟里,还有一条床腿断了,一块碎裂的混凝土取代了它的位置,竟恰好维持住了这张床的平衡,因此他们睡得还算安逸。 一面红色十字的大旗插在废墟中央,旁边扎起了几十顶白色帐篷,阵容庞大且秩序严谨的医生护士们正在帐篷里给受伤的学生们做体检。 偶尔有几支血压计爆裂,因为有些混血种的血压远远高于正常人类,除此之外一切平静。 厨师们在废墟边把餐车排列起来,开始供应早餐,慕尼黑烤白肠和葱烤面包的香味随风飘来。医疗点和早餐供应点前各有一条长队,他们的大床恰好被夹在两列队伍之间。 而某道身影,正靠在他们床头喝咖啡,手里还拿着一夹心面包。 “老顾,这什么情况?”芬格尔伸手就来抓面包。 顾谶见他压根儿没洗手的意思,索性直接把面包送他了,况且,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儿? “就昨晚地震了。”他喝了口咖啡。 “还提供咖啡吗?”芬格尔眼睛乱瞄。 “速溶的。”顾谶耸肩。 “那算了,我现在只喝手磨咖啡。”芬格尔连连摆手,很人上人。 这时候,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了,比如狮心会的副会长兰斯洛特就遥遥招手,道了声‘早’。 夏弥端着一杯牛奶麦片走过来,笑眯眯地说:“我们都以为你们会睡到中午呢。” 这时候,排队中的凯撒顺手拿起床头的酒瓶,看了眼酒标,顿时不屑摇头,“就喝这种餐酒?不觉得涩吗?” “在这种灾难面前都能睡得这么死,我真的想邀请你们参加一些心理方面的测试。”也在排队的的心理学教员富山雅史很严肃。 顾谶看他一眼,“收费的?” “那必然。”富山雅史严肃化成笑容。 路明非和芬格尔俩人只能默默地裹紧床单,面无表情地盯着虽然排队但同样围观的众人,滴溜溜的眼珠里表达‘我很好’、‘不必担心我们’、‘别看,快排你们的队’等诸多复杂心情。 芬格尔嘴里还在往外掉面包渣。 好好的两兄弟喝了顿劣质的红酒,谈了谈人生说了说理想,也没说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醒来就天翻地覆了? 俩人心虚地相视,又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手插裤兜昂首挺胸的凯撒,他们昨晚探讨的人生和理想,多半跟这大金毛的女朋友有关... 夏弥盯着两人看了片刻,心下已经了然,她嘬了口牛奶麦片,一句话也不说。 顾谶说道:“昨晚冰窖发生了意外,事故原因还没有查明,不过学院公布说可能是地震。” 富山雅史补充:“有几个人受伤,没有死亡,你们运气真的不错。” 路明非和芬格尔都挠头,露出‘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的表情。 “那个...”路明非低咳一声,小声说:“能帮我弄身衣服来吗?” “还有我还有我。”芬格尔连忙道:“我想吃烤白肠,然后要一大扎橙汁儿。” 顾谶撇嘴,“豆汁儿可以吗?”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路明非抓起床头的酒瓶扔向上铺,“喂!能有点尊严吗?” “在饥饿的时候就没有尊严可讲!”芬格尔义正词严。 夏弥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被他们忽视的床沿,那里有两件印着草莓图案的连体睡衣。 “这是顾教员顺手从某个晾衣杆上拿的。” “为什么要拿这种?”路明非懵了。 “可能是某人的特殊嗜好吧。”夏弥笑呵呵的。 “是因为刚好看到废墟里有这么两件。”顾谶认真解释。 “会被原主看到,当做变态吗?”路明非虽然这么说着,但手指已经很诚实地去勾了。 “快给我递上来!”芬格尔大叫。 顾谶跟夏弥同步抚额,心想这俩活宝会不会因为睡衣的尺码而打起来。 那边,黄色的隔离带把‘湮没之井’的井口彻底围绕了起来,一群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围着井口架起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设备。有些像是高音喇叭,有些像是射电天线,有些则是绵密的金属网,还有些沉重古老的青铜器皿,被按照某种规则安放在井口的不同方向。 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有个家伙正在井口宰杀活鸡准备往井里扔... 世界上能以这样科学实验的严谨态度,行这种怪力乱神之事的团队,只有一个--卡塞尔学院装备部。 而连装备部这样隐藏的秘密机关都马力全开,谁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地震。出这个公告的人显然是在睁着眼说瞎话,不过在副校长主政的这段时间里,不睁眼说瞎话的校务公告还真少。 井口旁扣着两根金属绳索,绳索向着井底延伸,显然有人已经下去了。 …… 冰窖,湮没之井。 电梯沉入海水中,水体不再是熟悉的碧蓝色,而是污浊的红色。 槌头鲨、海龟、蓝鳍金枪鱼的尸体飘浮在玻璃罩外,它们都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断口光滑,就像是被一柄极长的利刃一挥两断。脏器从躯壳里流出,整个消化道像是异形的海蛇般飘浮在水中,简直是地狱般的景象。 “我的鱼缸!”昂热声音嘶哑,眼角抽动。 “我就跟你说嘛,一定要冷静,要怀着宠辱不惊的心态来看问题。”守夜人拍着老友的肩膀,“你在废墟里四处转悠,尖叫‘啊!我的电视!’‘啊!我的名画!’有什么意义呢?徒增烦恼而已。” 他一脸深沉,像个学者,“你应该在废墟里找点还能用的东西,这些就是惊喜啊,比如你忽然找到了你小时候和邻居小女孩一起收集的贝壳。这时候,你开心地笑了...” 39.遗忘 “别把我的智商拉到跟你一样低的地步!” 昂热压抑着愤怒,“神经病总是把别人也搞成神经病然后战胜他,因为在神经病的领域他们经验丰富。” “淡定,淡定。”守夜人显然不是安慰他,下一句便接上了,“现在先别急,还有更糟糕的。” 的确,当开阔的岩洞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成片倒伏的珍贵林木,几棵直立着的树还在熊熊燃烧。原本如茵的绿草和灌木更是被彻底翻烂了,地面上深入泥层的黑色痕迹纵横交错,每道痕迹都有宽近百米长,就像被燃烧的巨犁翻了一遍。 最具冲击力的,无疑是那座黑色砾岩建造的金字塔,此刻被轰塌了一小半。 昂热阴沉着脸,终于到达了湮没之井的底部,潮水般的喧嚣登时涌来。 没有炼金领域之后,那堆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神头鬼脸的东西好像正在开一场狂欢派对,炼金八音盒在兴冲冲地演奏,波斯风格的铜盒子间歇地喷吐熊熊烈焰,一个表面镀银的骷髅头骨正冲着他们张嘴大笑,保存完好的牙齿‘咔咔’地扣合着。 昂热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一脚把它踢飞。这一脚显然有十几年的苦功,当年他在剑桥曾经是足球队的主力后卫之一。 守夜人惊叫一声,鱼跃而出。虽然已经长出了肚腩,但他居然以橄榄球运动员扑球的高难度动作,凌空接住了那个大笑的骷髅头。 “别拿藏品出气。”他小心翼翼地把骷髅放在一旁,“来看来看,还是有惊喜的。” 他领着昂热走上中央的金属祭坛,这里是破坏最严重的区域。 坚硬的青铜地表彻底龟裂,熔化后又冷凝的金属渣滓散落满地,地面上纵横切出了无数道狰狞的痕迹,走在这个祭坛上难免觉得它随时会粉化。 守夜人变魔术似的揭开黑色的蒙布,眉飞色舞,“开心不开心,意外不意外?虽然其他东西都完了,可你最宝贝的龙骨还在喔!” 古铜色的龙骨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好无损,呈十字状的骨骸,充满殉道者的神圣意味。只不过,被人在脑门上贴了一张黄色的便签纸。 昂热惊呆了,老实说,在下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接受龙骨被盗的结局了。 这是全世界混血种都觊觎的圣物,就像信教的贼潜入大教堂,看见了刺死耶稣的朗基努斯之枪,没有理由不顺走,即便他最初来的目的不是这玩意儿。中国有句古话,叫‘搂草打兔子’... 何况,如果不是为了龙骨,谁会冒那么大的险花那么大的精力潜入湮没之井? 昂热摘下那张便签纸,便签纸上是懒散潦草的字体。 --建议贵校加强安保力量,下次再有人潜进来偷它,我可未必恰好在场呦。 没有落款。 “就是说有人帮你保住了你的藏品。”守夜人拍了拍沉思中老友的肩膀,“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他指了指已经彻底干涸的水池,“这是世界上第二大的以汞溶液为驱动力的炼金领域,我在这里面至少注入了1200吨汞溶液,但好像有什么剧烈的高温把它们全部蒸发掉了。” 昂热一愣,“我以为我们这个就是第一大了。” “第一大的那个还没有挖出来,是中国第一位皇帝秦始皇的陵墓。”守夜人说道:“要想瞬间摧毁我设置的炼金领域,需要接近初代种的实力。毫无疑问,侵入者中有初代种,但他居然被人阻止了,也就是说,有另外一个接近初代种的人存在。” 他表情严肃起来,“也许,我们很难称之为‘人’。因为很少有混血种能逼近初代种,把冰窖损坏得那么严重,昨夜这里可能是两个龙类在战斗。” 昂热沉吟道:“有龙类苏醒,而且不止一个,并且能力逼近初代种,即使帮助我们的那个,也不能确定他是敌是友,对吗?” 守夜人摊摊手,“按照你的逻辑,所有龙类,都是我们的敌人。” 昂热缓缓点头。 “别想这么多了,龙骨我会转移到新的仓库中保管。我们现在要应付的首要难题,还是调查组。”守夜人说道:“他们今早下发了通知,虽然有意外发生,但听证还是会按原计划举行。他们真的是急不可耐地要扳倒你啊,老伙计。” …… 1992年的bj,赵孟华瘫软在地铁的座椅上。 他摸出手机,眼前一阵阵发黑,昨天晚上他忘记给手机充电,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这个要命的时候,赵孟华脑海里忽然闪过陈雯雯的身影。她太敏感,总是要求他时刻保持手机畅通,这样她总能找到他。每晚临睡前,陈雯雯都会发短信说‘晚安,记得把电充上。’ 你跟一个人分手,也是跟和她相关的一切告别。 你再也不去她最喜欢的那个饭馆吃东西;关掉两人一起开的博客主页;曾有一部电影的一个桥段让她莫名其妙地哭起来,在你肩上蹭来蹭去,以后再看到这桥段时你会下意识地扭头闪开,并把肩膀收起来。 当然你也不再等着她那些小敏感的短信,‘你在哪里?’、‘我做梦了。’、‘天黑得好快,你在干什么?’等等。 其实这都算不了什么,会有更漂亮的女孩陪你去更好吃的馆子吃饭;你改混微博认识了每天都放低胸靓照的自拍达人;世上永远都会有新的午夜电影让各种各样多愁善感的妞儿用眼泪擦洗你的衬衣。 你仍然会过得饱满充实,过去的一切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偶尔才会想起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却已经变得朦胧。 赵孟华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忽然想起关机后电池总会自己蓄一点点电,再开机还能坚持几分钟。 他用颤抖的手按下开机键,智能手机的启动时间长的叫人心惊胆战,信号很微弱,而列车过站只有区区十几秒钟,他必须抓紧时间拨号,电池可能只能撑这一站! 赵孟华手指停在拨号界面,整个人傻了。 他的手机坏了,联系人名单调不出来,而他脑海里空空如也。他不记得爹妈的电话,不记得那些兄弟的,也不记得柳淼淼的,赵大少爷从不留心这些小事。 他唯一记得的是那些紧急拨号,可这时候管用吗? 只有十几秒,必须打给一个会相信他的人,没有原则地相信他的人! 赵孟华忽然愣住了,他记起了一个号码,记得的原因是她曾逼着他一遍遍地背,背不下来就不能搂着她的腰继续在路灯下散步。 她的理由是,这样无论他是丢了手机还是跋涉在手机信号覆盖不到的荒野里,都能凭着这个号码找到她。 “看,只要记着11个数字就能找到一个人,一辈子都能找到。因为我不会换号,也不会关机。” 很天真,很幼稚,她说的那种情况人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发生一次,可现在的确发生了。那个记忆中的女孩笑着说过的话,穿过空无一人的黑暗,从过去而来。 那串没有规律的数字随着赵孟华嘴唇的翕动一一蹦出,他木然地按着手机屏幕,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电话接通了,对面一片安静,只有隐隐约约的呼吸声。 “雯雯,救我...”话一出口,赵孟华的眼泪鼻涕就哗哗地流。 他的气息就像是即将冻死的人,在寒夜深处吐出微弱颤抖的白汽。 40.听证会 卡塞尔学院,英灵殿会议厅。 窗外,雄鸡雕塑还倒插在‘奠基之井’里,鸡屁股冲上,像是一只放在盘子里等待被享用的烤鸡。 废墟还没有来得及清扫干净,听证会就如期召开了,这是当前学院里最大的事--百年来第一次,校长被弹劾。 接受审判的是楚子航,但谁都知道他是昂热的替身。 楚子航站在会议厅中央的方形木栏中,面无表情,向着陪审团的成员们点头致意。 陪审团由院系主任和终身教授组成,一色黑衣,正陆续在会议厅正前方就坐。 他们老得就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神色凝重,举止各异。有些人抽着烟斗,有些人大口嚼着切成段的西芹,而有人则双目炯炯地吹着泡泡糖,不时会‘啵’得一声炸开个泡泡。 总之,是以各种属于他们那个年代且过时的博眼球方式,无声地表达他们还没有那么老,还没有跟时代脱轨。 作为教员且必然是今日出场的有力人证,顾谶穿着一身熨帖整洁的休闲西装,默默坐在听众席的最前沿。 侧方是以安德鲁为首的调查团全体,这个像发面团子一样的家伙盯着对面的守夜人,双目炯炯,他发誓要报被愚弄之仇,那微胖白皙的脸都有些抽动。 “安德鲁老弟你还好吗?脸上肉都抽抽啊。”守夜人嬉皮笑脸,隔空招呼,“没病吧?” 安德鲁再一次被这个老混蛋涮了,不知道如何反击,只能强硬地扭过头去。 “跟我玩。”守夜人鼻子里哼哼,“年轻人。” 这时,被遴选出来的学生代表们也开始入席了。 狮心会拿下了一半的席位,他们全体穿着连夜赶制出的深红色校服,佩戴白色饰巾,整齐得好似一支军队。 另一半席位被学生会拿下,他们选择了黑色校服。凯撒最得意的蕾丝白裙少女团以黑色蕾丝长裙出场,看着像是要给竞争对手送葬。 没有座位的新闻部狗仔们躬身弯腰占据了会场四周的过道,敏锐地察觉到社团领袖们的女人都没有出现,无论是诺诺还是苏茜。 不过还是有人以美貌镇场的。 作为新生中最强校花候选人的夏弥,一身白衬衫和白色校服裙,坦然坐在了狮心会那一侧,像一朵恬静的百合花。 她的身旁则是一群花痴的新生男女,皆是同仇敌忾地瞪着对面的安德鲁,这不禁让发面团子有些气结... 最后登场的重磅人物是路明非,全校唯一的s级学生,这小子缩着头,闷声凑到了顾教员身边,不过刚好是在狮心会那一侧。大家也能理解,毕竟他在中国的行动中受了楚子航很多关照。 上首,终身教授里最具威严的‘数学界的所罗门王’布莱尔·比特纳敲了敲木槌,全场肃静。 “我宣布听证会正式开始。” 他庄严地说:“校董会调查团和学院的管理团队在a级学生楚子航的血统问题上各执一词,我们不得不举行这场听证会,给大家一个公开讨论的机会。 在事前提供的资料中,调查团严厉谴责校方的失职,而校方指这种谴责是‘青蛙坐在井里仰望天空般的胡扯’,这是我原文转述了副校长的话,很遗憾,这个句子我没有理解得很清楚。” “坐井观天。”守夜人铿锵有力地纠正,“这是一个中文成语,意思是说青蛙或者癞蛤蟆之类的东西,坐在井底仰望天空,说‘啊,天就只有那么点儿大啊,还不如我这井大呢。’引申为某些人眼界太小,太过自负,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大放厥词,满嘴扯淡。” “真是形象的修辞方式。”所罗门王点点头,他钟爱修辞学。 安德鲁后槽牙咬得咯嘣响,他的愤怒简直能够轰飞英灵殿的屋顶,狮心会的学生们适时发出嗤笑声。 “那么现在,请双方列举证据。”所罗门王说道:“你们可以争论,但是最后的判断权在我们这里。” 随着他再次落槌,安德鲁噌得站起,“校董会对学院管理团队的质疑,有充分的证据支持!” 他昂首挺胸地目视前方的敌人们,“在过去的十年里,自由风气遍布校园,各委员会都无法有效地监管和引导学生。过轻的课业压力、不负责任的‘自由一日’、随意的血统评级,更夸张的是执行部已经彻底演变成了一个暴力部门!” 他猛地把一叠资料摔在桌上。 听众席上,执行部负责人冯·施耐德以嘶哑冷漠的声调反击,“没有演变,是校董会对我们的过去不够了解,执行部一直都是暴力部门!” 执行部的精英们顿时掌声如雷。 “肃静!”所罗门王敲了敲木槌,“最重要的是资料公布,而不是争吵!” 安德鲁冷哼一声,“校董会要公布的第一份资料,就是楚子航在执行部的档案!” 又一份文件被用力摔在桌上。 顾谶抽出张纸巾,撕下两片捏成小球塞进了耳朵。 离他不远,坐得比他高的夏弥正好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见此摇头失笑。 “有理不在声高嘛。”守夜人摆摆手,“楚子航那是个好孩子啊,品学兼优,成绩优秀,连续两年被评为三好学生。最近一次还是你给颁发的,你忘啦?” 听众席上一阵哄笑。 安德鲁显然也想起了前不久自己照着这家伙的草稿,对楚子航的一通夸赞,这是自己的大意。 他大手一挥,“那谈谈开普敦棒球场的倒塌,几万人围观了‘君焰’,而这一切根本没有在任务报告里提及,你们在掩盖什么?” “报告上有提到的。”守夜人打了个响指,“念!” 身后,忠诚的走狗芬格尔摊开文件,抑扬顿挫道:“备注,执行过程中引发了小规模骚乱,造成了几起轻伤和着火,火焰旋即被开普敦消防局扑灭,未有蔓延。楚子航记过一次,扣罚一个月的奖学金。” “看看,我们对学生的管理,很严格嘛!说得清清楚楚!”守夜人义正词严。 “小规模骚乱?是数万人围观开普敦棒球场的倒塌!数百人被烧伤!”安德鲁怒喝,“这件事被开普敦电视公布给几百万观众,当时的视频资料已经呈给陪审团,怎么解释?” 守夜人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打了一个响指,“放视频!” 电视节目投影在了大屏幕上,右上角有开普敦电视台的logo,记者正在采访一个满脸诚恳的老黑人,他向记者展示了自己胳膊上烧伤的疤痕。 “对于至今没有得到合理解释的棒球场事件,您有什么能回忆起来的吗?”记者问。 “我看到了肇事者!”对着镜头,老黑人无比肯定地点头。 “能描述一下他的形貌吗?” “红蓝两色的服装搭配,紧身衣加斗篷,看起来活像一个异类潮流的疯子。他的眼睛能够喷火,被他盯着看的女人,衣服都会被烧光!”老黑人满脸‘我看得很清楚,确凿无疑’的表情。 镜头切换,嘻哈风格装扮的年轻人信誓旦旦道:“毫无疑问是个美国人,方脸。” 现场的保安表情夸张,“我看到他举起一辆悍马投掷,不知道是在跟什么人搏斗。” 镜头切回,记者认真脸:“坚持调查棒球场倒塌事件的几个月来,我们意外地发现,目击证人的描述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 画面定格,某著名外星人的大幅写真占据了整个屏幕。 --蓝色的紧身衣,外穿的红色内裤,还有鲜艳的红色斗篷,以及额前那缕风情万种的小卷毛... 会场里的众人集体沉默了。 41.蔚蓝色 看着屏幕中定格的风骚身影,安德鲁的眼睛几乎突出眼眶。 “你的意思是,这是超人做的?!” 听众席上一片窃窃之声,他们想到了新闻部的狗仔可能会搞事情,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守夜人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开普敦电视台说的。” “够了!我已经忍你们很久了!”安德鲁双拳狠狠地捶在桌面上,“不要把我当傻瓜,如果你们要骗我,至少编一点可信的理由!” “我们没有骗你啊。”守夜人无奈摇头,“我只是放电视节目给你看而已,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 “那斯德哥尔摩的事件呢?楚子航把罪犯吊死在市政厅上了!” “一个连环杀人犯,而且是个死侍,吊死是很正常的嘛,也算死得其所。” “但楚子航在执行过程中,显然处在失控的边缘,存在危险的杀戮倾向!这是血统造成的,却被从报告里抹掉了。”安德鲁冷笑,“这你们怎么解释?” “关于这件事,不妨来看看警方最近找到的几个证人。”守夜人微笑。 安德鲁看到他的笑容,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 大屏幕上画面切换。 “毫无疑问是蜘蛛侠干的,你看那把人吊起来的手法,是他的手笔,我认得出来。”反戴棒球帽,满脸雀斑的小伙子很笃定,仿佛他是彼得·帕克很要好的小伙伴一样。 “一个人影很快爬上市政厅,双手双脚,垂直地往上爬,速度嗖嗖哒。”另一名目击者操一口纯正流利的中文,下面字幕说明他是一名中国游客。 会场内的诸人不禁捂脸,芬格尔一脸得意,悄悄冲大伙抱拳以示谦逊。大概就是歌词里说的‘习惯了后发制人,赢了还说承让’。 在安德鲁阴沉的表情中,守夜人按了下遥控器,“我知道你还要问我芝加哥汉考克大厦的事。” 屏幕里,一个喝的烂醉的女郎两腿叉开,妖娆且不雅地坐在酒吧凳上,“我看见他了,他向我抛了个媚眼,他很英俊,性感。他开一辆奥迪tt走的,没错,钢铁侠,就是他,那张脸全世界都认识。” 她眯着眼睛,露出个挑逗又神往的眼神,“我想如果不是要赶时间,他会留下来跟我喝一杯。” 镜头一转,咖啡馆的店员摆出钢铁侠的招牌姿势,“双手冲击光束,胸口单束光炮,就这么发射的,一次轰塌了三层楼的墙壁!” 他信誓旦旦地朝着镜头,就像在对眼下会场里的所有人说:“相信我,他是最强的,因为钢铁侠能不断自我强化!那些靠基因的超级英雄都不如他,是他干的,我亲眼看见的!” 记者适时道:“然后呢?” “然后?他当然是飞走了!”店员鄙视道:“你了解钢铁侠么?他会飞的,有必要开奥迪走吗?” 场间又一次沉默了,大家相视,这已经不是离谱了,简直是离离原上谱。 芬格尔悄悄冲手下的小弟们使了个眼色,那些猫腰在过道上的狗仔们立马从屁兜里掏出名片,就近给大伙儿分发,着重是学生会那边的人。 因为谁都知道加图索少爷财大气粗,倍儿好面子,这一次被狮心会得意了,下一次肯定是要光顾的。 守夜人轻咳一声,潇洒转身,面带笑容,“看了这些新闻,我亲爱的同事们,伟大的科学家们,睿智的神学家们,各位亲爱的同学们,我们能相信这些是超人、钢铁侠或者蜘蛛人做的吗?” 说着,他完全不给众人思考或开口的机会,以比安德鲁摔资料还大的力气猛拍桌子,“显然不能!公众媒体能够当作证据吗?大多时候他们都在放屁!为了新闻效应,甚至可以不惜捏造啊!” 老家伙痛心疾首地说:“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执行部的报告,却采信公众媒体呢?作为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这么多年来,我兢兢业业,要求执行部秉持求实求是的风气,努力做人,认真做事。朋友们呐,永永远远擦亮眼...” 芬格尔挥起了双臂,大有招呼大伙儿一起舞动的意思,不过他嗓子眼儿里的那声‘嘿’在触及到陪审团的那些‘老梆菜’的脸色后,怂了一下,变成了鼓掌。 狮心会的全体代表跟着起立鼓掌,旁听教授以冯·施耐德带头,同样全体起立鼓掌。 调查团全都像被雷劈了一样,他们猜到了这群人下限很低,却没猜到他们根本就没有下限! 陪审团成员们互相递着眼神,老科学家和老神学家们很多年没有离开校园了,对于外面的发展并不太了解。 他们中有些人看过《超人》或者《蜘蛛侠》的漫画,甚至是这类漫画的粉丝。但是很显然,这种超级英雄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所以如此推论,的确就像副校长说的那样,新闻媒体在这几十年间已经堕落了,完全不可信赖了。 因此,调查团提交的证据很难让人信服,终身教授们小声交流一番,都点了点头。 “不愧是败狗师兄啊。”路明非小声说:“红酒跟牛排没白吃,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这时,会议厅厚重的大门‘嘎’的一声开了,一线阳光投入阴霾。 在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里,穿着一身深红色校服裙的诺诺昂首走了进来。她酒红色的长发用白色的丝绸发带束起,耳边四叶草坠子随着走动微微摇晃,银光四射。 她从光里走来,漂亮的眼角眉梢满是睥睨的神情。 “上次没给我让位子,这次能不能绅士一回?”诺诺看向顾谶。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顾谶想起来了,是同她坐公交车的那次,在那座南方的小城里。 路明非已经很狗腿地朝旁边挤了挤,在他跟顾谶中间留出了一个空位。 而听众席上却一片哗然,学生会会长的女友姗姗来迟,穿的还是狮心会的深红色校服,毫不掩饰地坐在了狮心会那边? 凯撒像是没看到,头都没回,照旧一脸投入地戴着抗噪耳机听音乐。 夏弥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看着那边肩膀贴肩膀的两人,舔了舔后槽牙。 诺诺似有所觉,回头朝这边望了眼。 她看到那个极漂亮的新生绽颜,露出甜甜的笑容,无害又温驯,像一只在怀里缱绻的猫咪,让人心生无限的爱怜和保护欲。 “是个高手啊。”诺诺心想。 42.如此说 “你怎么来啦?”路明非看着身边的诺诺,有些局促地问。 其实也不怪他,实在是自那个漫长且炎热的暑假过去后,他和诺诺之间就像是风筝断线那样失去了联系,连生日都没有收到她的短信,而诺诺曾许诺说她一定不会忘记... 然后得到的消息就是凯撒提交了要和她订婚的申请,平时甚至都不见她在校园里出没了。 其实路明非也不想见到她了,他承认自己羡慕嫉妒恨,还有点埋怨她--对他莫名其妙地够义气,总让他看到隐约的希望,可说消失就消失。 那既然这样,何必还给自己希望呢?他有时候也觉得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绕着诺诺走。直到等他在脑海中清晰树立起‘这是凯撒的未婚妻’的牢固形象,才有可能去见她,然后恭祝她百年好合。 可最终还是没躲开,此刻,路明非抬眼看见诺诺,心里一颤只能说出这句没头没尾又特没营养的话来。 “我怎么不能来?”诺诺一脸莫名其妙,同时看向顾谶,仿佛是在确定这听证会是不是有什么禁止名单。 路明非当然不想顾谶尴尬,连忙道:“没有,就是这里分拨的,凯撒在那边。” “我知道。”诺诺随手指了指全体一身黑的学生会代表团,“可我个人比较喜欢红色。” 路明非愣了愣,这也算理由? 顾谶双腿并着,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腿上,西裤的裤线整齐笔直,完美诠释了一个合格的与己无关的听众应该是什么样的。 “胜券在握!”几步外,守夜人喜上眉梢,“我方美女的质量和数量都压过了对手!” 芬格尔立马跟上了他的思路,“可我们不能确定那些老家伙,是否也按拉拉队的阵容来判断胜负。” “哎,主要不在于老家伙们怎么想,他们已经失去对美女的判断了。”守夜人一副‘你还年轻,我已经是过来人’的表情,“关键是可以打击安德鲁的士气,一个中年怪叔叔难道不该痛恨对手旗下的拉拉队比自己豪华吗?” 说着,这老家伙扭动着腰胯,遥遥冲安德鲁挤眉弄眼,还摆出了迈克尔·杰克逊经典的提裆动作。如果不是给他的场地太小,他甚至可以滑两步。 “……”芬格尔嘴角抽了抽,跟这低俗的老花棍比,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小儿科,简直就是纯洁的小羊羔。 那边,所罗门王严肃地开始念法典《亚伯拉罕血统契》,也就是路明非入学时候填的霸王条款。 在如课堂般一众认真听讲的人里,总有人会开小差。 “够胆子,李嘉图,作为学生会成员,你居然坐在楚子航这边?”诺诺声音压低。 “人要够义气嘛,楚子航对我不错。”路明非一缩头,“而且这又是要命的事儿。” “这什么鬼理由,你的理由应该是你会和师姐保持同一立场!”诺诺瞪眼,“记住,你是我的小弟,可不是凯撒的小弟!” 她此刻美丽而蛮横,眉眼飞扬,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倒那种扑面而来的侵略性更触动人的心弦。 “还有你。”诺诺伸出手指捏了捏顾谶的西装,“身为教员,意志竟然这么不坚定,你到底是哪一拨的?” 顾谶虚着眼把她的手指拿开。 身后,夏弥眼睛眯起,看着两人捏在一起的手指,浑身一阵阵散发着寒气。 旁边的新生们不明所以,却不妨噤若寒蝉。 “尊敬的调查团,从刚才的辩论来看,新闻媒体并不是可靠的消息来源。”上首,所罗门王说道:“质疑我们中一份子的血统是件大事,我们需要更有力的举例。” “那么我申请询问一些当事人。”安德鲁站了起来,大步走向听众席。 他站在了路明非的面前,“路明非,你和楚子航曾经在中国一同执行任务,你怎么看这个人?” 路明非傻了,他事前根本没猜到还会有这么一出。 顾谶胳膊不着痕迹地撞了下诺诺,后者白他一眼,然后抬脚,鞋跟用力地踩在了路明非的脚面上。 “嘶!”路明非脸色扭曲,屁股上像装了弹簧似地蹦起来。 “楚子航他...很够义气啊。”他结结巴巴地说。 安德鲁被这个完全不着调的回答打消了一半气焰,就像他气势汹汹地来卡塞尔学院,迎接他的却是副校长靠不住的酒席一样。 他原本觉得突袭这个衰仔会有点效果,不过看来传说有误,果然不愧是s级,深得这个学院无下限的精髓,不容小觑! 安德鲁决定强攻,他将一份文件在路明非面前展开,“这一份是你签字认可的任务报告,根据你的报告来看,任务过程一切顺利,非常圆满。可事实上,楚子航完全超出了计划,他是独自行动的,对不对?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做了什么,是不是?” 最后,他同样看向了正襟危坐的顾谶。 但很可惜,顾谶完全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膝盖朝旁边顶了下,诺诺大为无语,不过还是悄悄伸手在路明非小腿上掐了一把。 “绝对没有!”路明非梗着脖子,“我们都是老实人,说话算数!楚子航真的是服从纪律听指挥的好学生!” “你有资格这么说吗?”安德鲁冷笑着把另一份文件放在他的面前,“在润德大厦那里,几十人受伤,整个21层被毁的时候,你正在豪华的aspasia餐馆陪女孩吃饭! 你根本就没有参与那场行动,对不对?这是你当时的餐费底单,居然是由我们加图索家族支付的...而吃完饭,把嘴一抹,你居然能写出这样完全不负责的任务报告,说一切顺利?” 他一脸嘲讽,白白胖胖的脸几乎要贴到面前低头垮肩的衰仔脑门儿上。 “我只是跟同学吃个饭,人家失恋求安慰嘛。”路明非额头有点冒汗,肌肉僵硬。 “女士们先生们,副校长先生刚才说新闻媒体的证据是不可靠的,现在我们是否应该怀疑我们校内的报告也不可靠呢?”安德鲁的声音忽然拔高,“这些看似简单明了的报告,其实只是某些人用于掩盖真相的幌子,他们要掩盖的是楚子航在每一次行动中的不可控、危险的个人风格和激进的手段。他们更要掩盖的,是这背后的血统问题!” 他像只开屏的孔雀那样环顾,斗志昂扬,威慑全场。 而这一次根本不需要顾谶再暗示,在他胳膊肘撞过来之前,诺诺就先踢了路明非的脚后跟。 “好!我承认!”路明非尖声道。 声音简直能穿透屋顶,直把面前的安德鲁吓了一跳,那些老得不济的终身教授们也是一哆嗦,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在怀里摸救心丸了。 43.血样 全场肃静,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奋起的路明非。 这小子清了清嗓子,“好了,我承认,我在报告中做了手脚。我篡改了行动计划,实际过程和报告中的有出入。” 他深吸口气,“事实上,我当天晚上要跟同学吃饭,所以就让楚子航自己去夺回资料。我重新制订了任务计划,而新计划比较仓促,所以把润德大厦21层毁掉了。但整个过程里我一直和楚子航通话,确认一切都可控。我承认我乱写报告,但这件事和楚子航没有关系。” 诺诺满意点头。 “可笑!你根本没有执行经验,谈何制定新计划?”安德鲁大怒,“楚子航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 “还有老顾帮忙啊。”路明非挠挠额角,“而且我还是专员,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所罗门王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任务报告和实际不符,只是你的个人行为?” “没错,我是那次行动的老大,自然我负责。” “你要清楚,你现在的履历还是清白的,如果你坚持这种观点,将会被严重记过。” “会降级吗?”路明非关心的是奖学金。 “这个要经过讨论,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你是我们现在唯一的s级,你可能会失去这个殊荣。” 路明非无所谓地耸耸肩,稳稳落座。 “先不要着急,我记得那次行动,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在。”安德鲁这次站到了顾谶面前,盯着他看。 顾谶便站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实在是太有对比性了,一个是大腹便便的发面团子,一个是英姿挺拔的翠竹,就像人的两面,光是这么一看就让人做出了信服的选择。 安德鲁迎着面前之人平淡的眼神,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有关路明非刚刚所阐述的一切,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顾谶刚要开口,腿肚子就被拧了一把,他垂眼一看,诺诺朝他呲牙,无声地笑。 连路明非都能看出这好看的笑容里的阴险,不过他忽然理解了周幽王为什么会烽火戏诸侯了,可惜这个笑并不是面对他的。 而诺诺完全是在报刚刚顾谶对她的‘指点’之仇。 “没有,我完全认同他的说法。”顾谶想了想,“你们别看路明非表面上纯良无害,就被他的外表欺骗了,其实这家伙心里蔫坏儿,他既是任务的专员又是唯一的s级,想强迫楚子航做点什么他根本不能拒绝...” “你是认真的吗?”安德鲁咬牙切齿。 就连当事人楚子航,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顾谶笑意浮现,“当然,我是教员,不会撒谎,楚子航是个努力且有礼貌的好学生。” 话落,狮心会这一边的学生们一起鼓掌,掌声如雷。 芬格尔感叹,“就算面对资本,即便身为教员,老顾还能这么深明大义啊。” “还是被我的百年普洱拿下了。”守夜人抱着胳膊,一副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模样。 安德鲁眼睛里在喷火,他从对面之人的镜片上看到了自己愤怒的模样,不过同时想起了在来之前,弗罗斯特对他的特别吩咐。 “很好,很好!”他只能这么说。 顾谶坐下后,诺诺嘴唇翕动,声音细若蚊呐,“赌上名誉了喔,顾教员。” “楚子航的确很有礼貌,也很努力啊。”顾谶面不改色。 诺诺一怔,莞尔,“真有你的。” …… “我不准备继续忍受侮辱了。” 安德鲁昂首阔步回到调查团的桌边,“接下来,我将向陪审团提交一项绝不容抹杀的证据,那就是楚子航的血样!” 顾谶闻言,下意识看向守夜人,后者愣住了,因为这是他应该提前处理好的事项。 芬格尔捂着嘴,“难道他们还没有察觉楚子航被洗了血?” “虽然我相信他们缺乏智慧,但缺乏到这个地步,反而让我有点担心了。”守夜人摸着下巴,“血样没有流出去吧?” 芬格尔肯定道:“全部销毁,一滴不剩。” 帕西拎着一只医用冰冻箱走到会议厅中央,在一张小桌上放了一块石英玻璃。他打开冰冻箱,干冰中插着一支透明的真空管,管中的血样呈现出石油般的黑色。 “下面我们将提供的证据是一项实验,它有相当的危险性,所以请各位不要靠近我。”他环视一周,“众所周知,龙血对人类血液有很强的侵蚀效果,这种效果有时候可以强化人类的体格,但绝大多数时候,龙血对于人类是剧毒。” 在座中对基因生物学有涉猎的人默默点头,高危血统的混血种的血液,和龙血有相似的特征,这种不可控制的、灼热的恶之血,会和人类的血液发生剧烈的反应。 帕西举起那支真空管,“我用这支真空管从楚子航身上直接采集到了血样,之后立刻封闭,一直在低温中保存,至今没有打开。楚子航,是不是这样?” “是的。”楚子航说。 “这份血样的来历可以清楚地查到,是我从血库中提取的纯粹的人类血样。”帕西举起另一支石英管,“现在我们将各采集一滴血样,令它们接触混合。” 他以吸管各取了一滴血,滴在那块石英玻璃上。 石英玻璃中间有个弧形的凹槽,两滴血沿着凹槽缓缓地相互接近,血滴相合,好像油和水之间并不融合,它们微微粘在一起。 帕西忽然往后一闪,一瞬间石英玻璃上炸开了鲜艳的红色,像是肆意泼洒的墨,又像是凌空盛开的花。激烈程度就像是钠被投入了水中,它溅出的液体细丝在桌面上留下一道道漆黑的痕迹。 所有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 “什么情况?”守夜人呆住了,那确实是楚子航血液独有的反应,他曾和昂热做过这个实验。 听证会的气氛有些僵,帕西一言不发地走回桌边,留下了那张几乎被血样烧焦的实验台。 已经不必用语言来说明这份血样是危险的了,实验效果触目惊心。 守夜人脸色很难看,他是炼金术的专家,他清楚这种实验无法作伪,那就是经过‘爆血’精粹后的血液,异常不稳定。可血样怎么会流出去了? 终身教授们头对头地窃窃私语,他们显然也大为震惊,不得不考虑危险的可能--也许那个沉默的学生,随时可能异化为死侍。 学生们则面面相觑。 顾谶刮了刮鼻尖,然后用腿撞了撞身边之人。 “这种时候我能做什么?”诺诺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没什么后招吗?” “副校长说他都安排好了,我只是个证人。”顾谶说。 “我就知道那个老家伙不靠谱。”诺诺抚了抚额。 这时,夏弥忽然开口,“谁能保证血样来自楚子航?没有人看到采血的过程,可能你们就是兑了点浓硝酸进去,为什么不现场抽血?” 诺诺猛地一捶大腿,“这师妹帅啊!” 路明非眼眶含泪,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大腿,估摸着是青了。 44.苏醒 “因为他被换血了!” 面对质疑,安德鲁环视场间,大声道:“人体需要一个月才能自己生成全部的血液,只要以对待重症病人的办法把他全身的血洗一遍,证据就能完全被抹掉!” 顾谶低咳一声,诺诺瞪他一眼,然后站了起来,“如果他浑身的血都是这样的,那换血过程中和正常血液接触就会爆炸吧?那他怎么还能坐在这里?” 片刻之后,狮心会的学生们重新振奋起来,掌声雷动,其中尤其以路明非拍得最响亮。 美女联手夹击什么的,确实是杀手锏,如果楚子航的血液会和新血发生剧烈的反应,那么换血怎么进行? 守夜人挠着头装傻,他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昂热确实是个杀猪的,作风之硬简直是个疯子。 --那老家伙确实是把楚子航全身的血抽干了,再灌入新血的。因爆血而强化的身躯足够帮楚子航撑过半个小时里绝对贫血的濒危状况,其他人大概不敢想象这种疯狂的方法。 “怎么换血的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别急,还有新的证据!”安德鲁拍案而起,“那就是人证!问问这些楚子航的同学,他是否果真如校方描述的那样,是个遵守纪律服从安排的人?” 他指向恺撒,“我希望诸位终身教授采纳学生会主席,优秀的a级学生凯撒·加图索的证词!” 全场重归寂静。 众人都明白凯撒必然会站在楚子航的对立面,他们是宿敌。 所谓宿敌,就是只要你不好我就会高兴的那种,更何况清洗了狮心会,学生会就是这个学院最大的社团。那学院最大社团的老大,也许就是将来的秘党领袖。 凯撒摘下了防噪耳机,他先向着终身教授们微微躬身,又向辩论的双方点头致意,好似一位即将开始歌唱的演员。 顾谶无声地做出个‘哇’的口型,然后就被人用胳膊肘捅了下。 他看过去,诺诺目视前方,一脸平静。 “先生女士们,我,凯撒·加图索,以家族的姓氏为誓,我在这里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凯撒充满磁性的的男中音响起来了,“楚子航,是我们学院最优秀的学生,我们每个人的好同学。我们都深深地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他儒雅、温和、博学、乐于助人,是一切美德的优雅化身...” 安德鲁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的世界在崩塌。 不是用家族的姓氏发誓了吗?怎么还能说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谎话来?这说的是楚子航么,这是成了佛的释迦摩尼吧? 帕西适时凑近他的耳边,“凯撒并不太在乎他的姓氏,就像他根本不在乎家族一样。” 等到明白过来凯撒并不是在说反话,也没有任何转折之后,满场的掌声仿佛能掀掉屋顶。 那边,凯撒开始动情地讲他和楚子航一起做论文的故事,那种互相帮助,什么深夜解下长衣搭在图书馆桌上睡着的同学肩上,什么一同驾着帆船横渡大湖畅谈屠龙壮志等等,深情地两人就像俞伯牙和钟子期,鲍叔牙和管仲。 狮心会和学生会的人都站了起来,彼此交换座位,深红和黑色杂坐。他们不再是对手,在调查团的面前他们成了朋友。 路明非无声地笑了,跟着鼓掌,他觉得很累,鼓不动了,可除了鼓掌他还能做什么呢? 听众席上的所有人其实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所谓校服颜色的分界只是他们玩的一个把戏,在对待校董会这件事上,整个学院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只有他不知道,这几天他一直是喝着劣质红酒发呆,这几天里他被所有人抛下了。 不,或许不是所有人,路明非看着身边同样站起来鼓掌,却明显局促的顾谶,他好像也没有料到眼前的场景。 诺诺撞了撞顾谶的胳膊,在凯撒说的冷笑话里走过去站在了他身边,他们眯起眼睛相对而笑,黑色和深红色簇拥着他们,一场早已准备好的阴谋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是这样啊。”顾谶轻声说。 “没错,是这样。”身边有人说:“只有你是个傻子,还跟人嘻嘻哈哈,不,还有路明非。” 是夏弥,她没有参与进这场狂欢,而是静静站在一旁,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摊开,“吃糖吗?” 顾谶看了眼,是什锦糖,一种多口味水果软糖混合的软糖。 路明非独自戚戚然的心情在夏弥的话里轰然消散,他吸了吸鼻子,“学姐我也想吃。” “学姐?”夏弥似笑非笑地朝不远处抬抬下巴,“您学姐搁那儿呢。” 路明非连忙道:“别啊,我永远是长腿学姐的拥趸!当年你领舞的时候我叫的最欢!” 夏弥撇撇嘴,顾谶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递给路明非。 仨人坐到角落里吃着软糖,耳畔是疯了一般的嬉闹。所罗门王等人捂着胸口,脸色煞白,一副快要去见上帝的模样。 在木栏中的楚子航站的笔直,目光落到与人群格格不入的三人身上时,一直所表现出的冷硬才渐渐褪去。 他们并不孤独啊,在喧闹里,不必刻意去融入,也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安静的地方。 路明非在察觉到他的注视后,还朝这边咧嘴笑着挥了挥手,牙上沾着化掉的软糖,更丑了。 楚子航无声地笑了出来。 蓦地,会议厅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了,一个执行部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猎人市场最新悬赏!”他粗重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名为fenrisulfr(芬里厄)的龙在中国bj苏醒,招募猎人杀死他,悬赏金额...一亿美金!” 全场死寂! 原本捂着胸口要退场的终身教授们呆了许久,跌坐回椅子里。 这真的是颗重磅炸弹,有人把这样的信息放到猎人市场那种公开的网站里,混血种守卫了几千年的龙族的秘密就要泄漏,因为游荡于那个网站的并不只有混血种。 “诸位教授,我希望以行动证明自己。” 楚子航忽然举起了手,声音贯穿全场,“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势必会派出专员,我曾和顾教员以及路明非在中国共同执行任务,这一次,我申请和他们一起前往中国。我的所作所为,将证明我的血统。” 顾谶眼睑低了低,慢慢嚼着糖。 夏弥抿起唇角,仰头看着日光垂落的天穹顶,长久。 45.动员 深夜,校长办公室顶层。 顶层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上,摆了八只骨瓷杯子,老式的绿玻璃罩台灯照亮了冒着热气的大吉岭红茶和新出炉的巧克力蛋糕,八个模糊的人影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风吹着落叶在屋顶滚动,嚓嚓的微响好像无数忍者在屋顶上潜行而过,很久没有人说话了,气氛神秘变幻,就像是杯中茶水溢出的白汽。 昂热端杯向其他人致意,一脸真诚的笑容,“真是难得,同时邀请三位学生参加晚间红茶会,欢迎诸位,还有诸位辛勤的导师们。” “妈的!为什么我要跟疯子一队执行任务?我是对自己不断留级的人生绝望了吗?不去,坚决不去!”有人显然没有被这优雅而凝重的氛围打动,也不打算配合下校长的风度,在椅子上一边扭动一边嚷嚷。 卡塞尔学院独一无二的g级学生,芬格尔·冯·弗林斯。他之所以只能在椅子上扭动而不是立刻站起来逃之夭夭,是因为双手被人用皮带给捆在椅背后了。 他的身旁,提着裤子的守夜人狰狞冷笑。 “我还没有提到要你们去中国屠龙,你能否稍晚一些再发作?”昂热撑着头。 “别以为我猜不出你们的想法!”芬格尔冷笑连连,“什么晚间茶会,就是动员会对吧?就是要把我和楚子航捆上同一条船对吧?” 他悲愤道:“我明年就要光辉地毕业,作为执行部专员,飞去世界各地和性感师妹们一起执行任务,在古巴公路上飙车抽雪茄,在夏威夷的海滩上躺着让人给我抹防晒霜,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我可是熬了九年才毕业啊!” “九年!你知道这九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一个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有些兀然。 场间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尤其芬格尔格外悲愤,还有种‘没想到竟然连你都叛变了’的无力和愤懑。 顾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端起红茶喝了口。 “你刚刚说的不是执行部专员的生活,是詹姆斯·邦德的。”执行部负责人冯·施耐德沙哑道:“如果执行部有人过那样的生活,那只能是我管束不力!” “给点想象空间不可以么。”芬格尔头靠在了椅背上,像条任人宰割的金枪鱼。 “作为独一无二的g级,你以为毕业那么容易?”守夜人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就算我和校长放水,你觉得校董会不会报复你?别忘了,那些新闻都是经你手搞出来的。现在是在给你机会,设想你完成了这项任务,你的实习报告该是何等亮眼?校董们绝找不出理由阻止你毕业!” 昂热紧跟道:“否则你很可能还要在学院里啃一年猪肘子,念你前无古人的十年级!” 两个老家伙配合默契无间,对这头德国犟驴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芬格尔嘴唇颤了颤,然后看向身边的楚子航,后者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吃着巧克力蛋糕。 一旁,古德里安目睹着手底下的头马是如何从桀骜不驯变得老老实实,对于副校长抽空指导自己的学生感到非常荣幸,并深感作为教育家,自己和对方之间还有不小的差距。 昂热低咳一声,“邀请最优秀的学生,品着红茶,谈谈学院的历史,展望一下将来,是我们多年来的一项传统。而今天到场的三位,是这所学院中真正的精英,我非常荣幸地通知大家,你们将作为实习专员被派往中国,调查最近曝光的‘龙王苏醒’事件。” 芬格尔仍哭丧着脸。 路明非也有点不安,“不会就我们三个人吧?老顾呢?” “学院出动了很多组,你们这一组就只有三个人。”昂热说道:“不要觉得自己经验不足,你们是a级和s级,即使芬格尔也曾是a级,你们在血统上的优势胜过执行部多数专员。越是面对地位崇高的古龙,血统的作用就越大。” “龙王苏醒的消息被公开,是学院历史上最大的危机。事实上,执行部能够调动的精锐已经分为不同的小组,倾巢出动。”冯·施耐德说道:“学生也出动了两个小组,另一组包括凯撒·加图索、陈墨瞳和苏茜。至于顾教员,他会跟新生夏弥作为你们两个小组的支援。” “支援?”路明非一愣。 “顾教员的言灵是四大元素之上的‘精神’,在行动力上可能还不如你们,而夏弥在bj生活过几年,对当地有一定的了解。”冯·施耐德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他们会帮忙。” “就是后勤。”顾谶说。 路明非明白了,只不过他对冯·施耐德所说的‘行动力上不足’当然不认同,心想这位执行部的负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顾谶看他一眼,两人很默契地笑了。 而满腔愤懑的芬格尔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伸长了脖子冲路明非和楚子航挤眉弄眼,“我说,你们俩还真是悲剧啊,喜欢的妞儿都跟凯撒一组!” 他扭头又冲着昂热嚷嚷,“我说校长,这团队分配太不均匀了吧?那边是三个a级,还都是高年级,每个都能独当一面,我们这一组就是一个暴力分子带两条废柴吗?” 昂热摇头,“不能这么想,那一组是两个三年级加一个四年级,而你们这一组是一个二年级、一个三年级加上你一个九年级,你们才是资深团队啊。” “...还能这么算的?”芬格尔懵了。 守夜人二话不说,把拴住这小子双手的皮带又紧了紧。 芬格尔脑袋一耷拉,他果然是玩不过这两个老家伙的。 “顾教员会着重负责你们这个组的。”古德里安安慰道。 顾谶点点头,“加图索家族在bj也有些能量,凯撒那边人手足够。” “你这是在战前动摇军心你知道么?”芬格尔翻了个白眼,然后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有什么给力的装备吗?你的好学生们要去出生入死了,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可不能再藏着了!” “很遗憾,装备部太难搞了,因为校董会对我的弹劾,我暂时不能出面。”昂热耸耸肩,“所以你们不会像‘青铜计划’时那样有装备部的全面支持。” “开什么玩笑?”芬格尔崩溃了。 “稍安勿躁。”昂热冲守夜人点了下头,“尽管我的权力被暂时解除,但有些东西我还是可以调用的。” 守夜人从办公桌下抽出一个沉重的黑箱,放在了桌上。 近两米的铝合金箱子,外面是黑色的蒙皮,边角都用钢件加固,一角的金属铭牌上镌刻着‘s20100144’。 显然这是一件来自‘冰窖’、以s作为首字母的顶级藏品,数字表明它是2010年收入冰窖的第144件藏品。 46.钱塘君 昂热和守夜人各取出一把青铜色的钥匙,同时插入箱子两侧的锁孔,再同时转动。 箱子里传来齿轮转动的微声,箱口处彼此咬合的金属刃牙缓缓收了回去,箱子弹开了一道细缝,乌金色的光沿着细缝流淌,一时间好像台灯都昏暗下去。 昂热掀开了箱盖,面朝众人,“炼金刀剑·七宗罪。” 芬格尔伸手敲了敲雕饰精美的刀匣,好奇道:“这什么东西?” 守夜人扳起隐藏的暗扣,伴随清越的鸣声,内部机件滑出,带出七柄形制完全不同的刀剑。乌金色的刃口在灯光下显出冰丝、松针、流云、火焰种种纹路。 他伸手拔出一柄足长一米五的双手长柄刀,刃口带着优美的弧度,厚度约有一指。 “形制接近中国宋代的斩马刀,得名是因为双手持握,全力可以斩断马首。” 他调转刀头,‘嚓’的一声,把这把巨刃插在办公桌上。 昂热嘴角一抽,“我这张办公桌是19世纪,威尼斯工匠手工雕刻的古董家具!” “兴之所至,没有收住。”守夜人歉然一笑,旋即再次拔刀。 这次是一柄弧形长刀,长度接近一米二,纤薄的刀身,刀口有如长船的船首。 “类似曰本的太刀,这种刀型改进自中国的唐刀,小切先,前窄后宽,造型古雅。” 又是‘嚓’的一声,这柄长刀也插进桌面半尺。 之后,守夜人依次拔出刀剑,给大家介绍它制式造型的历史,而昂热则遮住眼睛听完了七次金属刺穿木头的声音,每一声都意味着他珍贵的古董家具在贬值。 现在桌面上插满了刀剑,这间满是书卷气的私人图书馆,在几分钟内变成了一间森严的冷兵器博物馆,历史上各种杀人武器的艺术汇聚一堂。 守夜人围绕着办公桌转圈,屈指在斩马刀上一弹,嗡鸣声填满了整个空间,其余六柄武器也共鸣起来,组成完美的音阶。 他说道:“这套刀剑,最早由叶胜和酒德亚纪在青铜城中发现,但因为事态紧急而没有带出来,之后又出现在定向拍卖会上,学院花了重金买回来。” 路明非沉默着,明白他用那把最小的肋差插了老唐也就是诺顿一事,至今还无人知晓,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而他当然也不会装英雄地说出来,况且就算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顾谶神色平淡,好像第一次见到这套刀剑一样。 守夜人继续道:“每一柄上都有不同的龙文铭刻,龙文无法解读,好在除了龙文还有古希伯来文,很可能是它们的名字。分别是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饕餮和色欲。” “是基督教中所谓的‘七宗罪’。”古德里安点点头。 “所有刀剑都用再生金属铸造,看起来材质相同,但每一柄都有不同的刚性和韧性。”昂热说道:“这是最顶级的炼金术,按自己的意志制造新的金属,任何炼金大师都只能仰望这种技艺。它只属于四大君主中炼金术的最高主宰,青铜与火之王。” 守夜人摊摊手,“四大君主掌握的权能各不相同,譬如大地与山之王,被认为具有‘最强的威能’。而青铜与火之王则被称为‘炼金的王座’,因为只有他掌握着最高温的火焰,才能达到炼金术的极限。 这七柄武器在工艺上达到了令人惊讶的高度,可以说它具备历史上一切冷兵器的‘美德’,这些‘美德’的汇聚将带来无与伦比的杀伤力。那么,龙王为何要苦心铸造它呢?” 被他注视的三个学生无人回答他,可能这是个答案有些明显的问题,但他们此刻无一不在凝视「七宗罪」。 “我们猜测,它被铸造来杀死其他的初代种。”昂热轻声道:“七柄武器对应七个王不同的弱点,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饕餮和色欲。诺顿将以自己在炼金术上的极致成就,审判他的七位兄弟。它外壁的古希伯来文翻译过来,是「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别逗了,龙王听起来没有一个好色的,‘色欲’什么的是针对校长你特别铸造的吧?”芬格尔‘嘁’了声,“而且他为什么要杀其他的龙王,他们不应该联合起来先干掉我们吗?” “龙族是一个笃信力量的族类,他们之间的亲情远比不过他们对力量的尊崇。如果他们认为自己的兄弟太过弱小不该继续存在,那就会毫不犹豫地挑起战争,毁灭并吞噬对方。”昂热淡淡道:“龙族的兴盛和灭亡,都是因为这种暴虐的传统,龙族永远都是王族,一个王的命运就是被新的王杀死,他们这样传承力量。” “那么在他铸造这套武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倒数弟弟的生命了?”楚子航不解,“可他又因为他的弟弟被我们杀死而暴怒?” “龙族就是这么奇怪的族类,既会暴虐地吞噬同类,又会因为同类的死而怀着刻骨的悲伤。”昂热耸了耸肩,“传说黑王吞噬白王之后,痛苦地吼叫着飞到天顶最高处,又直堕入海底最深处,撞破严冬的坚冰,来回往复。” 即便从前的记忆有太多晦涩,顾谶听到这里仍难免有所动容,那是对相熟已知却逝去事物的感喟和唏嘘。 “听起来很像内心别扭的文艺青年。”芬格尔嘟囔着看了眼路明非,“不过这东西真能杀死龙王?尤其是最小的这柄,能刺穿龙鳞吗?” “我可不是文艺青年。”路明非为自己正名。 芬格尔咧嘴笑,“对,你是废柴师弟。” “……”路明非想在这鬼佬脸上抽个大嘴巴子。 “现在不行,因为你看到的并非是真正的「七宗罪」。”守夜人把一柄柄刀剑拔起,重新合入刀匣里。 说着,他咬开自己的手指并竖起,好让每个人看清那滴血液,然后把它缓缓地涂抹在了刀匣上,血迅速地填满了上边的铭文。 “闪开一些,它要醒了。”守夜人抬抬手,示意所有人后退。 其实他不说,众人也已经在后退了,谁都能感觉到「七宗罪」的变化,它活过来了,仿佛有心脏在刀匣里跳动,不止一颗。 七柄刀剑同时苏醒,不同的心跳声混合起来,有的如洪钟,有的如急鼓,它适合配唐传奇中《柳毅传》那样的故事。 --洞庭湖中的一曲笙歌曼舞里,那条名叫‘钱塘’的赤龙却掠空三千里,杀人六十万,伤稼八百亩。 因他得知自己的侄女在夫家泾河龙族中遭受委屈,一怒之下将泾河龙王的次子生吞入肚。而后瞬刹回还,重又高冠博带,含笑待客。 淡然间,却蕴含着那样的杀气和狂躁。 47.七宗罪 「七宗罪」的刀匣表面,显露出暗红色的藤蛮状花纹,就像是它的血脉,搏动的心脏正把躁动的血液送到它的全身。 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握住它就像握住了龙的身躯,这才是它的真正面目,必须以血唤醒。 楚子航低声道:“里面就像缩着一只发怒的穿山甲,随时会钻出来。” “不,钻不出来,只能拔出来。”守夜人笑了下,然后道:“现在再试试把刀剑拔出来,从明非开始。” 路明非很不情愿靠近这东西,正常人都不会想靠近一件介乎活物和死物之间的凶戾武器。 不过好在,他不是第一次拔出这些武器了。他才是真正动用过这些武器的人,可他不能说,这多少让他有点烦闷,不过又有那么一丝丝莫名其妙的矜傲。 路明非老老实实地走到桌边,打开暗扣,深吸口气,握住了最小的那柄像曰本肋差的短刀,‘色欲’。 刀匣中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死死握着这柄短刀,他涨红了脸,铆足了吃奶的劲儿往外拔,然后下一秒忽然失去平衡,抱着拔出的刀滚翻在地。 顾谶很小心地让开腿,好让滚地葫芦滚得更远些。 路明非有些狼狈地爬起来,看着他时难免幽怨。 “好,第一关通过,接着试拔其他的。”守夜人鼓励道:“这套刀剑被唤醒后,就有极强的磁力把它们都吸附在刀匣里,越是大型的就越难拔出。” “真的不成。”路明非捂着摔痛的屁股摇头,“刚才已经很玩命了。” “再试试!”守夜人的语气像军训时的教官,不容拒绝,“第二柄,饕餮。” 路明非没辙,只得握住亚特坎长刀的柄往外拔,刀缓缓地离开刀匣,但也仅出鞘一寸,他就脱力了,坐在地上呼哧喘气。 “接着来,贪婪。”守夜人继续道。 “喂喂,倒数第二柄都已经拔不出来啦。”路明非翻个白眼。 “试试又不会死,最多只是扭伤胳膊什么的。”守夜人恶狠狠地威胁,“赶紧的,别偷懒,偷懒扣绩点!” 路明非扯扯嘴角,满怀腹诽地再次走上前。 ‘贪婪’只是刚刚离鞘就被吸回去了,而‘懒惰’正如它的名字,彻底懒在了刀匣里,在路明非憋红脸瞪大眼的吆喝声里,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至于名为‘傲慢’的汉八方、名为‘妒忌’的太刀和雄浑的斩马刀‘暴怒’,则完全静止。这小子最后都蹦上桌踩着刀匣用力,脖子都涨红了,这套刀剑也纹丝不动。 最后,还是顾谶把脱力的路明非扶了下来,后者脚步虚浮,抖着坐回了椅子上。 “我感觉腿肚子在转筋。”路明非说。 “自信点儿,是事实。”顾谶轻轻踢了他小腿一脚。 路明非一阵龇牙咧嘴。 “都说了让你平时多吃饭多锻炼了。”顾谶意有所指道。 “我真的在狠吃了。”路明非一脸无奈。 “我作证!”芬格尔认真道:“他吃起饭来就像野狗。” “行了行了。”守夜人一见他们开始插科打诨,连忙道:“下一个,芬格尔上。” 昂热品着红茶,也有些无奈,感觉顾谶完全不像个教员,跟路明非和芬格尔碰到一起,就是卧龙凤雏相聚首。不过假以时日,他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导师,那些年轻人需要这样的引领者,不那么严肃,在重要的事情上却始终具备执行力。 芬格尔被解开了束缚,这家伙得意地挽起衣袖,先在有气无力的路明非面前秀了下铁疙瘩一样的肱二头肌,又在顾谶面前展示了一下t恤底下的强壮背肌,这才走到了刀匣面前。 他一直成功地拔到了‘贪婪’,挥舞着那柄苏格兰阔剑,满脸得意,但是再往后,也跟路明非一样碰壁了。 守夜人把这小子一把推开,然后道:“楚子航,当作考试,尽你最大的努力。” “是。”楚子航走到桌边,缓缓地呼吸。 他没有芬格尔那样强壮的胳膊,但体能专修是太极,在柔韧中爆发的力量可以比纯粹的蛮力强数倍。 ‘色欲’出鞘时轻描淡写得就像从筷子套中拔出筷子,拔‘饕餮’时楚子航则用了马步,意守丹田,一次成功。 芬格尔顿时得意不起来了,刚才他还嚯嚯有声地折腾了好一阵子。 楚子航调握住了‘贪婪’的刀柄,凝神守一,绵长的气息仿佛从呼吸一直灌到手指尖端,然后发力。 血一滴滴地落在办公桌上,他站在桌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路明非和芬格尔都愣住了,谁都觉得楚子航至少能拔到‘暴怒’,从拔出前两柄的状态来看,他还有余力未发。 但苏格兰阔剑在刀匣中丝毫未动,刀柄上密集的金属鳞片张开,刺伤了他的手心。直到他挪开手,鳞片才缓缓收拢。 他被‘贪婪’拒绝了。 古德里安下意识看了眼昂热跟冯·施耐德,发现两人都沉默如铁,他便将好奇压下,也没做声。 守夜人最后看向顾谶,抬手示意,“差点忘了在场还有一个年轻人,顾教员,来一下吧。” 顾谶略一思索,走到了「七宗罪」面前。 诚然,在卡塞尔学院的已知中,他稀薄的龙族血统可以评到g,稳坐芬格尔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但他的言灵属性是‘精神’,是白王的血裔,必然拥有极高的血统。所以两者便产生了一种悖论,唯一的可能就是诺玛的调查出错了。 只不过既然跟加图索家族有关,而他的表现也并没有威胁性和什么不妥,所以便没有人计较这件事。 “老顾,加油。”路明非给他打气。 芬格尔凑过去,贱贱地捏了捏顾谶的肱二头肌,“你需要蛋白粉么,我那有门路,价格绝对公道,童叟无欺。” 顾谶一巴掌把这货拍开。 他握住刀剑的柄,轻描淡写地将之一柄柄拔出,他拔出了‘懒惰’,刀剑中凶厉的狂躁在这只白净的手里温顺得过分。而拔剑时的淡定从容,宛若在宣纸上肆意泼墨,书写张狂。 路明非和芬格尔的嘴巴张大到能塞进鸭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楚子航抿紧了唇。 昂热身子微微前倾,盯着顾谶伸向‘暴怒’。 但顾谶却突然收了手。 “怎么了?”守夜人被紧张的呼吸噎了一下。 “有点害怕。”顾谶笑着叹了口气,“怕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 守夜人皱了皱眉。 芬格尔立马叫道:“真鸡贼!” 顾谶摊了摊手,“你们还年轻,还有成长的可能性,我不一样,所以得留点儿体面。” “那就这样吧。”昂热笑着拍了下手,“考试结束,解散!” 48.候选人 顾谶他们被守夜人送下了楼,而楚子航这个考试没过关的学生,则在接受校长的训话。 门关上了,楚子航仍在看自己的手心。 他是个骄傲的人,有人认为他应该已经超过了a级接近s,但他被这套有意识的武器拒绝了,无情地。 昂热把胸口的饰巾递给他,“是血统测试。” “我明白。”楚子航把饰巾缠在手上,点点头。 “芬格尔拔到了第三柄,你却被拒绝了,为什么?” “因为我的血统纯度,并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高。”楚子航轻声道:“我被洗血了,一个月内我的血统都不会达到原来的纯度。” 昂热说道:“是的,这个学院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你是超a级,你比凯撒的血统纯度还要高,比路明非更适合s级这个殊荣。但你自己是清楚的,你的血统纯度甚至达不到a级。 仔细研究你的父母就会明白,你父亲可能是个很罕见的混血种,可你母亲是纯粹的人类,他们的后代很难出现更优秀的混血种。而路明非的父母都是混血种。 你之所以有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是因为掌握了‘爆血’,你把血统纯度强行提升上去了。你无法自己控制黄金瞳,这是血统接近失控的迹象,我不确定你离最终堕落还有多久,但如果你能克制自己,就能延长生命。” 楚子航默默点头。 昂热看着这个默不作声的学生,轻叹,“其实你知道自己的寿命不会太长,对吧?” “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楚子航声音低了低,“校长你说得对,‘爆血’是个深渊一样的技能,从开始使用的第一天起,就滑下去了。” “所以你没有对任何人公布这个技巧。” “是的。” “我们已经知道了2007年7月3日,发生在你父亲身上的意外,迄今为止那都是一个谜。”昂热把一份资料扔到桌上,“但如果你想弄清往事,就得先活着。” “明白。”楚子航无声地笑笑,“谁都想活着。” “知道尼伯龙根计划吗?”昂热问。 楚子航摇摇头。 “关于‘爆血’,你并没有得到全部的资料。” 楚子航一愣。 昂热说道:“确实有办法提升混血种的龙血纯度,依靠一种炼金技术。在这种技术的保障下,混血种能够避免被比例更高的龙血改写基因。但这种技术耗费巨大,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 尼伯龙根计划在学院里剔除不安全的血统,同时也选择候选人,帮助他完成‘进化’。我想你清楚这份馈赠对你的意义,这是唯一可以安全地越过‘临界血限’,把龙血潜力发挥到最大的办法,也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有这种技术?”楚子航眼睛明亮起来。 “有,而且你也在候选人名单上。”昂热挥了挥手,“去吧,你需要一项荣誉和凯撒竞争这个候选人的席位,他曾杀死过一位龙王,你也该有同样的贡献。” 楚子航迟疑了片刻,看着坐在灯下安静饮茶的昂热,说了句谢谢。 “不用。”昂热微笑着举起茶杯致意。 “...如果芬格尔真的不想去,我觉得不该勉强他。”楚子航在门边停步。 “十年前我眼里的他,就像现在我眼里的你。”昂热说着,从袖口摸出那柄从不离身的折刀掷过去。 楚子航伸手接住。 “借给你用的,它有杀伤初代种的能力。”昂热行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军礼,“用完记得还给我。” 门关上了,有人从侧门里走了出来。 守夜人去而复返,在桌边坐下,“现在我们终于能证明,路明非的血统是当之无愧的s级了。” “嗯,事实上他可以一直拔到‘懒惰’。对于芬格尔和楚子航而言,拔不出来是因为血统,对于路明非而言...”昂热哭笑不得,“是因为他力气不够。” “顾谶呢?他拔得很轻松,一定还有余力。”守夜人看过去。 昂热放下茶杯,“明明龙血稀薄,却能达到s级的地步,这不是‘精神’的缘故,很难定义。” “会不会是加图索家族...”守夜人猜测道。 “或许吧,但起码他现在不是敌人。”昂热说道。 守夜人揭过这个话题,朝桌上的「七宗罪」示意,“你不试试看吗?” 昂热轻轻地抚摸刀匣,“就像顾谶刚刚说的那样,有点害怕,怕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怕知道有些事自己做不到...” 他的语气萧索,却如坚冰般冷硬,“我必须坚信自己是能做到一切的人,是要给龙族送葬的人,不能是一个有极限的人!” …… 单人公寓。 “大地与山之王,真的苏醒了。” 电脑屏幕里,弗罗斯特一身整齐的深色西装,一脸疲惫。 顾谶刚洗过澡,换好了衣服,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肯定是苏醒了。”他随口道。 弗罗斯特只当他是从昂热那里听来的,他双手交叉,认真道:“我们在bj的两名专员失去了联络,他们的臼齿里装着卫星定位装置,信号没有消失,每隔大约两分半钟,这两个信号源会出现一次。” “尼伯龙根。”顾谶说。 弗罗斯特点点头,“跟我的猜想一样。” 顾谶虚着眼看他。 弗罗斯特默然片刻,移开视线,“好吧,我一开始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顾谶‘嘁’了声,喝着果汁。 “我们给凯撒配备了从康斯坦丁的骨骸中提炼出的贤者之石。”弗罗斯特说道:“混合了火元素的精神元素,足以对四大君主造成杀伤。” 顾谶想了想,“诱饵?” “没错,所有的龙类都会嗅到龙王之血的浓烈气息,它们会找上恺撒,大地与山之王也不例外。”弗罗斯特认真道:“他需要摘下这顶桂冠,你需要王血。” 顾谶托着下巴,手指在桌上轻轻点动,半晌没有作声。 “总之,注意安全。”弗罗斯特最后嘱咐道。 视频通话结束了,电脑壁纸是深邃又灿烂的星空,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顾谶头靠在椅背上,仰着看天花板,良久。 直到一阵电话铃声唤他回神。 接通后,夏弥清泠泠的声音传了过来,“任务都要开始了,你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 “女生准备的时间总要长一些。”顾谶说。 “偏见。”夏弥哼了声。 顾谶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人数足够了,这次你可以不去的。” “为什么?”夏弥语气轻快,“多好的实践机会啊,而且那是大地与山之王诶,能见一次也算死而无憾了。” 顾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你有信心杀死她吗?” “什么?” “你听到了。”夏弥声音平静。 “不知道。”顾谶定定看着晦暗的天花板。 “这么快就回答了?很敷衍,你都不好好想想吗?”夏弥笑着说。 可能是因为每天都在想,尤其是看到你之后的每一刻。顾谶心里这么说。 “好了,准备出发吧。”他深吸口气,“我先去收拾一下。” “大姑娘上轿啊你。”夏弥撇嘴。 通话挂断了,她倚靠在窗边,静静望着卡塞尔学院明亮的灯景和漆黑远山,无声地笑了出来。 49.云层之上 午夜,芝加哥国际机场,一架波音747-400大型客机正等待着它的越洋飞行。 这个时候只有红眼航班还在飞,停机坪上静悄悄的,一辆摆渡车把乘客们送到了机翼下方。 “没搞错吧,为什么让我们坐摆渡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登机?”芬格尔大声抱怨,“不是出公差么,怎么是经济舱?就算不能坐头等至少也得是商务啊,我们这可是去为全人类捐躯的!” 这家伙扛着黑色的大背包,鸡窝头被风吹得更乱,再加上稀疏的胡茬子和唬人的块头,看起来就像产自中东的法外狂徒。 “据说其他航班的票已经卖完了,所以这是一架夜航包机。”楚子航面色平淡,“能抢到这架飞机的票也不容易了,就这五张票了。” “居然没有优先安排给凯撒那组?”芬格尔眼神一亮,有些欣喜,“看来这次我们很受重视啊!” “听说凯撒征用了他家里的一架‘湾流’公务机,一个小时前已经起飞了。” “这话不应该是咬着牙花子说出来么?亏你看起来也是个富二代,你不为自己是个穷富二代而凯撒是个富富二代而觉得羞耻吗?你甚至没有一点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意识!”芬格尔表情严肃地评论,“我看缺乏这种斗志,我们这一组要输。” “我爸爸只是个帮人开车的。”楚子航面无表情地递上登机卡。 路明非看了眼身边两人,顾谶耳朵里塞了两团纸,显然是在当耳塞用。这家伙身上从不带耳机之类的东西。 夏弥也一改往日的明媚欢快,此时俏生生地站在顾谶身旁,白衬衣和牛仔裤,长发在夜风中飘舞,有种冷清的破碎感。 他们都沉默着。 路明非不知道两人怎么了,或许是因为这次的任务,也或许是新生乍来就要离校去出生入死的彷徨和紧张,就像他去三峡那次一样。 所以现在芬格尔在插科打诨,他就没有参与进去,尽可能地保持安静。 乘务员浅笑如花地接过登机卡撕开,把一半递还给回去,“欢迎,新面孔啊。” 楚子航隔着墨镜和她对视一眼,沉默了几秒钟,“明白了,你好。” 波音747-400巨大的机舱里座无虚席,这好像是个旅行团的包机,乘客们彼此间都很熟悉,有的聊着天,有的逗弄邻座的孩子,有的则翻阅报刊。 “座位真窄。”芬格尔一边嘟囔地入座,一边窥视不远处发髻高耸的美女。 路明非有些惊讶,他从没觉得芬格尔很壮实,这家伙总是穿着件宽松的大衬衫,躬缩着走路,让人觉得他有点病弱。不过塞进经济舱的座位里就能看出,这家伙委实是很大一堆,把座位挤得满满的。 “看美女,别看我。”芬格尔遮着嘴,声音飘忽。 路明非心想,要说第一号美女肯定是老顾旁边的长腿学姐,不过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作为经验老道的专员,当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他戴上墨镜,开始观察四周。 然后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次是直飞,我们会走白令海峡的路线,贴着北极圈,大约十四个小时的航程。”楚子航从背包里翻出几套眼罩和耳塞,“最好睡一觉,落地就要开始工作了。” “真是像奶妈一样的关怀和细心!”芬格尔很开心地点赞。 路明非接过来,麻利地戴好。他觉得如果楚子航是奶妈,那芬格尔就是顶在前排的肉盾,自己肯定是缩在后头的法师。老顾是近战法师,夏弥不太好定位,刺客? 他胡思乱想着,芬格尔高声喊:“空姐,什么时候供餐啊?你们这儿有啤酒吗?我可以要双份饭吗?” 他还不忘扭头问后排的顾谶跟夏弥,问他们想吃什么。 谷虳 “校长还发了任务经费?”顾谶有些惊讶。 “没有,我就是点个餐。”芬格尔低咳一声,“有楚大少在,哪还有我掏腰包的机会。” 楚子航看向顾谶,轻轻颔首,“随便点。” “吃好喝好好开工啊。”芬格尔嬉皮笑脸。 “我还以为吃好喝好好上路呢。”路明非摘下眼罩,他本来想睡觉的,可现在一热闹起来就完全忍不住想插嘴。 “要不我们来玩扑克牌吧,斗地主怎么样?”芬格尔提议。 夏弥戴上了眼罩,小毯子一盖,人就窝在了座椅里。 顾谶说道:“你可以跟明非玩石头剪刀布。” 芬格尔想了想,“有什么说法吗?” “赢的弹脑瓜崩。”顾谶微笑。 “……”路明非。 好家伙,论无聊还得是你啊。 …… 飞机已经升到了云层之上,舷窗外面是黑沉沉的夜,机舱里灯光调得很暗。 楚子航和路明非俩人并排睡得跟过电的猪似的。 “我先去撒个尿,你去吗?”芬格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顾谶摇摇头,他没有睡,刚刚在跟对方喝啤酒,倒不是多想喝,只是没拒绝。用芬格尔的话说,就是心里有点事,说不出来,然后喝就完了。 他看向身边,夏弥歪着头睡的正香,乌黑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晦暗灯光下玉致的肤色若隐若现。 他心底有些沉闷。 另一边,芬格尔哼着走调的rap,扭着屁股,心满意足地走出洗手间,结果一抬头,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刚才走向洗手间的时候,他背对那些乘客,现在改为面对,于是他清楚地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的金色瞳孔就像是一双双并飞的萤火虫,甚至那昏睡的熊孩子的眼缝里都流动着淡淡的金色。 “我一定是发烧了...”芬格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先生找不到座位了吗?赶快回到座位上坐好,我们正在高速气流中。”空姐柔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还不知道你在带着一群什么样的乘客飞吧?无辜的小白兔。”芬格尔哼哼着扭头,然后看见了那个被他偷窥了好几次的漂亮空姐眼里...金色浓烈得就像汽灯照射的香槟! 空姐笑着上前,拍了拍芬格尔的脸,捏捏他合不拢的嘴,甜甜道:“帅哥,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一架什么飞机上吗?没有血统的人可是上不了这架飞机的喔。” 芬格尔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敢情没搞懂状况的人是自己,他正在一个飞行的龙巢里! “我才是无辜的小白兔。” 50.浮生物语 清晨,bj国际机场。 今天从北美飞往中国的第一班航班抵达,整整一个旅行团,海关紧急开放了新的入关闸口,但依然排起了长队。 这些衣冠楚楚的美国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在那里排队等候,看起来他们都很有教养,除了某几个家伙在里面咋咋呼呼。 熟悉又陌生的北方气息扑面而来,这是bj的秋天。顾谶扶了扶眼镜,朝天空伸出手,像是要触摸灿烂的骄阳。 身边的夏弥掩口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没怎么睡好。 毕竟,路明非跟芬格尔这俩货睡着后连打呼噜带磨牙,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带停下的。 “嗨,明非,太高兴见到你了!”这时,旅行团里有人热情地过来和顶着俩黑眼圈的路明非握手。 “唐森?”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这一宿睡得太香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混在一群什么人里面。 芬格尔‘哇塞’一声,“师弟你交友很广泛啊!” 顾谶朝那边看了眼,对那个正握着路明非手掌摇晃的人有点印象,弗罗斯特曾跟他提起,这人跟路明非在拍卖行里接触过,出身某屠龙家族,算是汉高那一方的人。 “你们也是来屠龙的?”唐森也跟芬格尔握了握手,还朝顾谶和夏弥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什么叫‘也’?”芬格尔忽然意识到,这情况远非几百个混血种组团那么简单。 “对啊。”唐森压低了声音,“这是一架特别包机,我们预先审核过所有乘客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混血种。我们所有人都是要来中国屠龙!” “阵仗太大了吧?”路明非和芬格尔同声惊叹。 “大家都是好朋友,别掩饰了,你们不也是么?”唐森笑道:“最近传得很厉害,我想全世界的混血种都知道了龙王可能在这儿苏醒的消息了。” “可是拜托,大哥,你以为你是谁?你何德何能就要来中国屠龙?你以为参加世博会呢?买票排队就可以了。”芬格尔目瞪口呆。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唐森大度地笑了笑,“我是考虑这么有影响力的事件,不能亲眼目睹未免有点遗憾。而且你说得也有道理,世博会还没结束,我们考虑顺便来度个假,一举两得。你看,这不还有人拖家带口嘛。” “你这试着碰碰运气如果不行就当作休假旅行的态度...真够可以的。”芬格尔咧咧嘴,“我觉得必须得介绍一人给你认识了,你们没准能成为好哥们儿。” 说着,他就‘噔噔噔’地将顾谶隆重亮相,“我们的顾教员,你们俩应该很能聊到一块去。” “哦?”唐森善意地伸出手,“幸会,唐森。” 顾谶跟他握了下,“顾谶。” 芬格尔眼珠一转,这个态度...是认识啊。 顾谶不太会交朋友,他的社交几乎都是被动的,而唐森等人也很忙,所以并没有闲聊太久。 与此同时,一架庞巴迪私人飞机轻盈地降落在首都机场,刚刚停稳,舱门就打开了。迎着大风和初升的朝阳,贵宾直接跳下飞机,根本没有等迎上去的舷梯车。 酒德麻衣在晨曦中仰头,摘掉头顶的发卡,黑发泻落如一泓瀑布。她尽情舒展身体,卸去长途旅行的疲倦。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男性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流鼻血,即便只是晨曦中的侧影,她周身上下每一根舒展的曲线都让人想到盛放的鲜花。 当这个穿黑色皮衣的女孩从后面跑来,如流光般从空空如也的外交通道闪出去的时候,顾谶忽的抬头,在兵戈杀气的馨香里,认出了这道熟悉的背影。 “在看什么?”夏弥冷不丁道。 “没有,好像认错了。”顾谶随口道。 “你也会认错人?”夏弥问。 顾谶下意识看过去,她微微偏头,也在看他。 谷畛 “你要回家住吗?”他自如地转移话题。 夏弥‘嗯’了声,粲然一笑,“怎么,想去做客吗?” 顾谶沉默片刻,“家访的话也不错。” 夏弥笑意淡了淡,“那我要先回去问过爸妈才行。” “到时候电话联系。”顾谶说道。 “还是发短信吧,你电话费可贵。”夏弥拎着行李箱往相反的方离开。 “贵吗?”顾谶低语。 “你又没办当地的电话卡,当然贵。”芬格尔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的身边。 “国际长途加漫游?”路明非也凑了过来。 这俩家伙显然听到了刚刚的对话,可能还全须全尾。 楚子航嘴唇动了动,好像有不一样的看法。 顾谶见他欲言又止,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可能是因为,你平时很少给她打电话吧,她觉得你是心疼电话费。”楚子航说。 芬格尔一下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是这样的楚少爷?” “懂了。”路明非喃喃道。 楚子航大墨镜一戴,走了。 顾谶看着这家伙的背影,心想还真是不能小看每一个闷骚男啊。 …… 秋天是bj最好的季节,天空高旷,道路两侧的树上都有金色落叶翻飞而下。 在顾谶他们成功入住酒店的时候,夏弥已经从超市买好了零食,其实大包小包的只有各色口味的薯片,然后是几板酸奶。 行道树叶子枯黄,随风倾落如雪,她慢慢踩过落叶的路边,脚下是彩色铺就的方砖。 “真漂亮啊,bj的秋天。”夏弥看着落叶中的城市,车流往来,路人说笑,她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像是百看不厌。 少顷,她脚步忽然快起来,越来越快,在翻飞的落叶中奔跑而过。 老旧的小区,那座斑驳的小楼,楼道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她鞋跟留下的声音好像一支轻快的音乐。 “我回来啦!”夏弥推开房门,大声说。 回答她的是风吹着树叶的哗哗声,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铺面而来,在背后牵扯出修长的影子。 空荡的房间里,连回声都未停留。 女孩所有的轻快和开心好像突然散去,拎着的购物袋好像很重,她垂下了胳膊,白净的手指被坠出失去血色的印子。 这是2010年的秋天,那些被选择的人有的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有的知道了,却还不愿意服从。 那时候bj的天空还晴朗,阳光很温暖,仿佛一切阴影都不足以抹去这份安宁喜乐。一切都应该还有机会,都应该还来得及,所有糟糕的结果都还能改变,在命运的轮盘没有最终停下之前。 51.物事尘埃 阳光大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足可俯瞰bj的秋日景光,这座雄伟的古城,充满着让人探究的好奇。 而在这种美好的天气里,芬格尔蒙着头在床上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美名其曰是倒时差补觉;楚子航坐在沙发上,凝神在电脑上搜索着有关地震的情报;路明非去了网吧。 果然,精英不精英的,从投入工作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我出去一趟。”顾谶从衣架上抄起外套。 “是去见家长吗?”能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来的,舍芬格尔这条败狗其谁? 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被子里露出滴溜溜的一双贼眼,盯着他猛瞧。 “什么见家长?”楚子航停下手上的动作,“你家在bj?” 芬格尔白他一眼,“你下一句该不会是想说,有时间去拜访一下伯父伯母吧?然后很客套地再问一下他们平时喜欢什么,要带什么礼物过去?” 楚子航沉默下去,可能真被说中了一点点。 “肯定是去见漂亮师妹的家长啦。”芬格尔挤眉弄眼道。 顾谶没理他,出门了。 “回来的时候记得捎一份烤鸭!”芬格尔在身后大叫。 走下楼,站在酒店门口,一缕秋风卷着落叶旋过脚边,顾谶深吸口气,又长长吐出。 …… 午后暖阳正高,琉璃厂大街的石板路上,一辆人力三轮跑得欢。 两侧都是复古的青砖小楼,每一户门前都挂着‘宝翠堂’、‘崇文府’这类黑底金字的招牌。 “大清朝的时候,这里是赶考举子们住的地方,最多的就是纸墨店,许多都是百年老牌!”蹬三轮的老哥一边哼哧喘气,一边神采飞扬唾沫星子四溅,“‘玩古’的店也多,这条街上都是宝贝,我从小到大就在这里遛弯儿,当年这里从地摊上都能淘到宋瓷。” “现在主要是忽悠外国傻老冒儿是吧?”顾谶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茬。 “嗐,谁说不是呢。”三轮老哥嘿笑。 少顷,人力三轮过了华夏书画社雕花填漆的大牌楼,在一条羊肠胡同前停下了。 三轮老哥偏腿下车,“到了,不过这种小铺面里都没什么好货,国人不骗国人那套在这不顶事儿!” 顾谶下车付了钱,笑着挥挥手,漫步进了那条阳光照进不去的幽深小巷。 周匝铺面里几条好汉倚着门框,上下打量一下这年轻人:整洁的白衬衫,休闲的西裤,披在身上的西服外套,脚下一双小白鞋。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抬眼四顾时从容温煦,一看就是有肥羊资质但不好宰的客。 所以大伙儿就安心等下一个外国佬了。 ‘凤隆堂’的招牌有点破旧了,挂在小铺面的门楣上,门口挂着宝蓝色的棉布帘子。这已经快到胡同的最深处了,一般玩古的人绝不会选择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店。 顾谶掀开棉布帘子,门上铜铃一响,却没有人来招呼,柜台上空荡荡的。 这个店还是纸煳的老窗,阳光透进来是朦胧的,空气中悬浮着无数看得见的灰尘。 屋里摆着大大小小的条桌和木箱,像是有些年头的东西。还有线装书、唐三彩、石砚笔洗等物件,看起来这个店里什么都卖。墙上还挂着一套大红色的嫁衣。 顾谶慢悠悠地转圈,空气中的檀香味有些浓郁,他抬手轻挥,最后在那件大红嫁衣前驻足。 嫁衣的材料是上等湖绸,精美的缂丝边,贴着凤凰花纹的金箔,镶嵌珍珠纽扣和琉璃薄片。它被展开钉在墙上,还有人用墨笔给它勾勒了一张写意的新娘侧脸。 顾谶揣摩着那张脸上的神韵,就像一个眼睛妩媚的女孩扭头冲你轻笑。 很熟悉,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无声笑了下,大概猜到了加图索家族的用心良苦。 谷猝 “清朝旗人穿的喜服,是正统的旗袍样子。那时候的旗袍是宽下摆,裙摆到地,里面穿裤,可不是现在露胳膊露腿的式样。”有人在背后轻声说。 顾谶回头。 身后走出的老板在看清他的脸后,明显愣了下。 “很意外?”顾谶说。 “是有点。”林凤隆默默点头。 这个操着一口京片子的老头儿,是个地地道道的欧洲人,有着灰白的头发和铁灰色的眼睛,消瘦的面颊上仍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他穿着一件竹布衬衫,手里还盘着一对铁蛋,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煎饼果子。 只不过在顾谶面前,他犹豫着将手里的煎饼果子放回了柜台。 “喝茶吗?”他问。 顾谶说了声好。 两人对坐,林凤隆手脚麻利地烧水沏茶,斟、泡、涮、洗,紫砂茶具在这个欧洲老头儿手里上下翻飞,有种叫人目眩神迷的美感。 若有若无的茶香很快飘逸开来,最后是一小杯水汽蒸腾的清茶送到了客人面前。 “没想到你会来。”林凤隆叹了声,也是在回应他之前的话。 顾谶说道:“上一次来bj的时候,就想过来拜访了,只不过被耽搁了。” “我有听说。”林凤隆点点头,然后道:“你想问大地与山之王的消息吗?” “你知道什么?”顾谶问。 “他的确苏醒了。”林凤隆略一犹豫,“加图索家族在我这留了本书,是给凯撒准备的,如果你想看的话...” “算了。”顾谶朝椅子里深陷,“我来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那龙王...” “我自己能找到。” 两人默然片刻,林凤隆手指摩挲着茶盏,轻声道:“这些年,很孤独吧?” “以前不觉得,现在有点儿。”顾谶闭起眼睛,空气中的细小灰尘像精灵般随着他的呼吸舞动,“你对自己以前做过的事,后悔过吗?” 林凤隆,或者说前秘党精英,弗里德里希·冯·隆,听到他的话后,将已经凉透的茶水慢慢喝完。 “说没有后悔是假的,事情发生后的那几年,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晚上常常做噩梦,然后惊醒,出一身冷汗。”林凤隆说道:“有时候走在路上看到个外国人,都会以为是昂热替那些亡灵来复仇了。” “现在呢?” “已经习惯了,我也很少出去了。”林凤隆说:“我已经老了,不比昂热,能多活一天都是赚到。” “不像。”顾谶依旧仰躺着。 “什么不像?” “我还能看到你眼中的火光,你还有欲望,你不会甘心。” “或许吧。”林凤隆笑了笑,“昂热对我欲除之而后快,但不管怎么样,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早就有一位龙王的双生子死掉了。” 顾谶眼睛睁开,“它在哪?” 林凤隆看他半晌,“原来这才是你的来意。” 顾谶眼珠动了动,没说话。 “曰本。”林凤隆低声道:“它最后出现,是在那里。” 52.长山叶落 八达岭,长城。 扶着斑驳的城墙眺望,丘陵连绵起伏,一条土黄色的长龙蜿蜒沉睡,远处落叶萧萧,有种苍茫的凋零壮阔。 顾谶惊讶的是,会在这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红色的格子衬衣敞着几颗扣子,里边是纯白的t恤,双手抄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一顶棒球帽压住了飘动的酒红色长发。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诺诺也看到了他。 “跟踪我?”她先发制人。 顾谶唰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不到长城非好汉’几个墨色大字龙飞凤舞,这是离开凤隆堂的时候,顺手从柜台上拿的。 诺诺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是这样的路数。 “你怎么在这?”顾谶问。 “来bj当然要来一次长城啦。”诺诺背靠着城墙,望着澄澈的蓝天。 顾谶耸耸肩,手指扒拉着扇面,一会儿展开一会儿合上。 “其实是在躲凯撒。”诺诺忽然道。 “为什么?”顾谶问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浮现诸多猜测。 诺诺一看他的表情,就用胳膊肘撞他,“你该不会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教员!”顾谶义正词严。 “你们男人啊,总以为自己脑子里想什么别人都看不出来。”诺诺不屑道:“其实都写在脸上了。” “那是别人。”顾谶很严肃。 诺诺‘嘁’了声,然后道:“难道你刚刚不是在想,凯撒是不是想强迫我做什么不想做的事情,所以才跑出来吗?” 顾谶马上八卦道:“那到底是不是?” “不是。”诺诺白他一眼,“我只是没想好。” “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他的求婚?”顾谶也收起玩笑。 “嗯。”诺诺轻轻颔首。 “男女朋友走到最后,要么结婚,要么分手,应该是这样。”顾谶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每次跟我提起,‘好啊’、‘行’这样肯定的回答我就是说不出来。我只能跟他说‘婚姻大事,让我再好好想想’或者‘另择黄道吉日再问。”诺诺摘下棒球帽,拂了拂长发,风吹得发丝一阵迷乱。 顾谶瞥她一眼,“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你没有那么喜欢他?我是说,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诺诺重新戴好棒球帽,将帽檐用力往下压了压,盖住了脸,然后又掀开,偏头看向身边之人,凶巴巴的,“你是魔鬼吗?” “啊?”顾谶一脸迷惑。 “就,很奇怪,感觉好像被你说中了。”诺诺喃喃道。 “……”顾谶张了张嘴,无言。 “怎么办?”诺诺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你问我?”顾谶也懵了,劝和不劝分、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果然,有时候就不能多话。 俩人相视片刻,诺诺从兜里捏出两片口香糖,“吃吗?” “好。”顾谶觉得这时候的确需要缓解一下尴尬。 谷綠 “你谈过恋爱吗?”诺诺忽然问。 顾谶嚼着口香糖,一下咬了舌头,连连摇头。 “...那你刚刚还装什么情感大师,跟我叭叭?”诺诺翻了个白眼。 顾谶想辩解一两句,结果发现没什么好辩解的,别人有多深的感情基础,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他都不知道,所以就不瞎出主意了。 “结婚这种事儿,离我还是太远了。”诺诺吹了个泡泡,“是吧?” 顾谶怔然看她。 “我应该光芒万丈,走到哪都闪瞎一帮小学弟的眼睛,要是结了婚就没光了。”诺诺抱起胳膊。 顾谶撇撇嘴,“你以为自己是led灯管儿呢?” “也对,快三十的老男人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可能会懂。”诺诺摆摆手,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模样。 顾谶扶了扶眼镜,他是教员,不会跟学生计较。 耳边传来诺诺低声的自语,“说起来,我生日那天晚上,有人送了漫天的烟花作为礼物,在山上,当时看着忽然亮起来的天,眼泪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来。” 顾谶看她一眼,她低着头,声音有些轻,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但以她的性格来说这是不可能会出现的。 诺诺继续道:“恺撒说不是他送的,我流泪也不是因为烟花太美了,而是因为那种‘永远在你背后的幕布里看着你’的感觉。因为有了那个人,你可以什么都不害怕。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说到最后,她看向顾谶,那双妩媚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内心孤独的人在寻求另一个人能理解她的孤独。 “你说的那种人...”顾谶在她希冀的眼神中,做出肯定,“很像跟踪狂。” “……”诺诺深吸口气,没忍住打了个嗝,只感觉氛围全没了,就连感动自己的那种感动,也在嗝声里烟消云散了。 很气,想动手。 顾谶立马补救,“我明白,那种沉默寡言的强大,让人不由得安心。” 诺诺瞳孔一颤,刚刚浮现出的想对‘看到了自己的窘迫和内心狼狈的混蛋’杀人灭口的念头,忽然消失了,有另一种奇异的暖流涌了上来。 然后,不等她情感酝酿,就见顾谶也吹了个泡泡,“渣女。” 诺诺表情一僵,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仿佛是在确定他刚刚话里的人是不是在说自己。 顾谶也觉得轻率了,这话对一个女孩的伤害性有点高。 “哎呀,风太大了,容易感冒。”他唰得一声展开折扇,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若无其事地顺着台阶往下走。 “你这混蛋,给我站住!”诺诺咬了咬牙,快步追了上去。 …… 那扇落地窗前,不变的风景由夏转秋,日光倾斜,照得人身后的影子也跟着纤细拉长。 夏弥戴着耳机,坐靠在窗边,安静听着里面传出的对话。 那两个人真开心啊,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们碰面,不管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就总是打打闹闹开开心心的样子,远胜过其他所有人。 耳机里有呼呼而过的风声,有踩碎落叶的脚步声,有女孩子追逐不懈的喊声,也有熟悉的呼吸声。 夏弥撕开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然后抱着膝盖靠在窗上,在暖和的日光下缓缓睡着了。 …… 53.不死不休 “我知道你也有心事,不过你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心事这种东西我明白的,只有说给想说的人才能释怀。” 这是分别的时候,诺诺叉着腰对顾谶说的,说起时的语气很过来人,很门儿清。 顾谶同她挥手,被她用力击了下掌,“我觉得你应该挺喜欢那个新生的,很漂亮,不过说实话,你有点儿耽误人家。” 诺诺转身走了,开着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走的,走的时候还不忘在他面前兜个圈,喷他一脸尾气。 顾谶站在长城脚下,呆呆看了会儿天,直到夕阳落下山头,天地笼上一层晦暗的光,他才拿出手机,静音状态下,好几个未接来电跟短信。 电话基本都是酒店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芬格尔在骚扰他,还有几个相同号码的越洋电话,从短信上看,应该是弗罗斯特。这老家伙在问他进展。 他拨号回去。 “我还以为你的手机被偷了,一直在长城待了半天?”弗罗斯特松了口气。 “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顾谶说道。 弗罗斯特犹豫片刻,低咳一声,“陈墨瞳...是家族给凯撒准备的新娘。” 顾谶一愣,失笑,“你还派人盯我?” 不过虽然他没有刻意注意周围,但能瞒过他的感知,想必是普通人类里的侦探好手。 “没拍照,就是确定在长城的手机信号是不是你本人。”弗罗斯特也有些尴尬,“龙王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那两个失踪的专员,信号断断续续,总会出现在地铁站附近。”顾谶说道:“我想我应该能找到他们。” “你的意思是...”弗罗斯特声音不由压低,“他们真的在尼伯龙根里?大地与山之王也在那?” “很有可能。”顾谶说道。 “到时候,想办法通知一下凯撒。”弗罗斯特紧张起来,他说的当然不是找到那俩专员,而是屠龙! “知道了。”顾谶点点头。 挂断电话后,他看着一分一秒走过的时间,手指在拨号键上摩挲片刻,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彼端传来细细的呼吸声。 “有时间吗?”顾谶说道:“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 “下次吧,晚上要陪爸妈吃饭。”夏弥语气歉然。 “好。”顾谶手指捻着枝上干枯的叶子,“听说bj景点很多,我想逛逛。” 怎么逛,和谁逛,不言而喻。夏弥听懂了,也只是轻轻‘嗯’了声。 电话挂断了,顾谶不经意间手指用力,折断了一节小枝,他试着扶正,但一松手,枝头就重新耷拉下来,垂头丧气。 …… 两天过去了。 路明非依旧泡在网吧,除了每天报个平安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屁都没放一个。 楚子航仍足不出户,在酒店的房间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查有关地震和龙王的蛛丝马迹。 芬格尔是最快活的,每天红酒加牛排,吃饭必然要在那张大床上,将皱巴巴的被子窝在身下,惬意无比。仅仅两天,这家伙就起了膘。 顾谶仍没等到夏弥的时间,她像是被家长禁足的中学生,完全没有了主动的消息。 直到这天傍晚,雨落下来,淅淅沥沥。 他接到了夏弥的电话。 “这两天你怎么没联系我?”她语气凶巴巴的。 街上行人稀稀寥寥,顾谶说道:“我在等你有时间...” “那你不会主动找我啊?”夏弥有些蛮横地说。 顾谶哑然,笑意温和,“那你现在有时间了吗?” “你在哪?我过去找你。”夏弥说。 顾谶四下看了看,说了个咖啡店的地址,然后就点了杯咖啡,坐在窗边等。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他看到女孩走下出租车,朝这边跑过来。 她穿了件复古的橙红外套和黑色的牛仔裤,没打伞,只是用手遮着,在濛濛细雨中小跑,像山涧里灵动的小鹿。 谷鍸 顾谶迎了上去。 “怎么没打伞?” “太麻烦了。” 夏弥坐下后,晃了晃头,额前打湿的发一缕缕地分散到两边,甩落零星的水珠,不施粉黛的脸庞在微湿中愈发清纯动人。 “你现在不应该盯着我看,应该给我一杯热饮。”她笑眯眯地说。 顾谶就将热咖啡端给她。 “刚点的?”夏弥吸溜了一口。 顾谶笑着点头,如果说,是自己用言灵加热的,会不会更让人感动一些? “你们这两天在干嘛?”夏弥探身,压低声音,“找到龙王了吗?” 她有些机警地竖起耳朵,肃然的小表情像是特工接头。 顾谶托着下巴,将这几天众人的动向说了说。 当听到路明非一直泡在网吧打游戏的时候,夏弥啧了声,连连称赞s级的大心脏和不寻常。 “凯撒那一组呢?”她问道:“这么看来的话,他应该会最先找到龙王吧?” “有可能。”顾谶点点头。 夏弥看他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有什么烦心事吗?”她说着,不等对面之人回答,就几口将咖啡喝光,起身,“先别说,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说。” 顾谶随她起身。 夏弥余光后瞥,看到他如此顺从,眼神不免暗了暗。 …… 一家面馆。 因为天气的缘故,来吃面的人很少。 热气氤氲,面上滴了香油,还点缀葱花。顾谶习惯性地将荷包蛋戳到碗底,夏弥在往碗里倒着醋。 “说说吧,在烦心什么?” “没有。”顾谶大口吃面。 夏弥筷子一放,“你之前还想说的。” 顾谶拗不过她,“在想屠龙的事情。” 夏弥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人和龙,一定是对立的吗?”顾谶既然开了口,索性就说了下去,“可能在以前,因为或者或那的原因,双方对立,可如今龙族衰败,龙王沉睡,如果他们苏醒后像平常人那样生活的话...” 夏弥笑着打断,“双方互不干扰,和平相处?” 顾谶点点头,“就像诺顿,如果他不主动暴露,我们也不会知道他的人类身份。” 夏弥看他半晌,忽的拿筷子敲了下他的额头,“没想到你这么天真。” “有什么不对吗?”顾谶揉了揉被敲疼也敲红的地方。 “这是从远古继承的血仇,不死不休,刻在了血脉里。”夏弥慢慢搅着面条,“退一万步讲,就算龙类想和平相处,人类也不会答应。” 她抬起头,笑意清冽,“当见识过神的伟力后,便会想取而代之,窃取神的权能。他们一边敬畏敌视着龙类,一边又贪婪地觊觎着,美名其曰是为了正义和守护,可又有几分真心?虚情或假意,不过是对贪心的粉饰罢了。” 顾谶默然,醋瓶往面里加了又加,呼噜呼噜大口吃着。 夏弥轻声道:“龙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孩子。善恶、对错、立场,谁又能说得清呢。” “吃面吧。”顾谶勉强一笑。 夏弥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碗里的荷包蛋,“面不好吃。” 顾谶便将荷包蛋夹到了她的碗里。 54.流云朝霞 饭后,雨停了,天也黑了。 “散散步?”顾谶邀请。 夏弥看他一眼,笑着答应。 两人走在街上,阴沉沉的黑夜格外沉闷,路上车流往来,人却极少。 “你的鞋脏了。”夏弥忽然道。 顾谶低头看了眼,鞋帮溅上了黑色的泥点,他掏出纸巾擦了擦,但没走几步,就又溅上了。 “你的鞋太白了。”夏弥说。 顾谶看看她的鞋子,白色的帆布鞋,一尘不染,好像这些泥水都在主动避开一样。 “你挑没水的地方走?” “难道你还挑有水的地方?”夏弥反倒讶然。 顾谶噎了噎,“也没有,就不知道怎么甩上了。” 路灯明亮,街旁的店铺也早早亮起了灯,在打湿的地面上投下清晰的暖光。经过一家婚纱摄影店的时候,夏弥脚步慢了慢,然后驻足。 顾谶疑惑看去,橱窗里灯光很亮,里边那身白纱长裙更显华美,光芒夺目。 他看了眼身边之人,夏弥站得靠前,静静看着,眼底像浮起了无数星星,点点滴滴,斑斓绚丽。 “你...”他刚开口。 “好羡慕啊。”夏弥低声说。 “羡慕什么?” “陈墨瞳马上就要穿婚纱了吧?”夏弥轻笑一声,“真漂亮。” 顾谶觉得她语气并不是羡慕,但又说不清是什么,只能含糊地应了声。 “我会有这么一天吗?”夏弥直视着那件婚纱,声音轻得像是被风揉碎,“遇到一个喜欢也值得托付的人,为他穿上婚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顾谶平静的内心,在此刻被打乱,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颔首道:“会的,你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不会惹你生气,什么都会听你的,你们在一起永远不会不开心。” 夏弥怔怔看着他,半晌才说:“说得像电视剧里似的。” “会有那么一个人的。”顾谶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走吧,店员都在看我们了。” 他的动作并不亲昵,夏弥耳尖却是一热,嘴上说:“那又怎样?” 顾谶只是笑,他手抄在兜里,像下班后不着急回家的打工人,没有人催他,也没有人惦念他,可以想逛到多晚就逛到多晚。 冰凉的雨滴又落了下来,街上本就不多的人脚步加快,更显匆忙。 “如果是雪就好了。”夏弥伸出手,雨珠在指尖迸溅。 “秋天哪来的雪。”顾谶随口道。 “bj的雪你没看过吧?”夏弥说。 雨丝零星,顾谶说:“雨要下大了,你快回家吧。” 夏弥瘪瘪嘴,说好。 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回头,“今晚回去早点睡,明早去我家做客,给你包饺子。” 顾谶愣了愣。 “你不是要家访嘛。”夏弥朝他挥手。 出租车远去了,尾灯在雨中朦胧,渐渐看不清楚。 谷靛 顾谶在那站了好一会儿,才原路往回走。 雨的确下得大了,偶尔有在店铺里的人,都会看一眼从门口走过的男人,他的皮相无疑很好,却淋着雨,像幽灵,也像一杆标枪。 顾谶走进了之前路过的一家商店,指了指货架上的一个烛台。 当时他跟夏弥并肩走,他靠路边,不经意间地一抬眼就看到了这个靠近橱窗的烛台。现在夏弥邀他明天去做客,他想应该要送一件礼物,方才看到的烛台就首先出现在了脑海里。 这是一个彩绘烛台,画着流云和朝霞,点亮时像是盏太阳。 ……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她是邀请你去做客吧?她有父母吗?她有家吗?” 路鸣泽欠欠的声音出现在耳边,这个穿着一身黑色泛油光的晚礼服的矮子,正围着顾谶打转。 地点是在乘客寥寥的公交车上,顾谶怀里是打包好的精美礼盒,歪着头看车窗上滑落的雨,朦朦胧胧的灯光间,路鸣泽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我没有同意,你怎么出现的?”顾谶看都不看他。 “公交车刚刚路过了一家网吧对不对?”路鸣泽趴在他面前的座椅上,双手托腮,笑容满面。 顾谶明白了,“路明非在那?” “好几天了,吃住全在那儿,身上都馊了。”路鸣泽鼻子一皱,满脸嫌弃。 “找我有事吗?”顾谶问。 “你得做决定了,朋友。”路鸣泽眨眨眼睛,“我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龙王的首杀即刻就能拿下。” 顾谶看过去,“芬里厄?” “我为哥哥准备的可是大地与山之王喔。”路鸣泽没心没肺地笑,“或者,耶梦加得的一血可以留给你。” 顾谶皱眉,盯着他的笑脸,没说话。 “不要生气嘛,哥哥是我的客户,你也是我的合作伙伴呀。”路鸣泽面不改色地说:“所以我这不是来问问你做好决定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帮忙。” 他孩子气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却鲜有温度,尤其说到最后,是秋雨般的肃杀。 顾谶轻声问:“非要不死不休吗?” “逆臣皆杀!”路鸣泽狠声道。 虽然是从小孩子的嘴里说出来,但他的口吻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是玩笑或可笑。 “我知道了。”顾谶回应他。 “看你的表情,听你的话,好像要走上刑场的人是你一样。”路鸣泽笑起来,稚嫩的小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嫌弃地缩回去,用胸巾仔细擦着沾上的雨水。 “我最讨厌下雨天了,被淋湿了总会觉得冷,我讨厌冷。”他摇头,惋惜,“可你总是淋雨,真可怜。” 顾谶抖了抖刚刚被他拍过的肩膀,“你废话真多。” “你坐过站了。”路鸣泽忽然说道:“不过我知道你要去哪了,看来你做出了决定。” 他的身影变淡了,领域之外有声音透了进来,那是街上的鸣笛声和雨声。 顾谶闭上眼睛,“还有几分钟,我想休息一会。” “打不过不要怕,跑就行了。”路鸣泽挥挥手,“别死了,免得哥哥来不及跟我做交易。” 以人类的躯体承载着龙王的权能,他清楚顾谶几乎是不死的,可总有什么能杀死他,从身体上,从精神上,因为他没有龙王的心。 尤其是被耶梦加得在心里留下痕迹之后,他还有几分胜算? 路鸣泽离开前,看了眼被顾谶抱在怀里的礼盒,发出嘲讽的笑声。 55.尼伯龙根 又坐了两站,此刻外面狂风暴雨,一泼泼的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砰然声里,夜色漆黑。 乌云中隐隐有电光闪烁,闷雷阵阵如同低吼,顾谶一溜小跑跑进了地铁隧道,前面的路有些看不清,青色的雾气潮水般向他涌来,往前往后都看不见人。 黑暗里,他的体表如蒸般出现了丝丝白汽,高温之下,原本被雨水浸透的衣物变得干燥起来。他一边朝前走,一边揭开防水的包装纸,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深夜,零时。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仿佛来自地底深处,那是未知的铁轨在震动,好像有什么不明的巨物正从他的脚下穿行而过。 冰冷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汇来,落叶紧贴在地上任由冲刷,水流沿着大理石地面平静地流淌,在台阶上变成一级级小瀑布。顾谶松了松领口,缓步下行。 黑暗好像黏稠的泥潭,他跋涉在泥潭之中,这里只有一条通道,或者说,不管他怎样走,都只会走向一个地方。 那是个月台,传来滴水的声音,它沉睡在彻底的黑暗里,好像几十年没有人造访了,脚踩上台阶地面都有些坑洼,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中反复回荡,格外荒凉。 顾谶神情平静,这里就是那两个专员消失的地方了,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所在的尼伯龙根的入口。 他站在一根立柱前,地面在震动,幽深的隧道里有刺眼的灯光射出,由远及近。 样式很老的地铁列车进站,摩擦铁轨发出刺耳的声音,它停在了顾谶面前,方头方脑的车厢,红白两色涂装,还挂着‘黑石头--八王坟’的牌子。 顾谶是个地理盲,对bj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的一些景点和吃食,像牌子上的这两个地点连听都没听说过。 车门打开了,里面漆黑一片,他在原地站了很久,而有点邪性的是,这地铁好像跟他杠上了,他不上车,门就一直开着不走。 顾谶一步迈了进去。 地铁列车缓缓地关闭了车门,驶入了漆黑的隧道。 此刻,瓢泼大雨冲刷下的某处酒店里,房间中灯光亮若白昼,两道妖娆的身影玉体横陈在宽阔的大床上,一人面前放了台笔记本电脑。 “我去,这家伙什么情况?”酒德麻衣猛地坐了起来。 噪点很明显的监控画面上,西装笔挺的男人怀抱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像是要参加聚会般登上了那辆接引的列车。 “什么什么?”薯片妞苏恩曦马上看过来,“这不是老板那个不死族朋友么。” “不死族?” “被昆古尼尔扎了胸都没死,或者你也可以叫他肉搏男。”苏恩曦一本正经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酒德麻衣对她的品味不敢恭维,“我是想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的一号跟二号小白兔呢?” “一号小白兔现在还没从网吧出来,二号小白兔还在啃电脑。”苏恩曦摆摆手,“可能是老板找来的开路先锋吧,打boss之前,不总得先磨磨血嘛。” 酒德麻衣看着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觉得她在胡扯。 苏恩曦随手捏过薯片,惬意地塞进嘴里,露出一脸满足的笑。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是某知名网游的界面,浑身黑衣的盗贼乘着名为‘无敌’的冰霜巨龙飞翔在月色下,背后跟着一群乘着各色坐骑的小弟,架势宛若十万天兵天将要去花果山捉拿孙悟空。 盗贼脑袋上鲜明地亮着绿色名号--路明非ricardo。 这是路鸣泽的恶趣味,他特意花钱请游戏公司在游戏里设计了一个新的副本,boss就是一条龙。然后雇了工作室给这个盗贼账号练级打装备,为的就是让‘路明非’拿下首杀。 谷峹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路明非这个名字。 酒德麻衣默然片刻,忽然道:“这列地铁,不是我调去的。” “什么?”苏恩曦愣住了,薯片从嘴里掉了出来。 眼下的尼伯龙根是一个扭曲的现实,和现实之间有不同的接口,老板说过,它和现实的地铁一样发车由电路控制,所以她们可以切入它的电路控制系统,就像接入它的闭路电视系统,上帝般俯瞰整个尼伯龙根。 但现在,这列地铁并不是酒德麻衣调来的,她给路明非准备的地铁还不到时候。 偌大房间里随着她的话落,仿佛起了一阵幽风。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在吓我咩?”苏恩曦一把抱住了酒德麻衣的胳膊。 “还能是谁?”酒德麻衣表情僵硬。 …… 晦暗的车厢里,隐约只有车头灯映在隧道四周的模糊光影。 顾谶一手扶着座椅,一手夹着礼盒,青竹般站着,像要去赴一场约。 车窗上布满了积年的灰尘,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隧道壁是一层层红砖砌成的,丝丝流水从砖块间哗哗淌过,像是渗出的血。 在地铁列车轰然而过的声响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那是无数细微的声响,像蝙蝠洞的深夜里千百万只蝙蝠在窃窃私语,又像是无数蚂蚁爬向误入蚁穴的甲虫。 感知中,数不清的生命在复苏,微弱却真实,像浩瀚的烟海,包裹了这辆列车,包裹了他。 顾谶抬头,目光好似能穿透车厢的铁皮顶,看到隧道壁上剥落的一层层岩页,看到岩页中复苏的生灵。 它们是些浑身闪着美丽的古铜色光泽的动物骨骼,像鸟又像是长着膜翼的爬行类,一个比一个巨大。它们的翼端长着利爪,利爪如人手一样是五指,指甲锐利得如同剃须刀的薄刃。 它们紧贴在隧道壁上嘶吼,头骨的眼眶中闪着渴望的金色,好像是熊瞎子见了蜂蜜。 镰鼬,如凯撒言灵中那些无形的妖怪,此刻有了具象的形体。 只不过没有一只敢扑上来,它们只敢在列车外窥望,甚至都没有飞离洞壁。 某一时刻,车厢顶部传来一声轻响,连串着崩向后方,如同什么东西突然坠落打在了车顶上,也像是谁在叩门。 下一秒,死寂的车厢里出现了光,来自前后的车厢,隔着玻璃门,一双双瞳孔绽放出金色的光辉。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亦或者一直在等待。其实满满一列地铁都是人,他们站在绝对的黑暗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他们抓着横杆,都默默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却始终在注视着空荡车厢里的某个人。 他们无声地裂开嘴角,呼吸如潮水般喷薄。老式车厢间锈蚀的隔门正被缓缓拉开,发出铁锈剥落的声音。 顾谶看着面前的车窗,一点微光点燃,白色的光焰迅速占据了他的瞳孔,转而如烧天的火炬。 以他为圆心,球形的透明领域忽然清晰起来,表面闪烁着不稳定的暗红色光弧。几乎同一刻,那些默不作声的‘乘客’们如同海潮吞没礁石那样,从四面八方压来。 领域嗤然碎裂,扯出短促刺耳的长音,炽热的光焰四射,涌来的黑影高举着惨白色的手爪,在一瞬间被焚烧殆尽,只剩下古铜色的骨骼。 浓烈的黑烟填充整个车厢。 56.黑夜沉沦 “君焰?” 酒店的大床上,酒德麻衣一眨不眨地看着刚刚犹如汽油弹爆发的火光,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惊异。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老板说过他的言灵是精神属性,而彼时对抗奥丁恶念的时候,几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个言灵都没冒泡儿。 然后现在就突然爆发出一个高危言灵了? “什么叫城府极深?这就叫城府极深。”苏恩曦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要不然老板能说这家伙是自己的朋友?必然要极帅、极腹黑、极刀削面、极温文尔雅才行。” “……”酒德麻衣。 “斯文败类完全在我的审美点上好嘛。”苏恩曦吸溜一声,大口嚼着薯片。 酒德麻衣当然知道她在插科打诨,当下目光死死盯着‘闭路电视’中的身影。 疾行的地铁列车上,即便血肉被瞬间烧干,古铜色的骨骸们仍借由惯性朝前扑去,而其后的黑影亦发出无声嘶吼,前赴后继。 原本暗红色的圆弧忽而凝滞,颜色愈发加深,在顾谶身周形成一道清晰可见的黑色轨迹,如同不坠的日轮。 那些扑来的死侍前冲速度陡然加快,它们踉跄着、不由自主地朝前,有的甚至双脚拔高离地,如被牵引般朝他而来。 强横的引力在撕扯,可靠近的所有死侍在一瞬间便被极热烧化,只剩下千疮百孔的黑红色焦炭,猩红的火光在忽闪中明灭,很快便被掠过的风吹散。 车厢亦在高温下熔解,后半段列车砰的一声脱离,翻滚着离轨,撞到了隧道壁上。摩擦而起的火星里,一道道黑影挣扎而出,它们手足并用地追赶,却眨眼被抛下很远。 “这不是‘君焰’!”酒德麻衣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头枕在她大腿上的苏恩曦‘哎呦’一声,咬了舌头,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一惊一乍的干嘛呀?”她抽抽地吸着凉气,说话难免有点大舌头。 “你看到他刚刚的言灵了吗?”酒德麻衣连忙道:“那不是‘君焰’,是更高阶的火系言灵!” “进化了?”苏恩曦说。 “会不会是有两个言灵呢?”酒德麻衣猜测道。 苏恩曦表情僵了僵,“别开玩笑了。” 此刻的地铁列车里,‘黑日’如同死亡的涡旋,扑来的死侍尽皆被极热炭化,高温将车厢顶完全熔解,隧道顶部的岩层开始坠落。尘灰抖擞,露出藏在里面的细弱骨骸,镰鼬扑簌着发出锐利的尖啸,它们并不是想要俯冲,而是用爪翼死死扣住岩石,唯恐被‘黑日’的引力拉扯进死亡的漩涡之中。 顾谶此刻开始从车尾往前走,黑红两色交织的日冕在他身周浮起,发出炭红的亮光,宛若黎明前海平面上屹立而起的巨人,正涉水前行。 ‘黑日’轮转,犹如风车。放眼望去,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如雪遇暖阳,即使它们不畏死亡也无休无止,可随着列车的前行,也尽皆被消融殆尽,古铜色的骨骸在空中粉化。 地铁列车只剩下了车头和一节车厢,铁轨上滑出了灿烂的火花,像年夜时小孩子拿在手里的‘仙女棒’。 谷朒 顾谶在熔口光滑的车尾坐下了,撕了张纸巾揉成团,塞进耳朵,静静看着两旁火花连串溅向黑暗深处。 “就像文青男要去赴女孩的约,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彷徨失措。”苏恩曦嘴里啧啧有声。 酒德麻衣白她一眼,“我对文艺男不感冒。” “痴男怨女啊。”苏恩曦叹了口气。 “这就是老板说的命运。”酒德麻衣淡淡道:“令人毛骨悚然,却又挣脱不开。” …… 地铁列车到了尽头,车速变慢,最后停下。 浓烟纷飞,无限高旷的黑暗中飘移着金色的星光,一眼望不到顶,也看不到界限所在。 这是个巨大的空间,顾谶站在这里就像一只蚂蚁在深夜爬进了圣彼得大教堂。 那些金色星光看起来像是萤火虫,借着它们的微光可以看见地下几十条平行的铁轨,铁路到了这里变成蛛网般的结构,它们原本设计用于存放军用地铁,上面满载重装坦克,如今只剩下锈迹斑斑的轨道。 这里是地铁的终点,也是迷宫的尽头。 顾谶跳出车厢,沿着铁轨朝前,穿越了整个空间,他走上梭形的月台,脚下是在空旷的风里滚动的砂砾。 前方的岩壁上有黄色的灯亮了起来,缓慢地闪烁着,坚厚的岩壁开始震动,裂痕自上而下出现,布满龟裂的纹路,片片碎石下坠,尘埃弥漫。 顾谶没有后退,上方的黄灯摇晃着似乎要掉下来,它周围的岩石片片剥落。一股刺骨的阴冷无声笼罩了他,那盏黄灯正在看他,仿若邪祟诡异的眼神! 一盏灯怎么可能看人? 岩壁彻底崩裂,蛇一般的东西从裂缝中游出,狰狞昂首,鳞片宛然,那黄灯是巨蛇的眼睛! 雪白的大床上,酒德麻衣和苏恩曦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紧紧盯着那不大的屏幕。 龙对于混血种而言,也是个很抽象的东西,很少有人见过真正形态的古龙。这种生物又具有彻底改变骨骼结构,伪装自己的能力,因此古代典籍里的龙,有时候是带翼的四足恐龙,有时候则是貌美的那迦,有时候则是独角的长蛇。 擅画者说,画龙的步骤是‘一画鹿角二虾目,三画狗鼻四牛嘴,五画狮鬃六鱼鳞,七画蛇身八火炎,九画鸡脚画龙罢。’说白了,就是个九不像。 然而此刻,传说的、神秘的一切面纱都被剥去。这个史前遗族,以至凶戾、至伟岸、又至锋锐的外表暴露于世! 那是一条真正的巨龙,率先突破岩壁的是他修长的脖颈。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古奥庄严的躯体,虽然他是爬行类,却远比任何爬行类都腰美丽。只不过那种美是阴暗之美、雄浑之美和深邃之美,令人敬畏。 他全身青黑色的鳞片从前往后依次张开,又依次合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满是骨突的脸上带着君主般的威严,他俯视着月台上的单薄身影,张开了巨大的黑翼,发出尖利的嘶吼。 偌大空间里,风在碰撞,沙石簌簌,衣衫猎猎作响。 57.《情书》 龙那蛇一般的长颈忽然一缩,双爪刨地,小心地缩到了角落里。 他把头低到基本贴着地面,警惕地打量着对面渺小的人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金色的眼睛微微收缩,像是猫瞳一样,他此刻的姿态也很奇怪,就像一只好奇又不安的猫。 龙游动着长颈靠近顾谶,缓缓地张大了嘴,利齿如枪簇,黑色的长舌从上到下舔过他的全身。 “……”顾谶。 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可现在这副智商欠费的模样... 顾谶抽出几张湿巾,好好擦了擦脸上莫名有种烧烤薯片味的口水。 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声音低沉威严,“我们来玩什么?” 顾谶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竖瞳里没有残忍和暴虐,只是兽类天生的冷漠。他毫无疑问是冷血的,却又没有半分想要杀戮的欲望,有的只有未知生物的好奇和警惕。 龙大概无法理解他的沉默,鼻端喷出白气,将月台吹得光滑干净。他缓慢地后退,缩到岩壁边。这个动作就像是缩紧身体的蛇一样危险,因为随时能弹出去一口咬住猎物。 可顾谶却没有感觉到敌意和杀气。 龙猛地挥动膜翼,一个蓝色的袋子落在他们之间,那是一袋薯片,烧烤味的。 “给你。”龙谨慎地盯着他,就像献宝的小孩子顾及着对方的喜怒。 顾谶看着脚边包装完好的薯片,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是来杀你的?因为你是龙类,因为你是芬里厄? 龙盯着他看了很久,见他没动弹,再次伸出黑翼。 翼端是锋锐的利爪,动作极其精准地挑开了薯片的包装袋,小心地夹起一块薯片放回巨大的嘴里。 那样渺小的薯片,他却回味似地嚼,利齿开合,百般不舍。 “薯片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龙满意地颔首,放松的面部肌肉像是笑。 龙有三四十米长,但这并非完整长度,他只有前半身暴露在外,后半身则和岩壁融为一体。 准确地说,这条龙的后半身还是骨骼的形态,粗大的脊椎从前往后渐渐石化,最后和石壁相接。就像传说中的不死生物,半身显露生存之相,半身显露死亡之相,生和死巧妙地融为了一体。 不过这有些天然呆萌的语气,智力程度不知道有没有年满五岁。 龙看起来果然热爱薯片,很快他就吃完了一袋,还十分不舍地咂了咂嘴,舌尖一卷就将包装袋里舔了个干净。 “看电视吧。” 龙真的拿出了一台电视,18寸的老式彩电,一个沉重的大方盒子。 这显然是他重要的玩具之一,他轻拿轻放,极为小心,用翼尖接电源时也格外仔细。屏幕的灯光照亮了黑色的龙鳞和顾谶的脸,龙把下颌放在月台上,钢针般浓密的鬃毛下,耳朵扇了扇,仿佛邀请。 顾谶神色晦暗,走过去盘膝坐在龙首旁边,他还没有龙头的三分之一高,就像是贴着一块巨大的嶙峋山岩。 却有种奇怪的和谐感。 看到这幅画面的酒德麻衣抚了抚额,“这家伙竟然真的在和一条龙并肩看电视。” “我对他开始有点尊敬了。”苏恩曦喃喃道:“这种淡定真是叫人无言以对。” 酒德麻衣问:“如果一条古龙问你要不要一起看电视,你会怎么样?” “我不会听见的。”苏恩曦干干一笑,“我会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晕倒!” 谷蝇 电视的屏幕上满是雪花点,信号很差,正在放的是《情书》,一部曰本爱情电影。 顾谶以前没看过,他听不懂外语,所以很少看外国片子。 电影不算长,节奏缓慢却适宜,如果静下心来看,很容易看进去,那种清新中的淡淡悲伤始终萦绕,你的心情可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却总难回归平静。直到结尾,怅惘许久。 “我的妈呀,我竟然真的跟着这一人一龙看完了这部老电影?”酒德麻衣懵了。 苏恩曦拿纸巾擦了擦眼角。 酒德麻衣无语,“有那么感人吗?” “对于你这种男朋友可以组建一个加强连的人来说,当然稀松平常。”苏恩曦擤了擤鼻涕,“可老娘母胎单身,还不能对爱情有点向往了?” “喂喂,你看那家伙,是不是也在哭?”酒德麻衣忽然一指监控屏幕。 那个冷清的月台上,电视的荧光照亮某个人若隐若现的脸庞,没有抽噎,也不是哭泣,他的脸上无声淌下泪来。 龙的脑袋枕在利爪上,歪着头,瞳孔明亮而疑惑。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也不能理解这种心情,在他看来,刚刚放的这部电影还不如《赌圣》有意思。 顾谶抹了把脸,环顾四周。 月台旁堆着各种奇怪的东西,被分拣成堆的瓶盖、烟纸壳、指南针、色彩艳丽的包装纸等等,显然都是这条龙精心的收藏。 这条龙构筑了这个炼金迷宫自己生活在里面,像个宅小孩缩在自己的卧室里,却有无数人想要杀死他,得到他的龙骨十字。 顾谶的目光停留在那一串串折成星星的彩色糖纸上,数量极多,在那堆收藏品的最上面。 软糖、水果糖、什锦糖,色彩缤纷,有的都已经褪色了。 脚步声从隧道里传来,伴随着轻微的风,风中送来淡淡的桂花香。 龙耳朵灵敏地竖起,昂首眺望,瞳孔金光灿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小狗迎接归家的主人。 纤细修长的身影捧着一束桂花走来,大概是新折的枝,一簇簇黄与桔红的桂花小巧鲜艳,香气浓郁。 “不是说,让你早点休息吗?” “睡不着。”顾谶轻声回答。 “电影好看吗?” “不太喜欢。” “这样啊。”夏弥有些遗憾,“我还挺喜欢的。” “收手吧。”顾谶看着她。 “不可能的。”夏弥摇头,“来了那么多人,你们还带着贤者之石和「七宗罪」,与其让我收手,不如成全我。” “死神海拉,不能出现。”顾谶说道。 “果然...”夏弥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谶默然片刻,“从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 夏弥一怔,旋即莞尔,“我记得你当时傻傻的,是不是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了?” 顾谶轻轻点头,“我当时在想,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夏弥笑靥嫣然,朝他走去,手中桂花摇曳。 58.耶梦加得 龙沉雄地低吼,黑翼展开,前腿撑起,他站了起来,金色的瞳孔紧锁,死盯着顾谶,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敌意。 他感受到了夏弥的杀气,目标正是这个渺小的身影,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可以一起看电视,现在就要杀伐相向,但他会永远站在她的这边。 龙的巨翼扫过月台,把珍藏的那堆破烂都扫到了身后,又用翼爪轻轻抓起电视,也把它置于自己身后,然后脖子后缩,像是预备进攻的蛇。 夏弥始终带笑,走到了顾谶面前,伸出素白的手,像是要抚摸他的面颊。 但顾谶抓住了她抬起的手腕。 他欲言又止,可手中原本清凉滑腻的肌肤忽然变得冰冷刺骨,竖起的鳞片和突出的骨刺扎破了他的手掌,那只白皙曼妙的手变成了锋利的龙爪,一个前突便刺向他的喉咙。 一厘米的距离,泛着暗沉冷光的尖指停在顾谶的喉间,他的掌心抵住了夏弥的手肘,使它曲折,再无法寸进。 “你既不成全我,那便动手罢。”夏弥说。 顾谶开口,“现在还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可笑。”夏弥冷哼,“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那就是真的我吧?” 她猛地一挣,旋即一记鞭腿踢向面前之人的颈骨。她的腿本来就长,在黑色的牛仔裤包裹下,就像一条蝎尾。 顾谶身朝后仰,可落空的鞭腿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折返,腿弯、大腿呈三角锁住了他的脖颈,夏弥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好像是柔软无骨的舞者拥抱。 这个姿势看起来很暧昧,她朝他绽放笑容,却没有半分旖旎。下一秒便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顾谶的脖子跟头歪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被一拳轰飞。 鬼神般的应力在他的身上体现,浑身骨骼噼啪爆响,整个人如同瘫软的烂泥,跌落月台下的煤渣堆里。 夏弥静静看着腾起的烟尘,良久,双瞳如点燃的焰火,金光璀璨。 一瞬间的畅快和所有纷杂通通消散,她转身,和风煦然的身影如礁石般伫立,就站在她的身后。 夏弥沉默了一会儿,“同样的招数,对我只能奏效一次,不要被我摸到。” 顾谶将礼盒放入怀中,白色的光焰点燃了,吸摄了周遭的黑暗,失去光明的太阳在他身外浮现,薄薄的日轮像是划过的刀弧,发出余烬将熄的炭红。恐怖的温度无声勃发,月台的水泥地面眨眼被烧得通红。 夏弥脚下有些站不住了,不受控制地向前方滑动,她的衣服被瞬间点燃,露出白净的皮肤。 “原来你这么想看啊,应该早说的。”她哂笑着开口,猫一样的瞳孔中却无半分感情色彩。 少女年轻的身体何等曼妙,赤露着,纤细玲珑,像春天的竹子般挺拔,如盛夏的繁花娇艳欲滴。 可她全身覆上了铁灰色的鳞片,随着呼吸,锋锐的鳞片缓缓舒张,开合间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骨肉匀称的手脚已经被黑色的利爪取代,金色的瞳孔中带着森冷的笑意。 已经不能用‘夏弥’来称呼她了,各种龙类特征出现在她的身上,浑身钢铁般的肌肉外是参差的骨刺和细密的鳞片,嶙峋的骨突出现在前额和下颔,膝关节反弯,娇美的小腿现在应该叫做强劲的后肢。 她只是一个闪身就脱离了‘黑日’的拉扯,速度之快超过了肉眼的捕捉。 谷崾 她是龙王,龙王耶梦加得。 顾谶缓步朝前,‘黑日’缓缓地旋转起来,黑红色的气流在领域气界边缘游走,赤红发亮,像日出的光晕。他是暗淡的,但周围尽是炽烈的流云火焰。 ‘黑日’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空气,掀起猛烈的飓风,一时间飞沙走石。芬里厄发出了愤怒的吼声,展开双翼死死护着身下那堆收藏品,即便其中已有许多飞向了黑色的日轮。 顾谶略一犹豫,偏移了方向,因为芬里厄就像一个被关在牢笼里的孩子,无法脱离岩石壁垒,他所面对的只有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双爪紧扣地面,以防被风压扯走。她嘶声诵起古奥的语言,领域中出现了强烈的电离和磁化效果,铁轨熔化,金属液滴悬浮起来,围绕着她旋转。 言灵·天地为炉。 那些光亮的液滴不断碰撞燃烧,杂质化为灰烬坠落,剩下的液滴越来越明亮。最后这些液滴碰撞冷凝,在她手中化为一柄造型诡异的巨镰,就像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她撞进了‘黑日’的领域,坚不可摧的鳞片在极热之下融化,可她也自带一个宛若死神的领域,它们在碰撞,光与热交织,数十万伏的白紫色静电和数千度的黑色火蛇在两个领域接触的边缘游动,亮的地方亮得刺眼,暗的地方像是黑洞。 巨大的镰刀挥落,朝着日全食的中心,那里站着静默的身影。 要说在这个世界上谁对顾谶最了解,不是弗罗斯特,也不是路鸣泽,而是夏弥,她知道应力在他身上哪里爆发会最痛,她可以轻易杀死他,许多时候。 巨镰在高温下化为一汪钢水,在狂风中四散,血肉模糊的夏弥突破了‘黑日’的领域,利爪如枪般从他背后刺来。 但就在这时,嘶声汇聚,顾谶身上缠绕起了大团的灰雾,雾中伸出了粗壮大手,握住了耶梦加得的手腕,猛地收紧!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腕骨在一阵‘咔吧’声里折断,却抽不回手来。 一个雾气萦绕的头颅在顾谶肩膀后冒出,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一道竖直的缝隙,一只阴晦且狡诈的黄金瞳闪烁而出。 雾人粗壮的双手如虎钳般把耶梦加得的手牢牢扣住,转而身后又伸出一条手臂,挥起长刀,朝她兜头斩落。 芬里厄发出急切而愤怒的吼叫,震得上方的岩石簌簌落下,却鞭长莫及。 耶梦加得以一个离奇的角度折身,一脚将长刀踢断,同时手臂自发奇异的振动,雾人发出痛苦的低吼,不自觉松开了手。 解脱束缚的第一时间,耶梦加得就一拳朝顾谶轰去。 她的动作极快,挥臂掠出了残影,又是在本该撤身抽离之际,冒着奥丁恶念反扑的风险突然出手,怎么想眼前之人都该反应不过来才对。 可她的拳头被挡下了。 顾谶翻手挡在身前,手掌被刃爪洞穿,胳膊上碎裂的骨刺突出,鲜血淋漓,可他的五指仍死死扣着她的拳头。 耶梦加得青色的唇微不可察地抿了下。 应力爆发,顾谶手臂炸开,整个人在朝后崩去时血肉不断自我修复。 雾人瞅准时机,侧边滑铲,挥起阔剑斩向耶梦加得的腿弯。 59.龙与神临 毫无疑问,雾人的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可谓是阴险至极。 仓促之间,耶梦加跃身而起,却没能完全躲过,小腿上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线,飞溅的血珠不等落地便在领域的余热中蒸发殆尽。 她闷哼一声,半空中磁化的金属碎片如蝗如雨般朝雾人激射而去。 雾人手中巨剑挥舞如同风车,激烈的碰撞声里火花四溅,祂还朝不远处的顾谶发出低吼,示意他共同夹击。 不知什么时候,祂具备了一定的神智,不再是一开始只有吞噬宿主的本能。 看到这里的酒德麻衣微微蹙眉,“这家伙,有点奇怪啊。” 她是跟奥丁的恶念交过手的,对方虽然没有固定的形体,可行为就像是只知道遵循本能的野兽,哪像现在,还会动用战术。 顾谶体表伤势已然愈合,‘八岐’之下,体内细胞快速挤压着稀薄的龙血,并不断再生分裂,给他的身体供给更强大的力量。它比‘爆血’还要稳定,因为一者是追求成神,一者本就是神的权能。 他的身体也出现了龙化的现象,皮肤表面浮现出玉色的鳞片,颀长的身姿愈发魁梧挺拔。 芬里厄鼻端嗅了嗅,发出不安且警惕的低吼,他从这个渺小的人类身上感知到了令他嫌恶的威压。 “安静。”耶梦加得轻声。 被束缚的龙果然安静下来,他撑起前肢,挥动着双翼,为她鼓舞助阵。 顾谶与雾人相视一眼,同时动了,他们如流星般冲出,撞向龙王。 耶梦加得猛然蹬地,反弯的膝关节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巨力,身影在高速的移动中消失不见。 下一瞬便跟他们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三者一触即分,旋即再次碰撞,他们互相追逐,在巨大的空间里飞射、奔跑然后撞击。 空气中悬浮着不知多少红热的铁屑,起起落落,如百万精灵在纷飞舞蹈。 最先崩飞的是雾人,祂呈现溃散之相,雾气千疮百孔地涌动着,半天没爬起来。 芬里厄震动双翼,如孩子般兴奋。 雾人朝他威吓,转而被龙王的咆哮声震得滚下月台,差点崩溃。 耶梦加得重击在地面上,月台原本可以停靠一个坦克团,比普通月台多用了十倍的钢筋水泥加固,却在她一击之下瞬间碎裂,深不见底的裂缝延伸出上百米远。 岩石升起,在空中化为粉末,地龙一样的结构出现,地面旋转着翻开,碎石四绽,一道道就像是扭曲的蛇骨。 这就是大地与山之王的力量,耶梦加得可以找到一切东西的‘眼’,从最弱的地方施以重击,将力量灌注进去,瞬间摧毁。这是天赋伟力。 顾谶脚下不稳,登时陷入了裂缝之中。 耶梦加得再次猛击地面,四周红热的铁轨都被这一击震动,它们如蛇一般弯曲起来,灌入的巨大力量把它们拧成了螺旋。 它们同时向着顾谶钻击,恐怖的高温在剧烈的爆炸中陡然而生,‘君焰’爆发,扭曲的铁轨化作如雨般的铁水坠落,但下一秒便在‘剑御’的诵言中被重新凝聚,如鸟笼般将他笼罩。 他可以使用青铜与火之王的言灵,而身为龙王的耶梦加得同样可以,且比他还要纯熟。 谷璕 顾谶脚下一踏,就要强行突围,可一根红热的铁轨以他想不到的角度,无声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如标枪般将他钉落,像被一束荆棘刺穿的鸟。 耶梦加得从天而降,双脚利爪插入水泥地面,稳稳站住,背后张开了森严的骨翼。 “万物我看它一时片刻便能找到它的弱点,更何况是相处日久的你。”她语气轻慢,挥手间巨大空间中无数金属碎片凝聚成箭,如千军万马引弓,只等王一声令下,就要射杀僭越之人。 水泥废墟之中,奥丁的恶念无声趴伏,占据整张脸的竖瞳独目滴溜溜地转,片刻不离地盯着他们。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耶梦加得淡淡道。 顾谶微微摇头,如同酒肆里悬挂的酒望,在风沙中残破。 耶梦加得挥了挥手,箭蔟被烧得通红,攒射间漫天落下。 雾人压抑不住兴奋地看着,可下一秒瞳中便满是震惊,因为那箭雨正朝祂藏身之处而来,将祂完全笼罩,不留一丝空隙! 祂从废墟中跃起,雾气萦绕生成阔剑,随他挥动掀起狂风,可仍有箭矢穿破祂的剑舞,射进祂的体内,却诡异得没有洞穿而过,反倒如水滴般消失不见。 数不清的箭,像侵略的蝗虫涌向祂。 雾人朝某个方向发出嘶吼。 那是几十条地铁列车到达终点的入口,那个黑漆漆的隧道里,蓦然出现了光,微弱,伴随着铁轨的震动和愈来愈近的轰鸣声。 “怎么回事?”苏恩曦懵了。 “不是我调的地铁,不是小白兔。”酒德麻衣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没有任何一列是运行中...” 那是自零号站而来的列车,隧道里透出雪亮的灯光,沉雄地轰鸣着,沿着铁轨高速驶来。 芬里厄发出不安的低吼。 一列在剧烈的电磁中通体流动着紫光的地铁冲出了轨道,像是裹挟雷电的怒龙,更像一枚被言灵填充的导弹! 它的目标毫无疑问,正是被禁锢得无法移动的芬里厄。 龙没法闪避,只能紧紧地用双翼把头抱了起来,就像一个准备挨打的孩子。 耶梦加得瞳孔金光炽烈,大地在震动,无数金属被她调动起来,形成了钢铁的壁垒,如山岳般挡在了芬里厄的面前。 ‘雷龙’撞穿了她铸就的壁垒,在爆炸声中撞击在了龙翼上,瞬间熔尽,发出惊天动地的巨震。所有的光与热都迸发出来,钢水四溅,电光在滚滚的尘幕中闪烁,传出钢水灼烧龙翼的可怕声音。 整个空间都在震动,碎石漫天激飞,顾谶像深秋飘摇的落叶,被抛起又坠落,他的眼中失去了光彩,原本烧天的白色光芒如碎屑般凋零,只剩下了空洞。 一道身影穿破烟尘,接住了他。 耶梦加得注视着他的眼睛,有片刻的不解。 但很快,一阵踢踏的马蹄声,带着奇诡的律动,唤她回神。 隧道中仍有未散的紫色电弧闪烁,隧道壁上,一道狰狞而安静的影子,慢慢清晰。 60.世界尽头 刺眼的光芒从隧道中射出,仿佛是青冥吞吐的雷暴云团,伴随着浓重的水汽汹涌而出,在废墟之上流淌。 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样魁伟的骏马,它披挂着金属错花的沉重甲胄,雪白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辉光。那八条雄壮的马腿,就像是轮式起重机用来稳定车身的支架。 它用暗金色的马掌抠着地面,坚硬的岩石层被它翻开一个又一个的伤口,碎石簌簌。马脸上带着面具,每次雷鸣般地嘶叫之后,面具上的金属鼻孔里就喷出电光的细屑。 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阴影,全身暗金色的甲胄,在逸散的水汽中像蒙着一层微光,深夜蓝的风氅呼啸猎猎。祂手里提着弯曲的长枪,枪身的弧线犹如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 带着铁面的脸上,唯一一只金色瞳孔仿佛巨灯一样照亮了周围。 祂是本该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画里的,北欧神话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奥丁! 尘埃缓缓降落,龙仍以双翼抱着头,僵立不动。铁水在他身上缓慢地凝结,同时灼烧着鳞片发出‘嘶嘶’的声音。 少顷,铁膜崩碎,他张开了双翼,上面被灼烧出大大小小的孔洞,鲜血淋漓。他发出愤怒的长嘶,却像一只从被打懵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的巨型阿猫阿狗,正在暴怒地龇牙。 可他身上鳞片碎裂,血流满地。 寂静,不光是此刻的尼伯龙根,还有酒店的明亮房间,酒德麻衣跟苏恩曦两个人完全傻了。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推着小白兔往前,闯关屠龙的游戏,怎么出现了这么多的变数。 小白兔还没就位,副本里的boss就快死了,而且不知怎么搞的,更高级的副本里的boss空降而来,要把她们计划好的一切都打乱。 “现在...怎么办?”苏恩曦喃喃道。 “遇事不决,请示老板。”酒德麻衣搓了搓脸。 电话里,老板沉默了很久,说稍安勿躁。 充满跃动电弧的空间里,耶梦加得双手持刀,屹立在废墟之中,身后是奄奄一息的芬里厄,正面是神威具足的‘奥丁’。 角落里,奥丁的恶念推开岩石,跳了出来。 “原来如此。”耶梦加得说道:“润德大厦那次,你与祂建立了联系。” 旁边,顾谶终于得到了确定,彼时在润德大厦帮他的人,就是夏弥。 对面,奥丁声线雄浑,威仪凛然,“一条痴傻的龙,一个失去权能的躯壳,这是你对神的供奉吗?” 回应祂的,是跃起的耶梦加得,长刀上火焰凝聚,骤然劈落! 奥丁抬起了长枪,枪尖上电光聚集,像是雷暴的眼。 八足骏马在嘶鸣,雷与火碰撞到了一起,晦暗的空间登时亮若白昼,无尽的光芒洒落,伴随着呼啸撕裂般的风声。 漫天的水汽凝聚成雨,丝丝而落。 耶梦加得折身而返,她看了眼手中的长刀,只是一次斩击,上面便裂纹遍布。 “世界树的树枝。”她低语。 奥丁擎起了昆古尼尔,雷电仿佛从八方而来,惨白刺目的光芒照亮了整片空间。 谷懈 难以言喻的威能开始在上空凝聚,形成一片晦暗的云层,空气变得无比沉闷,好似氧气都被抽离,紫色的电弧环绕闪烁,云中睁开一只只汇聚雷电风暴的眼睛。 耶梦加得抿紧了唇,地面翻开无数裂缝,空间中所有的金属都在遵从她的号令,它们熔解又重组,巨大的刀剑缓缓成型。 奥丁似是不屑地笑了下,雷光碰撞,积云翻涌,枝形的雷电瞬间充斥在整个空间之中! 言灵·苍雷支配! 那是无尽的落雷,伴随着巨响和恐怖的高热,芬里厄发出痛苦的吼叫,铁一般的鳞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地露出狰狞的骨。可他只能死死抱着头,任凭羽翼在强烈的光与热中熔化,直到雷电劈开了他的头骨,破坏着他的神经。 看到这一幕的酒德麻衣和苏恩曦不免咬紧了唇角,她们自问也是冷血的人,此刻却于心不忍。 耶梦加得瞳孔中燃烧着炽金色的烈焰,她愤怒地在落雷中穿行,带出道道残影,她冲到了奥丁的面前,带着死神感召般的刀剑。 奥丁独目之中爆发璀璨的光焰,祂刺出了手中的长枪,带着不可磨灭的永恒意志,书写规则。 刀剑碎裂,空中划过金属的狂流,与雷电交相辉映。 耶梦加得闷哼一声,浴血回返。 奥丁的恶念亢奋地跳脚,甚至捶打起了自己的胸膛,可下一秒便被长枪刺穿。祂愕然地看着扭曲的世界树枝,发出震怒的咆哮,却如烟般消散,被吸摄进了长枪之中。 八足的骏马高高昂首,光屑喷薄,奥丁高举胜利的长枪,铁面如浴火一般,转而成为亮眼的银色。 “祂吸收了奥丁的恶念...”苏恩曦喉间咽了咽。 “天空与风之王,洛基。”酒德麻衣脸色无比难看。 耶梦加得从狼藉中起身,她第一时间四顾,好像要寻找什么,可她只看到了垂死的芬里厄。 雷暴的狂潮已经歇息,空气却变得粘稠起来,就好像暴雨将来的征兆。奥丁的长枪已经锁定了她,没有言语,祂掷出了手中的昆古尼尔。 这是王与王的战争,掌握着权与力的他们是孤独的,因为他们是强者生存的族类,只有强者才能活到最后,弱者只配沦为同族的食物。 芬里厄发出低缓的哀鸣,耶梦加得看了他一眼,有如诀别。 什么能挡下昆古尼尔,言灵吗?它以绝对命中的规则穿破了龙王所制造出的所有领域。 在将要命中耶梦加得时候,她飞到了芬里厄的身后,龙奋力撑起了前肢,用他威严的身躯,挡在了她的面前! 昆古尼尔一瞬间破开坚硬的鳞甲,贯入了他的胸腔,肉眼可见地在血肉中穿行,留下炭化变黑的轨迹。 芬里厄高扬起脖颈,金色的瞳孔暗淡下来,口中呕出鲜红的血,像这个季节连绵的雨。 昆古尼尔从他背后洞穿而出,余势未减地刺向耶梦加得,后者抵靠在岩壁上,死死盯着它嶙峋的木质纹理,一道白色的丝线从枪头连接着她的心脏。 这时,血污残破的人影落在了她的面前,在她睁大的目光中,用双手抓住了死亡的意志。昆古尼尔慢了下来,挣扎般一寸一寸地从他手中往前钻。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会永远失去他一样。耶梦加得盯着前方那道单薄的背影,深沉的影子从顾谶的背后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就像一张展开的网,也像一棵参天的巨树。 耶梦加得站在枯萎的枝丫间,眼前是凋零的叶。 61.朝夕搁浅 耶梦加得看着屹立在面前的身影,有些呆住了,她一直以为已经看透了顾谶的身份,他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又被奥丁选中的混血种。 可现在,当那棵巨树的纹理出现在眼前,看到那蔓延开的树影,某层记忆不由自主地被揭开了。 古奥森严的巨树伸展着它的枝,顾谶成了它的根,偌大空间里到处都是树的影子,它在摇晃,也招摇,无声传出重见天日的欣喜。 “这是...世界树?”苏恩曦张大了嘴。 酒德麻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画面中早已超出认知的一切。 八足骏马发出不安的嘶鸣,马蹄踢踏着地面,竟有了退意。 奥丁扯了下缰绳,声音如赞美,亦如喟叹,“曾经凋零的最伟大的生命,却像人一样倔强地苟活着,这是一种奇迹,还是讽刺?” 顾谶没有说话,他的意识有些涣散,在奥丁的力量被抽离之后,虚弱的身体只剩下了本能。 他死死抓着昆古尼尔,手臂随之炭化变黑,却也到此为止了,这支永恒之枪像蛇那样扭动着,爆发了最后的力量试图突破他的束缚,最后却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嘶叫,巨大的叹息声回荡在走廊里,连接枪头和耶梦加得心脏的白色丝线渐渐淡化消失,它疲惫地选择了放弃。 “我一直没有认出你来。”耶梦加得朝前一步,龙角峥嵘,“不过你一直都站在人类的那一边,这样也好。” 顾谶微微喘息着,身体逐渐木质化,对面,窃取了一切的神缓缓而来。 …… 奥丁是第一个走完封神之路的人类,借助世界树的力量守护人类。诸神黄昏时,他被天空与风之王夺走了昆古尼尔,垂死之际选择献身于世界树,换取其延续对人类的庇护。 可最终,世界树也未能在那场浩劫中幸免于难,而但凡是人就会有私心,几近成神的奥丁也有不甘,随着世界树的转生而成为贪婪和恶念,想要占据他的身体复生。 跟着老板知晓了不少龙族秘辛的酒德麻衣跟苏恩曦,很快便理清了眼前的状况。 “因为黑王曾在树下栖息,所以他能茧化沉睡等待苏醒。因为奥丁喋血献身,所以他可以转生成为人类。因为世界树曾支撑天地,淋了白王血肉,因此具备白王特征。”酒德麻衣说。 苏恩曦点点头,“所以老板才说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他们都是不完整的,可怜的人。” 酒德麻衣低声道:“人生就是电梯啊,就算自己是静止的,还是会不断前行。从乘坐的那一刻,要去的地方就已经决定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向那里前行。但是,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一点,大家都相信自己不在电梯上。” 这是令人赞叹又敬畏的命运,就算你千百次地想要改变,可它总会推着你走向既定好的方向,去见到该见到的人,去做应该做的事。 尼伯龙根的尽头,两道身影刹那间碰撞在了一起! 银色的面具后,奥丁阴冷的独目中满是贪婪和暴虐,“他就要死了,把他交给我!” “做梦!”耶梦加得吐出两个字。 他们一触即分,旋即再次撞击,电光石火的瞬间,他们已经来往冲突了多次,留下无数残影,利爪和利爪撕扯出黑红色的血丝。 他们咆哮着厮杀,伴随着光与热,水汽凝聚成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空旷的场间弥漫出冷蓝色的电弧,捕捉着两人的轨迹,毫无差别地在他们身上留下狰狞的血痕。鳞片翻飞,血肉荼蘼,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的伤口深可见骨。 双方重复地受伤,都是伤及内脏和骨骼的致命伤,但强大的再生能力一直在起作用,修复断裂的肌腱、骨骼和内脏,强迫它们重新聚合,以便再度投入残酷的战斗中去。 耶梦加得拥有对力量的最精准掌控,可在这场怪物间的对决中,仍处于下风。不凭昆古尼尔,奥丁也一样拥有压倒性的实力,因为他是神祗。 谷塞 他的甲胄已经破烂,露出底下被鲜血染红的裹尸布,就像曾经死去的生灵被重新唤回。 双方忽然分开,跌跌撞撞地后退,他们大口喘息着,鲜血从翻起的参差鳞片上滑落,在脚下汇成一滩,熔岩色的黄金瞳渐渐暗淡,仿佛风中即将熄灭的灯烛。 “面具。”顾谶说。 耶梦加得一怔,旋即回想起润德大厦那次,那个使用‘时间零’的人正因为戴上了面具,才短暂拥有了龙王的躯体。 换句话说,对面的怪物并非真正的天空与风之王,而是戴着‘洛基诡面’的英灵,每一个带着面具的英灵都是奥丁,他们是天空与风之王窥伺人间的奴仆。 想要杀死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怪物有些难,可如果是从他身上取一样东西的话,无疑会简单许多。 奥丁发出怒然的冷哼,八足神骏斯雷普尼尔一声长嘶,奔上芬里厄无声无息的身躯,朝着半边身子木质化的人影撞去。 耶梦加得强撑着起身,展开双翼,朝那边飞去,可转而便被跃起的奥丁抓住了脚踝。 双方在空中交战,即便是再强大的血统也无法供给他们惨烈的气血损耗,细胞的再生和修复速度已经慢下来,空中洒落着滚烫的血雨。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在破败中缓缓睁开的眼睛。 斯雷普尼尔已经到了顾谶的面前,没有丝毫停留,这头怪兽就像一辆重卡朝他撞去,可下一秒它就被突然挥起的巨大黑翼拍落,它翻滚着发出痛苦的嘶叫,肌肉虬结的腹部被翼尖的利爪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颗紫青色的长满鳞片的巨大心脏连着脏器都被扯了出来。 惨嚎声里,半空中的奥丁大惊失色,可不等他转头去看,巨大的阴影就将他笼罩,狰狞的血盆大口从天而降,一口将他咬下! 恐怖的黑影在狂风中展翼,嘴张大到极限的180度,如鳄吻般甩动,如枪矛般的利齿交错参差,闸门般猛地合拢,转而便是骨骼碎裂的声音以及戛然而止的不甘怒吼,奥丁的身体瞬间化成了混着骨渣的血泥! 是芬里厄,他保留了最后的力量假死,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去宣泄刻骨的仇恨! 耶梦加得颓然落地,她全身的龙类特征正迅速地消退。 血肉翻卷的可怖肌肉平复下去,折断的骨刺和利爪、崎岖嶙峋的鳞片和骨突都收回体内;残破的双翼缓缓地收叠起来,紧贴后背隐入皮下;伤痕累累的躯体慢慢愈合,新生的肌肤娇嫩如婴儿。 她又是夏弥了,赤裸着,肌肤上仿佛流淌辉光。每一根曲线都青春美好,干干净净,让人没有任何邪念。 她是大地与山之王的双生子之一,拥有着人类的狡诈和智慧,她清楚谁才能终结这场战斗。刚刚她有意无意地将奥丁引入了芬里厄的攻击范围,让真正掌握着‘力’的龙发出了致命一击。 芬里厄看着她,发出长长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声脆响,带着无数划痕的金属面具从他齿间掉到了地上。 之后,无数沙石爬上了龙的身躯,形成了坚硬的岩壁,这尊古奥威严的龙重新被裹在了壳里。 夏弥赤着双脚走向顾谶,在他面前俯身,晶莹如玉。而她眼前的身影,心脏以下已经完全木质化,如生根般扎在岩石里。 死掉的世界树转生成了人,本就已经枯萎了,却在耶梦加得的临死关头回溯了本源。就像曾经,那条缠绕中庭的蛇替他去领略世界的风景,然后轻声说与他听。 顾谶看着夏弥柔软的发丝在微风里拂动,似乎闻到了阳光雨露的味道,他手指动了动,忽然很想把手伸进她的头发里,摸摸她的脑袋。 “这一次,我追上你了。”他轻声说。 “嗯,做的好。”夏弥抓起他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青丝发间,蹭了蹭。 62.宿命不谙 你在哪里遇见我,把全世界都错过。 …… “世界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族类,都是弱肉强食。”夏弥说道:“我本来应该隐藏得更久,可洛基在我找到他之前先发现了我,我没有时间了。” “我明白。”顾谶点头。 “我想过你还有别的身份,唯独没想到你会是世界树的转生。”夏弥低头,青丝如水泻,“早知道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以前的记忆,有很多我都记不清了。”顾谶怔怔看着漆黑上空飞过的萤火虫,星星点点,“从我记事开始,就在跟奥丁争夺身体,还要躲那些人。后来我逃了出来,困在了尼伯龙根里。” “那幢爬山虎的小楼?”夏弥问。 顾谶轻轻颔首。 他不能离开太远,也不能离开太久,如果说命运真的早就注定,那不知是耶梦加得找上了他,还是他等到了对方。总之神奇的相遇出现了,她的降临,给他带来了奇迹。 “真可怜。”夏弥抚着他的胸膛,是如树皮般嶙峋的纹理。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怪物。”顾谶低声道:“我想,如果我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我们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 夏弥瞳孔微微放大,一时愣住了。 眼前之人一如往日般,笑意温煦,眉目清和,用最平静的话在说着最诚恳的奢望,奢望从她这里听到回答。 她很想嗤笑,嘲讽他自作多情,自己接近他从一开始就抱有目的,而且起初以为他跟奥丁没有关系的时候,都想过抹去他对自己的记忆,一走了之; 或者说,自己同他吃饭喝酒,不过是因为想观察一下人类的生活方式,他就像一只小白鼠,他的笑他的情感都只是她借此揣摩学习,今后更好在人类世界伪装生活的工具罢了; 亦或者,更近距离地观察他的喜怒哀乐,只是因为好奇,好奇一个没什么朋友年纪也不小的男人明明过得这么落拓潦倒,却还能对明天对这个世界保持期待。这应该是很无趣的人生。 而不是因为什么‘喜欢’或‘爱’。 但夏弥有些说不出来,在看到顾谶清澈含笑的眼睛时。 她不自觉捏着他的手腕更用力了几分,语气有些冷硬,“你不会以为我跟你吃饭,偶尔找你聊天是喜欢你吧?” 顾谶沉默了一会儿,“不会。” 刚刚他沉默的几秒钟里,夏弥不可遏制地想过他会怎样回答,可此刻听到这两个字,心口的位置忽然有些发闷。她抿紧了唇,用力捶了几下胸口。 “那就好,说明你还不笨。”她说:“只是有点同情你罢了。” “同情?”顾谶轻轻咂着这两个字。 “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吗?”夏弥问。 “学校?” “是快餐店,你请路明非吃饭。” “那应该是上完网,他要回家。” “他一直在抱怨,说游戏,说他堂弟,说他婶婶。”夏弥回忆道:“你并不用心地听着,可当他看你的时候,你就会笑着安慰他,然后他也会傻笑,你会看向窗外。” 顾谶不知道她说这个的用意。 “那时我觉得你很可怜。”夏弥说:“路明非能跟你倾诉,你却连一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 “有些话,我不太能说得出口。”顾谶说。 夏弥继续道:“后来我从你身上感知到了奥丁的气息,就开始观察你,游戏厅、网吧、图书馆、饭馆,我都曾跟着你。” 谷喞 顾谶笑了起来,“所以你也喜欢黄昏时,天花板上的树影吗?” 这让夏弥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就都忘了,好似所有的欲盖弥彰顷刻间不堪一击地烟消云散。 她默然片刻,“你很讨厌。” “我知道。”顾谶笑容微弱,心跳渐渐停止。 “不要死。”夏弥忽然说。 …… 荧荧的微光,顾谶看到了面前之人的眼睛,不是象征着权与力的黄金瞳,而是澄澈得能映出云影天光,黑白分明的眸子。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让他听到了水滴的啪嗒声。 夏弥割开了手腕,握成拳头,炙热的血坠成线,淌进顾谶胸口的裂隙,那是上一次昆古尼尔留下的痕迹。 顾谶发现自己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他想挣扎,却如受钳制般不能动弹。 他看到了夏弥的笑容,很美,容光粲然,脸颊有一点点婴儿肥,嘴角还有小虎牙。浅浅的歌声从她嘴里哼出,发丝在微风中起落,像是蝴蝶的飞翔。 黑夜随着她的歌声点亮了。 夏弥没有再说话,只是柔软地笑着,歌声如梦呓。 她应该还有要说的话,可再怎么观察人类都学不会,话就在心底纠缠着,没有勇气说出来。 或许她想让他知道,她当时也期待着跟他的再见,很期待,想要见到他。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心里像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大风无休止地刮进来,如果说这就是喜欢,那应该就是了。 夏弥的歌声低了下去,目光渐渐涣散,而顾谶的胸腔发出有力的震动,那是充满活力的心脏,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木质化的皮肤随之从体表自行褪落。混沌的双眸像是裂开了口子,光明从裂缝中溢出,仿佛炽白色的海潮。但眨眼间,那摄人的冷厉白芒消退了,瞳孔里一丝丝金光逐渐发亮,像是碎裂的金色宝石。 那是象征龙族血统的黄金瞳。 女孩跌在了他的怀里,脸色柔弱而苍白,轻得像是一片树叶。 顾谶清楚如果有谁能救她的话,一定是路鸣泽,他大声呼喊路鸣泽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你会为我而活吗?”夏弥问。 两人四目相对,顾谶却说不出话来。 “我说想跟你一起看bj的雪是真的。”少女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不要伤心,这只是暂别,我们还会再见的,就在初雪的时候吧。” “好。”顾谶勉强道。 “到那时,称赞我就像初见的那天一样很美吧。”夏弥狡黠一笑,“你今晚好像买了礼物带来,是什么?” 顾谶一怔,然后跌跌撞撞地起身,“我去给你找!” 他跑进了废墟里,拼命翻找着。 夏弥看着他的身影,轻声问:“我知道是个烛台,有什么寓意吗?” “一盏太阳,是你...”顾谶闻声抬头,女孩的笑靥还停留在脸上,却无法再听到他的话了。她的身上亮起了淡淡的荧光,洁白无瑕的女孩就这样如泡沫般消散了,在微风里,像吹散的雪滴花。 眼泪无声漫过他的脸庞,素日如青竹般挺拔的男人佝偻了下去。 ……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对明天对这个世界心怀期待,而是因为她出现了。 63.真的觉悟 “或许是不如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看着监视屏幕逐渐模糊,变成一片雪花点,温文尔雅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依稀还在耳畔留存。酒德麻衣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轻吟着这句古朴的和歌,端起早已凉了的热巧克力抿了一口。 也许是因为凉了,入口有一股微微的苦味。 苏恩曦长舒了口气,“搞定!” 她们两个人都是冷汗淋漓,围观神一般的战场对于人类来说,压力确实大了一些,尤其当奥丁出现后所发生的的一切就像是梦魇。 这才是龙王级别的力量,不是简单的混血种的言灵能够弥补的。 地铁站的尼伯龙根里才过了几个小时,可外界的现实已经是早晨了,骄阳初升,天上还有火红的云霞,楼下环路上的车流密集,震感突如其来。 苏恩曦在床上跌了个趔趄,惊慌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是尼伯龙根封闭,引发了地震。”酒德麻衣还保持着镇定。 像是印证她的话,地面很快就出现了剧烈的震动,街上到处都是人,车子的鸣笛和警报声响成一片。整栋大楼明显地晃动着,这晃动传到顶楼已经让椅子在地面滑动了。 酒德麻衣端着咖啡杯,竭力不让热巧克力洒出来。 “这样啊,那没事了。”苏恩曦松了口气。 “笨蛋!”酒德麻衣没好气道:“尼伯龙根要封闭了,里边复苏的那些生灵都会被排斥!” “生灵?”苏恩曦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你是说那些镰鼬?” 酒德麻衣表情难看,“还有死侍。” “请示老板,问问他现在该怎么做!”苏恩曦立马从床上蹦起来去拿手机,但立刻又被地面震动掀了回去。 她懵了懵,然后果决道:“不对,立刻撤离!楼顶有一架直升机,我们有起飞许可!” “你真是没救了!”酒德麻衣抚额。 这时,房门开了,前台小妹推着一辆银色的餐车进来。忽然袭来的地震令她满眼惊惶,但还是竭力表现得镇静。 “你进来干什么?”酒德麻衣皱眉,“说过了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昨天老板发邮件来,说给你们准备一点喝的。”小妹战战兢兢地揭开餐车上的蒙布,冰桶里镇着一支perrierjouet(巴黎之花),顶级香槟。 瓶颈上挂着个小小的吊牌,是一个诙谐的笑脸。 “他的朋友差点死了,还没了女人正伤心欲绝,都不一定能从尼伯龙根里出来,他还有空喝香槟?”苏恩曦撇嘴,嘟囔连连。 “都是疯子!”酒德麻衣扯了扯嘴角。 …… 琉璃厂的羊肠胡同里,林凤隆或者说弗里德里希·冯·隆,正在指挥搬家公司。 今天是凤隆堂关张的日子,街坊们都知道林老板赚了一大笔钱,准备回河南乡下去养老了,因此大家都来送行。 林老板是个热心肠,也一直懂得睦邻友好的道理,所以跟邻里们的关系都很好,这次走显然很依依不舍,给每个街坊都送了点小东西,比如民国的黄花梨小把件什么的,感动得大家泪水连连。 这时候地面开始震动,大家脸色都变了。 谷穬 “没事的,别瞎担心,bj这里只有小震,很安全的。小震的时候大家就得淡定守纪律,你要是一跑,大家都跟着跑,街上不全乱套了嘛。”居委会大妈从人群中出列,横眉立目,很看不得这些没定性的年轻人,“来,跟我帮老林看看,还落下点什么东西没有?” 她一扭头,就看见老林头的背影已经在巷子口那边了,跑得跟兔子似的。 与此同时,西单婚庆大厦里,所有喇叭都在播放紧急通知,说刚才发生了轻微地震,近期并不会有什么大震,商场将暂时关闭,楼内所有人员服从保安指挥,让大家有序撤离。 而问询台的小姑娘早从高跟鞋里蹦了出来,拎着鞋赤脚往外跑,没人不怕地震,就算只是小震。 大厦里的人正在快速清空,特意赶了大早来挑婚服的凯撒皱起了眉,环顾四周,一把将唐森拦了下来。 这个跟着旅行团里的同伴来挑婚礼用品的家伙愣了愣,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位贵公子。 “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凯撒凝神道。 唐森摇头,“这里到处都是声音!” “不,是风声。”凯撒站在二楼的电动扶梯旁,视线可达大厦的每个楼层,“尖利的风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飞...” 话说着,‘狄克推多’忽然出现在他的手中,在空气中疾闪而过,留下一道黑色的刀痕。 ‘嚓’的一声,就像割裂纸张的声音,唐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看见一只古铜色的完全由骨骼组成的动物,扑着骨翼掠过凯撒身边,在刀刃上把自己撞成了两截。 凯撒踏上一步,把这动物的九条颈椎全部踩碎。 “这是什么?”唐森盯着那堆粉化的骨骼,声音颤抖。 “京师鬼车鸟昼夜叫,及月余,其声甚哀,更聚鸣于观象台,尤异。”凯撒低声背诵古籍中的段落,“这是雌性的镰鼬,中国人所说的鬼车鸟。” “史前遗种?”唐森迅速地左右扫视。 大家都忙着撤离,没有人注意到这只镰鼬或者鬼车鸟,它的速度太快,在普通人眼里只是朦胧的虚影。 唐森扑过去,张开一个购物袋把没有粉化尽的残骸碎片包了起来,所有混血种都有这种觉悟,跟龙族有关的一切都不能泄露。 …… 北美,芝加哥郊外的小型机场上,一架‘湾流’喷气式公务机正准备起飞。 瘦小的汉高蜷缩在巨大的单人沙发里,牛仔帽遮住了肃然的老脸,此时电话响了。 “bj出现明显的地动,推测是龙王苏醒!而且秘党正在随意调动我们的人!”电话里传来年轻人急切的声音。 “龙王苏醒?他苏醒的时候你们早干什么去了?”汉高冷哼一声。 “...那秘党?” “让他们调用吧,如果调用几个人还能压下这件事的话。你要牢记一个原则,我们和秘党有再大的冲突都可以商量,但和龙族之间永无妥协的余地,除非一方死绝了,这场战争才会停止。”汉高淡淡说完,挂断了电话。 bj,无论是秘党还是各个家族,所有人都接到了一条命令。 必须死守住尼伯龙根的缺口,每个人都不得后退一步。不倒下,不后撤,倒下则必然已经死了。 …… 在这种无比紧张的时刻,一辆用彩色喷吐着‘凤隆堂’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的面包车在拥挤的马路上不断超车、漂移过弯,留下滚滚的尾气。 敞开的车窗里,一个戴着大墨镜的老家伙正咬牙切齿地把着方向盘,将油门踩到了底。 64.林凤隆 面包车急刹,在地面上划出长而黑的轮胎痕迹,散发出令人头昏脑涨的热橡胶味。 下车的老家伙早上特意梳的大背头已经完全被风吹乱了,但他根本没工夫再整理发型,而是直接冲进了前方的地铁站。 “弗罗斯特,你这个该死的老东西,你最好没有骗我,这不是想害我的陷阱!”林凤隆几步跳下台阶,一手捂着口鼻,在弥散的雾气中奔跑,雾里可见细小的飞尘。 “你想多了。”蓝牙耳机里,传来弗罗斯特淡定的声音。 林凤隆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强装镇静,“不,加图索家族的人完全能做出这种生孩子没屁眼儿的事来,而你是加图索家族的代理人。” “我跟他们不一样。”弗罗斯特说道。 “也对,所以你当初才会帮他,如果不是长得实在不像,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的私生子!”林凤隆哈哈一笑。 “如果昂热听到你的笑声,可能会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你。”弗罗斯特不咸不淡道。 林凤隆的笑声戛然而止,有些气急败坏,“所以我就怀疑这是陷阱,你想捧昂热的臭脚!” 弗罗斯特说道:“安静点,做好你该做的事,今后我们互不认识。” 林凤隆一把摘掉耳机,脸上哪还有刚刚那么多精彩的表情。 “我就是个来接应的渔夫。”他扶着隧道壁,边擦汗边看向漆黑的深处,“自求多福吧,朋友!” …… 巨大的地下空间,尼伯龙根中雾气翻涌,地面开裂,四周所有的岩层剥离又重新凝聚,狂风席卷,摧枯拉朽地荡清不速之客的气息。 所有的入口都在崩塌,这个折叠的空间,将随着其主人的沉睡而彻底封闭,直到王再次苏醒的那天。 不远处,一列地铁亮起了车头灯,它停在隧道口前,崩塌却好像特意避开了这里,仿佛在空间之外。 顾谶走过去,全部车门登时轰然弹开,进去后看到了车厢里倒着三道眼窝深陷、瘦得好似人干的身影。其中一个依稀能辨出是赵孟华,另外一男一女从他们背包上的世界树校徽来看,应该就是失去联系的那两名专员。 这像极了他跟那个女孩平日里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便什么都不说也能懂对方的用意。 车门关闭,地铁极速行驶起来,顾谶定定看向身后尘幕笼罩之处,雪亮的车头灯刺穿黑暗。 而随着大地与山之王气息的隐匿,空间里复苏的生灵们喧嚣沸腾起来,无数的镰鼬在空中交错飞舞,发出兴奋的号叫,它们骨翼掀起的气流叠加在一起,裹挟着飞沙走石,如翻滚的土龙冲向崩塌的入口。 除此之外,还有从沉睡中醒来的无数凶怪,以及嘶叫的死侍群,它们都是龙王的随从,如今都把握住了短暂的可以获取自由的机会。它们拼命从入口涌出,然后四散开来,就像黄河汹涌的泥浆水决堤冲关,带着忍耐了几千年的渴望。 它们的震动甚至掩盖过了地动,宛若一场地狱之灾的洪流。 隧道壁上不光在渗水,还有碎石坠落,林凤隆无数次生出调头就走的念头,又马上打消。 旁人不知道,他却深知加图索家族的可怕,相比较那被埋没的旧日,现在的弗罗斯特已经是很和蔼可亲的代理人了。不过这家伙是个一根筋的斗羊。 正胡思乱想着,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在空旷的隧道里清晰可闻,覆盖了滴水声和碎石坠落的声音。 其实想想也奇怪,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只有这条隧道好像没什么事一样? 林凤隆定睛一看,瞧见了照亮隧道壁的明亮灯光。 谷爘 他下意识就要往回跑,可地铁列车慢慢减速,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有人走了下来,林凤隆抬手遮着刺目的灯光,隐约看清了那一身风沙破烂的衣衫,还有隐隐失魂落魄的人。 “嘿!”他不尴不尬地打了声招呼,心下却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这阵仗,很像是龙王苏醒,可专车接送是什么茬?而他大概知道一些眼前之人的能耐,从他表情上看,多半是有人死了。 林凤隆心里咯噔了一下,该不会是那个有点狂的大金毛吧? 他难免慌了起来,要真是未来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死了,那自己多半也走不出这四九城了,因为早前配合演戏卖给那大傻子书的人就是自己! “弗罗斯特拜托我来接应,车就在外头。”林凤隆好奇道:“那个...就您自己吗?其他人呢?” 说着,他心底不禁暗叹,想他当年也是杀伐果断,坑死人不偿命胆大包天的秘党精英,何曾这么小心过? 顾谶声音有些沙哑,“地铁里还有人,帮忙搬一下。” “搬?”林凤隆愣了愣。 顾谶看到了隧道入口的亮光,那必然是新一天极温暖的太阳。 而他跟夏弥,也会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下再次相见。 …… 当顾谶走出地铁站的入口后,尼伯龙根也消失了。 在这一时刻,凯撒、路明非、楚子航、芬格尔以及唐森等人,都死守着那地面崩塌后露出的洞穴,那是封闭的入口,镰鼬和死侍从中潮水般涌出。 顾谶坐在面包车的副驾驶上,风从完全摇下的车窗灌进来,吹得他眼睛发干。 “还没问送你去哪呢?”林凤隆这次过分得遵守交通规则,从秋名山车神化作刚考科目二的菜鸟上路。 “你知道哪里有修手机的吗?”顾谶问。 “这还真没了解过,你手机坏了?”林凤隆随口道。 顾谶从兜里掏出手机,带出了不少沙土。 林凤隆看了眼那屏碎还带点弯折的手机,一言难尽地劝他不如换块新的。 顾谶点点头,说了此行入住的酒店名字。 林凤隆喜得要命,还很热心地说:“后座还有我订的工作服样品,以后是用不上了,你要不嫌弃的话就穿了吧,省得招人盘问。” …… 傍晚,当路明非回到酒店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的,三个人不人鬼不鬼还昏迷不醒的家伙,以及那件绣着‘凤隆堂’三个大字的青布长褂。 还有在窗边不知道坐了多久的顾谶,和他面前桌子上的残羹冷炙。 65.窃语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是谁啊?” 路明非一边说着,一边把房门带上,然后认出了赵孟华也看到了世界树的校徽,又小小惊呼了一声。 不过,当他看到石锅鱼只剩下了鱼骨和菜汤,不禁嘬了嘬牙花子。 “你不是不能吃辣么,这怎么还全都吃了?” “试过之后,发现其实也不是不能吃。”顾谶低声说。 路明非很敏感地察觉出他心情不佳,当下只是一想就猜到跟谁有关。 换成别人,他一定会试着打探一下八卦,然后出点馊主意,明着是开导,暗地里幸灾乐祸。但这个人是顾谶,他便不会这样。 “西单婚庆大厦里裂开了个地洞,到处都是镰鼬跟死侍,幸好唐森的旅行团在,都给它杀完了。”路明非像是自言自语,“凯撒老大跟诺诺去看婚服来着,我跟楚师兄收到执行部的消息也过去了,不过现在善后就不需要我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跑回来了。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没义气。” 顾谶‘嗯’声,算是回应。 路明非这下确认了,一定是夏弥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他不会这样。 犹豫片刻,他走到稍远一点的沙发上躺下,什么也不问,也不再说,像之前那样将安静留给他。 然后就忍不住睡着了。 路明非的确有些疲惫,连着打了几天游戏,还没怎么睡呢,就被路鸣泽叫起来去屠龙,半道又说用不着他了。这给他气的,结果没多久就收到了学院发来的紧急消息,又马不停蹄地跟楚子航去砍镰鼬。 真给他累到了。 “哥哥睡相真可爱,就像烤架上的猪。”路鸣泽一屁股坐到桌上,伸出手指蘸了点石锅鱼的汤放到嘴里,顿时辣得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你放了多少辣椒?”他呲牙咧嘴道:“这东西也有变态辣?” 顾谶眼珠动了动,看过去。 路鸣泽擦干净手指,“这是一次睡足之后的苏醒,又是死过一次的重生。恭喜你,我的朋友,你可以真的看清这个世界了。” 他在打量顾谶的眼睛,稚嫩又天真的脸上满是钦羡和由衷的祝福,反正是怎么虚伪怎么来。 顾谶淡声道:“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 “你为什么要伤心呢?其实你们也没有那么亲密吧。”路鸣泽打断他,“你们没一起吃过稻香村的点心、十八街的麻花、全聚德的烤鸭,还有天福号的肘子。也没去东方广场逛街,没去ume影城看电影。你们就只吃了一碗拉面。” “足够了。”顾谶说。 路鸣泽叹了口气,“他们兄妹,本来应该要死的,结果因为你,不光影响到了我跟哥哥的交易,还破坏了我的复仇。” 他盯着顾谶,笑容无害,小白牙寒光凛然。 顾谶不为所动,“这本来就在我们的约定之中。” “但并不包括芬里厄。”路鸣泽说。 “他那么傻,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可耶梦加得不傻。” “她已经死了。” “不,在尼伯龙根里羽化的只是她的人间体,她把茧藏起来了!”路鸣泽殷切道:“她还会跟你见面的,对不对?” 顾谶没作声。 “别这样,我们也是朋友嘛。”路鸣泽屁股一滑就到了他的面前,胳膊撞了撞他肩膀,“告诉我,她藏在哪了?” “不知道。”顾谶与他相视。 路鸣泽俯身,目光湛湛,“我记得她在bj有个住址,有时间你可以去看一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不必了。”顾谶手指抵住他凑近的额头。 路鸣泽眼睛眯起,半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好吧,那就以后再说,反正还有很多交易的机会。” 在他要走的时候,顾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路鸣泽低头看了眼,然后推开他的手,有些难过地说:“她使你变得完整了,不再是腐朽的世界树,而是一个鲜活的人。” 谷購 他笑着皱了皱鼻子,那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感令人动容。 但顾谶不为所动。 “铁石心肠。”路鸣泽嘀咕道。 …… 有各方混血种势力的掩盖,婚庆大厦的混乱很快被揭了过去,这算是大家暌违已久的合作。 赵孟华三人已经醒过来了,那两名专员还好一些,被送去了医院进行身体疗养,可赵公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太差,各种咋咋呼呼且胡言乱语,所以路明非果真就公报私仇,赏了他一通老拳。 毕竟路某人已经听说了,心理学大拿富山雅史教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赵公子很快就会忘记这档子事,所以此时不揍他更待何时? 凯撒跟此行暗中保护他的帕西回了家族,他的确有些胡闹,不过经此一役,多少成长了一些。 诺诺跟苏茜则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又去旅游了。 楚子航本来还想问顾谶有关尼伯龙根的事情,他对奥丁很在意,但学院安排他们这一组暂时在bj处理后续事宜,组员自然就是路明非跟芬格尔。确切地说,是将重任交给他了。 顾谶搭上了最早的航班。 他没有去夏弥在bj的住处,只是拜托弗罗斯特偶尔差人去看一眼,保护好那里。这样,将来等她回去,一切都还没变。 …… 回到学院之后,顾谶第一时间去了装备部。 “帮忙修一下手机,谢谢。” “改造武器的话直接做报废处理就好。”黑皮小伙头也不抬。 顾谶摇头,“不是,就平时通讯用的手机。” “教员,还是换一部吧。”另一个学生走过来说:“不过如果有什么重要的资料,我们可以帮你导出来。” “尽可能修一下吧。”顾谶拜托道。 见他这么坚持,先前的黑皮同学自告奋勇地接过了这项没技术含量的任务。 并没有耽误太久,手机就恢复如新。黑皮同学摸着下巴说:“你这手机里被安装了窃听程序。” 话落,旁边几人都下意识看了过来。 顾谶点点头,“留着吧。” “留着?”黑皮同学虽然疑惑,不过还是照办了。 之后,顾谶将手机收好,前往校长办公室做任务报告。 “你的意思是,因为加图索家族在那两名专员臼齿里安装的信号发射器,所以你找到了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然后不光见到了龙王,还出现了奥丁,并且他们自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了?”昂热叼着雪茄,烟灰都掉到了考究的西装上,他却浑然不觉。 实在是听完顾教员的汇报,他这颗百年的心都有点颤栗。 从前的调查中,他们怀疑奥丁是一位龙王,可现在龙王之间自相残杀?虽然有这个可能性,倒不算匪夷所思,只不过细想却莫名觉得很扯淡。 顾谶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色的面具,放到了桌上,“这是奥丁的面具。” “戴上它就能化身奥丁么...”昂热手指摸过面具上的道道划痕,刺骨的凉意从指尖传遍全身。 最后,他问了出来,“跟你同去的新生夏弥呢?” 顾谶回之以沉默。 …… 顾谶离开后,守夜人提着裤腰带从侧门走了进来,“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没有隐瞒的必要。”昂热说道:“而且说得那么详细,一定是亲身经历。” 守夜人瞅着那张伤痕累累的面具,咂舌道:“大地与山之王的牙口还真是好啊,不过神仙打架,他还能旁观捡漏,厉害啊。” 昂热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你的怀疑,可现在尼伯龙根已经消失了,新生夏弥的确没有走出来。” “只要我们的人没事就好。”守夜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66.圣诞夜 顾谶碰到了富山雅史,他像是在散步,又好像在故意制造偶遇。 “这么巧啊,顾教员。”有礼貌的曰本人看到他迎面走来,微笑着打招呼。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顾谶问。 “不,事实上我还没有动身。”富山雅史笑道:“只是一个...嗯,你们说的渣男,很好开导他。” 学院当然不能让赵孟华四处去瞎咧咧什么曾经进入龙族的领地,还在一辆停不下来的地铁上差点送了命。所以学院特别委派了他,因为他的特长是催眠和心理暗示。 顾谶说道:“我没事,可能不需要心理辅导。” “要散散步吗?”富山雅史邀请道。 甬路的两旁,梧桐树的树叶已经落光了,枯枝把暗淡的阳光切成碎片。 “下次吧。”顾谶指了指等在不远处的几人,“他们还在等你出发呢。” 那是富山雅史的同行之人。 闻言,富山雅史默默点头,“好吧,人总有想不开的事情,可能怎么办呢?最后总是要想开一些的,因为我们只能往前看,不只是为了自己。” “我们总要在不断的告别中学会成长,即使真的很难过。”他轻轻拍了拍顾谶的臂膀,离开了。 顾谶眼帘低了低,转身朝新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他去的是夏弥的寝室,因为今年入学的新生不多,所以宿舍有所富余,她一个人住。 推门而入,阳光满怀。 临近黄昏,太阳渐渐向山林间偏斜,顾谶下意识抬头,果然看到了天花板上摇曳的树影,因为窗外的树都落尽了叶子,所以那纤细的枝丫就格外清晰。 窗开着半扇,窗帘在风中起落,他站在阳光里,仰着头,眼睛忽然有些发涩。 寝室风格极简,东西很少,墙面是学院统一粉刷的白,然后是配备的桌椅、床铺跟衣柜,除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添置。 顾谶走了进去,手指轻轻扫过书桌,主人才离开不久,上边并没有积多少灰。他摸过玻璃杯,想象女孩坐在这里一边喝水,一边目光灵动地想着心事的样子。 左边的抽屉敞开了些,他手指一勾,里面放着一个扁扁的黑色礼盒,底下压着一本黑皮封面的笔记本,还有一个玻璃罐。 他一眼认出了那个礼盒,是当初抓娃娃的时候送给夏弥的,打开后,一条红色的围巾静静躺在里面。犹豫片刻,他小心地拿出来,淡淡的香味萦绕,熟悉而柔软。 旁边的罐子里盛满了彩色的星星,那是由各种五颜六色的糖纸折成的。顾谶仔细端详了一阵,发现都是他吃过的糖类,软糖、水果糖、什锦糖,一颗一颗,满满当当。 那本笔记是日记,就像他早年曾写过的那种日记,记录着一天的天气,还有偶尔觉得有趣的事。 “他竟然写日记?好,从今天开始,我也开始写了!” “这学校论坛里的人真八卦啊...” “你叫一打七,那我就叫...泉,我也是火影迷来的!” “他果然有点呆,感觉很好骗...” “那两兄弟真蠢,也真可怜,下一个会是我吗?” “要不要杀掉他呢?杀,不杀...烦啊烦!” 顾谶慢慢翻着,眼底映出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在字里行间读着女孩的心事,脑海中不免浮现出那张姣好的面庞。 他深吸口气,将日记本放进怀里,单独收好。 房间里有夏弥留下的太多痕迹了,只是一点点看过去,就让他有种窥探她生活的感觉。 顾谶在那张雪白的床单上坐了会儿,直到天色染上橘红,风里送来凉意,他才用叠在柜子里的防尘布将一切盖好,如同封存。 最后,他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严,拉上了窗帘,打算离开。然后,就看到了贴在窗帘后的墙上的一张纸。 很熟悉的纸页,泛黄且遍布折痕,上边是用铅笔写下的有些褪色的字迹。 “今天同她一起吃饭、喝酒,很奇怪...”顾谶轻声读出来,“感觉就像人一样活着。” 他忽然有些哽咽,胸腔里像灌满了晚风,闷得厉害,他握起拳头,用力捶着胸口。 那褶皱有点破损,起了无数毛边的纸飞机,看得出拆开又折叠,不知多少次。 顾谶走出宿舍楼的时候,路灯早早点亮了,甬路上学生们说说笑笑地走过,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暧昧而温暖的味道。 他走进人群,和男男女女们擦肩而过,夕阳在他的背后坠落,冷暗色调的余晖将他包裹。 …… 意大利,罗马。 一份文件摆在弗罗斯特的办公桌上--《关于和a级学生陈墨瞳(学号a09003)结婚的申请书》。 谷姶 他直接翻到结尾,学院秘书诺玛、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副校长尼古拉斯·弗拉梅尔都已经批复,完全相同的意见。他们都认为同为a级学生中的佼佼者,凯撒·加图索和陈墨瞳结合后生育的后代可能在基因上存在不稳定,需要更长的观察期。 换而言之,学院的管理层都否决了这份申请。 尤其是那个不着调的副校长,龟爬且让人认不出来的签名和‘不同意’三个大字,格外刺激弗罗斯特的神经。 对面,帕西说道:“如果家族利用在校董会的地位,强行批准这份申请是可以的,几位校董都会支持您。” 弗罗斯特摇头,“家族没理由这么做,我们可以允许这场婚姻,但凯撒应该明白这是家族出于对他的关爱。他拒绝了家族的爱,自己去求婚,家族也会表示一下不满。” “明白了,家族有对继承人的爱,继承人也有效忠家族的责任。”帕西斟酌道:“但凯撒是个太过倔强的人。” “没关系,迟早凯撒会明白,家族是爱他的,那一天我们会尽一切努力让他和他心爱的女孩生活在一起。”弗罗斯特把那份文件重新封进袋子里,“只是给我亲爱的侄儿一个教训,批准这份申请是早晚的事。” 帕西惊讶道:“家族已经决心破例,让下一任继承人自己选择新娘了?” 弗罗斯特微微一笑,“不,在继承人的妻子人选上,家族从不破例。” 帕西面露不解。 弗罗斯特淡淡道:“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自由的爱情,但陈墨瞳,原本就是家族给他准备的新娘。” 帕西有所明悟地点点头,然后将手里的小盒子放到了桌上,“这是顾先生托我带回来的,他没有用到。” 弗罗斯特看着那个熟悉的盒子,长长叹了口气。 那是他之前送给顾谶的,里面放着贤者之石。 …… 2010年的圣诞夜,雪花飘摇。 bj的街头到处都是小灯妆点的圣诞树和驯鹿像,每个商场的门前都有圣诞老人在给孩子们馈赠小礼物,每个餐馆都在热推圣诞夜大餐。 结伴的男孩女孩们挽着手,女孩们捧着温室里栽培出来的玫瑰在街头走过,连地铁站里的流浪歌手都卖力唱着应时的歌。 每年冬天,bj的雪都有些吝啬,今年的这场初雪来得格外晚。 “先生,买束花吧。”挎着花篮的小女孩拦住戴红围巾的男人,怯生生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而她无疑遇到了一个大怨种,竟一声不吭地把她的花全都买了。 “过不了几分钟,她就会再挎一个盛满的花篮来卖花。”稚嫩的声音,还有这种看透人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语气,只有路鸣泽。 中二是他的家常便饭,指点江山已成为他的习惯。 顾谶低头看了眼捧着的花,“我应该把你踢出去。” “可能你也害怕孤独,才带我一起来。”路鸣泽笑嘻嘻道。 这时,顾谶像是看到了什么,着急地分开人群往前跑去。 那是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他追上去后试探着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在她转身的短暂时间里,不由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擂鼓。 对面,女孩摘下耳机,目露疑惑,“有事吗?” “抱歉,认错人了。”顾谶勉强一笑。 只是背影有些像。 夏弥给人的初印象是漂亮到让人感觉生人勿进,是冷清的仙气儿,面前的姑娘则是芸芸众生的烟火气,温和无害。她眼睑下有两颗小小的痣,一身运动风的打扮,脚下穿一双篮球鞋。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打扮,都泾渭分明。 女孩看了眼他手里那捧花,“要送我?” “不好意思。”顾谶没想到她这么不怕生。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女孩无声一笑,重新戴上了耳机。 夜幕降临,自西而东,长街两侧都亮了起来。街灯、窗口,还有商厦前的霓虹灯,流光溢彩。 长街上车来车往,人流熙熙攘攘,憧憧灯光在落雪中朦胧,漫天的玫瑰花瓣伴着小雪,洋洋洒洒,随夜色而降。行人好奇地仰头看,伸手去接,呼吸和烟火气在光影里飘飞。 这座城市美丽而孤远,就像童话里连火焰都沉睡的城堡。 “要去吃点东西吗?”路鸣泽懒散道。 “你又吃不到。” “看你吃也香啊。” “你请客。”顾谶哈了口气,慢悠悠地走在人群里。 …… 我在一边等你一边生活着,我的心就是这样,是你的脚步声。 1.春天到了 无人知晓的寂静之地,粘稠的黑暗是它唯一的诠释。 “从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里走出来的那个卡塞尔学院的教员,很有可能是当年的那个人。” 环绕着的十几道身影抬起头,光芒炽烈的黄金瞳照亮了那一张张苍老却矍铄的脸。他们有着不同的肤色和血统,却有着同样的欲望,想要获得永久生命的欲望。 他们已经站在了人类世界的顶峰,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他们想要触及神的领域,并取而代之。 在诸人面前的,是一排排闪烁着微微灯色的巨大柜状体,就像物联网的终端服务器,冰冷而漠然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 “如果当年那个人真的出现了,那弗罗斯特·加图索很可能是一个阻碍。”有人低声说道:“毕竟当年的事情,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就由我们加图索家族的伙伴,自行解决好了,‘那一位’想必会很乐意看到你们展现忠诚,你说呢?少校。” 话落,人们齐齐看向边缘处的某个身影。 晦暗的光影里,懒散而英俊的中年人无所谓地笑了笑。 …… 伊利诺伊州的春天就要开始了,早春的树木已经开始发芽,校园里每个清晨都会起雾,还有机灵的红松鼠,也不怕人,就到处乱跑。 学生和导师们也迎来了春天,在这个适合恋爱的季节里,他们抓住了青春的尾巴,有人已经脱单,有人出入成双成对,路上所见都是由心开怀的笑容。 当然,也有人仍然是败狗,比如永远会挂科的s级学渣路明非,还有总是没钱的混子芬格尔。 这俩货每天除了打游戏,就是变着法儿地蹭饭,学长学姐是不会搭理他们的,但芬格尔毕竟有九年级生这项传奇的殊荣,配上路明非的s评级,用来唬那些懵懂的学妹和中二的学弟还是手拿把掐的。 不过时间久了,这招也就不灵了,所以他们将新的目标瞄向了他们亲爱的导师古德里安... 楚子航得到了校长昂热和副校长弗拉梅尔的支持,不仅因为他在中国之行中的镇静和努力,也因为通过观察,他的确是尼伯龙根计划最合适的人选,对卡塞尔学院来说。 诺诺失踪了,旅行回来只有苏茜一个人。 据她说,那个姑娘只是开玩笑般跟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在逛街的时候忽然不见了。 所有人都找不到她了,不过正因为此,她又是安全的。 而结婚申请被驳回,未婚妻也跑了路,凯撒少爷最近都没什么心情看芭蕾舞表演了。他只能在世界上最大最专业的婚礼事务所里,畅想着他的婚礼,用浮华满足着自己的虚荣心,以此缓解隐隐的焦躁和无奈。 不过此刻,大金毛应该在安珀馆谈笑风生,因为今天是学生会的舞会日,他麾下的蕾丝白裙少女团正在倾情热舞。 但往常必然少不了的混吃混喝的废柴师兄弟,今晚要缺席了。因为芬格尔快要毕业,最近外出实习去了。至于路明非,没了芬格尔给他壮胆,大概在哪里一个人缩着吧。 晚风微凉,送来烤猪肘子加猪手汤的浓香,坐在窗边的人影耸了耸鼻翼,诚然晚上不宜吃这类油腻的食物,不过味道确实勾人。 顾谶放下钢笔,转而去拿笔筒里削好的铅笔。 谷鸶 下一秒,轰然的巨震几乎震碎了窗户玻璃,英灵殿前的井中喷出十几米高的血色光焰,把夜幕下的校园照得一片血红。 顾谶耳朵嗡嗡地响,天花板上裂开了缝,砂砾墙灰簌籁落下。 他习以为常地拂去日记本上的沙土,熟稔地捏着铅笔,在纸页上素描出初春的卡塞尔学院。 凄冷的建筑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像有魔力一般,随着点缀上的攒动的学生,鲜活得就像春雨后的青草地。 外头,救火车的警笛声刺破夜色,狂飙到燃烧的井口漂移甩尾,龙精虎猛的壮汉们熟练地架起水龙对井口喷射。 他们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工部,神色轻松,一边救援一边谈笑。毕竟在山顶校园里,这类事件三天两头发生,属实不值得大惊小怪。 “是硫磺火焰!”救火的负责人大喊:“大家带好防毒面具!” 于是壮汉们纷纷戴上防毒面具,继续淡定地救火,虽然水龙的数量还在增加,但火势仍逐步在蔓延。 而学生们的情绪相当稳定,甚至都没几个人开窗看热闹。 这基于如下几个原因:今天是学生会的舞会日,欣赏学姐学妹们曼妙的舞姿不比看人玩火有意思?执行部的实习生们则在图书馆里埋头工作,准备攻克五角大楼的防火墙;至于其他人,当然是在守夜人论坛议论火情,聊天打屁,或者就火势什么时候会被扑灭开个盘。 顾谶打开电脑,登入论坛,唯一关注的用户‘门环惹铜绿’始终是灰色状态。 他看了眼,默然刷着首页的帖子,平光镜片上闪动着缕缕荧光。 守夜人开了主帖:“深更半夜的,装备部搞什么幺蛾子?” 底下的回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因为跟帖的都是校方的大人物们,譬如‘剑桥折刀’(昂热)之流。 刚看了没几分钟,又是一轮地动山摇的爆炸传来,第二道血焰冲出黝黑的井口,就像《神奇宝贝》里的喷火龙在喷射火焰。 装备部的公用id紧跟着发帖:“这是预料之中的爆炸,请诸位老师和同学们不要惊慌。实验还在继续,未来一小时内可能还会有两三次爆炸,强度可能会更大一些,请大家做好准备。” 少顷,生物馆发帖:“请老师同学们帮忙抓蛇!刚才的爆炸,令地下二层的蛇类饲养池裂开了,大约有200条各种蛇类正从不同通道中逃逸!详细列表10分钟后以群发邮件告知。” 萨斯尅:“大半夜抓蛇?我真的裂开来!” 这个id顶着一个狂笑的头像,正是潜水在屏幕后偷窥的路明非。就论坛id的问题,他曾跟顾谶和芬格尔讨教过。 前者的提议是保持一惯的风格,将‘夕阳的刻痕’刻得更深一些,让外国友人们也痛起来。后者则建议狂一点,索性就叫‘四十年一遇的s级’,反正有他这位论坛管理员在,也没谁能印证这个嚣张的id背后到底是不是猥琐的本尊。 后来路明非取了现在的id。 这时,一个红得醒目的帖子蹦了出来,瞬间升到了列表的最顶端,红色的帖子意味着是一个悬赏帖。 “谁能跟曰本皇室搭上关系?我想包下明治神宫,只需一夜,婚礼用途。” 发帖者的id是‘狄克推多’,凯撒。 2.深夜旅人 “这是暗示求婚吗?撒花!” “凯撒,你可是要娶一个中国女人,为什么不在太庙包场?” 一瞬间,蜂拥的回帖把这个悬赏帖推到了列表的顶端。 相比起来,外面的熊熊烈火和校园里奔窜的蛇群都不算新闻了,真正的新闻应该是《倒计时!学生会主席计划迎娶红发巫女!》 顾谶想到此刻失踪的诺诺,大概知道凯撒着急的原因,他浏览了会儿论坛,关上电脑,抖了抖床铺上的墙灰,钻进被窝睡着了。 失去一个人最让你痛苦的,不是刚刚失去时那种汹涌的难受,而是在你以为时间已经治愈一切时,却隔三差五、猝不及防地想到这个人,挥之不去,去了又来。 另一边,学院的餐厅。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校工部在十点前后灭火成功。之后的两个小时,这座巴洛克装饰风格的餐厅里坐满了人,大家痛饮着啤酒,吹牛打屁声惊得窗外求偶的布谷鸟都不敢咕咕叫。 现在庆祝活动结束,留下满桌的餐盘和啤酒杯没收拾。 还有唯一的一名食客,这家伙趴在长条餐桌的末端,饿死鬼般大啃大嚼。餐盘里是一只整鸡、一块熏猪腿肉、一个牛肉汉堡、一份蔬菜沙拉,还有大份的土豆泥。 这是头胃口极好的猪,是路明非。 他吃得全然忘我,天人合一,眼看要翻着白眼得道飞升,路鸣泽总算坐不住了。 “你们在伤心的时候,除了大吃大喝挥霍时间,就没有其他想法了吗?”他在餐桌上垫了一方胸巾,一屁股坐了上去,“有钱人这样也就罢了,你一个刷爆信用卡的人还这么任性,是疯了吗?” 路明非被鸡骨头噎了下,猛捶胸口,然后大口灌可乐,最后长长打了个嗝儿,把坐在面前的小鬼头熏得脸色发绿。 “出息。”路鸣泽嫌弃地扇了扇。 “什么伤心?我没有伤心,没事儿赶紧滚蛋,别打扰爷的雅兴。”路明非撇撇嘴,鸡翅膀啃得满嘴油。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死盯着帖子看了半宿。”路鸣泽哂笑,他可知道这家伙浑身哪都软,就一张嘴硬! 路明非摔了鸡翅膀,大怒,“狗屁的业务员,大晚上的不睡觉,来骚扰上帝?” 路鸣泽连忙跳下桌子,毕恭毕敬,“上帝辛苦了,是小的不懂事。” 路明非哼了声,一副‘算你识相’的衰脸。 然后,路鸣泽幽幽一叹,“你觉得陈墨瞳跟你一起会开心呢,还是跟凯撒在一起开心?” 路明非嘴唇动了动,“你这一刀扎的,让我想跟你玩儿命。” “凯撒是一只有钱听话还忠心不二的猎犬。”路鸣泽说。 路明非怏怏摆手,“啊对对对,我是没钱又没用的小废物。” “哥哥,你成长了。”路鸣泽有刹那的欣喜,然后严肃而认真地说:“不,谁敢说你没用,我第一个不答应,因为你还有我啊!” 路明非虚着眼呵呵笑,“四舍五入一下?” “你拥有全世界。”路鸣泽很上道。 “谢谢你配合。”路明非用沾满油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那身定制的昂贵西装上留下一个锃亮的手印子。 然后,他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呼,“我去,你里边还垫肩?” 这让刚想趁热打铁的路鸣泽瞬间无语住了。 “偶尔。”他轻咳一声。 谷陃 “咦惹~”路明非一脸嫌弃。 “……”路鸣泽。 “不过,你刚刚说伤心的人是复数,另一个人是谁,老顾吗?”路明非问道:“他怎么了?” “可能跟你一样吧。”路鸣泽笑容不屑。 “劝人与过去若无其事地和解,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残忍。”路明非深沉道:“以前总是他安慰我,现在我却不能安慰他,他这个人啊,就像诺诺说的,老男人一个,犟。” 路鸣泽听他终于提起这个人名,顿时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路明非沉默片刻,“其实我都想通了,老大跟诺诺郎才女貌,你情我愿,他们要结婚我没有任何理由跑去捣乱,我本来就是觊觎人家的女朋友啊,暗恋某人的爱情没有立锥之地。” 路鸣泽脸上的玩笑意味敛去。 路明非说道:“我以前看过一本有点无聊还狗血的书,说一个憨批喜欢一个很好的姑娘,但女孩就要结婚了,他觉得自己跟人女孩眉目传情,就是没胆子表白,他还觉得女孩的未婚夫是臭傻逼。他老是给女孩发短信,女孩也会回复,他把女孩回他的短信都留着,以为这是人家喜欢他的证据。” 路鸣泽看他一眼,“是挺憨的。” “还没完呢。”路明非继续道:“有一天夜里,他给女孩发了一条很重要的短信,告诉她一个大秘密,女孩却没有回。这憨批心想,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这时候她应该没有睡觉呀,应该会回我短信的啊,为什么她不回呢?” 路鸣泽像个合格的听众,安静地靠在餐桌旁听着。 然后他发现憨批没声音了,他下意识看过去,路明正充满暗示地瞅他。 “……”路鸣泽心下暗翻白眼,“是啊,她为什么不回呢?” “这么好的晚上,人家要陪男朋友嘛。”路明非笑起来,“人家要陪男朋友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人家要结婚了啊,可以做很多事情。而那憨批呢,他在发短信,内心蠢蠢欲动。” “哥哥,你酸啦。”路鸣泽说。 路明非勉强笑了笑,用极烂的酒量干了最后一罐啤酒,然后一头栽在餐桌上,睡了过去。 路鸣泽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人能逃过悲伤,哥哥,悲伤才是真正的魔鬼,越强大的,藏得越深。” “不过别怕,还有我呐!”他大力搂着路明非的肩膀,“任何人,想从你身边夺走任何东西,都是我们的敌人。凯撒是么?我们一起杀了他!” 他的瞳孔中,金色的烈光在极深的黑色中旋转,如乌云深处的雷电那样暴虐。 掌声在此刻出现,轻轻的,还有走来的身影。 路鸣泽扭头看了过去。 顾谶不确定地说:“我是不是不该鼓掌。” “你疯了?”路鸣泽缓声道。 “睡不太着。”顾谶看着一桌的啤酒罐,手指推着它滚动。 “世界上有些故事你看过就不想再看一遍,因为很蠢。”路鸣泽说道:“别人走不进去,只能由你自己走出来。” “没想到你这么会安慰人。”顾谶轻笑。 “哥哥说你不需要安慰,所以也不要把这当成安慰。”路鸣泽打了个响指,手里出现两个高脚杯,里面是血一样的红酒。 顾谶摆手婉拒。 路鸣泽这一次没有抿着品尝,而是大口喝下,一杯接一杯,清秀的小脸染上酡红,瞳孔赤金般闪亮。 “振作起来吧,我的朋友,新的战争即将打响,我们不能倒下,永远不能!” 3.开个小会 卡塞尔学院,下方120米深处的会议室。 这个地方名为‘瓦特阿尔海姆’,北欧神话中的侏儒之国。而现在,这里住着卡塞尔学院装备部的神经病们。 昂热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其他在坐的就是这么一帮神头鬼脸的家伙。 这群人的衣服整齐划一,清一色的全封闭生化防护服,脚蹬胶靴,防护眼镜、呼吸器、便携式氧气罐一应俱全。 一身西装的校长跟他们格格不入,好像一只误闯生化基地的小白鼠。 会议室里回荡着呼吸器沉重的‘呼哧’声,十几双眼睛透过防护眼镜看向昂热。 昂热嘴角抽了抽,面对此情此景,他很难忍住吐槽的欲望。 所以,一场会议前的烂白话是必要的,这缓解了接下来谈话前的沉重气氛。 “现在会议正式开始。”昂热低咳一声,“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让我连夜从巴黎飞回来?阿卡杜拉所长还发了一封言辞恳切...应该说具有‘威胁性质’的邮件。老实说,我读那封邮件的时候,觉得你们是在催我回来立遗嘱。” 他好奇道:“你们是被那个不务正业的老牛仔收买了么,要扶持他上位?” 毕竟,那封邮件开头就是‘死神正在向你逼近...’。 “由我来汇报吧。”卡尔副所长起身,“在开始之前,我们先听一段音频。” 海风声席卷了会议室,闭上眼睛的话,会误以为此刻正站在大海中央的小船上。 昂热微皱起眉头,听起来这只是普通的海风录音。 “仔细听。”卡尔副所长认真道:“这是摩尼亚赫号在曰本海域录制的音频,不只是海风那么简单。” 几秒钟后,昂热猛地睁大了眼睛。 的确,当凝神细听时,海风中还夹杂着一个沉雄的声音。 咚咚,咚咚...它的节奏是那么强劲鲜明,昂热一旦从风声中解析出这个强烈的节奏,就被它吸引住了。海风声渐渐淡去,那个沉雄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就像远古的战场上,文身的蛮荒部族敲响了宣战的大鼓。 “这是心跳声。”昂热肯定道。 他持有医学博士的学位,对心跳的节奏感很熟悉,但他从没听到过如此强劲的心跳。 “这是一条龙的心跳声,就藏在曰本海沟的深处。”卡尔副所长沉声道:“您还记得让我们搜索的那艘沉船吗?我们用声呐扫描出事的海底,意外地录下了这个心跳声。我想您应该还记得,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听到深海中的心跳声。我们把这次的心跳信号,与之前保存的心跳信号做了对比,完全吻合。” 昂热所有的表情都敛去,面沉如铁,手背上青筋毕露,如同军人听到战争的号角。 卡尔副所长说道:“幸运的是,这不是一条成年龙,而是龙的胚胎,所以它暂时还不至于忽然浮出水面。但它的心跳在慢慢变强,孵化程度越来越高,破壳是早晚的事。” “能预计它还有多久会孵化吗?”昂热问。 “没有十分的把握,通常越大的动物妊娠期越长,这个胚胎应该还处在孵化的初级阶段。”卡尔副所长想了想,“至少一年内它是安全的。” 昂热紧接道:“它的级别呢?初代种还是次代种,或者是四五代之后的小东西?” “目前还不知道,只有在成功孵化后才能确认。” “就是说,有可能是古龙级别的高危目标?” 谷蕦 “确实如此,所以才请您立刻返回本部开会。”卡尔副所长说道:“虽然是坏消息,但好在我们提前知道了。” “就像你的医生告诉你,你是肺癌初期一样。”一名研究员抖了个机灵。 “……”昂热。 他不禁怀疑那防护服里边是不是藏了个路明非。 他揉了揉太阳穴,“我们搜索的是一艘沉船,找到的却是一枚龙类胚胎,这两者之间...” “最合理的推测,古龙胚胎就是那艘船上的货物。”卡尔副所长说道:“虽然追查运输胚胎的人,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不过我们眼下必须先解决那个正在发育的胚胎。” 昂热微微颔首,“曰本分部对此有什么意见?他们下属的岩流研究所,在技术方面上跟装备部相当,可以让他们负责监控那片海域。” “岩流研究所那帮人怎么能跟装备部相当?他们也配?”卡尔副所长很是不屑,“他们靠熬夜工作、不眠不休来跟我们竞争,我们做一次的运算他们重复十次,我们尝试一个配方他们尝试一百个。” 他胳膊一抱,“这种方式获得的成就不算什么,在他们红着眼熬夜的时候,我们看看书,吃吃夜宵,每晚聚在一起讨论科学和哲学。” 看到这位高贵的副所长这么上流,昂热很想问问对方自豪的点在哪里。 不过好在他还有理智,没被这家伙带跑偏,“你们跟曰本分部沟通过吗?” “岩流研究所已经接管了摩尼亚赫号,正在那片海域做探索。”卡尔副所长说道:“他们对那个胚胎饥渴难耐。” “饥渴难耐?” “他们神经病一样日夜发传真向我们要数据和分析结果,谁都能感觉出他们很在意那个胚胎,好像那东西是他们的私生子。” “您的修辞水准真是高潮迭起。”昂热说。 卡尔副所长递给他一个‘您也不差’的眼神。 昂热无比懊恼,自己竟然看懂了。 “我们有绝对安全的办法抹杀胚胎吗?” “绝对安全的办法,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存在的,不过我们已经有几个安全系数很高的思路,供您参考。”一名装备部的干将起身,他是毕业于印度工学院的马突尔研究员,专业水下爆破。 昂热难得露出喜悦的神色,“有参考方案,还是几个?” 马突尔的表情睥睨群雄,“a方案,把那片海床全部炸平。” “……”昂热心想,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幸亏那个胚胎不是选在纽约当孵化场,否则这‘爆破鬼才’一挥手,曼哈顿岛就得沉没了。 在他抑郁住的时候,那老小子已经拿着铅笔当炸弹,把会议桌当海床,绘声绘色地开始解说他的伟大计划了。 昂热听着他嘴里的配音,一阵头大,暗戳戳地想这家伙是不是恒河水喝多了。 “好了好了,我不在乎这玩意儿在海水里发出的声音,到底是呼砰轰啪还是哦耶哦耶,我只在乎它的效果或者后果。” “效果绝对足够干掉胚胎阶段的古龙!”马突尔意犹未尽道:“至于后果,如果操作不当,曰本会陆沉。不过它坐落在那么脆弱的地基上,就算我们不炸,它也未必不会沉,不如我们先炸?” 昂热立马道:“下一个!” 4.黑夜 “我们换个思路。” 昂热环视这群疯子,“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制造出能够探测胚胎的水下机器人?三个月够不够?” 他看到阿卡杜拉所长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阿拉伯人,这家伙点头表示否定,摇头表示肯定,昂热有点崩溃。 阿卡杜拉所长说道:“我们需要一年的时间。” 昂热摇头,“一年肯定不行,到时候没准那条龙都已经环游世界一圈了,六个月。” 阿卡杜拉所长点头,“六个月也不行。” 昂热无语道:“你们能把曰本炸沉,但六个月造不出一个潜水机器人?” “潜水机器人的瓶颈在于人工智能,人工智能跟驾驶者比毕竟还有差距。”阿卡杜拉所长说道:“要探索那种大范围的深海,潜水机器人必须具备极高的人工智能,所以设计起来非常困难。 当然,我们也可以让控制者待在海面上,通过几公里长的电缆去操纵。但龙类的胚胎都会生成一层保护自己的领域,一旦潜水机器人进入这个范围,电控就会失控。” 昂热皱眉,“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近距离观察那个胚胎,还是得派出专员潜到8000米的深海去?” “而且必须是血统足够优秀的专员。”阿卡杜拉所长指了指自己的脑壳,“进入胚胎的领域时,他的神经回路也会被干扰,血统越优秀,抗干扰能力就越强。” “如果派出载人潜水器的话,我们就可以对胚胎实施精确的定位爆破,对此我有话说!”马突尔研究员霍然起身,充满权威。 昂热抬抬手,示意他开始表演。 马突尔神采奕奕道:“我打算使用全新的精炼硫磺炸弹,它的爆炸威力极小,但在爆炸时会放射出炼金术提炼的特种硫磺粉末,并且蒸发出巨量的汞蒸汽,汞蒸汽被硫磺粉末吸附后会黏着在胚胎表面并渗透进去。兼具穿透、腐化和侵蚀三种效果,连龙王都无法抵抗它的威力!” 昂热说道:“所以最终方案是派出载人潜水器,如果观察到胚胎,就用携带的精炼硫磺炸弹摧毁它?” “是的,但新的载人潜水器也需要一年的时间进行研发。”阿卡杜拉所长说道:“载人潜水器的关键技术在于抗压,如果我们粗制滥造一个靠不住的铁壳子,又有哪个专员愿意下海呢?” “我去!”昂热抚额。 中文博大精深,这个‘我去’不一定是‘我去’。 阿卡杜拉所长耸了耸肩,“研发新的载人潜水器需要一年的时间,可改造旧的差不多已经完工了,目前正在测试几项新系统。” 昂热老脸抽动,“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 ……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冰海,远方的海平面上,巨大的白月正缓缓升起,一半月轮在冰面之上,一半在海平面之下,月面上的环形山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谶站在冰封的海面上,头顶是横贯天空的银河,脚下倒映出半轮白月的影子。他低头看着鲸鱼在冰下游动,老气横秋的路鸣泽坐在月影中垂钓,长长的海竿悬在一个冰洞的上方,冰洞中一汪幽蓝色的海水。 这小子穿得像是个出来冰钓的,厚重的呢子大衣、考究的鹿皮靴子还有遮耳的熊皮帽,人模狗样,一肚子坏水儿。 “凉了屁股会拉肚子。”顾谶说。 本来酝酿了不少措辞的路鸣泽白眼猛翻,“有时候我都怀疑,哥哥跟你才是兄弟。” 顾谶走过去,拍了拍他戴的熊皮帽,路鸣泽瞥他一眼,把手伸进怀里,“你猜我会不会掏出一条红围巾?” “……”顾谶漠无表情地看着他。 “开个玩笑。”路鸣泽恶劣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扁扁的金属罐,就是电影中常出现的那种,里边必然要盛着烈酒,“三十年陈的麦卡伦威士忌,喝到肚里就像喝进一口火,据说喝了这种酒可以跳进冰海里冬泳。” 顾谶接过去,喝之前问道:“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谷嶄 “不喝还给我!”路鸣泽伸胳膊就要抢,可惜,就算他站起来也够不到。 顾谶喝了一小口,火辣辣的,热力从胃里散布到全身,暖洋洋的。 “带我来这,不是让我陪你受冻的吧?” “聪明。”路鸣泽笑容淡了淡,“我得休假一段时间了,一个月左右,帮我照看一下哥哥。” “你应该更礼貌一点。”顾谶说:“比方说加个‘请’。” 路鸣泽似笑非笑道:“你不问问我干嘛去吗?” 顾谶看他一眼,“跟我有关?” “那些人发现你了。”路鸣泽说道:“我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 顾谶沉默片刻,“发现就发现吧。” “怎么,视死如归还是想同归于尽?”裹在大衣里的路鸣泽端着海竿,像个蜷缩的笨鹅,“你不是还要等她么,你一旦死了就真的死了,就等不到了。” 顾谶长长吐出口气,“人总是会死的。” 没有风,一大团热气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就算你有这个觉悟,‘他们’可还不想死。”路鸣泽冷笑一声,“蝼蚁一般的东西,已经活的够久了,还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 他咒骂几句,转而平静下来,“总有一天,我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顾谶沉吟道:“你可是孤军奋战的王啊,绝不可能需要别人的帮助,那是怜悯和施舍。” 路鸣泽呵呵冷笑。 “好啦,我记得约定。”顾谶将酒罐丢给他。 “我原谅她了。”路鸣泽喝了口酒,十分不情愿地说。 这话有些突兀,傲娇的语气,听着像没头没脑。但顾谶一下就听懂了,他脚尖踢着冰面,笑了起来。 “她成了你的枷锁,你这辈子就这样了。”路鸣泽小脸冷着,张嘴就刻薄,“你以为打破了命运,其实命运以另一种方式惩罚了你...” “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顾谶打断他,笑容粲然。 “我不想理你了。”路鸣泽说。 哗的一声水响,居然就在这个时候,鱼儿上钩了。 洁白的月影中,路鸣泽高高地扬起海竿,冰面轰然炸开,飘荡在空气中的鱼线从水中扯出了黑色的巨龙! 路鸣泽伸手掐住了龙的脖子,轻描淡写地把它塞进了脚边的鱼篓里。 他得意地冲身边之人呲了呲牙,“你说怎么做才好吃?清蒸、红烧、烧烤还是葱爆?” 顾谶深沉道:“生吃。” “……”路鸣泽。 潮声席卷而来,瀑布沿着那轮明月的边缘倾泻入海,整片白色的月光化作了铺天盖地的雨。冰面在他们脚下崩溃,黑色的海水从冰缝中涌上天空,和月光化成的白色海水冲撞在了一起。 整个世界都被海水淹没了,皎洁的白月只剩漆黑一片。 5.湾流 夜深人静。 床头柜充电的手机伴随着振动响了一声,短信进来。 顾谶头还埋在被窝里,胳膊伸出去摸索,屏幕的光照亮了睡眼朦胧的双眼。 是诺玛的短信,通知他已经被执行部安排了新的任务,以社会实践学教员的身份,带领学院的精英学生外出游学历练,地点是曰本。 “预计在今天早晨七点出发前往机场,会有车在公寓楼前等你,你将乘1000次特别快车前往芝加哥。” 很含糊,连具体的任务细节都没有说明,可能他此行的确就只是带队的‘家长’,真正负责的另有其人。而如果在他之上,能负责的人除了两位校长,就只有曼施坦因或者冯·施耐德了。 但冯·施耐德的身体显然不适合出远门,尤其是曰本那种容易让人躁动的地方,换成格陵兰海域的话他一定会垂死病中惊坐起。 曼施坦因现在除了在处理学院里的一些事务,就是在找失踪的诺诺,想必是不会有什么精力负责此次任务的。 那剩下的人选,就只剩下了昂热跟守夜人,而对于后者来说,卡塞尔学院的一切是他毕生的心血和坚持,亦像是一座囚牢。 所以,真正的负责人是昂热。 那么能让这个老家伙动起来的事情...顾谶想到了曾从林凤隆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这样就说得通了,他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然后就睡眼惺忪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足足十多秒钟,电话才被接起,弗罗斯特难掩疲倦的声音传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顾谶说道:“我马上要去曰本,执行部的任务。” “曰本?”弗罗斯特声音凝重起来,“跟林凤隆保守的秘密有关吗?” “或许吧。”顾谶说道:“凯撒多半也会同行。” “昂热那个混蛋!”弗罗斯特怒然,“有关这一点,我会对他提出抗议。” 顾谶翻了个身,“现在是凌晨四点。” 弗罗斯特愣了愣,马上就醒悟过来,凌晨四点打这个电话,显然不是想听他说‘要对卡塞尔学院的执行部以及昂热进行抗议’这种话的。 “虽然最近在曰本海域发现了海底胚胎的消息,但林凤隆说过,当年那个双生子已经死了。”他沉吟道:“而且就算那个人可能还藏在曰本,以你的实力也完全能对付得了,我还想说让你照看一下凯撒呢。” 顾谶看着蒙上淡淡天光的天花板,默然片刻,“你最近的处境是不是不太好?” 电话彼端的呼吸声猛然顿了顿,少顷,弗罗斯特打了个哈哈,“我是加图索家族的代理人,谁还能威胁到我?你别胡思乱想。” 顾谶说道:“bj的尼伯龙根,当时关注的人很多,‘他们’一定会有所怀疑,加图索家族内部...” “放心吧,我还是能周旋一二的。”弗罗斯特语气淡然,笑声爽朗,“你不必担心我,只管去做你的事,现在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经过帕西的调查,曰本分部那边的确掩盖着某种秘密,很可能跟白王有关!” 他无比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对他来说,从当上家族代理人的那天起,不仅是握住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混血种家族的权柄,更因为当年帮助顾谶并且隐瞒他的下落,而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他被完全推到了台前,曝光在‘他们’的视野内。 如今顾谶因为从尼伯龙根中走出,而进入了有心人的眼睛里,那么有关他的一切档案就都会被翻出。弗罗斯特十分清楚,这瞒不了多久。 谷慶 庞贝已经偷偷提醒过他,而这个狡猾奸诈的家伙更趁机躲进了高原的喇嘛庙里去了。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弗罗斯特知道,只有顾谶变得更加强大,他才会安全。 …… 电话挂断了,顾谶看着屏幕慢慢暗下去,眼底的忧虑也淡了些。 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并不单单是为了提醒弗罗斯特。 离出发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将被子一扯,蒙上头睡了过去。 …… 黑色的‘湾流g550’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撕裂云层。 这种超远程商务机被设计得极其静音,目的是为了能让客人在几个小时的睡眠中飞越太平洋。 可这架湾流的噪音极大,除了发动机的轰鸣,乘客还能听见机翼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声。上方是灿烂的银河,下方是漆黑的海面,它隐藏在黑色如海的云层里,就像向着食物发起全速冲击的虎头鲨。 它由卡塞尔学院的装备部改装,牺牲了全部的舒适度来提供极致的速度,噪音超标,而且以奥丁的八足神骏‘斯莱普尼尔’命名。 顾谶在听完同行的大金毛科普后,有那么一个瞬间想把它炸了。 是的,他的同行者不出所料,正是凯撒、楚子航和路明非这老三位。 当踩着凌晨七点钟公寓楼下准时响起的鸣笛声下楼,他一眼就看到了从后排车窗探出脑袋的路明非,以及旁边抱着刀的楚子航。开车的司机是凯撒,正在摆弄墨镜。 “老顾,又一起行动了。”路明非咧着嘴,嬉皮笑脸,“看到你,不知怎的这心里一下就有谱了。” 他在梦境里被路鸣泽折腾了半宿,准确来说是被吓得有点神志不清。那个黑了心的魔鬼业务员竟然说自己要被公司暂时调走,接下来的个把月里不能照顾他这位老客户了。 路明非一方面因为能不再受他蛊惑而松了口气,一方面竟有些莫名的不舍。他的心情很复杂,直到看到顾谶才定下心来。 楚子航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凯撒则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就这样,他们一路迎着风到了机场,然后上了‘斯莱普尼尔’。 …… 此刻,机舱里。 顾谶打开座椅上方的阅读灯,把一个文件袋解封。 这是登机前,一名不知道在机场等了多久的专员交给他的,说落地之前才能解封。 文件袋的封口上有着熟悉的ss红章,这意味着其中的文件是最高机密。 他打开了,坐在身边的凯撒貌似不动声色,实则伸长了脖子。文件袋里只有一张黑白照片、一块记忆芯片,还有一份附带翻译的俄文资料。 6.破冰 四人相对而坐。 作为老对手的凯撒和楚子航入座时默契得泾渭分明,所以路明非很有眼力劲儿地从顾谶身边起身,跟刀削面的师兄挨到了一起。 此时,楚子航双手扶着黑鞘长刀,即使闭着眼睛也肌肉紧绷,腰挺得像标枪一样直,好似天下大事都扛在他肩上。 事实上,扛在他肩上的是呼呼大睡的路明非,这小子嘴角流的哈喇子在楚少的衣服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圈。 顾谶觉得,倘若楚子航也有入洞房的那一天,那姑娘大概会觉得自己是在拍老派的武侠片--剑眉星目的少侠中了魔头的毒掌,自己为了江湖道义才脱光了为他疗伤。 这时,凯撒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显然不是感冒,而是提醒,提醒他快点把文件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虽然此行他是组长,可学院给他们的名头是社会实践,理所当然派了顾谶这位教员来当领队。他们曾在青铜计划中合作过,虽然有些细节记不太清了,不过在凯撒心里,顾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是那种拖后腿的监军。 毕竟任务的成败关系到他的荣誉,为了荣誉凯撒什么都能忍,而且这段时间他正沉浸在筹备婚礼的粉红色心情中,内心相当温柔。所以领队也好,教员也罢,无所谓了。 顾谶回神,可能是因为成了完整的人类,他现在的心绪也多了起来。 他将文件袋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首先拿起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艘雄伟的巨型破冰船,有着白色的船身和黑色的舰桥,舰艏镶嵌着红色五星。而那份俄文资料就是这艘船的档案。 从档案上看,这艘功勋战舰‘列宁号’是世界上第一艘核动力破冰船,原隶属苏联北方舰队。在服役期,它曾多次获得嘉奖,堪称满载荣誉。但在苏联解体后,它悄无声息地从战舰序列中消失了。 它的档案生硬地中断在1991年12月25日,北方舰队也没有追查它的下落,仿佛有人用橡皮擦把这艘钢铁巨舰,生生地从世界上擦掉了。 旁边,凯撒已经把那张黑色芯片插入了笔记本电脑的读卡槽,然后递给了顾谶一只耳机。 诺玛的声音从耳机中传了出来:“顾谶教员,你们这次的任务是调查‘列宁号’破冰船的残骸。苏联解体前夕,它违背北方舰队的命令,进行了一次秘密的航行,航向曰本海域。 在接近曰本领海的地方,它发出了海难呼救信号,但在曰本自卫队的救援船到达前,沉入了深海。列宁号上被怀疑载有和龙族文明有关的禁忌物品,曰本分部将支持你们的行动。祝好运。” 三秒钟后,笔记本电脑上忽然显示‘存储卡无法辨认’,凯撒拔出芯片将之掰断,然后点燃了那些纸质文件,把燃烧的照片和纸张扔进了金属垃圾桶。 “跟龙族有关的禁忌物品?”他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顾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一头雾水。 事实上,从这份资料以及诺玛的话中,足以证实这就是林凤隆曾经追查过的那件事--当年这艘破冰船,载着黑天鹅港中被研究的海洋与水之王的双生子之一,也即是导致初代秘党狮心会几乎全灭的初代种李雾月,沉入了深海。 ‘夏之哀悼’事件的背后有加图索家族的推波助澜,是‘他们’的险恶谋划,只不过在林凤隆后来的调查中,李雾月应该是死掉了。但现在,卡塞尔学院以及曰本分部却在这艘破冰船上发现了一枚龙的胚胎。 顾谶关了阅读灯,头靠在座椅上,心中一片沉静。 …… 灯火通明的巨型城市出现在机翼下方,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织成了一张闪光的蛛网。 那是东京,亚洲最大的城市,也是此行的目的地。 “那边最亮的地方就是银座,据说曰本地产价格最高的时候,一个银座的土地价值,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凯撒扭头看向窗外。 谷挟 “搞房地产的是真牛逼啊。”在座能这么说话的,只有路明非了。 虽然,土地价值跟房地产不算一回事。 这小子一醒过来,睡眼朦胧可精神头却足,“这下边哪里是秋叶原?你们最想去哪玩儿?” 江湖上故老相传秋叶原乃宅男圣地,他光从这些听说里就向往地流哈喇子。 凯撒抱着胳膊,“米其林三星的寿司店,北海道的雪地温泉,还有京都的银器和关西的铁器。” 他倒不是喜欢这种地方,只是觉得曰本只有这些地方能衬他。 路明非暗暗撇嘴,又问:“师兄呢?” “千鸟之渊吧。”楚子航说道:“听说那有条一里长的樱花路,一路上有800株樱树。” “我还以为你去那里是想往墓碑上吐口水。”凯撒说。 盘膝坐在飘零的樱花树下,膝盖上横着流光水滑的长刀,接下来不得顺理成章地切个腹? “到时候我去吐口水。”路明非嘿嘿笑,“老顾呢?” 顾谶:“毛利侦探事务所。” “……”三人。 冷场了,机场晦暗,飞机已经降低到了云层之下。 窗外下着雨,雨幕中的东京发出耀眼的光亮,就像一座巨大的佛龛(kan,一声),永远燃烧着祭祀神明的灯烛。 楚子航和凯撒默不作声地闭目养神。 路明非趴在舷窗玻璃上往外看去,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叔叔家的天台上,偶尔也这样呆呆地望着远处灯光璀璨的cbd区。 顾谶剥了颗糖,糖纸在他指间灵活地折成星星,然后落进垃圾桶里。 在这个充斥着噪音的时候,每个人心里却都有自己才能抵达的安静的地方,一个人遐想,一个人怀念,一个人奔向远方。 …… 东京都以南,神奈川县,横滨市郊外。 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海岸线,二战之前这里曾是连绵的渔村,现在渔民们都已经迁入横滨当起了市民,只留下当初停泊渔船的码头,被海水日复一日地拍打着。 刺目的车灯割裂了夜幕,两辆引擎轰鸣的黑色悍马先后从公路的路肩上翻过,穿越盐碱滩驶向目的地。 前面那辆车的驾驶员是个穿黑风衣的英俊青年,副驾驶上坐着安静的姑娘,漂亮得像是晚春的樱花,她正在看gps。 后边那辆车里是两个咋咋呼呼的男人,在互相吐槽。 7.四人组 阴云密布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轰鸣声从大海方向传来,如同裹挟着风雷飞行的猛兽。 一片荒无人烟的漆黑地面上,亮起了一片灯光,那是两辆并排的越野车的大灯,照亮了前方盐碱滩上的一条跑道,或者说半条,另外半条已经被海水淹没了。 而灯光照射在这种完全没有照明的简易机场,无疑是在给机师指引方向。 触及海水的瞬间,‘湾流’斯莱布尼尔忽然亮起了全部的照明灯,顾谶看向舷窗外,明亮的灯光中是掀起的水幕,气流涌动,这架黑色湾流就像是从夜幕中浮现的魔鬼。 它滑上了还没被海水覆盖的跑道,轮胎和煤渣跑道摩擦,带着刺眼的火花。 此刻,穿着黑风衣的青年叼着一支烟,坐在车前的保险杠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不及刹车的湾流直冲过来。 跑道太短了,对于一架刚刚结束超音速飞行的飞机来说根本不够用,但湾流忽然向前方喷射出火流,发动机逆向推力全开,高达数百度的高温气流几乎能把拉了手闸的悍马推动。最后它停在了悍马车的前方,两者之间仅有几米的间隔。 “疯子!”机师对那个年轻人竖起了中指。 如果他的驾驶技术稍微不过关,或者这架湾流的喷气式发动机不能倒车,那大家就会全完蛋。 这无疑是来自曰本分部的下马威。 舱门打开了,舷梯也降下来了,但并没有人立刻走出来。此时的机舱里,顾谶正在看三个大小伙子换衣服。 “老顾,你怎么不换?这可是校长特地准备的礼物,祝我们一帆风顺!”路明非一身印花和服,正别扭地踩着木屐走动,“总得先入乡随俗嘛,让曰本分部的人领略到我们的热情和真诚。” 凯撒砰的一声撑开纸伞,“毕竟以装备部的风格,我们很可能会搞出大事情,所以先礼后兵,是这个道理吧?” 路明非点头附和,“先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无害的小白兔。” “太繁琐了。”顾谶摆摆手,拒绝了随他们一起穿和服的提议。 楚子航默默系上腰带,顺便摘了美瞳,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 “师兄的挑衅太直接了。”路明非咂舌。 楚子航别开头,“我之前不小心把美瞳戴反了,角膜疼。” “先下去吧。”顾谶说。 来到陌生的地域虽然难免新奇,可他凌晨四点被吵醒,远不如先在舒适的地方睡个好觉。 与此同时,夜风扑面的寂静跑道上,四道年轻的身影木然地站在灯光里,吹着冷风,看着对面湾流的大脑壳。 驾驶舱里的机师看到刚刚嚣张的曰本分部人员如同懵逼的模样,心下暗暗给顾谶点了个赞。真不愧是最年轻的教员啊,能作为领队带着唯一的s级、加图索家族的未来继承人、狮心会的新一任领袖,不腹黑是玩不转的。 只是晚走下飞机几分钟,简简单单,无形中就打击了曰本分部的气焰。 此刻,靠在悍马车门上的夜叉恼火道:“该不会机舱里的人被刚才的急刹车弄得晕头转向,正在里边吐吧?” 身旁,总是跟他互相吐槽的乌鸦不能再认同地点了点头。 谷暧 就在这时,清脆悦耳的木屐声传来,三柄纸伞飘出了舱门,顺着舷梯缓步往下走。 三个人穿着同样质地的印花和服,脚下都是白袜踩木屐。三柄纸伞中,一柄画着白鹤与菊花,一柄画着喷发的富士山,而最前面的那柄最是威武,什么也没画,只有墨意淋漓的四个大字--‘天下一番’。 居中的那人腰间还配着黑鞘的长刀,三人三伞,伴着凛冽的海风。 乌鸦跟夜叉一时间被震住了,这什么路数,本部这次派出的是什么团? ‘白鹤与菊花’路明非一脸迷糊,“这是成田机场吗?我怎么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见?” ‘天下一番’凯撒开始抱怨,“真够冷的,他们就不知道把我们安排在贵宾通道降落吗?” “老大,你说曰本分部会不会派一辆豪华轿车来接咱们?”路明非万分憧憬,“我们可是坐专机来的,接机的车应该也会高档一点吧?” “有可能,曰本人很是死要面子,没准还会安排少女团来献花,jk白丝那种。”凯撒煞有其事地说。 顾谶被一通花里胡哨挡在三人身后,闻言瞥了眼这个临时的曰本通,这大金毛第一个入乡随俗,化身成为了秋田犬。 这时候接机的人也有点迷失,刚刚那番对话的信息量略大。听起来这个野路子团很期待跑道上停着一辆加长豪车,车上还坐满了露大腿的少女,然后把他们直接送去什么居酒屋就行了。没看他们都已经穿好了午夜狂欢的衣服,就等着搂搂抱抱狂吹酒瓶子了吗? “奇怪,以前见过那家伙么,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啊?”路明非偷偷瞅着悍马前头的青年。 楚子航看了眼顾谶。 路明非恍然,“没错,跟老顾有点像啊。” 那个皮肤白净的年轻男人在抽烟,烟头忽明忽暗,照亮他细长的眉眼。海风掀起他的额发,英俊的五官更直面地呈现在几人面前。是的,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某个学院的年轻教员。 所以路明非一时间都有些失神,只不过对方跟顾谶还是不一样的,首先他穿着相当考究的黑色长风衣,而顾谶接地气地披着西服外套,再就是对方的气质有些许阴柔,顾谶却是温和内敛的。 一个像淡淡的清酒;一个是薄雾的清晨。 顾谶朝接机的四人点头致意,同时跟源稚生互通姓名,而路明非已经抱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车里塞了,凯撒则开始发放他携带的礼物。 他送给了那个一直待在源稚生身边的女孩一尊黑曜石的雅典娜小像,显然是件价格不菲的首饰,他对漂亮的女孩相当尊重。 她名为矢吹樱,即便有一张好看的脸蛋,存在感也极低。她是个忍者,也是源稚生的家臣。 然后,在她看手里那件首饰的时候,凯撒顺手抽掉了源稚生夹在指间的柔和七星,将之扔在海风里的同时,把一支铝管装的雪茄拍在了他的手心里。 “别抽那种女人烟了,试试这个。” 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花花公子的风骚和老大哥般的牛逼,他大力地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自顾自地钻进了车里。 “……”源稚生。 矢吹樱目瞪口呆。 夜叉嘬了嘬牙花子,跟身旁的乌鸦交换了一个危险的眼神,在想待会儿要不要直接把这个骚包的大金毛灌进水泥桩。 8.神奈川 就在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盘算着今晚的海边或许又要多几根水泥桩的时候,‘白鹤与菊花’路明非接过了矢吹樱手里的花束,一阵点头哈腰满口都是‘阿里嘎多搞砸一麻死’。 “先上车。”顾谶眼看夜叉跟乌鸦那俩老小子脸色不对。 路明非被他推着肩膀上车,不过没两秒就又从车里探出头来,手里挥着一张酒店的名片,操着他那口从动画片里学来的日语说:“瓦达西哇...这个...路明非...呆死...” 听着这一口塑料日语,就连楚子航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夜叉冷笑,合着这是把他们当成了导游? 源稚生朝着几位客人深深一鞠躬,“在下源稚生,卡塞尔学院2003级进修班毕业,欢迎各位光临日本。” 他用的是纯正的中文。 路明非愣了愣,没想到接机的居然是前辈师兄,那刚才确实有点轻慢人家了。 于是他赶紧竖起大拇指,“你地...中文大大地好!” 顾谶按着这小子的脑门儿把他推了回去。 源稚生脸色微微僵硬。 “我说,哥们儿,快开车吧。”凯撒挥了挥手。 他已经上车了,可接机的家伙居然还不开车,他有些不解。不过他丝毫没有看轻对方的意思,因为加图索家的少爷从不看轻某个特定的人,所有人他都看轻。 矢吹樱递给顾谶一份文件,“请签字。” 文件是全日文的,顾谶扫了一眼完全看不懂,就直接递给了凯撒。他觉得如果说这个小队里谁最可能懂日文的话,那一定是凯撒,毕竟加图索家族的人都是多面手。 至于目前唯一一个说过日文的路明非,则完全被他排除了,因为他以前听芬格尔偷偷说过,路明非的电脑除了用来打游戏,就是看片...他怕对方轻率失态。 谁让卡塞尔学院拥有世界上最快的网速呢,而且还绝对不会中毒。 “这是入住酒店的账单?”凯撒接过后,煞有其事地瞄了几眼,“你需要我的信用卡吗?” “我没看到有数字。”顾谶略显疑惑。 源稚生抚了抚额,他没想到这位教员还真信了,而且谁说卡塞尔学院教员级别以上都是各领域的天才的?连日文都看不懂吗? “这是你们的遗体处理方案。”他面无表情道:“这次的任务风险系数很高,如果你们不幸遇难,遗体将会被空运回各自的家乡。” 他想提醒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和不靠谱的‘家长’,这不是一场旅行而是一次ss的任务。 各自签名之后,凯撒感慨道:“曰本分部比我想的要好,至少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 他的态度宛如领导上山下乡视察工作,而路明非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一次从车里探出头来,“对了,现在你们曰本人还男女共浴吗?” 夜叉和乌鸦已经听不下去了,直接上了旁边的车,他们担心再听一会儿就要忍不住把这些家伙浇筑成水泥桩。 谷矜 顾谶摇摇头,独自坐上了他们的车。 一直默默观察众人的矢吹樱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在防备他们。 其实,顾谶只是觉得一个人占据整个车后排很宽敞,起码途中没有人会在耳边聒噪。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忽然亮起了大片的警灯,此起彼伏的警笛声悠扬刺耳。 “黑色悍马车上的人注意了!我们是神奈川县警,你们涉嫌暴力犯罪,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停车接受检查!” 被放大的声音如狂风般席卷过盐碱滩,不知何时,那条安静的高速公路上已经停满了警车,全副武装的警察们以车门为盾持枪瞄准。沿着高速公路一线,灯光绵密如织,从四面八方笼罩了他们。 “什么情况?”路明非大惊失色,“我们刚刚落地,还没过海关怎么就惊动警察了?” 夜叉看着惊讶的路明非,像逗孩子那样咧嘴笑,“这里可不是成田机场,没有海关那种东西,看看你的周围。” 路明非当即环顾四周,吓得差点从车座上弹起来,“这什么鬼地方,坟场吗?” 这个荒无人烟的机场建在靠海的盐碱滩上,没有控制塔也没有航道灯,就连跑道是用煤渣夯(hang,一声)成的,周围的黑暗里隐隐约约都是飞机的残骸。 “确实是坟场,飞机坟场。”乌鸦解释道:“这是当年神风突击队的临敌机场,他们从这里起飞,驾驶填满炸药的零式战斗机,寻找机会撞击美军的航母。塞满炸药的战斗机航程有限,为了确保战斗半径能够得着美军的航母编队,他们把机场设在非常靠海的位置。后来废弃了,废旧飞机堆放在这里任凭海风腐蚀。” 路明非历史成绩还不错,听完对此撇嘴不已。这支以自杀轰炸闻名的部队,在曰本战败后的第二天,就被曰本当局认为是耻辱,将剩余的成员立刻送进了美军的感化院,在那里遭受凌辱。 凯撒从背包里取出望远镜看向高速公路那边,“他们带了雷明顿700狙击枪,这是曰本警察常规装备中最强的火力。” 顾谶滑下车窗看了过去,眼底映着红蓝的色彩。 “喂喂,这可不是《名侦探柯南》,你别期待能见到佐藤美和子或者目暮警官。”路明非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 顾谶笑了笑,“说不定拿狙击枪的人是降谷零。” “那不会,狙击枪是赤井秀一的标配。”路明非紧张的心情忽然就平复了下来。 源稚生听着两人完全不着边际的对话,暗暗将《名侦探柯南》跟沉默的教员记住了。 越发严厉的喊话声传了过来:“车里的人听着,你们有十秒钟的时间走出车外,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源稚生沉思片刻,“他们为什么会盯上我们?” 夜叉摸了摸发茬极短的寸头,轻咳一声,“昨晚我一时兴起,点了个夜总会。” 路明非懵了,掏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点的是夜总会,不是烟。 矢吹樱说道:“那家脱衣舞夜总会,每个月都会贩几十个女人来曰本,名义上说送来当女工,实际逼她们用皮肉钱支付偷渡费,不服从的人就虐待或者杀掉。家族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领取任务的另有其人,乌鸦跟夜叉只是去帮忙。” 她说的轻描淡写,路明非听得心惊肉跳,又是家族又是乌鸦跟夜叉这种江湖气浓郁的名字,真是太硬了。 9.追逐线 “要不...还是下车投降吧?” 路明非喉间咽了咽,看向顾谶,“反正夜总会不是我们点的,咱们就说是偷渡过来打工的小伙儿。” 顾谶看着他一脸体虚的模样,没吭声。 而凯撒向来是个行动派,他直接伸手揭开了第三排座椅上的防雨布,底下有一架单兵导弹和两支军用霰弹枪,还有两支手枪。 看到这些武器,路明非一阵头大,单凭这些家伙,说好的良民就已经伪装不了了。 另一边,那架湾流斯莱普尼尔正调转着机头,明显要起飞的样子。 源稚生说道:“它必须离开,因为它携带了两枚响尾蛇导弹,挂架隐藏在机身内。如果它被捕获,你们的罪名就是武装入侵曰本领空。” “这可是美国的飞机。”路明非摸着下巴,习惯性嘴碎。 在场几人显然都听懂了这小子的潜台词,夜叉舔了舔腮帮,不过最后也没多说什么。 那边,斯莱普尼尔机腹下的暗门开启,导弹挂架伸出,露出上面挂载的漆成血红色的响尾蛇导弹。 夜空中,战斗机的黑影逐渐迫近海面,那是两架曰本自卫队的f-16d战斗机,它们显然也挂载了武器。 源稚生拿起对讲机,“呼叫斯莱普尼尔...” “空爆弹而已,吓唬他们一下,over。”机师对这个有点狂的年轻人没什么好印象,直接切断了通话。 其后,斯莱普尼尔号喷出的气流中带着明显的火光,短距加速后它猛地拉起机头,鹰隼般扑向了f-16,就像北欧神话中奥丁驾驭的八足神骏,发出了咆哮的冲锋。 f-16的机师们甚至还未考虑清楚是先行回避,还是无线电通话,响尾蛇空爆弹就已经点火发射了。两架f-16被逼得空中急停,‘湾流’则喷着耀眼的尾焰,瞬间加速到了超音速,消失在上方的云层中。 与此同时,分别驾驶的源稚生跟夜叉把油门踩到了底,两辆悍马巨兽般咆哮,在剧烈的颠簸中向夜色深处奔驰而去。 路明非伸着头朝后看,“对方不是王牌机师么,怎么这么轻易就被甩掉了?” “王牌也分级别。”凯撒抱着胳膊,“斯莱普尼尔的机师可是美国空军中的王牌试飞员。” 路明非惊讶道:“这种人也被招到我们学院里来了?” 凯撒摊摊手,“好像是因为暴躁驾驶,导致价值12亿美元的样机失事坠毁,最后被空军开除了。” 路明非在迎面而来的风里大声道:“校长就不怕这家伙把斯莱普尼尔也摔了?” “校长那样的老贼当然有办法。”凯撒笑道:“试飞员的工作虽然危险,但也是有降落伞的,校长把斯莱普尼尔号上的机师降落伞取消了。” 听到这话,不仅路明非补一句‘够人渣’的评价,连楚子航都大为触动,这行为实在是太光棍了。 悍马在起伏不平的盐碱地上几乎是跳跃着前进,偶尔还有崩起的石子打在车皮上。而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群正沿着高速公路一边追击一边射击,警察们使用的是曳光弹,这是一种装有发光化学药剂的枪弹,发射后发出红、黄或者绿色的光,用来指示弹道和目标。 谷憥 此刻明亮的弹道在两辆车的前后左右交织成网。 顾谶摇上车窗,往座椅中间坐了坐。 副驾驶上的乌鸦见此很贴心地说:“放心好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有曳光弹照明,狙击手也会失了准头。” 顾谶礼貌地笑了笑,这车目测是不防弹的,虽然他挨上一枪问题不大,可痛感是清清楚楚的,没有人会想找罪受。 悍马越过路肩回到了路面上,脱离盐碱地面后终于不那么颠簸了,可警车如鬣狗群般尾随,双方越来越近。 在盐碱滩上跳着奔逃的时候虽然狼狈,但警车没法上滩地,所以只能在高速公路上远远地尾随射击。可到了高速公路就是大马力警车的狩猎场,警察们已经习惯于追捕那些飙车族,改装过的警车拥有不逊于保时捷的加速度。 公路追车不是悍马这种重型越野的强项,夜叉咬着牙,狞笑着左冲右突,试图利用悍马沉重的车身挤开警车,并行的源稚生也是同样的打算,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而狙击手也不断地做着威慑射击,在悍马车身上一个接一个地钻洞,后视镜早被打飞了。 某一时刻,车后排的侧面玻璃砰的一声碎掉,顾谶额前的发被吹起了一缕。 乌鸦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顾教员,你没事吧?” “还好。”顾谶扶了扶眼镜,表情不多。 乌鸦稍松口气,他们陪源稚生亲自来接机,如果还没把人带回东京,本部带队的教员就先被狙杀了,那绝对是他们及整个曰本分部的耻辱。 这时,一道火光从车顶上方掠过,在前方十几米的地方爆炸,前风挡被照得一片火红,数不清的细小弹片插在引擎盖上,崩溅的碎石打在玻璃上一阵劈啪作响。 “妈的,竟然用上了火箭筒。”夜叉满脸愤怒。 “应该是因为之前的空爆弹,所以出动了自卫队。”乌鸦说道:“根据辉月姬的情报,现在整条高速公路都被封闭了,还有更多的警车正赶往这里。” 顾谶来时也做过作业,知道「辉夜姬」是岩流研究所单独的云计算系统,相当于卡塞尔学院的诺玛,却是分开运行的。 警车追了上来,但因为两辆悍马并排且s驾驶的原因,他们只能连续撞击着悍马的后方。 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在黑色的天幕下直奔前方,视野范围内只有空旷的盐碱滩,这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方,乌鸦抽空观察着顾谶的反应。 他相信家主跟樱一定能拿出解决的方案,所以他心里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想看看在这种危机的时刻,这位来自本部的教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他失望了,他看到那张古井不波的脸,好像看到了初春时的富士山,那样静谧淡雅,又危险。 顾谶忽然往旁边看了眼,路明非等人乘坐的那辆悍马的后舱门开了,一道穿着黑色紧贴织物、上面插满了金属刀刃的纤细身影,如没有重量那样翻上了车顶。 是那个叫樱的女孩,之前穿着女士西装和衬衣的时候就像低调的助理,现在却成为了令人寒毛倒竖的忍者。 她在车顶站直了,双腿分立,向着黑暗中连续挥手,投掷的武器轻薄而锋利,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后方一辆接一辆的警车前胎爆炸。 10.为所欲为 矢吹樱发射这些致命的金属刃时并无瞄准也毫不迟疑,更不像狙击手那样隐秘鬼祟。她像宗师般巍然站立,双手从身上不同地方抽出隐秘的金属刃,如书法大师般泼墨书写那样挥出。 以她为中心,无数银光蝴蝶般翩翩飞动,留下美妙的弧线,织成了金属刀刃的风暴。 “漂亮极了,能给我一个微笑吗?”凯撒举起手机,大喊道:“要那种最锋利的感觉!” 樱扭头俯视,长发在黑暗中狂舞,手机的闪光灯一闪,此刻恰好一发火箭弹从车顶上方掠过,爆炸的火光把她映得火红。 画面定格,如蝴蝶的飞舞,在火光中却迷离出几分凄美。 轮胎爆炸的七八辆警车撞在了一起,彻底阻挡了后面的车流。接二连三的警车撞进这个钢铁的垃圾堆,有的被挤下了路肩,有的撞毁了路边的防护栏,神奈川的警察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辆悍马扬长而去。 夜叉摇下车窗,冲隔壁大吹口哨。 已经重新换上西装和长裤的矢吹樱看他一眼,淡定地将自己这边的车窗摇了上去,只留给那个寸头流氓一个漆黑的贴膜。 “她害羞了,一定是!”夜叉按了两下喇叭。 “也可能是对你的脸感到反胃。”乌鸦呵呵冷笑。 “那她以前怎么没表现出来?” “那是因为她吐的时候你看不到。” “难道你看到了?”夜叉针锋相对。 “没有。”乌鸦蔫了回去。 夜叉‘嘁’了声,不过自己也垂头丧气起来。 顾谶无视这俩货,掏出振动的手机,是路明非发来的视频邀请,准确来说,是群视频。 这个群聊是路明非在飞机上的时候建的,说难得他们四个一起出任务,还是卡塞尔学院最优秀的四个男人,当然要先建立一个沟通的桥梁,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他提议的,自然也是群主。 顾谶彼时在想,可能这家伙也怀着其他心思,譬如以凯撒骚包的性格,如果他跟诺诺的婚事有什么进展的话,大概率会先分享在群里。毕竟这次的任务想想就十分危险,那在这种危险中相互扶持完成任务后的他们,应该能结下革命般的友谊吧? 视频接通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路明非那张急切中掩不住挫的脸。 “老顾,你没事吧?” “还好,你们呢?”顾谶问。 “都没事。”路明非松了口气,“能脱身真的多亏了这位樱小姐。” 凯撒灿烂的金发出现在屏幕中,还有他轻佻的语气,“感谢漂亮的女士是应该的,不过你跟顾教员的对话,就像那句通用最广的英语问候。” 路明非犹豫又试探,“fuck?” “……”饶是凯撒都不由噎了噎。 “是‘howareyou’。”楚子航说道。 “下一句是‘andyou?’我知道。”路明非顿时道:“老顾你太敷衍了。” 源稚生听着在脱离危机后闲扯的四人组,心下淡淡一笑,这个团队真的是,在奇怪中又有那么一点点可爱,让人无奈却讨厌不起来。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说道:“现在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交错着来吧。”顾谶说。 “...你花样咋这多呢?”路明非撇嘴。 凯撒接过话去,“好消息是,我们知道了樱小姐的言灵,是控制风的‘阴流’。在她的领域内,除非你穿上坚不可摧的盔甲,否则只要有一个致命的缝隙,她就能把刀刃送进去。” (阴流:能看清风的轨迹并可加以操控,威力较小,但能精确控制气流来牵引投掷类武器。) 顾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谷窤 但凯撒已经闭上嘴了。 “所以呢?”顾谶愣了愣。 “他想说的就是这个。”楚子航毫不留情地补了对手一刀。 凯撒理所当然道:“知道一位美女的底牌,难道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吗?” 顾谶动了动唇,“没事的话,挂了吧。” 他作势就要挂断视频通话,但路明非连连‘哎’声阻止。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莫非是你们互通了言灵,所以成为了朋友?”顾谶说道。 “猜对了!”凯撒一喜。 “当然不是!”路明非白他一眼,然后笑得有些忸怩,“是老大在新宿顶级的牛郎店包了场。” 顾谶不禁一脸迷惑。 好家伙,这俩所谓的好消息,哪一个跟任务有关了? “他刚刚跟源君打了个赌,赌能不能甩掉那些警察。”楚子航解释道:“他输了。” 顾谶已经听到了夜叉跟乌鸦毫不掩饰的笑声,想必隔壁也都听到了。 “其实我在飞机上就订好了。”凯撒豪气干云地说:“欢迎曰本分部的前辈们都到场,全算在我的账上。” “好!”夜叉的回答很给面子,至于届时人到不到就两说了。 最后,还是由楚子航说出了那个不太好的消息,据辉夜姬说,东京警视厅发布了对他们的通缉令。 “好在照片比较模糊。”他说道:“而且你没有被拍到。” 凯撒当即看过去,“最后这一条你可以不说的。” 路明非这时候很难不认同,“没错,老顾也应该紧张起来。” 顾谶已经挂断了电话。 源稚生从后视镜看着一脸郁闷的路明非,淡声道:“被通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曰本分部一半以上的人都被通缉过。” 矢吹樱拂了下马尾辫,“你们出发前,本部一定没有知会你们,曰本分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对不对?” 路明非愣愣道:“什么样的机构?” 矢吹樱无声一笑,“回去连线诺玛问问吧,她比我们更适合解答这个问题。” …… 深夜,舟车劳顿的四人组在东京半岛酒店下榻,这是东京最豪华的酒店之一。 其中某提心吊胆的废柴全程用背包挡脸,唯恐被人认出他就是被通缉的入侵曰本的恐怖分子之一。 对此,酒店的服务人员只觉得这个穿着印花和服的小伙儿...很gay。因为路明非担心不看路会摔倒,一直拽着顾谶的裤腰带。 曰本分部给他们预定的是总统套房,vip电梯把他们直接送上了顶楼。 服务生都是梳高髻的美女,一水儿高开叉紧身小旗袍,款款扭动着细腰来去,为他们安置行李、沏好玄米茶和开夜床,就连浴室里他们的浴袍也已经加热完毕。 “请洗个澡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通知我们。”美女们说着流畅的中文,无需吩咐就抱走了他们受潮的衣物送去清洗和熨烫,缓缓退下时的姿态让人有种权势在握,可以在此为所欲为的感觉。 即便忽然间上流了,路明非也无法克制自己三俗的心,他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旗袍美女们线条含蓄的腰臀多看了几眼。 “我觉得她们都在用眼神勾引我!”他揉着心口,恶狠狠地说:“曰本分部是想引诱意志坚定的我犯错误吗?然后用针孔摄像机拍**?” 11.蛇皮八家 路明非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好像在说我可是s级,如果引诱我堕落,那对卡塞尔学院的打击将是巨大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楚子航看了顾谶一眼,他们在那次‘ss资料夺还’的行动中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顾谶大概能读懂他此刻的眼神,是那种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这小子安静下来的意思。 而不等他们出手,凯撒胳膊一抱,已经先开口了,“这倒不至于,想要诱惑你的话美女没用。他们应该在你卧室里放一个**抱枕,你一定会抱着它做出种种奇怪的事情。” “这就伤自尊了。”路明非嘴角一抽,“我可不是那种只会对着朝比奈实玖瑠的抱枕想入非非的死宅!” “名字说的真溜。”凯瑟呵呵笑。 顾谶默不作声地四下打量,他对二次元了解不多,仅知道夏弥为了融入学生的角色,曾对二次元有过探访。如果她在的话,可能会参与进这个话题。 “这就是你们说的朝比奈实玖瑠?”不知什么时候,楚子航已经在路明非的卧室里转了一圈,此时腋下夹着个一人高的大抱枕,抱枕上女仆装美少女的胸部呼之欲出。 路明非一脸黑线。“居然真的有...” 楚子航把抱枕扔给他,“这个套房的几个卧室都不一样。” 几人溜达着逛了逛,凯撒住的是欧式装修风格,丝绒和水晶吊灯,楚子航那间用的都是原木家具,而路明非的那间只要打开电视,就是带中文字幕的新番动画,除了抱枕还有一台大屏幕电脑,游戏光盘码的整整齐齐。 至于顾谶那间房,则是普通的简约风格,无趣且禁欲。 “他们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喜好,调查过我们并且在用心地讨好我们。”楚子航说道。 “但我觉得他们在老顾这里折戟沉沙了。”路明非笑嘻嘻道:“瞧瞧这颇具年代感的老干部风装修,我都怀疑这是从疗养院里挪出来的一间。” 顾谶看着印花桌布上,搪瓷托盘里的绿铁皮暖壶,难免陷入了沉思。 楚子航怀抱长刀,“可我们不是校长,他们为什么要优待我们?” 昂热曾征服过曰本的黑道,曰本分部对他既敬畏又恨得牙痒痒,但如果是他来,表面工作的礼遇肯定不会少,这就是曰本人的根骨。 路明非试探道:“可能是因为我们组里有老大,他家在校董会里有地位,曰本分部是给老大家里的面子。” 凯撒摇头,“加图索家族在世界各地都有产业,唯独在曰本连一栋破房子都没有,这说明加图索家族和曰本的混血种家族之间并不和睦。” 路明非讪笑,“说得我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他在学院里跟论坛上可没少听说加图索家族的事情,总之是世界最牛逼就完了,可就是这样,在这弹丸之地连个房子都没有? 这仿佛是在说房地产大鳄被小痞子拿捏了。 凯撒给自己倒满杯香槟,“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可畏惧的,男人举杯的时候就该畅饮,放下杯子拔剑决斗。曰本人向我们示好,那我们就举杯回敬,看他们怎么出招。也许我们能征服的不止海沟里的那艘沉船,还有一群傲慢的曰本人。” 他心里对曰本分部的接待很满意,以他的自负乐观和超长的反射弧,觉得从落地开始就已初战告捷。素来狂傲的曰本分部已经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向他行礼,这是他征服曰本的第一步。 路明非看向顾谶,一副‘你是领队你说怎么办’的求解模样。 顾谶说:“走一步看一步,任务为重。” 谷怿 路明非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一打七。” “什么?”凯撒第一次露出不解的神情,以往不管路明非怎么扯淡,他总能找到头绪,现在却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宇智波鼬啊。”路明非咧嘴笑,“这就是器量啊。” 顾谶:“你可以抱着你的抱枕去睡觉了。” “先等一下。”旁边,楚子航合上笔记本电脑,“我从诺玛的数据库中,调出了所有能调到的有关曰本分部的档案,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还是安静搞事业的师兄靠得住。”路明非立马道:“先听坏的吧,这样好歹还有些盼头。” 楚子航看着三人,“曰本分部确实是个极道组织,不仅如此,它还是曰本历史最久远的黑道家族,一直是曰本极道的至高领袖。” “我就说,那个源稚生一看就像极道分子!”路明非一捶手心,然后道:“那好消息呢?” 楚子航淡定道:“现在我们也是了。” “……”路明非怀疑他脑子抽了,这也算好消息? “至少我们和他们算是一伙的。”凯撒耸耸肩,理解了宿敌的语意,“他们在这里势力很大,对我们的任务会有帮助,所以勉强可以算是好消息。” 路明非咂舌,“不过怎么想都觉得离谱啊,校长那种经常跟欧洲皇室喝下午茶的上流,居然会允许组织里有极道存在,还是整个分部?” “诺玛对曰本分部的说明也很模糊,所以具体内情也无从知晓。”楚子航说道:“不过就已知来说,曰本分部并不是学院的派驻机构,而是学院和日本混血种家族合作设立的。这个家族被称作‘蛇岐八家’。” “蛇皮?”路明非没听清。 “...蛇岐八家。”楚子航解释道:“分为三大姓和五小姓,全部都是混血种,他们在曰本极道里的地位,就像关公之于古惑仔。” 路明非咧咧嘴,“咋,也得去给他们上香啊?” 他本来是嘴碎,但楚子航真的点了点头,“任何极道首领在打下一片地盘之后,都得亲自去蛇岐八家的神社‘烧香’,表示遵从他们的规矩,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地发展帮会。蛇岐八家的势力强盛到连欧洲混血种家族都敬畏的地步,学院不能强迫他们,只能采取联合的方式。” 路明非看向凯撒,后者耸了耸肩,“难怪听说我要来曰本出差,学生会的干部们集体跟我视频告别。” 楚子航也说:“兰斯洛特也让我签署了一份文件,说联系不上就重新选举狮心会的会长。” “你们的小弟真行。”路明非有些抓狂,“老顾,你怎么说?” “校长既然这么安排,想必是有他的考量。”顾谶说道:“不管是极道还是普通混血种,如果有什么目的,迟早会表现出来。” “你这回答可太官方了。”路明非抱着抱枕,下巴磕在朝比奈实玖瑠那对大胸上。 顾谶站在窗边,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仿佛无始无终。 大颗大颗的雨点在玻璃上撞得粉碎,这么居高临下地看去,东京朦胧得像海市蜃楼。 “就是先安心睡一觉。” 12.此间彼岸 当顾谶躺在硬床板上,和衣而睡的时候。 东京郊外的山中,瓢泼大雨打在古老神社的屋顶,屋檐上飞落的雨水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园中的百年樱树下着哀艳的樱雪,洒满堂前。 供奉殿里黑着灯,源稚生坐在窗前,一个人喝酒,看着外面的雨景发呆。 而更前面的本殿中一片寂静,几百个黑衣男女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地上铺着榻榻米,殿内并未供奉神龛或佛像,内壁一圈都是浮世绘,精心巧绘、笔意淋漓,画了一场妖魔神鬼的战争。云气喷薄火焰飞舞,鬼物的眼睛映着烛火莹然生辉。 他们都在等待那位未来的大家长,无人开口。 源稚生将瓶中残酒淋刀,刃上流动着湛青色的寒光。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被他处决的堕落者,已经丧失人格成为‘鬼’的樱井明。被长刀贯穿心脏的对方居然笑了起来,笑容那么狰狞可怖,却又透出刻骨的嘲讽。 彼时,樱井明坐在火车破烂不堪的长椅上,被窗外的夕阳照亮,像是睡着的孩子。而源稚生自己站在没有光的角落中,喘息未定,刀上血迹斑驳。 生在黑暗中的蛾子终于把自己烧死在火中了,在化灰的同时,居然流露出一种如获救赎的表情,真是荒唐。 源稚生用手蒙住眼睛,想象自己是只生在黑暗中的蛾子,在永夜的黑暗中飞舞,无从辨认方向也没有目标,只能飞向自己认定的前方,永远触不到边界也无从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别的蛾子存在,寒冷的感觉就这样一点点沁入身体。 “一辈子没有见过光的蛾子,遇到火就会扑上去,烧死别人无所谓,烧死自己也不可惜,烧掉整个世界都没什么,只是想要那光...这是一只蛾子对光的渴望。” 樱井明从小就在写一本小说,语法结构和词汇运用简陋幼稚,跟这句话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一刻仿佛有幽冥中的鬼混附在了他的身上,借他的嘴说出了这句透着疯狂的话。 那绝不是樱井明自己的话,源稚生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句话是有人故意说给樱井明听,又故意让他在临死之前说给自己听的。 源稚生不寒而栗。 他深吸口气,不再胡思乱想,推开门大步走出去。 外头风如鬼啸,院里樱花纷坠。 …… 与此同时,另一边是完全不同于这种寂静也肃杀的场景。 大阪郊外的山中,极乐馆。 这是一间山中大屋,屋前是一道山溪和一座精致的小桥,穿着和服的漂亮女孩们在小桥边迎送宾客,挥舞着火烈鸟羽毛的桑巴舞女踩着鼓点抖动胸部,包着印度头巾的服务生们来来往往给客人拎行李。 谷敜 春寒料峭,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搂着披裘皮的妖娆女人,女人们的高跟鞋敲在山石板上,她们抖擞全力走得袅娜多姿,紧身裙下的臀和大腿绷得很紧。 这是一家新开没多久的赌场,但跟其他赌场不一样的地方是,这里能满足赌客的各种愿望,任何夸张离谱的心愿都可以提。 它就像是盛开在大阪山中的一朵妖花,违反时令,永不凋零,像是传说中灭世的红莲。 此刻,顶层的和式套间内。 “「王将」发来传真,卡塞尔学院的王牌组合今晚抵达了东京,入住半岛酒店。”樱井小暮看着面前的男人,语气恭敬。 她是极乐馆妖艳妩媚的老板娘,甘愿当她裙下之臣的男人无数,可即便是她这张年轻魅惑的脸蛋,也无法与眼前之人相比。 他的皮肤很白,容貌俊朗,气质自信而柔美。用柔美来形容一个男人可能不太恰当,但放在他的身上无比融洽,因为无论是身段还是面庞,都美到找不出瑕疵。 他是风间琉璃,极乐馆背后真正的主人,也是对应蛇岐八家,互为死敌的猛鬼众的「龙王」。 他披着一件绣着彼岸花的猩红色和服,闻言淡笑,“是要探索那里吗?” 樱井小暮点头道:“是的,今夜蛇岐八家的所有干将都聚集在神社开会,几十年都没有这么隆重的大会了。可惜出席会议的人里没有我们的斥候,目前我们还不清楚会议的议题。但在卡塞尔学院的王牌组合抵达东京的当夜召集,必然是极大的动作,应该和神葬所有关。” 风间琉璃轻描淡写地说:“用不着调查,我知道橘政宗在想什么,蛇岐八家要对我们发动战争了。” “这是那个王牌组合的照片。”樱井小暮把传真来的照片递了过去,“只是一个大人领着几个孩子,像外出郊游。” 第一张是合照,解决了婚庆大厦里的镰鼬和死侍,尼伯龙根的洞穴彻底消失之后,阳光里几个人筋疲力尽地靠在一堵开裂的墙上。 大概是被当作地震中受伤的人受到了救护,他们每个人肩上都披着警用大衣,还有免费发放的早餐包子。因为是外国人,凯撒和芬格尔手里拿的是牛角面包。 芬格尔一脸谄笑地凑进诺诺,浑似欧洲街头的流氓搭讪。诺诺穿着之前试穿的大红色喜服,裙下露出漂亮的小腿和红色的漆皮踝靴,背靠着墙壁,双手抱胸满脸无语。其实这是他试图用牛角面包跟诺诺换包子被拒绝了。 而凯撒则皱着眉头猛啃牛角面包,因为没有现磨咖啡,吃牛角面包对少爷来说有点辛苦。 旁边穿着卫衣的楚子航仰头看天,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杀胚不复,反而有点呆萌。 路明非蹲在他脚边,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大嚼,乐呵呵地看着其他人。 风间琉璃用素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的每一张面孔,笑容如花,不过马上就说道:“怎么没有你说的那个大人?” “他当时没跟他们在一起。”樱井小暮将第二张照片递过去,“这是他在卡塞尔学院的时候,拍的单人照。” 风间琉璃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目光一顿,渐而眯起。 他感觉到一丝丝熟悉,倒不是认识,而是跟记忆深处的源稚生在气质上有一点相像,但也仅仅如此罢了。更大的不同,是‘秀眉白面风清泠’中,藏在温和下的狂悖,如针一样刺进他的眼里。 13.人潮汹涌 次日,一大早。 顾谶洗漱的时候,就看到了躺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路明非,等到收拾利索打算吃早餐时,这家伙已经变躺为坐,不变的是依旧深沉的脸。 他走过去,路某人顶着两个黑眼圈,有气无力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路明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奋了?一大早就学习。”凯撒抓着柔顺的金发,懒洋洋地从卧室走出来。 而这时,顾谶已经看清路明非在看什么书了,《日本神话与历史100讲》。 “了解了解曰本文化,回去好吹吹牛。”路明非满嘴胡说八道。 事实上,这本书是路鸣泽塞到他行李箱的,从过往经验来看,这本书于此行任务有用,就算不能救命,也能避开一些弯路。 所以他起了个大早临阵磨枪,毕竟,如果只有顾谶同行还好,可队伍里还有个杀胚和偶尔神经质不受激的自大狂,他觉得自己还是稳健一点为妙。 “你是想找出日本神话和龙族文明的关系?” 这时,楚子航走过来,“这恐怕很难,教授们试过解读曰本神话,但遇到了巨大的阻碍,曰本神话跟已知的龙族历史完全不吻合。” 见面前三人都看向自己,他继续道:“曰本神话中的诸神是没有宿敌的,就像一个大家族那样不断地繁衍下去,教授们无法从中解读出冲突和战争。” 路明非机智道:“而战争是龙族历史的主轴。” 楚子航点了点头。 路明非翻着手里的小册子,“这本书上说,天皇家族就是神的后代,第一任天皇神武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 “神棍。”顾谶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喝,“这么说的话,秦始皇真的是祖龙化身?” “有这个可能性。”接话的是楚子航,他仍肃着脸。 路明非干笑,“那荆轲刺秦就有了新的解释,秦舞阳是被秦始皇的龙威所慑,才吓破了胆。而秦王绕柱,就是嬴政现出本尊盘在柱子上,荆轲才刺不到他。” 他愈发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楚子航摇头,“曰本神话的特点是它有一条非常连贯的时间线,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每一代后裔都在一本名为《古事记》的书中写明了,从神武天皇开始,之后的每一代后裔都是天皇,之前的每一代都是神。从这个角度来说,天皇家族是世界上现存的唯一一个有家谱的神族。” 路明非对此嗤之以鼻,“史官是他们家养的,自然想怎么扯淡就怎么扯淡,我要是发财了,也给自己修一部牛逼的家谱,说我祖上都是英雄人物,比如那谁还有那谁谁...” 凯撒不解,“不是应该姓路么,怎么姓那?” 路明非嘴角一抽,豪气干云被破了功,然后他叹气,“我们老路家在历史上,就没出过什么叫得响的人物。” “路飞?”凯撒难得抖了个机灵。 顾谶首先起身,走向房门口,楚子航默不作声地跟上,路明非见此,一时间不知道该留在冷场的当下,还是也跟着走。 不过很快他就不操心了,因为顾谶是去开房门的,化着淡妆的美女侍应生推着早餐车进来,餐车上除了主厨亲自制作的餐点,还有一份传真文件。 “请慢用。”侍应生走之前,还朝几人里一看就定力最差的路明非抛了个媚眼,后者怀抱着那本曰本神话的小册子,很没出息地打了个嗝。 餐点中西餐结合,顾谶用餐纸垫着拿了个包子,路明非低眉顺眼地在喝豆浆,显然还没从刚刚的‘心动’中回过神来。 楚子航本来要去拿那份传真文件,不过被‘天下一番’抢先了,凯撒昂着头,自如地将之展开,看了两眼,神色多少带点怏怏。 文件中是他们今日的行程,以每十五分钟为一个时间段,排得密密麻麻。 从早晨九点到晚上六点,他们预期要参观曰本分部在东京的办公中心、由宫内厅安排参观曰本皇宫、参拜1400年历史的浅草寺、还要去银座购物。 午餐被安排在米其林三星的法餐馆,晚餐则由本家厨师亲自上阵,烹制顶级的日式料理,晚餐中要用到的鲜鱼已经于今天早晨六点整从筑地的鱼市场发货,其中包括一条1.86米的深海金枪鱼。 这份行程表详细得连楚子航都惊讶,而且不必担心会遭遇交通堵塞,连备份方案都做好了,这一天,他们完全没有所谓的自由时间。 “秋叶原呢?”路明非嘀咕道。 凯撒虽然也对曰本的历史不感兴趣,但对其中稍感欣慰的是米其林三星的法餐馆。 “留给你们吃饭的时间差不多了。”顾谶朝桌上的钟表抬抬下巴。 路明非当即化身饿狗,抓起包子往嘴里塞。 “淡定点。”凯撒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热咖啡,“我们可是尊贵的客人。” …… 黑色的雷克萨斯轿车在东京街头经过。 一夜雨后,空气清新,微微透着海藻般的气味。新闻说这是太平洋来的暖湿气流,正控制着曰本全境的气候,最近将会有连续的雨天。 顾谶靠窗坐着,窗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这是座整饬有序的城市,赶时间的上班族小跑着进出地铁,行人步履匆匆。过街的红绿灯边人们无声地等候,虽然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焦急和大声说话,然后随着红灯变绿,街上的车在一秒钟之内完全停下,人潮涌过街道。之后红灯亮起车流恢复,新的人群又在红灯下无声等候。 他们就像一群忙碌的蚂蚁,忙于自己的轨道,懒于干涉别人。因为每个人都很累,厌倦而找不到其他的出路,便只好如此。 身边,楚子航轻声道:“这是个被规则约束的国家,整个国家是就像一部复杂的机器,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的零件,被规则约束着高速运转。这样的生活,想起来也真可怕。” “对普通人来说,我们的生活也很可怕。”顾谶说。 可能初时会觉得新奇,但当发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这个生活圈里其他人是一群吃人的怪物时,就只剩下了恐惧。无力改变,也无法后退。 楚子航没再说什么,也静静看着窗外。 同样认真的眼睛凝视同样的东西,观察者的心理活动可能是迥然不同的,就像关羽会举例春秋典故,而张飞会说一句‘俺也一样’。 14.源氏重工 车在一座摩天大楼前停下了,穿黑色西装的女孩拉开车门,双手贴着裤线深鞠躬。 “欢迎本部专员驾临曰本分部参观。” “我本来还以为,会有黑衣男夹道鞠躬的。”凯撒钻出车来,舒展着大块头做了个扩胸运动。 顾谶仰头,在淡雅的灰色楼群中,一座被铁黑色玻璃幕墙包裹的大厦显得非常突兀,就像一块黑色的铁碑。 “如果参观家族神社的话,他们还保持着夹道欢迎的传统,但在东京市内不得不低调一些,以免惊扰周边居民,请贵宾见谅。”站在车门外迎接的,是源稚生的助理矢吹樱,昨夜已经见过面了。 她是曰本女孩中罕见的纤瘦高挑型,漆黑的长发梳成了剑道少女那样的高马尾。 路明非偷偷瞄了眼她的小腿,昨晚车上黑乎乎的看的不真切,现在仔细瞧瞧,果然不像一路上所看到的那些粗小腿女孩。 顾谶轻咳一声,示意他收敛点。 “因为交通堵塞,诸位已经晚于行程表八分钟。”矢吹樱很体贴地给几人找了理由,然后道:“因为交通不便,所以诸位和家主们的会议被延迟了十五分钟,现在就先由我带诸位参观一下办公区吧。” 四人组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在高跟鞋和大理石地面接触的清脆声里,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这座大厦在2004年年底落成,是源氏重工株式会社的总部,也是学院在东京的办公中心。”樱带着他们走进开阔的大厅。 这里随处可以听到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抱着文件夹的职员们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香水味,电梯到达的铃声此起彼伏。跟在cbd办公的氛围差不多,只是更忙一些。 大伙的干劲很足,嘴里偶尔流露出几句太君语,好让大家明白他们并不是普通的上班族,而是极道的业务员。 路明非是个乖孩子,偶尔听到太君の怒声,还会尴尬地笑笑;楚子航全程冷脸;凯撒更像是头目在视察自己的地盘。 顾谶表现得很周到,矜持而有礼貌。 路明非暗暗撇嘴,这家伙藏在防蓝光眼镜后的眼神,就好像书里说的关云长在看颜良文丑。 之后,他们随着观景电梯一路上升,可以透过铁黑色的玻璃幕墙俯瞰繁华的景象。新宿区的高楼大厦之间有蛇形的高架公路隐现,车流不断,其中一条高架公路居然穿过了源氏重工。 这座大厦不存在五楼和六楼,取而代之的是公路隧道,每天数以万计的车辆从大厦内部穿行,而其他楼层完全不受影响。 “大厦接近完工的时候,东京都当局才决定要修建那条高架公路,必须从这里经过。”樱恰到好处地解释:“协商后当局接受不了本家的开价,只好放弃拆除大厦的计划,转而签订了长达一百年的租约。租用这座大厦的五层和六层建设高架公路,而那上面的楼层是悬空的,由承重柱支撑。” 以东京都当局的财力,有钱修建耗资惊人的高架公路,却无力买下这座大厦,可见这座大厦的惊人地价以及蛇岐八家在曰本的地位。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第28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整层楼是一间办公大厅,数以百计的女孩坐在隔间里,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在电脑上搜索,满耳都是敲击键盘和她们清脆的‘哈伊哈伊’。 “她们都是本家的接线生。” 樱适时道:“家族的热线电话24小时通畅,对极道成员来说,永远有数百个接线生等待听取他的求助。设置这个热线电话时,家族要求服务一定要比警视厅的报警电话好,语气和态度也务求亲切。在遭遇地震和海啸时,我们也接听来自平民的求助电话,家族旗下超过五万人参与过救灾。” 路明非幽幽道:“本家真是曰本人民的亲爹啊!” 这话矢吹樱没接。 穿过呼叫中心,沿着楼梯上到29层,她们第一眼看到的是占据整面墙的巨幅东京地图。不像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里的3d投影,这张地图是印在纸上的,上面扎着五颜六色的飞镖。 工作人员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在小纸条上做记录,然后把纸条卷在五颜六色的飞镖上投出去。另一群人则面对地图若有所思,时而有人忽然起身从地图上拔下一枚飞镖,返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呼啦一帮黑衣下属就围了上来,然后是叽里呱啦一通讲。 路明非嘴快,“这架势跟作战指挥部似的。” 说着,他突兀又奇怪地做了个好像撸动什么的动作,嘴里‘咔咔’有声。 饶是以矢吹樱的机敏,都一时不解。 “老顾?”路明非一阵挤眉弄眼。 顾谶扶了扶镜框,不太确定道:“李云龙指挥迫击炮炸掉鬼子的指挥部?” 路明非挑挑眉,笑得开怀。 楚子航跟凯撒看着这两个思路完全能对上的人,陷入了沉思。 “……”樱。 她有些想罢工,不当这解说员了。 不同于28层的快节奏和29层的森严,第30层的环境让人一下子放松下来,这一层是日式风格,老年人穿着和服围坐在榻榻米上喝茶,窃窃私语。 “这是你们的老干部活动室吗?”路明非说道:“老顾可以在这里坐上一整天。” 樱说道:“这里是在本家中最有地位的老人才能进入的战略部,他们以前都是极道帮会的领袖,需要他们出面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他们平时做的就是喝喝茶,但有他们坐镇这里,这座大厦在曰本极道中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凯撒点头,“就像古罗马的上议院。” “懂,小说里常有的烂梗,这老那老。”路明非门儿清。 樱再一次花了两分钟理解。 “我们应该不是要跟他们开会吧。”楚子航说。 “虽然他们在家族中也是值得敬重的老人,但有资格跟诸位贵宾座谈的,是家族中地位最高的人,八姓家主。”樱欠了欠身,“这时候八姓家主应该已经在醒神寺中等待诸位了,请随我来。” 跟在她身后,路明非悄悄捅了捅顾谶的胳膊,“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不喜欢这地方?” “没有,在想那八位家主。”顾谶说。 实际上,是在想那个消失在曰本,就连弗罗斯特都没能找到的人,对方绝不甘于寂寞,会不会就隐藏在最有权势的这八个人之中? 路明非很是不以为然地说:“肯定是八个形销骨立的老头子,衣服漆黑,垂着大眼袋,鼻孔里往外喷阴气。” 几人注意到,在他这句话后,矢吹樱身子小幅度地一歪,脚踝好像扭了下。 15.八家之主 矢吹樱拉开了一处隐蔽的拉门,阳光透了进来。 这一层居然有一处宽敞的露台隐藏在大厦一角,从地面和天空都不易觉察,唯有拉开这道拉门,才能踏入这处洞天。 它名为醒神寺,装修风格果然就像寺庙,曰本神道教的那种寺庙。有一座小小的朱红色‘鸟居’,花岗岩墙壁上雕刻着神道教中的诸般鬼神。 从庄严的天照、月读,到威猛的须佐之男,还有形状凶恶的妖鬼。有的长着狮子般的面孔獠牙毕露,有的盘膝坐在骷髅堆上,风和云簇拥着这些,仿佛百鬼夜行。露台上还有一道清澈流泉,周围是白石和青草组成的枯山水,悠悠然透着禅意。 路明非小声嘀咕,“曰本人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顾谶笑道:“他们可是极道,你不怕被三刀六洞?” “古惑仔看多了你。”路明非撇嘴,又低声,“反正你能罩住我们。” 矢吹樱捧来了一个铜盆,铜盆里盛着清水。这是参观神社之前的规矩,所谓净手净口的‘手水仪式’。 黑白两色石桌拼成圆形的太极图案,桌边等候的六个人都起身鞠躬。 樱一一为顾谶几人介绍,“诸位已经见过的,源家家主源稚生先生...” 凯撒三人有些讶异,显然没想到昨天接机的年轻人居然会是蛇岐八家中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樱继续道:“龙马家的家主,龙马弦一郎先生,也是现任的曰本分部分部长。” 这位龙马家的家主,既不形销骨立也不喷阴气,看起来倒像是正在经历中年危机的男人。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但没什么精气神,满脸都是中年颓废的厌世脸。 路明非抬了抬眼皮,这货就是现任的曰本分部分部长?本该很有逼格的黑白通吃的大人物,怎么看都像叔叔路谷城上年纪之后的模样... “这位是犬山家的家主,犬山贺先生。”樱虚引道:“犬山贺先生是第一任分部长,也是昂热校长的老朋友。” 头发花白的犬山贺看起来相当和蔼,他挠着头露出爽朗的笑容,“嗐,因为杀不掉昂热嘛,只好跟他当朋友了,真是遗憾啊。” 他像是在跟刚见面的后辈开玩笑,可他的眼睛不见丝毫浑浊和苍老,反而像蕴着一团火般明亮。 之后,樱又介绍了兼任曰本分部监察员的樱井家家主,樱井七海。她是在场唯一一位女性家主,虽然衣着刻意保守,但根本遮不住火热的曲线,她戴着一副深红色的粗框眼镜,素颜就像是盛妆般多了色彩。 对宅男来说,艳美少妇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大,路明非觉得鼻腔有点热,遂不太自然地挪开视线。 “这位是风魔家的本代家主风魔小太郎先生,蛇岐八家的‘若头’,大家长不在的时候,家族的事物都由风魔先生决断。”樱说道:“风魔先生不在曰本分部任职,但为了这次的任务,我们借用了风魔家的忍者组。” 风魔家主穿着黑色的和服,目光冷厉如刀,整个人就像是精铁锻打出来的,气势逼人,满满都是极道老大哥的逼格。 最后,矢吹樱微微欠身,“这位是橘家家主橘政宗先生,也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 “各位是没有想到,所谓的极道分子竟然是我们这样的人吧?”一身白麻衣,满头白发的橘政宗面露微笑,“其实我们也没有想到,学院本部的王牌专员会是这样优秀的少年人啊。” 他主动伸出手,想要跟众人握手,顾谶目光微动,先路明非三人一步跟他握住。 如果,当年从黑天鹅港里逃出来的那个人,最后在曰本销声匿迹,那以对方的心计和野心,绝不会甘于平庸。 但当他握住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手,却发现对方体内的龙血并没有多沸腾,就真的像一个寻常的暮年混血种。 “顾教员,久仰大名。”橘政宗很客气地说。 顾谶也礼貌回应。 橘政宗又跟楚子航他们握手,神色坦然,那种自然亲切的笑容,有种把一切事情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自信。 而就是这种态度,令顾谶莫名在意。 “宫本家主在做些准备工作,诸位一会儿就会见到。”橘政宗说道:“至于上杉家主,她身体不太好,昨夜后半夜又出了状况,现在还在卧床静养,还请诸位贵宾原谅她的失礼。” 矢吹樱鞠了一躬,就要离开,以她的身份不便参与高层会议。 橘政宗摆摆手,“等等我和犬山、风魔先生,我和风魔先生不是曰本分部的人,犬山君,如令也已经退休,都不便出席这样机密的会议,我们和学院优秀的年轻人见上一面聊聊家常就很好了。” 言谈语气很像一个看淡世事的亲切长辈,可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顾谶总觉得对方目光中流露出的和蔼多是虚伪和审量。 而橘政宗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可当回视过去时,看到的只有防蓝光镜片上掠过的天色。 “茶很香。”顾谶主动转移话题。 桌上点着一个炭火炉子,炉上坐着一把关西铁壶。 铁壶黝黑沉重,上半截像榴莲般有无数钝刺,下半截雕刻着赤面长鼻子的鸦天狗,张开双翼飞翔在流云火焰中。古朴肃然,让人欣赏不来。 炭火把壶底烧得通红,鸦天狗的脸和羽翼边缘泛出荧荧的火光。水即将沸腾,微风吹过,壶中的水咕咕作响。 在这么高的地方,能直接眺望到东京湾的海面,阳光下白帆片片,一杯清茗,分外怡人。 橘政宗笑道:“没什么可以招待诸位的,就用曰本的茶道吧。” 凯撒隐含审视,“您是曰本人吗?” 橘政宗的鼻梁挺直,眼睛深陷,面部线条如刀刻般清晰,跟一般的曰本老人有所区别。但他有着色泽纯正的黑瞳,一举一动又都带着浓厚的曰本味。 “我只有一半曰本血统,另一半是俄国人。”橘政宗说道。 不是奇怪,而是古怪,凯撒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艘前苏联破冰船。 橘政宗眼睑低了低,微微含笑,“我来曰本很多年了,很多人都看不出我还有一半的俄国血统,加图索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口音,你的口音带有斯拉夫语系的特点。你会区分硬腭音和软腭音,这是典型的俄国发音。”凯撒十分肯定道:“你不止有俄国血统,你还在俄国生活过。” 他从小就有不同语种的老师,欧洲每个国家的语言他都能清楚分辨。 这是顾谶不具备的后天技能。 他原本闲散的身板,稍稍站直了。 16.杀敌一千 听到凯撒的判断,在座的人中,连风魔小次郎和源稚生都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其他家主对橘政宗曾在俄国生活过这件事并不知情。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件事还是瞒不过人,”橘政宗笑了笑,“是的,我在俄国生活过大概30年,那时候还是苏联时代呢。大家吃着分配给的食品,孩子们都以穿上军装为荣。” 凯撒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 橘政宗在俄国生活过,无法推论出他就跟那搜破冰船有关,因为二战之后有相当多的曰俄混血儿。而且对方表现得很坦荡,并不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路明非看看刚刚突然涌上进攻性的凯撒,又看看沉默的顾谶,什么都不懂的他深深嗅了一口茶香,选择躺平。 水沸腾起来,咕噜作响,橘政宗提起铁壶,把沸水倒进茶碗中,再把水倒掉。这是标准曰本茶道的程序,第一道热水只是用来加热茶碗。 接着他用木茶勺挑出两勺茶粉放入茶碗,再从铁壶中取一大勺热水倒进去,用茶筅(音同显)轻轻搅拌。 橘政宗的手法轻灵而神情肃穆,麻布和服的大袖在微风中飞扬,自信自如,宛若琴师在风中弹奏,无声的琴曲如汪洋大海般四溢。 凯撒以手掩口,凑进顾谶跟路明非中间,压低了声音,“现在这路数怎么破?” 路明非对他这时候能想起自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连忙道:“我那本《日本神话与历史100讲》里有说茶道礼节!” 几人精神一震,他们已经顺势入座了,桌子很宽敞,偷偷说什么对面的人大概也听不清楚,只能看见他们三个交头接耳。 “煮茶的人会把茶碗有花纹的一面朝向饮茶的人,然后我们要拿古帛纱垫着,顺时针旋转两次,把花纹对着煮茶的人表示尊重。饮下茶汤后,把茶碗逆时针旋转两次,低头欣赏茶碗的花纹,要表现出很欣赏的样子,也可以赞叹两声。” “这么复杂?”凯撒话是这么说,但他跟一直没出声的楚子航都在心中默记流程。 橘政宗是极道社团的老大,他们的学生会跟狮心会也是社团,他们也是领袖。现在对方用敬茶的礼节来攻,他们就用喝茶的礼节来破,如此才不落下风。 顾谶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的心理活动,看得出橘政宗经常喝茶,茶道那一套弄得很娴熟,而且他的手掌厚实多茧,是常年持握刀剑之类的双手。 这个看似气血亏败的老家伙,的确有古怪之处。 而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橘政宗果然抽出腰间金色的古帛纱垫着茶碗,在手中轻轻旋转,把有竹雀花纹的一面朝向顾谶,弯腰奉茶。 顾谶顿了两秒,伸手接过,也用面前的古帛纱垫着,在掌心顺时针旋转两次,把竹雀花纹对向橘政宗。 这在曰本茶道里是郑重的礼节,出错是丢脸的事。 橘政宗又向楚子航三人奉茶,他们也一丝不苟地照搬路明非之前教的做法。 就在顾谶轻轻吹着茶水的时候,身边三人已经同时仰头饮下了茶汤,就像歃血为盟那样果断。 然后,他们动作稍微停顿,身体缓缓复位坐正,逆时针旋转茶碗两次,重新把竹雀花纹对准自己,低头欣赏茶碗的花纹,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 顾谶看着冒热气的茶水,以及眼角抖动的路明非,在桌下无声朝三人竖了个大拇指。 “……”凯撒三人。 “煮茶算是我不多的特长,贵客来访,聊表敬意。”橘政宗起身,“不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了,学院的事务就由稚生和樱井女士、龙马君负责。希望诸位在曰本的日子里开心,任务也顺利。” 人走后,凯撒面无表情地跟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个人头一次这么默契地走上了露台。 “老顾实在是太鸡贼了。”路明非说话有点大舌头,愤愤不平。 “是我们太着急了。”楚子航舔了舔上颚,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凯撒看向眼含热泪的路明非,“你那本该死的书上,没说茶要凉一凉再喝吗?” “没说,一个字都没提...” “不过好歹我们破了这帮曰本人的招。”凯撒这么安慰自己。 那边,源稚生取出笔记本、海图和各种资料放到了桌上,同时看了眼露台上窃窃私语的三人。 “他们这是?” “悄悄话。”顾谶面不改色。 这回答跟没回答一样,源稚生心下无奈,背着人说的肯定是悄悄话啊,他是想问这几个家伙是在干嘛... 很快,当凯撒他们让风吹了吹发麻的舌头后,重新入座。 “我想诸位都清楚,你们这次的任务是勘察1992年沉没的列宁号破冰船,现在由我来给诸位做详细的任务说明。”源稚生在桌上摊开海图,在某个位置圈起红圈,“这是曰本海的海图,列宁号最后的求救信号是从我圈出的地方发出的,距离曰本海岸线120海里。” 路明非三人发出鼻音应声。 源稚生继续道:“虽然经过那片海域的航线不多,但确实是安全海域,没有暗礁没有冰山也没有湍流。以列宁号这种吨位的破冰船来说,在安全海域失事的可能性极小。” 凯撒三人连连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源稚生说道:“船上可能载有跟龙族有关的货物,这是在俄情报部门工作的校友传出的消息,但他没能找到更多的证据来支持这个结论。学院是近年才开始试着搜寻沉船的,不过工作进行得很慢,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深的海域之一。” 然后,就在路明非三人再次点头应声时,他无奈一笑,“你们要不要冰块?” “你看出来了?”路明非有点窘,辛苦忍到现在,对方居然早已觉察,太社死了。 源稚生淡淡道:“在茶道这件事上,我认为你们没有必要跟政宗先生严肃庄重,其实他根本不懂茶道。” “我去!”路明非大着舌头说:“我就说一个俄国人跟我们玩儿什么茶道,我要冰块!” “他的手法很熟练。”顾谶说。 “因为他很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曰本人,锻刀、茶道、剑道和花道什么的。”源稚生远眺窗外,“可能这就是漂泊不定的人。” 顾谶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文艺青年,偶尔地触景生情又伤春悲秋。 17.极渊之上 很快,矢吹樱端了冰桶进来。 路明非忙不迭伸手去捞冰块,这时候凯撒和楚子航也放下矜持,直到冰块放进嘴里,口腔里那股火辣辣的痛感才稍微缓解。 “只是热茶,不碍事。”顾谶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次被你逃过一劫。”路明非不忿。 顾谶轻笑,“所以以后看我眼色行事才行。” “我继续说了?”源稚生在海图上点了点,仿佛是在请示。 路明非连连点头,“你说你说。” 源稚生神情认真起来,“列宁号失事的地点,位于曰本海沟的正上方,那是海底的一道深渊,长达数千公里。从地质学上来说,是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的分界线,太平洋板块冲入亚欧板块下方,交界处形成了极深的裂缝。海沟最深处叫塔斯卡罗拉海渊,深度8513米。” “珠峰多高?”顾谶忽然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吓了一跳,嘴里的冰块都咯嘣一声咬成了两半,他一瞬间有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提问的感觉。 “8848.86米!”他大声道。 然后看到顾谶脸上的笑容,顿时知道是故意捉弄他。 楚子航开口道:“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斐查兹海渊被确定为世界最深处之前,塔斯卡罗拉海渊曾被认为是世界上的最深处。” 路明非立马警惕地看向顾谶,“别问,这个我忘了!” 顾谶忍笑蹭了蹭鬓边。 “这种海底深渊也被称作极渊,是地球上最神秘的区域,几乎无人抵达过那里,我们对它的了解更多基于猜测。”源稚生说道。 三人行必有我师,他并不意外这‘王牌组合’里有一个学霸、资料咖。但看对方时刻不离身的那把长刀,或许除了学霸的属性,还有不俗的武力值。 “从沉没地点分析,列宁号可能就在塔斯卡罗拉海渊里。”源稚生继续道:“探索极渊最好的工具是声呐,我们用特定频率的声波扫描海渊深处,可得到的结果不是沉船,而是一个心跳信号。” “心跳信号?”路明非心头一跳。 “没错。”源稚生沉声道:“塔斯卡罗拉海渊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生物,它的心跳很强,而且越来越强。” 楚子航脸色微变,“那里应该是生命的禁区。” “你的意思是,极渊中藏着一个龙类?”凯撒说。 “龙类胚胎,心跳增强,说明它正在孵化。” “列宁号上的秘密货物是一枚龙类胚胎?” “是的,当年列宁号途经北西伯利亚的无名港口,带走了一枚珍贵的龙类胚胎,然后那个港口毁于一场大火。”源稚生说道:“没有人知道胚胎要被运往哪里,最终目的地可能是曰本,也可能只是路过。但显然它未能到达目的地,龙类胚胎坠入了海沟深处。” 路明非干巴巴道:“所以这些年来,胚胎一直在缓慢地孵化着,没有一个人察觉。” 极渊、龙类胚胎、孵化、黑暗、无人所知。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让人油然心生一种莫大的恐惧和叵测。 身处这座繁华的城市,120海里之外却有条龙正在海底悄悄孵化,而它终究要浮出水面... “极渊中的恶劣环境对龙类而言,是最佳的孵化场和避难所。”顾谶说道:“海水成了它的保护层。” “正是如此。”源稚生点点头。 凯撒双手按在膝上,目光如炬,“既然我们知道了极渊中有条龙正在孵化,那不如来一场水下核爆,直接把极渊炸平!” 如果装备部的神经病们也有幸列席这次会议,一定会为他欢呼,正所谓神经病所见略同。 源稚生面无表情道:“那样可能会导致大陆架滑坡,曰本都会被波及,还有海啸和核污染等等不可控的后遗症。毁灭世界的可以是龙族也可以是人类中的蠢货,但绝不能是我们。” 路明非小声惊叹,一下觉得眼前这个曰本人跟他认知中的曰本人,是大大滴不同。 楚子航问:“你有什么计划?” “我们只能用精准爆破的方式清除胚胎。”源稚生说道:“但仅靠声呐,我们很难锁定胚胎的准确位置,所以我们会派出载人潜水器深入极渊底部进行勘察,如果找到那枚胚胎,就给它送去一枚邮包炸弹。” 他目光直视对面诸人,“任务代号‘龙渊’,你们将作为执行者,前往龙的深渊。” “我靠!”路明非一听,大惊失色,“这任务靠谱么,刚才不还说那里是生命禁区吗?” 源稚生平静道:“确实是生命禁区,如果不是这样,任务的级别也不会是ss。” “不是,我不是在跟你讨论任务等级的事儿。”路明非一脸无语,“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四个大活人怎么潜到那么深的地方去?那不是八米,而是八公里啊!”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深海的高压,”楚子航沉吟道:“这种深度,穿潜水服是潜不下去的,只能用深潜器。但据我所知,世界上绝大多数载人深潜器甚至无法到达6000米的深度。” 极渊中的压力是地面上的几百倍,以目前世界上的深潜器,毫无疑问会被压成扁铁皮。 “老顾,你说句话啊。”路明非连忙道。 身为教员又是此行任务的领队,当然要他来拿主意,最主要的,是他感觉他们都被源稚生压制了,难道这就是年长几岁的优势吗? “是这样吗?”凯撒也看过去,“在来的时候,校长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顾谶摇头,“但我相信,无论是校长还是学院,都不会让我们来送死。” “你怕是忘了三峡那次了。”路明非嘀咕道。 “但那次也准备了风暴鱼雷不是么。”顾谶笑道。 光一个风暴鱼雷可干不死诺顿,还有我老路的1/4条小命呐!路明非心下撇嘴,可当看到身边之人粲然的笑脸后,那种宣泄或抱怨的话就都说不出来了。 他觉得还是算了,如果被顾谶知道世界上还有比龙类更可怕的小魔鬼存在,大概连觉都睡不好,他已经失去长腿学姐了,所以负重前行还是让自己来好了,就让他活在岁月静好的世界里吧。 路明非这么想着,紧抿着嘴,一脸坚毅,好像分分钟就要切腹自尽一样。 “……”顾谶。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又在脑补什么,不过莫名觉得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18.地下听潮 “确实如此,极渊是比外太空更极端的环境,没有最尖端的装备是无法抵达的,所以装备部为你们准备了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设备。它正由曰本分部所属的岩流研究所做最后的检查,请随我来。” 源稚生起身,把手掌按在墙壁上。 下一秒,雕刻着天照和月读的两块花岗岩板无声分开,露出其后黑色的通道。 通道中,黑衣持械的男人们深深鞠躬,“少主。” 这种电影中的场景出现在面前,路明非的眼睛又瞪圆了几分。 而源稚生并不回礼,带着众人径直穿过通道。 这条通道被密密麻麻的红外线激光封锁,任何试图潜入的人都会触发警报,更别说还有那些黑衣持械的男人。 楚子航流露出警觉的神色,离顾谶和路明非身边很近,因为一个可能不擅长近战肉搏战,一个好像什么都不擅长。在这种环境下,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情,他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单人冲阵。 路明非有点忐忑,反观身边之人倒很平静,就好像走的不是机密的暗道,而是通往卡塞尔学院餐厅的小路。 “你是s级。”顾谶淡声道:“还参与过两次屠龙的任务。” 路明非一下就硬了,腰板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此刻能胸口碎大石。 凯撒直接释放了‘镰鼬’,他听到了无数心跳声还有机械运转的声音。 无形的镰鼬群如蝙蝠般汹涌着去往前方,在每个岔道分裂,飞得越来越远,通道的尽头回荡着它们振翅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通道的地图越来越开阔。 这条通道如蛛网般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这些通道可以到达所有的楼层。”同行的龙马家家主,龙马弦一郎解释道:“这种建筑技法早在战国时代就有,为了防止忍者的暗杀和手下的叛乱,大名会在自己的天守阁中修建密道。” 路明非心里哼哼,有种天朝上国的来使,在听到藩国小邦师长技之后的得意和不屑。 源稚生输入密码,打开了藏在墙壁中的小型电梯。 “请。” 电梯迅速下降。 “听到什么了。”顾谶问。 身边,凯撒沉默片刻,“水声,不是在管道中汩汩流动的声音,而是潮声,就像一叠叠的浪花在彼此追赶。” “可能是地下排水系统。”顾谶说。 “欢迎诸位光临岩流研究所。”电梯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深鞠躬,“我是所长宫本志雄,也是宫本家的家主。” 这位家主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相貌端正,戴着古板的玳瑁框眼镜,完全不像极道分子,倒像个年轻老师。 与此同时,清晰的潮声充斥在他们的耳边,居然真的有白色的浪头。 这里已经是源氏重工的地下,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地下室,而是直径超过12米的隧道内部。半条隧道被水淹没,汹涌的水流冲刷着隧道的金属壁,顶部的氙灯一盏接一盏地去向远处,没入彻底的黑暗中。巨大的工程机械贴着隧道壁滑动,自动检查水位和流速。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简直能跟英法之间的海底隧道相比,能够容纳火车通过。如果在这里修建高速公路的话,至少能容纳六辆车并行,他们脚下的水流完全是一条滔滔的大河。 “这是东京地下的排水系统。”宫本志雄解释道:“东京经常被飓风袭击,降雨量极大,而且周围山地的雨水也会往这里汇集。” 这是大型的排水系统,包括连通各处的管道、巨型地下储水池和巨型涡轮机。它能把一个湖泊的积水储存在地下,再通过涡轮机和管道排向大海。 宫本志雄说道:“岩流研究所的秘密工厂就设在这里,这里还有一个船坞,小型潜艇可以从水道直接抵达源氏重工。 从某种意义上说,运输违禁物品也无比方便。 话说间,警报声席卷了整条隧道,隐隐有雷鸣般的声音。 “下一波潮峰要到了,我们去高一点的地方,免得溅湿衣服。”宫本志雄说道。 众人刚刚登上高处,白色的潮峰就到了。 隧道在震颤,水花激荡飞扬,像一条被隧道强行束缚着的白龙,也像人被卷在了棉被筒里。 它挣扎前进,同时咆哮怒吼。潮峰经过的时候,即便彼此相对,大声吼都听不见,只能看嘴形。 “昨天晚上暴雨,今天会有几次连续的潮峰。不下雨的时候水面很静,可以把它看作一条河,坐在水边煮煮茶,也颇有禅意。”宫本志雄笑道:“樱花落的季节,水面上会飘着一层花瓣,我们把它叫做‘樱流海’,诸位要是多待几天就能看到。” 他可能真的很健谈,谈吐间也委实不像极道中人,倒像小区里买菜回来大家碰头闲聊。 可这时候连路明非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宫本志雄说道:“我们正忙着调试装备部运抵的设备,因为装备部拒绝派人来协助调试,所以多费了一点时间。不过也快接近尾声了,不会耽误诸位的任务。” “无妨。”顾谶不在意道。 他们沿铁质悬梯前行,一个转弯后,所有人的眼睛被照亮了。 暴雨般的火花从天而降,就像是夜空里一闪即逝的烟火,一个巨大的黑影被吊在隧道顶部,数十名工程人员用吊索悬挂在空中,围绕着黑影忙碌,火花来自他们手中的焊枪。 “那就是你们将使用的深潜器,迪里雅斯特号。”宫本志雄眯着眼睛,“这可是潜水史上的传奇设备啊,1960年它曾到达马里亚纳海沟的底部,深度超过一万米。” “1960年?”路明非心算了一下,这都快半个世纪了,且不说这铁皮是爷爷辈的,单说人类的科学家们还没研究出比这更吊的‘后辈’吗? 宫本志雄一直在观察几人的表情,见此摇头,“人类迄今还没有造出过能与之相比的深潜器,所以即使让装备部按照它的图纸临时赶制一艘,也没法保证安全。” 顾谶明白了,“所以才改造经过实践检验的原型机。” 路明非眼珠一转,“这么传奇的东西,应该很值钱吧?” 一旁,凯撒有点迷惑,“这东西不是我家的吗?” “(ΩДΩ)!!”路明非。 19.新选组 “这确实是加图索家的藏品。” 宫本志雄面带微笑,“由家主庞贝捐赠给了学院,再由装备部进行改造,送来了这里。” 路明非眼睛瞪大,“老大,你家还有这种宝贝?” 他此刻就像见了定海神针的孙悟空,跟这东西相比,什么名牌跑车或者游艇之流根本算不得什么,拥有这种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收藏才够格调,才敢说自己是富二代。 “跟阿波罗登月舱一起买的。”凯撒随口道:“我父亲是个花花公子,喜欢收集各种奇怪的破东西。” “花花公子不是应该收集名表名车名女人吗?”路明非嘬了嘬牙花子,多少有一点点羡慕。 “花花公子收集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搜集女人。”凯撒捏了捏眉心,“有的女人喜欢名表名车,也有些女人爱科学,所以他有时候得冒充科技宅。那一次他看上了联合国太空署的一个女博士,总得买点有趣的东西吸引对方来家里吃饭。” “得手了吗?”路明非很好奇。 顾谶跟楚子航也默不作声地看了过去。 “我想应该是得手了,他们在迪里雅斯特号里整出了很大的动静。”凯撒很轻蔑地说:“我就在外面把舱门锁死了,他们在里边待了两天才被解救出来。” “……”路明非。 真是父慈子孝啊,他想,不过这该不会是加图索家族的‘优良’传统吧... 一旁,宫本志雄用力拍掌,一束光打向空中,照亮了那个巨大的黑影。 被人遗忘了半个世纪之后,潜水史上的传奇以闪耀的涂装重现于世。 顾谶看着原本好端端的一艘潜艇,因涂装而变成了异形,一时有些沉默。 不只是他,路明非他们也沉默了,因为迪里雅斯特号被漆成了白色,中间还喷有一个巨大的红点,一眼就是膏药旗了。 “这涂装我看着眼熟。”路明非咧咧嘴。 “我去,它可真丑。”凯撒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是你父亲的要求。”宫本志雄说道:“他表示这台深潜器可以免费捐给学院使用,但一定要把它漆成一面曰本国旗。他说日出东方是好兆头,以此祝愿我儿的曰本之行顺利圆满。” 凯撒叹气,“这是在报我当年把他锁在里面的仇么。” “这东西看起来是个古董了啊,乘着这东西挑战极渊真的大丈夫吗?”路明非现在的心里更没底了,“这玩意儿比我爹还老,它当年再是个传奇,大侠年轻时能双掌开碑可不代表老来不会腰间盘突出啊!” 顾谶问:“这古董不是一直放在仓库吃灰吧?” “当然不会,它一直存放在我家出资的潜水博物馆里,每年有专人负责养护。”凯撒说道:“它就像功勋卓著的老将。” “还能下水吗?”顾谶又问。 凯撒耸了耸肩,“不知道,它更多的是当一件艺术品或古董,被带去全世界展览。” “装备部做过改造。”宫本志雄马上道:“从使用说明来看,他们这次还是很努力的,不仅安装了几项新系统,还在外壳内部用记忆金属加强了。” “老顾,师兄,你们怎么看?”路明非转向身边两人求助。 如果说场间谁最理智也最冷静,那只有这两位了。他希望他们能说句公道话,乘坐一艘刚从博物馆里拉出来的老古董去极渊,顺便给龙放炸弹,这不是胡闹嘛! “来都来了。”楚子航说。 路明非眼皮一抖,“我还是个孩子。” 顾谶看向源稚生,“什么时候下潜?” 凯撒也竖起了耳朵。 对热衷取得荣誉,以此为勋章的男人来说,从来都只有硬碰硬,任务越难越艰巨就越爽。 “明天晚上。”源稚生说:“我们以科学考察的名义申请了一份禁制令,明晚会禁止一切民用船只经过附近海域,但禁制令只有12个小时的有效期,从晚上六点生效到凌晨六点。” 宫本志雄点头道:“换而言之,你们只有12个小时的操作时间。” 凯撒皱眉,“这么着急?时间可真够紧张的。” “深潜器的操作并不复杂,一天的时间足够你们掌握了,这是深潜器的操作手册。”源稚生把厚厚的操作手册递过去,“其他的事项我们会准备好,时间说不上宽松,但也足够用了。” 凯撒笑道:“我的意思是,我还预订了几家特色餐馆,还有几个想去的景点,还有些纪念品要买,好几页纸的购物单呢。” 听他这么一说,路明非立马道:“我还想去秋叶原。” 顾谶看他,“你刚才吓得脸都白了,还有心思去秋叶原?” “平生不到秋叶原,纵称宅男也枉然啊。”路明非仰望隧道顶,悲从中来,“眼看就要九死一生了,想做什么还不抓紧时间去做?如果可以,我都想把我的墓碑扎在秋叶原的大街上,让来来往往的妹子扶着我的墓碑拍照。” “妹子会不会扶着墓碑拍照我不知道,但喜欢二次元宅文化的女装大佬很喜欢猎奇。”源稚生淡淡道。 “你还懂这个?”顾谶有点惊讶。 一个看起来面沉如铁,不苟言笑的奔三青年,除了忧伤文艺范儿之外,骨子里竟然还有这么火热的一面吗? 源稚生默默看着巨型排水管中的白浪滔滔,没吭声。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其实奇怪的人并不只有路明非三人,这个王牌组合的四人组都是一样的。 路明非还在小声嘀咕着,跟顾谶诉说不能去秋叶原的酸涩心情,就像好不容易写好情书却无法递出的怀春少女;凯撒则望着那些电焊光出神,可能想到了他订的餐厅里的烛光晚餐;楚子航在盯着那个老古董潜水器看,好像下一秒就会暴起把那块大膏药踢进河里。 见此,源稚生的心情有一点点复杂。 这帮脑洞奇特的家伙又开始围着他载歌载舞了,跟他们一起执行任务,就像骑士骑着叫驴冲向战场,即便你高举马刀吼声如雷已经有为国捐躯之志,你也没法确定自己能杀入敌阵,因为你胯下的驴随时会撒起欢来,甩开四蹄带你奔向天边。 奔流的水声和敲敲打打的声音形成了别样的契合,而站在高处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走起了神。 20.夏之花 夜幕降临,东京长街上霓虹灯从东往西依次亮起,迷离夜色中的东京又由素衣的运动女孩变成了诱惑的御姐,灯红酒绿的意味渐渐浓郁。 被称作‘醒神寺’的露台上,已经铺上了一张张榻榻米,长桌上摆着那条重达两百公斤的深海蓝鳍金枪鱼,光明如镜的本烧厨刀把鱼腹切开,鱼腩肉就像粉红色的大理石那样诱人。 围绕着这道主菜的是照烧河豚、碳烤多春鱼、牡丹虾刺身,还有自法国空运来的蓝龙虾刺身,酒壶中冰着醇厚芬芳的清酒。 今夜是本家的主厨亲自操刀,待遇远比中午的米其林三星餐馆要高。 一整个白天,顾谶他们都被矢吹樱安排着行程,曰本其实并不是一个无趣的国度,尤其对掌握着权与力的人来说,可当你的自由受人摆弄,就会像街上那些麻木的中年人一样,觉得分外枯燥了。 可谁让他是领队呢,过场程序总是要走一走,既带来了卡塞尔学院的亲切问候,又给了曰本分部展现地主之谊的拳拳之心。当然,最累的应该不是他们,而是矢吹樱。 就算有龙族血统,这个穿着高跟鞋给他们当了一天导游解说的秘书,恐怕也吃不消。毕竟路明非虽然因为任务而怏怏,可听美女讲解当地的风俗及人文时,还是很能插科打诨的,就颇搞人心态。 此刻,大家终于能坐下来,好好享受一顿晚餐了。 “白天可累死我了,直接安排我们去酒店睡大觉多好。”路明非揉着脚踝,嘴上抱怨,眼睛却在盯着那主厨手里的菜刀,以及案板上的金枪鱼。 据说这主厨当年曾侍奉天皇家族,屡次在国宴中用美味的刺身征服外国大使,他的学生遍及东京各五星级酒店的日式厨房。 “在银座购物的时候,倒没看出你累。”顾谶托着下巴。 听到这里,源稚生将洗好的酒杯端到他面前,很难不认同。 桌对面的那三个家伙购物的时候,简直比他从夜叉和乌鸦嘴里听说的女人还要疯狂。 楚子航还好,只是买了比较感兴趣的关西铁茶壶,和苏茜要他带的烧果子。路明非也只买了一个朝比奈实玖瑠的限量版手办,当然,这不能说明他收敛,委实是因为此人囊中羞涩,就连这个手办都是他拼命用眼神暗示顾谶才得偿所愿的。 最令人发指的,是凯撒。他买东西不是一件两件,也不是用人拎着提着,而是用车装,那辆满载的厢式货车现在就停在楼下。 这家伙走进漆器店翻了翻产品目录,说这每样三件请给我包好,然后他雇的箱式货车就开过来了,接着就开始扫店,几十套几十套地买... 作为老大出差,这是他给学生会的每个人带的礼物。 这一天,凯撒带着货车从这家店转到那家店,刷卡刷卡再刷卡;路明非在秋叶原的街头和cosy女孩们合影,合了这个合那个;楚子航独自在街头漫步,像个渴望被星探发掘的韩系小鲜肉。 至于顾谶...他真的可以在咖啡店的太阳伞下,坐一个下午。 彼时的云层厚重,风里带着雨来临前的潮湿和冷意,源稚生注视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忙碌的长街,明明映着人潮汹涌,却那样格格不入,好似分离出了这个世界。 孤独吗?源稚生不知道,只是忽然有了想了解一下对方的念头。 后来,直到阴云密布,天色晦暗,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人群四散躲雨,喧嚣和安静才归于一处。 樱花徐徐而落,漫如初雪,顾谶从伞下伸出手去,水珠在指尖迸溅。 源稚生觉得,世界上有了一个很难被读懂的人。 那种心情,是生活在孤独世界里的人渴望地看着人世间,看着人流涌动就觉得自己也被温暖了。 …… 今夜,为了招待来自本部的贵宾主,享誉全国的主厨亲自出马,料理取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诗意,名叫‘生如夏花’,意在把日式料理中最盛大最绚烂的一面呈献给食客。 但在源稚生看来,这纯属媚眼抛给瞎子看,在座几人完全不懂领略夏花的绚烂。 “刀工很扎实,一看就是老江湖了。”路明非笑呵呵地点评主厨如臂驱使的菜刀,后者闻言眼角跳了跳。 顾谶拿湿毛巾擦手,“当心他把菜刀丢你头上。” “……”源稚生。 “这种脱衣人偶,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二次元角色?真是色狼玩具。”凯撒好奇地看着路明非放在腿上的手办,“可脱掉衣服,她也就是个身材平平的塑料娃娃啊。” 路明非可是老二次元了,一听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首先,这不叫脱衣人偶这叫手办。其次,这也不是什么色狼玩具,能脱衣服是因为有换装功能,不是让你把衣服拿掉来观赏祼体!” “我看到有家店里有卖类似的,跟真人一样大,也能换装。”凯撒撇撇嘴,有种成年大哥哥在教好奇小弟弟做事的意思。 “...那不是手办,是充气娃娃。”路明非无语。 “好像的确是充气的。”凯撒愣了愣,“我当时还想,这曰本人脑洞真是清奇,还搞出这种人形的救生圈,这要申请专利肯定有人投!” 这种毫无营养的对白,源稚生实在不想听下去了,他看了眼垂首如深思的楚子航,又看了眼用指肚摩挲酒杯的顾谶,很好奇这两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可以看看你的刀吗?”楚子航忽然道。 源稚生微怔,想起他惯用的武器也是曰本刀,当下便双手把佩刀蜘蛛切捧了过去。 楚子航双手接过,就着桌上烛火的微光凝视着刀刃,然后吹灭了烛火。 光源消失之后,蜘蛛切反而明亮起来,仿佛夜空中有看不见的冷月照亮了它。 “是古刀吧?这么昂贵的东西还作为武器使用?”楚子航交还回去。 源稚生平静道:“放在博物馆里算是古物了,不过刀还是要用才能称之为刀,放进博物馆里就只是刀的尸体。” 嚓得一声,火柴的光出现在每个人的眼底,顾谶将蜡烛重新燃起,看着火柴在手里炭红成灰。 “你当心烧着手。”路明非下意识道。 他总是喜欢多嘴,还有些自己并不认同的婆妈,可敏感的关心从来真切。 源稚生目光微动,对这个‘二百五’有了不同的看法。 顾谶轻轻一笑,“我是点上光,免得你把芥末吃到鼻孔里。” 21.畅然间 “这刀是家传的吗?” 路明非瞅了眼蜘蛛切,好歹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虽然有水分,但眼力还是练出一些了。 “不是。”源稚生说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跟弟弟一起被人收养,直到长大了才被确认有源家的血统,就像孤独的乔治,你知道孤独的乔治吗?” 路明非连连摇头,本能的,从对方的语气里他判断出这应该不是二次元的角色,所以不好抛烂话。 “那是一只平塔岛象龟。”顾谶说。 “象龟?”路明非求科普。 “象龟是世界上最大的陆生龟,最大的能长到接近两米,超过200公斤重。”楚子航说道:“南美洲的加拉帕戈斯群岛曾是象龟的栖息地,它们笨拙而平静地远离人类生活,直到被开拓新大陆的海员们发现。” ‘开拓’这个词可褒可贬,而想象一下那个世纪,冠以开拓之名和冒险精神的人无一不付诸于血与火。 楚子航喝了口清酒,“海员们把整只整只的象龟搬上船,它们非常耐饿,不吃不喝一年都不会死,是不会腐败的鲜肉库存。但有时候,海员们又会因为不堪重负,把这些不会游泳的乌龟扔进大海里。” “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路明非勉强笑了下。 当读的书多了,对这个世界也渐渐了解,就会发现,有时候跟那些不通教化的动物相比,人类才是野兽。 “后来,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象龟越来越少,其中最稀有的是平塔岛上的亚种,有记载的平塔岛象龟只剩下最后一只雄龟。”楚子航说道:“它被发现的时候,孤零零地缩在荒芜的平塔岛上,而岛上的植被都已经被外来的野山羊啃光了。” 路明非下意识道:“野山羊是跟船入侵的吧?” “也可能是自己横渡大洋游过去的。”凯撒冷笑。 人类的发展是一部入侵史,身为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过不少阴暗的东西,可每当听闻此类的灭绝,他的心里仍难免会触动。 可能,这就是人与人不同的地方。 顾谶见路明非脸色不太好,就给他夹了一片刺身,“之后的几十年中,科学家再也没有找到纯种的平塔岛象龟,所以这只名叫乔治的雄龟是世界上最后的平塔岛象龟,人们叫它孤独的乔治。” 路明非本来还挺饿的,尤其是看到这么一桌很棒的日料,可现在听了象龟的事情,忽然就有些胃口缺缺。 “你也知道乔治?” “书里偶尔翻到过。”顾谶说。 源稚生看着面前四人,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虽然看起来不怎么亲近,但在心底的某处,他们是相通的。 “源家是个古老的家族,但从江户时代开始,源家的人就越来越少,家族长老们一度认为源家已经没有后裔了。后来他们在山里找到了我和弟弟,我们被确认有源家的血统,源家这才恢复了在家族中的席位。” 他说道:“我被称作源家的家主,但源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象龟。它在加拉巴戈斯国家公园,如果有机会环球旅行的话,我想去看看它。” 他说这话的时候,初始很平淡,后来则有一点点向往,可这种向往更像是某种奢求。 就像一只笼中的鸟儿,虽然有一个出口可以离开,却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让它选择停留。 楚子航说:“你刚才说你有个弟弟。” 源稚生淡淡道:“他大概已经死了。” “嗐,想不到大家小时候过得都不容易。”路明非一口喝干清酒,感慨万千,“我上初中的时候,爹妈就出国了,现在他们也没说回来看我一眼。有时候我就想啊,是不是他俩又给我生了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偷偷藏在国外不告诉我,不然我们家就我这么一根独苗,怎么也不至于把我扔下不管吧?” 顾谶没说话,他曾向弗罗斯特打听过路明非父母的事情,但以对方所能动用的能量,也调查无果。 凯撒爽朗一笑,“我还以为我们几个是完全找不出相同点的,想不到在父母问题上还能找到,我觉得我也可以参加你们父母双亡组。” 听到这种不过脑的话,楚子航脸色黑了黑。 “我不是父母双亡,我只是爹妈不靠谱,他们都在某地活蹦乱跳呢!”路明非赶紧道:“师兄的老娘也还吃嘛嘛香,而且老大你不也还有个花花公子老爹吗?” “我当他死了很多年了。”凯撒耸耸肩,转头,“老顾呢?” 可能这孝顺的家伙真喝得醉醺醺了,称呼上都不经意间有了变化。 顾谶说:“我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 “我觉得我们应该喝一杯。”凯撒举杯,大声道。 路明非赶紧端杯响应,不过马上就暗骂自己一句,这个费爹妈的热闹是能凑的? 楚子航摇头看着三人,问源稚生:“刚刚听你说喜欢旅行?” “喜欢,但很少有机会。”源稚生淡笑道:“我最想去法国,那里有个很有名的天体海滩,我想去那里找份卖防晒油的工作。” 天体海滩,是人们可以合法、自由地祼体的沙滩,裸泳是最常见的一种形式。 “从极道家主转去卖防晒油,不觉得太跨业了吗?”凯撒重新加入话题。 “管理极道是源家家主的工作,至于我自己...”源稚生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想离开东京,找一个温暖舒适的城市,过混吃等死的日子。” “志向真远大。”路明非很没形象地吃着寿司,“想不到你也有这种宅男属性,到时候等我有钱了就搬到你隔壁,带你跳广场舞。” 源稚生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穿背心下象棋。” “早不兴那个了。”路明非摆摆手,一副你落伍了模样。 顾谶拇指摸了下沾在唇边的酒水,源稚生不似说笑,这个有一点文青的男人,心中压抑着一股要冲破世俗枷锁和解脱自由的劲儿。 此刻,他们虽然无法领略‘生如夏花’中的禅意,但料理还是很好吃的。外面是暴雨雷鸣,他们赤着脚坐在微凉的榻榻米上,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俯瞰雨中的东京。夜色迷离,醺醺然中也有股畅然快意。 22.潮起潮落 曰本的深夜,罗马正是黎明之前。 办公桌上的台灯还亮着,破晓的晨光已经穿过了落地窗,在宽敞的房间里留下蒙蒙光亮。 弗罗斯特放下手里的文件,揉着眉心起身。 他看了一晚上的文件,都是加图索家族派往世界各地的混血种的报告书,确信当年那个从黑天鹅港逃出来的人,最后消失的地点就是曰本! 同时,他也相信将家族的烂摊子丢给自己的那个花花公子,也一定知晓此事,只不过没有告诉自己。 弗罗斯特伸手,一点点将窗帘拉上,深邃的目光一直看着天光隔绝。 “先生,我们该出发了。”敲门声响起,然后是秘书帕西的请示。 今早他们将搭乘最早的班机飞往美国,一方面是跟卡塞尔学院的正副校长及装备部当面讨论龙类胚胎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跟在那边的混血种家族见面。 就像顾谶说的,弗罗斯特目前的处境并不好,他被盯上了,是‘他们’终于按捺不住,窥伺既来自家族内部,也有外部的人蠢蠢欲动。 他需要联络自己的力量。 弗罗斯特用热毛巾简单敷了下脸,然后便从衣架上拿起大衣,朝外走去。 他的腰板依旧挺直,步伐仍然沉稳有力,展开的肩和昂起的头颅,充满着自信和挥斥方遒的威严。 车子早就等在楼下了,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弗罗斯特上车后,帕西刚要跟上,就听后面楼里有人匆匆过来,说凯撒那边有事需要他处理。 “凯撒?”弗罗斯特皱眉。 来人尴尬道:“刚刚打来的电话,少爷正在跟曰本分部的人用餐,说要跟帕西秘书通话。” “可能是喝酒或者打了什么赌,我去去就来。”帕西说。 如果是别人的事情,即便换成加图索家族里的任何一个人,他都无所谓,绝不会改变已经定好的行程,可当这个人是凯撒的时候,一切的规矩和计划就都要让道。 弗罗斯特摆摆手,“难得他想起家族,你替他解决吧,我自己去机场。” 帕西犹豫了一下,“可是...” “不是还有布鲁图在么。”弗罗斯特随口道。 前边,体格魁梧的司机点点头,“我会将先生安全送到的。” 既然弗罗斯特做出了决定,帕西便不再坚持,目送黑色轿车驶出了庄园。 …… 弗罗斯特的血统并不算优秀,再加上这些年总在为家族和凯撒操心,又在提防和警惕着‘他们’的动作,所以通宵之后,此时似乎格外疲倦。 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太阳还没完全出来,云里藏着光,厚重而隐晦。他已经闭合了好几次眼了,感觉眼皮有些发沉,胸口还有点闷闷的。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像醉酒那样,既想保持清醒,又想趁此睡过去,卸下长久以来的疲惫。 布鲁图从后视镜里望了眼,“现在到机场还有一段路,您先睡一觉休息吧,到了我喊您。” 弗罗斯特下意识含糊地应了声,但马上就蓦然警醒,这是常年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神经反射,他觉出了不对。 他是累,但还不至于在车上睡着;布鲁图是他的司机,但他更相信帕西。最主要的,是以凯撒的性格,绝对不会打来这个电话,因为他没有什么要对家族说的,而如果想要联系帕西则会打私人电话,更何况是在这个时间段。 是某种药物!弗罗斯特眼睑低了低,强迫自己昏沉的大脑清醒起来,同时不动声色地去摸手机。 “先生,不要心存侥幸了。”布鲁图忽然开口。 弗罗斯特迅速拿出手机,按下了紧急呼叫,可手机屏幕只是闪了下,便彻底黑屏了。 与此同时,车子猛地撞上了路边的消防栓,借着惯性冲进了巷子里,砰的一声推着垃圾桶撞到墙上停下了。 弗罗斯特脑袋磕到椅背上,一阵头昏眼花。 下一秒,脚下就有一把利刃穿破车底盘,直冲他的胸口刺来,而驾驶位上的布鲁图晃了晃头,反手就是一记直拳打他面门。 一切发生的太快,饶是弗罗斯特在撞车时就有了觉悟,面对此刻的突袭还是很难反应过来。 匕首划破了他的大衣,堪堪从他胸口掠过,名贵的羊毛衫一下成了大开襟,露出保养得当的胸膛,惊怒和羞意同时涌上心头,但更严重的是布鲁图的那一拳,弗罗斯特完全是偏头用脑袋硬扛的。 他哇得一声吐了口血,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滚了下去。 “老家伙的头还真是硬。”布鲁图捏着手指下车。 眼冒金星的弗罗斯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起身贴到了巷子的墙上,得亏对方的言灵不是强化肉身的,而且是撞车后仓促出手,不然这一拳就能把他震死。 他看向车底,一个有着西方面孔的瘦小男人反握匕首爬了出来。 这人的血统应该很低,弗罗斯特心想,因为刚刚手机出现故障,应该就是这个人的手笔。 --作为加图索家族的代理家主,他的私人用品同样是最高安全级别,尤其是手机,绝不会中病毒或被安装什么恶意软件,且每天都会有技术人员检验。 所以只可能是在自己头昏眼花的时候,对方从中途悄悄爬上车底盘,截断了自己跟家族的联系。 由此可见,帕西是被特意支开的。 “在想怎么脱身吗?”布鲁图冷笑。 “为什么背叛我?”弗罗斯特问,他想尽可能拖延一下时间,帕西肯定已经反应过来,正在往这边赶来。 “你不会有机会的。”布鲁图跟瘦小杀手根本没有废话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去机场的路,而是一条偏僻的街,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路人。而就算有人看到,想必也不敢多管闲事。 巷子很窄,只容一辆车可过,此时他们分左右而上,弗罗斯特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无论是从身体素质还是体力,或者是言灵能力来说,他的确没有了机会。 晦暗的小巷里,弗罗斯特眼睛里出现了金色的亮光,他当然不会引颈就戮,这是身为加图索的骄傲。 对面,布鲁图狞笑着捏着手腕,体表丝丝电流涌动,发出炫目的蓝光。 然而就在他要彻底解决眼前的老家伙时,破空声骤然袭来! 尖啸着,像是短促而过的凄厉哨音,噗的一声轻响,弗罗斯特猛然瞪大了眼睛。 谁都没有看清刚刚飞过去的是什么,布鲁图狰狞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太阳穴两侧却涌溅出血来,电流溃散了,身体残留的机能使他踉跄着,朝前扑倒在地,死了。 旁边的瘦子杀手已经懵了。 这时候还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弗罗斯特先反应过来,朝他胸口猛推了一把,在言灵的规则下压缩的空气就像一枚微型的炸弹,在彼此接触的瞬间爆开,不吝于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摩托车正面撞上。 碎裂的胸骨刺穿了杀手的心肺,这人只是在地上挺了挺,也没气了。 弗罗斯特贴墙跌坐到地上,黄金瞳已经熄灭,额头全是冷汗,他大口喘着气,看向巷口。 初升的阳光下,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戴着一顶棒球帽,还有圆框的眼镜,运动风的打扮,脚边刚好就是屋檐的阴影,半分都没有踩进去。 是个年轻的女人,或者说,是个女孩。弗罗斯特确定自己不认识也未曾在任何地方见过她,而对方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屋顶灰色的瓦片,好似意兴阑珊。 几分钟过去了,弗罗斯特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但就在这时,女孩转身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看他,戴着耳机离开了。 “……”弗罗斯特嘴唇动了动,剧烈咳嗽着,又吐出血来。 “先生!”另一边,帕西匆忙赶来,看到眼下场景难掩惊容。 弗罗斯特这才明白,那个女孩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知道帕西到了,而她站在那里,其实是在保护自己。 他深吸口气,心情复杂万分。 23.安逸选项 “混吃等死的生活?” 凯撒轻蔑地笑了笑,隔着满桌丰盛的日料,“我叔叔弗罗斯特也常说,他想过平淡的生活,他现在是加图索家的代理家主,忙得不可开交时就会抱怨说‘哦真见鬼,要是有那么一个月,我的日程表是空的该多好,这样我就能回乡下的老宅里住上一阵子,喝着好酒读一本好书,跟老邻居们打打招呼’。”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可只要手机半天没响,他就坐立不安,觉得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如果弗罗斯特知道亲爱的侄子在背后这么编排他,脑袋可能会更疼。 “你是想说,我跟你叔叔一样虚伪?”源稚生不动声色。 “我不想嘲讽你,可人都是这样。”凯撒叼上一根雪茄,“他们叫你少主,你在一个掌管曰本极道的家族里地位仅次于大家长,你在这座城市里呼风唤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离开了这里,你就不是大人物了,从大人物变回普通人的感觉可不好。” 源稚生不以为忤,“如果你是那只叫乔治的象龟,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路明非一听,表情顿时狗腿又奸臣,“老大,这可不是我疑心重,他说你是乌龟,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气,但这事儿要搁我身上我可忍不了!” “那你会发帖子骂他吗?”顾谶忍笑。 路明非大窘,羞恼地把寿司往他嘴里填,“人艰不拆啊混蛋!” “你这手刚刚抓过手办!”顾谶连忙拒绝。 “抓过柰子不香吗?”路明非贱笑。 楚子航抚了抚额,有点崩溃。 而凯撒此刻在想源稚生刚刚的问题,他隐隐觉得这有关哲学,却一时没有想明白,所以根本无心理会路明非的胡扯。 “作为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大家都希望乔治生下后代,就算是和其他亚种也好,这样至少可以保留平塔岛象龟的部分基因。”源稚生说道:“新闻里说,动物学家给它找了其他种类的母象龟来,但乔治却不愿意亲近。” 听到这里,凯撒大概知道这是前奏的铺垫,于是稍稍坐直等他的下文。 “我读到那则新闻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不是乔治不喜欢动物学家们给它物色的母象龟,而是不想跟它们搞在一起。有没有后代对它来说根本不重要,它只是想离开国家公园爬回自己当年的水坑,去泥里打滚。” 源稚生轻声道:“那么加图索君,假如你是乔治,你会选择待在国家公园里,跟母象龟努力繁殖后代,还是咬开国家公园的铁丝网,爬回你当年的水坑呢?” “咬开铁丝网。”凯撒说道:“这好比说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类,不论你给我找来多少母猩猩,我都不会跟它们发生禁断的爱情,我的理想是爬回波涛菲诺,作为历史上最后一个人类眺望大海死去。” 路明非小声嘀咕,“你说爬回?” “乔治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而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源家后裔,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应该为了种族不灭努力地繁殖后代,最后一个源家后裔应该重振家族在极道中的威望。” 源稚生淡淡道:“但乔治只是想回自己的水坑里去打滚,而我只是想去天体海滩上卖防晒油。蛇岐八家的极道事业和秘党的使命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去卖防晒油。我跟你叔叔不是一种人。” 其实老罗也不是啊。顾谶心说,没有人天生就爱权力,只是后天所经历的事情,使他不得不追求权与力,因为只有这样,他和身边的人才能活下去。 但这些话,他没必要说出来。 凯撒说道:“那为什么还不去?如果你在午夜跳上飞机,明晚任务开始的时候,你已经在南美洲的阳光里喂鸽子了,任务的事我们自己可以搞定。” “这算对我的挑战吗?”源稚生的眼神锐利起来。 “算是吧。”凯撒舒展身子靠在圈形的木扶手上,“如果你接受这个挑战,今夜跳上飞机离开东京,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还会在任务完成后也跳上飞机去找你,带上学生会的所有女生一起,让她们都穿上白色的蕾丝裙,我们在海滩上喝酒。” “什么意思?”源稚生没听懂。 “人生里最值得回忆的旅行,就是和某个来你窗下喊你的神经病一起跳上加满油的车,挥舞着地图冲向夜幕的旅行!连目的地在哪个方向都没弄明白,只是想跑得越远越好。”凯撒挑起眉毛,难得流露柔和的笑容,“世界上不该有任何牢笼能困住一个真正的男人,只有一样例外,那就是你喜欢的姑娘。” 顾谶讶然看他,这就是弗罗斯特曾说过的,凯撒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魄力和胸怀,或者说,是中二却真挚的感情中,藏着大金毛清奇的脑回路和柔软闷骚的内心。 路明非听到这么男人的话,心里头那一丢丢阴暗的小心思,竟像被拎出来在阳光底下暴晒,羞愧得想马上死去。 顾谶拍了拍他的肩膀,“勇敢点,蘸个芥末。” 路明非就用筷子搅了一团芥末塞进了嘴里,鼻涕横流地龇牙咧嘴。 “……”楚子航。 源稚生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已经将除真男人凯撒和闷葫芦楚子航以外的两人暂列到神经病的分类中去了。 “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吗?”他问凯撒。 “准确地说,是未婚妻!” 凯撒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我爱上她的那个晚上也在下雨,她像个小疯子那样开着敞篷车绕着宿舍楼转圈,大声喊说‘我要去芝加哥我要去芝加哥,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那时候她还是个新生,所有高年级的男生都在阳台上看她,我敢打赌,所有人都在那一刻爱过她。她打开了跑车敞篷,头发被雨淋透,裙子黏在身上,线条那么美好,眼睛那么亮。” “你被打动了?”源稚生问。 “那还用问?”凯撒笑得豪迈又傻,“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边对空鸣枪一边从三层楼上跳了下去!” 没崴脚吗?路明非抹了把鼻涕,芥末蘸醋。 顾谶跟楚子航相视一眼,无声碰杯,小酌。 源稚生疑惑道:“我可以理解你从三楼直接跳下去是为了抢时间,可开枪是为什么?” “吓唬一下其他的神经病,免得他们抢先。”凯撒挠头。 “然后呢?” “然后我俩就被带到风纪委员会挨训了...” “很值得回忆也很有意义。” “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待在这里混极道,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离开。”凯撒大手一挥,“想一想,也许正有一个女孩在那架航班上等你,如果你不去的话,她的邻座就会被一个秃头的咸湿佬占啦,而你现在冲过去,就可以用枪指着那咸湿佬的脑袋让他把位子让给你,然后你跟喜欢的姑娘飞往法国的天体海滩,棒极了对不对?” 路明非抽了抽鼻子,可能是心虚,他忽然觉得有被内涵到。然后他想起楚子航以前说过的话,他说如果将来某一天自己要去抢凯撒的亲,他会替自己打爆婚车的车轴。 想到这里,他就看了过去。 亲爱的师兄看着泪眼婆娑的师弟,意外地读懂了他的眼神,在凯撒掏心掏肺的此刻,楚子航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路明非又看向将自己带出迷茫青春的导师,结果顾谶完全没get,而是拿出手机说先接个电话。 路某人一脸幽怨。 24.极道世家 顾谶走远了些,接起电话。 “还没睡吧?”弗罗斯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没有。”顾谶皱眉,“出什么事了?” “刺杀。”弗罗斯特想轻描淡写地说,却不由嘶了声,是被检查身体状况的私人医生弄疼了。 顾谶怔了下,“是‘他们’?” “应该是,连跟了我好几年的司机都被买通了。”弗罗斯特轻叹一声,“你说,‘他们’的身体都已经死了,对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这么留恋呢?” “永生。”顾谶说道:“用后辈年轻的身体和血来承载他们的欲望,使‘他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是我大意了,差点就被解决掉。”弗罗斯特顿了顿,说:“帕西被支开了,救我的人是一个女孩。” “女孩?”顾谶轻声。 “是的,很年轻,亚裔。像新抽的柳条,也像一棵青竹。”弗罗斯特这么说:“帕西试着在找她,不过我想希望不大。” 顾谶站在露台上,俯瞰着脚下霓虹的光,雨潲在他身上,“你的中式形容,看来她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个背叛我的司机,如果在卡塞尔学院评级的话,可以达到a级。”弗罗斯特说道:“但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颗石子打穿了脑袋,他的头却没有爆开,这说明石子掷出的加速度和力量极为恐怖,巷子口的那根电线杆上都炸开了一个洞。” 顾谶的眼底映着光,眼帘下是无声的笑意。 “你没事就好,以后小心些。”他说:“一把老骨头了,别折在黎明前。” “你还真是。”弗罗斯特无奈摇头,转而道:“你对那个女孩不好奇吗?” “好奇。”顾谶轻呼口气,“说不定以后,就会见到。” “很有可能,她出现在那里应该不是巧合。”弗罗斯特话音刚落,帕西的声音就响起来,他说调查了遇袭之地的附近,都没有发现那个女孩,而且从家族掌握的资料中,也没有找到类似的人。 “会不会是汉高的人?”帕西说道:“他一直在发掘年轻的混血种,培养联合的力量。” “不会。”弗罗斯特淡淡道:“如果是他的人,早忍不住跳出来表明身份了,他巴不得看我们狼狈,然后趾高气昂地奚落。” 话说着,他就忍不住一阵咳嗽。 “刚好趁这段时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顾谶说道:“可能‘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但这次没得手,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再招惹你了。” “我倒巴不得再派人来!”弗罗斯特冷哼一声。 “嘴硬。”顾谶笑道。 在挂断电话之前,帕西向他问起了凯撒。 顾谶回头朝餐桌那边看了眼,吃撑了的路明非朝后跌坐着,肚子上放着那个珍惜的手办,不时会摸一下肚皮;楚子航默不作声地喝着清酒;凯撒跟源稚生满酒碰杯,聊得很投机。 “他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正聊他追女孩的得意往事。”他朝那边伸了伸手机,“能听得到吗?” 那边,凯撒神情澎湃,慷慨激昂地说少年啊,我们生来就是要征服世界的,就是要向着太阳奔跑,像烈光那样璀璨夺目! “...听到了。”帕西。 “他仍然这么意气风发,我很欣慰。”弗罗斯特说。 通话结束后,顾谶在那站了会儿。 “老顾,打完电话了就快来吃啊。”路明非招手喊他,“你都没吃多少。” 顾谶应了声,回到座位坐下。 “你以前不老说多吃饭嘛。”路明非小声说:“这么一桌好饭,下一次吃到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你还不敞开造?” “好,我多吃。”顾谶说:“你也多吃。” 路明非翻着白眼,“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也是,桌上的各种料理基本都被他扫了个遍,那特意请来的大厨都有些不跟趟,此刻一见顾谶撸起袖子开吃,也没时间再耍刀工和显摆雕花拼盘了,刺身能吃或者其他料理熟了就给上桌。 “不过如此。”路明非哼哼唧唧。 “……”大厨握起菜刀,一句八嘎不知当讲不当讲。 “( ̄~ ̄)嚼!”顾谶。 与此同时,朝阳升起的另一边,晨光穿过淡淡雾霭,清澈明朗的运动少女坐在咖啡店的窗边,手指顶了顶棒球帽,轻轻摘下耳机。 “阿姆~”她吃了一大口蛋糕,满是水果碎的清香和奶香。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低声自语,“就是要多吃点。” …… 在听完凯撒的慷慨陈词之后,源稚生把瓷酒杯缓缓放在桌上。 “但是我做不到。” “放不下家主的地位?”凯撒皱眉,感觉激情一下就无了。 源稚生没有回答,起身走到顾谶之前站的露台边,眺望着雨幕中的东京。 “这座城市当年叫江户,下雨的时候我会觉得东京又变成了当初的江户,烛光火影。 那时它是曰本最时尚和新潮的城市,征夷大将军在这里开府,葡萄牙人在港口贩卖铁炮和红衣大炮,挎着篮子的女孩们走街串巷,贩售小铁盒装的舶来品。 那时候的武士还有佩刀权,总是昂首阔步地走在街道中央,如果平民挡路,武士就会拔刀威胁要砍了他们。夜里维新派的人斩(倒幕维新的武士)很活跃,幕府要员们惶惶不可终日。 江户城里的极道就是在那时形成的,那时组成极道的是没落武士、手工艺人、码头工人和姬女,他们靠一技之长讨生活,为了不被别人欺负而组成行会。” 路明非听完,说道:“我还以为曰本的极道是蛇岐八家开的呢。” “不,极道是从江户时代以后才有的,在那以前,蛇岐八家都是贵族家族。”源稚生说道:“古代曰本平民是没有姓氏的,而混血种有姓氏,本身就说明他们都是贵族。 从前蛇岐八家侍奉过不同的君主,包括天皇、幕府和战国的诸位大名,历史上那位忍者之王风魔小太郎就是蛇岐八家的人,风魔家代代家主都叫风魔小太郎。 极道帮会在最初都是弱者的组织,那种能体面地赚到钱过上富裕生活的人,是不屑于极道的。原本蛇岐八家也是不屑于极道的,直到他们在变革中失去了田产和地产,再也无力养活自己。 于是,当初的八姓家主介入极道,把手弄脏来赚钱,他们借助混血种的天赋,以武力在极道中立威,庇护那些穷苦人成立的帮会,收取他们的供奉,给他们提供保护。蛇岐八家作为极道执法人的身份是从那时开始一步步确立的,至今也没有多少年。” 源稚生的语气唏嘘轻缓,而在场外人显然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大概能感觉到,从他话语间透露出的那不为人知的萧索。 25.冲突 “你想说什么?”凯撒有些没听明白。 “想必你们也知道,曰本是允许极道组织依法注册的国家,因为有些年代久远的极道帮会就是当初的行会,是弱者为了保护自己而建立的组织。” 源稚生开口道:“多年之前他们是弱者,现在他们中大多数人还是弱者,只参观这座大厦是没法了解曰本极道的,真正的极道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和巷子里,是弱者组成的影子社会。 极道是不容于世但又不能根除的,因为世上永远有卑微、弱小、阴暗的人,他们跟那些成功善良的人比起来丑陋不堪,是社会中的下等人,但既然有了上等人就一定会有下等人,而下等人中滋生了黑色的组织。” 凯撒嗤笑,“你想说蛇岐八家是弱者的领袖?” “我们当然不是救世主,也无意带领弱者建立没有压迫的社会,我们是跟极道做生意的人,收帮会的钱来协调极道中的平衡。但我们确实是弱者的领袖,这点没错。” 源稚生说道:“很多人只要提起极道,想到的就是那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极道领袖,他们享用着妖娆的女人,随意地掏出大把现金打赏下属,看谁不爽就灭掉谁。” 听到这里,路明非下意识点点头,在他心里,极道大哥就应该是这样的,风光一时,然后被更年轻更不怕死的拿刀砍死,一脚踢下交椅。 源稚生看他一眼,继续道:“可那些生活在极道底层的人,多半都是无法进入主流社会的弱者。拿着小刀去店里讨要保护费的小混混,很多都是单亲家庭或被学校开除或没钱上大学的孩子。 而那些在夜总会里卖弄风情的女人,有不少是单亲妈妈,还有些尝过父亲的家庭暴力,甚至被继父侮辱。在这种女人看来,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了,她们没想过自己老了该怎么办,她们只活在当下,也只能活在当下。这就是阴影中的社会。” “只能活在当下?”凯撒品味着这句话。 “所以本家才会建立基金会,给这些人提供医疗和养老保险,设立了热线电话方便他们求助。”源稚生说道:“曰本极道是靠着本家的铁腕在维护,曰本有超过十万的注册黑帮成员,关联的人员有几百万,这个阴影中的社会远比你们想象的庞大。 在这个社会中,大家都习惯用暴力说话,但本家的暴力凌驾于他们之上。如果有一天蛇岐八家解散了,极道中就没有了皇帝,大家都用暴力说话,不知道多少人会死在街头斗殴中,也不知道多少女人会受到逼迫。” 他环顾一周,看着或稚嫩或未经世事的几张面孔,“中国有个叫曹操的男人,在东汉末年是最大的暴力者,他曾说‘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夜风呼啸掠过,站在窗边的源稚生风衣猎猎如旗,这个年轻的极道家主身上,赫然散发出令人莫名仰视的威严。 他走回桌边坐下,“所以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爬向自己的水坑,我可以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但我不能为此动摇家族的根基。” 顾谶大概听明白了他的话,或者说,在场除了路明非之外,都听懂了。 源稚生跟凯撒都很执拗。凯撒的胸怀是以自己为中心,如伟岸的狮子,行走在浩瀚的草原上,希望他统治的领域上所有的正义都会被伸张,自信能掌控一切所以宽容。而源稚生更多的是为了别人,哪怕是与他不相干的人,只要他担起了职责,就会负责和付出到底。 这个年轻的曰本男人身上,就像有一条锁链。 顾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气氛有些沉闷,因为源稚生刚刚看似闲聊,其实如倾诉和宣泄的话。 他自己也觉察到了,所以露出一个笑容,“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你们的行程表上没有晚间节目,有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人开口。 源稚生顿了顿,说:“本家在歌舞伎剧院有固定的包厢,犬山家经营的玉藻前俱乐部号称是东京美女最多的地方,或者土耳其风情的浴场?还是去佛寺为你们明天的任务上炷香?” 看得出,他想缓解一下此刻的氛围,毕竟顾谶等人既是本部来的客人,凯撒三人也还没长大,见面的第一顿聚餐就讨论曰本的极道和阴暗史,实在有够奇怪和莫名其妙。 换成他去卡塞尔学院,如果接待的老学究跟他吐槽芝加哥的街头混子以及暴力团伙校工部,他也会觉得无趣。 “晚上去这种场所,合适吗?”路明非声音弱弱,可两眼却放着光。 晚上到美女如云的地方去,简直不要太刺激... 顾谶瞥他一眼,“我怕你会睡不着。” 路明非呵呵笑,“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去上香。” “晚上的佛寺太吓人。”顾谶说。 “你聊斋看多了。”路明非撇嘴。 再一次看到这两人神经大条的交谈,源稚生心情却松快了起来,甚至还有点羡慕。 “其实大浴场也不错,泡完澡之后会有漂亮的姑娘给你按摩。”源稚生说。 路明非脸上热了热,他就听不得这个。 “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兴趣,倒是你之前说的...”凯撒忽然道:“不如领我们见识一下,你说的真正的曰本极道吧。” 源稚生微微皱眉,“那些都不是什么上等地方,我没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安全问题我们自己会搞定,我对什么上等地方也没兴趣,街头巷尾的小馆子才是本地特色。”凯撒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们喜欢本地极道。” 楚子航也点头,“听起来会有意思。” 路明非懵了,这什么鬼逻辑,美女搓背还比不上去看本地的街头混混? 顾谶拿手绢擦了擦嘴角,“我就不去了。” 源稚生在他叠好放起的手绢上注目,已经很少或者说几乎没见过还用手绢的年轻人了。 “你可太没劲了。”凯撒摊摊手,“难得来一趟,我们应该见识一下曰本的黑暗,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楚子航也说:“一起吧,整天窝着会发霉。” 源稚生看了几人一眼,按下桌上的对讲机,“樱,给几位贵宾准备制服,去联络部取一支飞镖来,要扎在新宿区的。” “少主,今晚新宿区的状况有点棘手。”樱的声音有些犹豫,“沼鸦会和火堂组冲突,歌舞伎町聚集了几百人,随时可能擦枪走火。战略部的老人正试图平息局面,这时候不建议您和贵宾接近歌舞伎町。” “正好,就让本部的王牌专员们看看真正的影中社会。”源稚生淡淡道:“能在秘党中号称王牌的,难道还怕街头拿棍棒的小混混吗?” 26.他她 夜风微凉,风里是纸醉金迷的霓虹色。 火红的法拉利奔驰在高架公路上,大排量引擎高亢地轰鸣。 没有喝酒的矢吹樱驾车,副驾驶上是源稚生,后排是挤在一起的四人组。 樱看起来是温和低调的女孩,可驾驶的风格就像赛车手,法拉利在车流中穿梭,把一辆又一辆车甩在身后。 顾谶胳膊搭着车窗,眼睛眯起,额发在风中乱舞。 “是不是很爽?”路明非大声喊。 顾谶白他一眼,“我能听清。” 路明非指着远的近的灯光,眼里也亮晶晶的,“这跟叔叔家的天台上完全不一样,我还是第一次仰头去看这么多灯光。” “那就多看一会儿。”顾谶说。 这是大雨之后的东京,灯影下还有朦胧未散的水汽。 路明非看向他,“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飙车。”顾谶说。 “啊?”路明非愣了愣。 顾谶说道:“安室透的马自达,赤井秀一的雪佛兰。” “...我们的法拉利也不差。”路明非嘴角抽了抽,想象动漫里的场景,也是东京,也是这样的夜色,宿敌为了各自的坚守和立场展开着追逐。 还真的是热血沸腾,很带感。 “有时间一起去看电影!”路明非果决道。 顾谶向来知道他三分钟热血,遂一笑而过。 另一边,凯撒竖起大拇指,朝着源稚生喊道:“你的助理很棒!” 这家伙欣赏每一个开快车的女孩,因为这会让他想起诺诺。 路明非显然get到了这个骚包的情感,当下暗暗撇嘴。 源稚生从前排递来一支飞镖,那是樱从联络部的地图上取来的,每支飞镖都意味着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 这支飞镖插在新宿区的歌舞伎町,那里是东京最负盛名的红灯区,也是最容易出现摩擦的地方。 “新宿区的一家店向我们求助,说街上的社团忽然要求提高保护费,如果不同意就砸店。”源稚生说道:“黑帮的人已经在店里坐了三天,吓得没有客人敢光临。” “就这种小事?”凯撒有点失望,“我期待的是那种首脑们在神社里谈判,外头站满了黑衣保镖的大场面。” “不是砸便利店那么简单。”源稚生说道:“新宿区是保护费的丰收地,靠近歌舞伎町的很多夜总会和酒吧,都按期缴纳保护费,比例是他们利润的20%,涩情场交得更多。如果整个新宿区的保护费费率上调,每年帮会要多收上百亿。” “上百亿?”路明非下意识道。 “曰圆。”楚子航说。 “那也不少了。”路明非咂舌,他以前是个穷光蛋,见到了几个w的奖学金就觉得发了大财,甚至为此将自己这一百多斤卖给了卡塞尔学院。 虽然后来发现这几个w根本不够花... 而现在,他不仅是穷光蛋,还是欠钱的穷光蛋,此一刻乍听‘百亿’这种单位,着实惊得不轻。 源稚生浑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事情本家不能不过问,而且涩情场子自己也有保镖,如果保镖和黑帮冲突起来,没准会有死伤。所以这不算是小事情。” 凯撒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冲进那种放眼都是短裙和大腿的夜总会,然后黑帮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桌上放着武器?这听起来就有意思多了。” 他打了个响指,“我们是不是该用枪指着头目的脑门,说今后不要让我在新宿区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就剁你一根手指?” “那是电影里的黑帮。”源稚生淡淡道:“通常不需要有任何过激手段,我们只需要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们看到我们的制服就会明白我们的身份。” 除了顾谶以外,其他人都换上了黑色的西装制服,内衬绘着各种图案。他是以自己教员的身份为理由拒绝的,但路明非马上就吐槽说这时候还为人师表个鬼啊,谁会不期待东京的夜晚呢? “知道身份之后呢,总不是大家互相给面子吧?”凯撒问。 “握手寒暄,照本宣科。”源稚生说道:“告诉他们想变更费率的话,本家会在年会上开会讨论,现在是营业时间,还请他们照顾照顾,不要在公共场所惹出事来。” 路明非无语,“这腔调是极道?你说是银行理财的我都信。” “在我说完这番话后,如果他有任何不服,我就会拔枪朝他脚面开枪。”源稚生笑了笑,“不过需要用枪的时候很罕见,一旦他们明白你的身份,就会纷纷起身表示要上洗手间。” “尿遁。”路明非点头。 顾谶适时看了他一眼。 “……”路明非瞬间懂了,这个腹黑的家伙,是在说这业务他路某人擅长吗? 车外夜景匆匆掠过,源稚生神色认真,“有件事我得提醒诸位,请务必和我一起行动,因为正在歌舞伎町冲突的那两个帮会,控制着进出歌舞伎町的物流系统,新贵跟老牌帮会聚集了几百人在争地盘,警视厅也在严密监视那里。” “行啦行啦,我们穿上这身衣服就由少主您说了算。”凯撒叼着雪茄点上,“我们要去处理脱衣舞夜总会的麻烦,谁还有心思管一帮物流工人?” 源稚生揶揄道:“真不敢当,您比我像少主多了,还抽这么男人的烟。” 凯撒当然听出这家伙是在影射他们刚下飞机那晚,自己扔掉对方手里的烟,然后推荐男人应该抽雪茄的事。 这个曰本男人,竟然还有这么小心眼的一面。 …… 大雨之后,街面上的积水能没脚背,此时雨丝飘摇,引擎轰鸣的跑车在街边急刹,停在一家亮灯的玩具店门前。 车后排的四人同时因惯性朝前倾了倾身子,然后不约而同地开门下车,深呼吸冷冽的空气,压下晕车的迹象。 “这车开得也太猛了。”路明非扶着膝盖干呕,眼角都溢出生理性泪水。 “我收回之前夸她的话。”凯撒将因猝不及防的急刹而咬断的雪茄丢进垃圾桶。 顾谶扶了扶滑到嘴上的眼镜,剥了颗薄荷糖放进嘴里含着。 矢吹樱长腿一伸,下车,看了几人一眼,忍着笑站到源稚生的身后。 跟源稚生一样,她也小心眼,这是在报被遛了一白天的仇。 27.西内 门外一缕风过,‘叮当’一声,门上的青铜小铃响了,六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惊呆了屋里的一男一女。 顾谶拂了拂衣服上的雨珠,发现路明非正挺着肚皮,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青年。 那青年年纪不大,坐在屋子中央,剃了个寸头,相貌不好不坏,手里捧着本《火影忍者》的漫画,腰间吊着根棒球棍,椅子上搭了件白色的长风衣,风衣上隐约画着蛇一样的图案。 对方此刻同样瞪大了眼睛在看他们。 诚然,这小子看起来就不像什么老实孩子,可他对面的这几位更不像什么好人。 雨夜里,整齐划一地穿着一身黑,身影仿佛群山。 他们敞开的黑衣底下是华丽的丝绸衬里,上面有的绘着夜叉食魔图,青色的夜叉正撕碎恶鬼的身躯;有的绘着骑在山虎背上的祼女,祼女腰间系着红丝带,丝带上捆着长刀,顾盼间妩媚又肃杀。 这也是顾谶不愿意换这身制服的原因,外在狠是狠了点,就是有点太招摇花哨了。 可凯撒很喜欢,他觉得这样刚刚好,都不用说话,就满满的威慑力。 “死宅?”路明非瞅着那寸头青年,莫名笃定。 对面,野田寿嘴角抽了抽,显然是听懂了。宅文化全世界相通,就算各国语言不同,可对‘死宅’这个形容也无比敏感。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漫画,再看看那个看起来很像乖乖仔,但说话很不客气的家伙,心想这时候如果是宇智波佐助面对此情此景,会怎么做?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因为就连野田寿都想上去揍这个无礼的小子,他想抄起棒球棍上去来一下,可他不敢。 他从对面那些人的制服上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是本家的执法人。当然,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不太像,这人斯斯文文的,像热血漫里腹黑的狗头军师... “不是去搞定脱衣舞夜总会么,莫非这家伙是什么隐藏的boss?”凯撒轻笑道:“少主,你真没找错地方吗?” “从门牌号看确实是这里,但家族好像很少跟玩具店打交道。”源稚生也有点措手不及。 他看向矢吹樱,“这种小事怎么还需要联络部出面?那帮老人吃着高薪,是处理玩具店被人讹诈这种事的吗?” 樱窘迫道:“接线员可能误以为是整条街上的保护费都要上调,毕竟他们打打杀杀太多了,神经有点过敏。” 凯撒搬了张椅子在野田寿面前坐下,“本家少主亲自出面,开着法拉利一路飙车过来,你三生有幸啊。” 野田寿震惊了,完全不敢出声。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大到这种地步,他只是言辞上威胁了几句,并不是真心要涨保护费。他看着面前这个黄头发蓝眼睛的鬼佬,莫非是本家的雇佣兵? 各种惊恐在野田寿的脑海里爆炸,鬼佬雇佣兵的话他根本听不懂,只觉得必然是凶狠的威胁。 此时前辈们的那些什么‘八嘎’、‘西内’完全不能与之相比,他面对的是大恐怖! 另一边,顾谶走到了柜台前,将热水壶递了过去,因为他发现这个女店员好像被吓坏了,已经放了茶,可犹豫多次都没敢走出来拿热水。 “阿里嘎多!”女店员麻生真连忙道。 “她在道谢。”路明非很机智地翻译。 “这句我能听懂。”顾谶。 路明非暗翻白眼,还是我多事了? …… 茶泡好后,麻生真刚端上茶盘,路明非就抢先一步端了起来,动作如小厮般娴熟自然又勤快,不禁令人猜测他坎坷的过往,令看者泪目。 顾谶动了动唇,而不必他提醒,路明非就一下反应过来了。 妈的,虽然早己脱离了仕兰中学文学社,但当年在社团里当小厮的习惯还在。以前在赵孟华家里聚会,陈雯雯泡茶的时候,都是他跑来跑去端茶送水的。 路明非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实在是眼前的麻生真让他有种回到高中的感觉。 --戴着矫正牙套和黑框眼镜,长发梳成整齐的马尾辫,还别着珊瑚红色的发卡。她是还没来得及装饰的女孩,将来也会化妆也会各种打扮,但此刻她身上只透着书卷纸张、茶、棉布和羊毛背心的气息,清新安然,就像当年的陈雯雯。 他还是忘不掉。 想必她和赵孟华一定沐浴在教堂里神的光辉下双手交握,赞美神恩让他们在一起,爱得就像老夫老妻...而自己却在神光完全照不到的东京最黑暗的角落里,混极道假冒小痞子! 路明非越想越气。 所以,他把茶杯在野田寿面前重重一放,“你地!什么地干活?” 顾谶提醒:“茶是给你的,不是给他的。” “……”路明非幽怨地看他一眼,然后重振威风,“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来混极道,混极道很酷是不是?穿这种花哨的衣服提着棒球棒是要挨打的知道吗?” 换在当年,别说是碰到这种纹龙画虎的小痞子,就是学校里比较能混的校霸,路明非见了都要低着头绕过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不光是因为在来之前喝了点小酒,更因为有顾谶在,旁边还坐着曰本极道世家的少主。所以他无所畏惧,如果这臭小子敢不听话,届时整个歌舞伎町都将因此被踏平! 樱充当了翻译,原原本本地翻译给野田寿。 凯撒抖了抖肩膀,拉开西装两襟,露出衬里的夜叉食魔图。这华美森严的装饰让他很进入角色,现在觉得自己在极道也算一号人物了。 “你的名字。”他冷冷地看着野田寿,目光居高临下。 顾谶跟楚子航相视一眼,彼此读懂了此刻的心情,论队友是中二病同期生怎么办? “咦?”这时,顾谶闲散的目光一收,仔细看着货柜。 曰本的玩具店里,手办跟玩偶当然不会少,只是这么一家店里就有五花八门的动漫角色,材质也各种各样。 他负手沿着货柜溜达,颇感新奇地打量着。 “老楚,你看这像不像你跟凯撒?” 那是半人高的须佐能乎,与之相对的是暴躁的九尾,面沉如水的佐助跟表情管理失控的鸣人遥遥对视。 源稚生目露好奇,“哪里跟加图索君像了?” 顾谶:“发色。” “……”楚子航竟无言以对。 28.冷漠 在对野田寿的‘审问’中,矢吹樱充当着路明非和凯撒这俩中二患者的翻译,而就算他们胡说八道,樱也会翻译成正常的话。 毕竟野田寿这种管几个店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完全不入流,对于本家来说,甚至都没有处理这种人的标准流程,也就是吓唬一下了事。 面对凶神恶煞的本家大哥,野田寿垂头丧气地报上了家门:“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野田组...未来的三代目野田寿,现在是跟着二代目野田浩三做事。” “三代目?”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很难相信就这么一块比自己还怂的货,竟然还能当老大。 矢吹樱冷声道:“不要说得好像什么极道名门似的,根据资料,野田组原来是负责疏通新宿区下水管的,在新修了排水系统之后你们没有事做,就开始在街面上收保护费。你们这种小帮会在本家那里连名次都排不上,还敢提高保护费的费率?” 这一瞬间,顾谶等人难免觉得这曰本的极道太好混了些,连疏通下水管的工人都能打下一方坐一把交椅。 当然,这也是曰本的国情所致,失去工作后很难再找到工作,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他们当然敢豁出去。 野田寿讷讷道:“这个店以前给组里交保护费,现在换了店主就不交了,上涨费率只是说说,按照以前的规矩走就好,大家都是讲规矩的男人...” “我是女人。”樱瞥他一眼,“没听说过玩具店也要收保护费的。” “玩具店和情趣用品店也没多大区别,都是卖些好玩的东西。”野田寿小声说。 楚子航忍不住道:“你多大了?” 野田寿耷拉着脑袋,“平成六年(1995年)五月四日生,双子座,属狗。” “有没有必要说得好像来算命一样啊!”路明非无语。 “呃,是你们先问的。”野田寿又紧张又委屈。 “你还敢狡辩?”路明非酒劲上涌,化身面对差生的老师。 樱实在不想这种无聊的对话继续下去了,她看向乖乖站在一旁的女生,“麻生真,是你向本家投诉的吗?” “是的。”麻生真捏着裙角,小声说:“店长说店刚刚开起来,还在亏本经营,而且玩具店赚的钱也不够交保护费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关店算了。我刚入职不久,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所以就冒昧地打电话求助了。” 野田寿连忙道:“这种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啊。”至于找这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来嘛! 但矢吹樱根本不想听他废话,“本家的人来了,你也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整个新宿区的保护费费率都是固定不变的,在这条街上没有人敢提增加费率,提过的人都死了。” 麻生真的脸色一下白了,她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吓走这个每天来骚扰的混混,至多就是给他一些喝骂那样的惩罚。 “请原谅这位先生,他来店里的这些天什么都没做,只是翻翻漫画,对我也很礼貌!” 麻生真颤抖着,忽然小跑到顾谶面前深鞠躬,“我没想到是这样的,这位先生真的只是来这里坐坐,请给他一个机会!” 顾谶手里还拿着q版的铃木园子,此时继续看也不是,放也不是。因为他从来没被人这么尊敬过,尤其还是个孩子。 “她为什么要找老顾?”路明非不解,“明明那位极道少爷看起来更凶悍。” 楚子航猜测道:“可能他的气质像出谋划策的人,极道里对会动脑子的军师一向很尊敬。” 路明非懂了,“就蔫儿坏的阴险角色呗,老顾看起来是挺斯文败类的。” “有吗?”楚子航没看出来。 路明非咧咧嘴,你个面瘫冷冰块还挺八婆的。 矢吹樱冷冷地看了眼一脸着急的麻生真,她早料到会这样,这也只是吓唬对方一下,让她记住本家的热线电话不是这么用的。 “虽然有事主的求情,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樱抽出短刀,扔在野田寿面前的桌上,“看在你那么年轻,切指谢罪吧。” 麻生真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着顾谶,满眼祈求。 但顾谶只是漠然,看极道行使‘家规’,混这一行,无论是罪有应得还是冤枉,早就该有觉悟。 源稚生看到他的反应,多少有点讶然。 倒是凯撒吓了一跳,“只是来玩具店里坐坐,就要切手指?那路明非做过的事儿,加起来早该切腹了吧?” 路明非也惊了,“为什么我就该切腹?” 凯撒理所当然道:“你做尽宅事,还下载盗版漫画。” “宅男不做宅事?”路明非懵了,宅男就没人权么,这还有王法吗? 樱轻咳一声,用中文说:“不给街面上的小混混一点颜色的话,他们不懂得尊重本家。总有一天,他们中有人会一步步上升到帮会领袖的位置,那时候他们才会真正面对极道血腥残忍的一面。趁早吓唬一下,让他们有所敬畏不滥用暴力,是为他们将来好。” 路明非一下子就悟了,“就像小时候妈妈说,做了坏事会被狼叼走。” 他不免惊叹地看着樱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凌厉的女孩还有些温柔的意味。 “樱真温柔啊!”凯撒从不吝啬对美丽姑娘的直白赞美。 “……”矢吹樱忽然觉得有点尴尬,现在是在讲极道的规矩,这俩货发什么感慨? 野田寿凝视着短刀泛青的刃口,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角坠落。 麻生真则无力地缩在椅子上,抱着茶盘瑟瑟发抖。 矢吹樱眼里流露淡淡的笑意,她觉得威吓已经起到了作用,准备收手了,毕竟只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源稚生表现的十分淡定,好像一切都未出他所料,他甚至还走到顾谶面前,很有兴致地跟他讨论刚刚翻看的热血漫。 “你也看过《火影忍者》么,里面你最喜欢哪个角色?”他问。 顾谶摇头,“没有喜欢的。” 源稚生面露惊讶,“为什么?” 顾谶想了想,“没有理由。” 源稚生觉得他果然很怪,喜欢或不喜欢一样事物总是有理由的,说不出理由可能是在敷衍。 但其实相处久了就知道,顾谶的喜怒好恶从来都简单,因为他所在意的太少了。 29.男人 “都是我的错,跟真小姐无关!” 这时,脸色苍白的野田寿猛地抬起头,大声道:“是我索要保护费,也确实说过费率要涨,真小姐只是原样说了我说的话,我愿意向本家谢罪!” 他额头还有冷汗,肌肉也紧绷着,明显是又紧张又害怕,可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直挺挺地,就像要赴刑场。 这回轮到‘本家的干部’吃惊了,无论是狂暴的外国雇佣兵大金毛,还是嗜血的冷酷刀斧手牧羊犬,都下意识地看向矢吹樱,后者眯起了眼睛。 野田寿跪在地上,从口袋中抽出白手帕,狠狠地缠紧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然后抓起了桌上的短刀。 他的动作很慢,手也颤抖,眼角都在抽搐。 “不会吧?”路明非小声说:“我看这小子是个愣头青,这可能要真切。” 他有时候就很愣,所以很懂这种偶尔性格相似的人。 但矢吹樱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野田寿的一举一动。 “我是自愿切指向本家谢罪的,没有人逼我,我知道自己触犯了家规,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野田寿昂起头大声说。 这是极道里切指的仪式感,总得吆喝两句以示自愿,不然就不是切手指那么简单了。 “即使切了指,过错的痕迹也还在那里,在本家看来你还是犯过错误的人。”樱盯着他,“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野田寿神情坚毅,昂首挺胸,“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犯错不算什么,关键是得承担起责任!” 樱淡淡道:“你刚刚说,真小姐并没有夸大其词,是你威胁她要涨保护费?” 野田寿用力点头,“都是我的错,每个字都是从我嘴里说出的,男人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铁打的,说出来就不能吞回去!” 顾谶看到货架上有一个目眦尽裂扯碎上衣拍胸膛的动漫手办,不由看了眼表情差不多的野田寿,这个热血上头的小伙会不会也来个撕衣证道? 路明非嘬着牙花子,“这就是那个什么极道文化?怎么满篇都是港漫的风格。” “港漫?”顾谶有些讶异。 “看过《风云》没?”路明非做了两个夸张的动作。 “没有。”顾谶摇头。 “强者逻辑?”凯撒大概有过涉猎。 路明非耸耸肩,“就是‘弱是一种罪’、‘我就算死了灵魂也会撑着我站在战场上’、‘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那一套。” “最后一句我倒是赞同,听着很有感觉。”凯撒说道。 旁边,源稚生放下漫画书,已经有点听不下去了。 在本部贵宾面前,任一个小混混搁这宣讲他以为的极道文化,幼稚得连他这个家主都抬不起头来。 蛇岐八家多年来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就是虽然家族高层如贵族般冷峻从容,但极道底层都是些教育欠缺的混混和热血青年。 他们会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秉承着‘男人直立在天下,不遇到值得追随的人,膝盖永不打弯’这类逻辑。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崇尚三国忠肝义胆的关云长那一套,所以只能借鉴忠义理论来统御他们。 因此在每年年末的极道年会中,连橘政宗也不得不跟帮会首领们大谈尽忠守义和‘男人的荣耀’,而每次开完年会,橘政宗都喝着茶感慨自己又损失了一些智商。 源稚生此刻也觉得,如果再任由这个小混混展开他的‘领域’,从卡塞尔学院来的这几位王牌可能也要去染头。 矢吹樱看到了他的暗示,当即开口,“那么现在,正式宣布本家对你的惩罚,你是野田组的野田寿吗?” “是!”野田寿强硬昂头,铿锵有声,“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野田组野田寿,跟随组长浩三做事!” 凯撒竖起了大拇指。 然后顾谶手里拿着木之本樱的魔法杖,把他的大拇指按了回去。 樱继续道:“年纪是十八岁对吗?” “是!”野田寿握紧了刀柄,目光如炬,热血在胸膛中涤荡。 “你暗恋真小姐?”樱冷不丁道。 噗的一声,路明非一口茶喷在了野田寿的脑袋上。 野田寿猛地抬起头,如被踩到尾巴的小动物那样,惊恐之余目露凶光。 “不...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说,连茶水都不敢擦。 “你晚上赖在小姑娘看的玩具店里看漫画,一周以来,看了足足二十多个小时,而且每次来居然还自己花钱买咖啡。”矢吹樱说道:“你的衣服很整齐,这不符合你的身份,显然你在来之前特意换了衣服,还做了发型。” 野田寿嗫嚅着,半晌没崩出一个字。 顾谶用魔法杖推了推那根铝制棒球棍,“这上边刻的是人名还是给这跟球棒起的名字?” “比如青釭或者倚天?”路明非抓起来看,赞道:“这刻的很用心啊。” “也可能是男人的誓言。”凯撒抱着胳膊,“譬如极道之主。” 楚子航摇头,这家伙真中二到了极点。 “那是真小姐的名字。”樱说。 “啊!”看清球棒柄上的字后,麻生真捂脸。 野田寿梗起脖子,还想挣扎,“我们男人...” “停!”顾谶抬手,封印之杖的鸟喙抵住野田寿的脑门儿,将他精心吹得蓬松的发型中分开来。 “樱好厉害,竟然早就注意到了球棒。”路明非说。 “其实这些都是参考证据,最重要的是女性的直觉,”樱抿了抿唇,淡淡一笑,“以前也有人这么关注过我,后来被我知道了,所以我能感觉出来。” 源稚生目光一动,不过没什么神色变化。 “暗恋吗?”路明非眼冒八卦之火。 暗恋这种事,他可太擅长了,所以贼想知道其他人的隐私和八卦。 樱就当没听到,“去跟真小姐道歉,然后在这间店里帮工三个月。另外本家的规矩里没有对玩具店收保护费的,这项费用免除。惩罚措施就这样。” 麻生真已经又羞又窘地跑回柜台那边去了。 樱压低声音问野田寿,“你这种人不是应该喜欢妖艳型么,为什么会看上她?” 野田寿掷地有声,“男人需要娶了贤妻良母,才能放心闯荡世界!” 这次不等顾谶有什么动作,源稚生就一把将这家伙推开了。 “附近有些不错的夜总会,要不要去坐坐?” 30.雨声 源稚生有些歉然地看着顾谶几人,他亲自安排且亲自陪同,竟还出了这种岔子,让几位贵宾见笑了。 “夜总会?”顾谶对这类场所的了解,仅限从影视中。 路明非倒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书架上满排的漫画,他没赶上以前那种花几毛几分钱就能借阅的年代,在他囊中羞涩的中学生时代,喜欢看漫画却不舍得买正版,只好去买那种连印画都不清楚的盗版看。 后来到了卡塞尔学院,过了一阵有钱的日子,却总是大吃大喝加电脑看片,浑然已经忘记了还有看漫画的爱好,等后来又没钱的时候,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弥补什么遗憾。 在明明能够拥有的时候,就都被他自己挥霍掉了。 是以,如今满眼的正版漫画码得整整齐齐,用手抚摸手背都开心,路明非忽然很想在这个店里多待一阵子。 顾谶瞥他一眼,然后道:“外面雨又下大了,不如先坐会儿,雨小点再说。” 正恍惚走神的路明非愣了愣,下意识看过去,发现他背靠书架,好像很感兴趣般把玩着手里的粉色魔法杖,在灯光下明亮的镜片后,是幼稚的笑眼。 “其实不用啦。”老被迁就,路明非心里感动之余,还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始终是拖累。 “我怕湿了衣服。”顾谶说。 路明非嘴快,“六十一套。” “什么六十一套?”凯撒只是看了眼顾谶身上的西装,就认出是出自意大利名家的手工缝制,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家那个执拗古板的叔叔提供的。 他喝了口麻生真冲的速溶咖啡,很没形象地吧嗒吧嗒嘴,“今晚不是我们的极道之夜么,可我们正在一家玩具店里喝咖啡,还是速溶的,这是所谓庶民的咖啡吗?” 这家伙习以为常地人上人,即便是在芝麻大点的地方,也好似睥睨天下一般。 麻生真听不懂中文,还很恭谦地捧着樱花饼过来。 顾谶捏起一块尝了尝,旁边的路明非已经一手一个了。 “阿里嘎多,goodcoffee!”凯撒笑容满面地冲女孩举起咖啡杯。 这就是贵公子的品格了,绝对不会在冲咖啡的庶民少女面前,表现出对庶民咖啡的鄙夷。 “变脸变得真快。”路明非小声嘟囔。 “那就在这边喝庶民咖啡好了。”凯撒做出了决定,“虽说口感单薄,糖分过多,但下雨天喝庶民咖啡聊聊天也挺放松,对我们来说算是难得的休闲。” 说着,他冲顾谶挑眉,“毕竟是领队的提议,我第一个给你面子。” “……”顾谶。 路明非呵呵笑,这分明就是看到呆萌的妹子笑得可爱,所以走不动道了吧! 凯撒忽然‘哦豁’了一声,指着顾谶面前的手办说:“这白西装的家伙真酷,像我一样。” 路明非一听,立马看过去,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二次元倒霉蛋被这家伙埋汰了。 单片眼镜,礼帽披风,一身白色西装,手里拿着扑克枪。怪盗基德笑容灿烂地面对大金毛。 “可别了。”路明非表示不能接受。 这时,樱从外面进来,凑近源稚生耳边,“沼鸦会和火堂组的人正朝这边过来,可能会起冲突。为了不惊扰到贵宾,还是先走吧。” 源稚生略一皱眉,“问问诸位贵宾的意见好了。” “你看着办就好。”顾谶并不放在心上。 凯撒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显然对什么火鸦还是沼泽地的冲突不感兴趣,他现在想买一身怪盗基德的服饰。 源稚生轻轻笑了笑,然后吩咐樱以源家家主的名义,让那两个帮派克制一下。 樱提着他的佩刀蜘蛛切出去后,他面朝几人说道:“你们在曰本境内的安全,由蛇岐八家全权负责,今夜我负责带诸位消遣,想做什么都请随意。”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般,话落下,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忽然就消失了,只听见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 “麻烦你了。”顾谶点点头。 源稚生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客气,而且远比凯撒几人礼貌得多,所以他一时愣住,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不过好在,王牌团队从不缺话题,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凯撒一边摸着怪盗基德的手办,一边讲起了童年往事。 比如他小时候跟管家斗智斗勇,最后如何获取胜利。 路明非就偶尔插几句嘴,不过很快就没有声音了,三人靠在货架旁,各自想着心事。 顾谶反坐在椅子上,下巴垫着胳膊,透过店门玻璃上映照的模糊灯光,看着淅淅沥沥的雨。 它们想进来,让风穿过门缝,吹得青铜风铃叮当作响。 “我们要当朋友是不可能的。”回神时,听见凯撒对楚子航说:“但我们可以成为伙伴,在这个团队解散之前。” 顾谶偏头看了眼,路明非一脸吃瓜的激动表情,凯撒跟楚子航两手交握,四目相对,从他们沉凝的表情和绷紧的手腕来看,应该都用了些劲儿。 “这是和解吗?”源稚生声音不大。 “应该是。”顾谶说。 “你的话一直这么少吗?”源稚生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本部的教员也是这次行动的领队,要跟曰本分部打交道,除了实力以外,应该也能说会道。” 顾谶歪了歪头,“你喜欢能说会道的人吗?” 源稚生没想到他会反问,摇头,“麻烦,也吵闹。” “那现在交流得不就很好嘛。”顾谶垫着下巴,目光沉静。 源稚生沉默片刻,说是啊。 双方之间没有刻意地交涉什么,或以某个话题试探,这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进行着。而促成这种局面的,或许正是这些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年轻人们。 柜台那边,野田寿正跟麻生真道歉,言辞恳切夹杂着强者语言,听起来表白的成分更多些。甚至已经说到如果去拜访一下家里长辈,是不是要带点水果。 麻生真满脸窘迫,含含糊糊地回应说父亲一直在国外,交朋友什么的还需要先询问父亲的意见,而奶奶的年纪很大了,还请野田寿不必费心去探望了。 店里手头上看似都有事情在忙的人,却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偷听,换风扇缓缓转动,外面的雨声清晰入耳。 32.出海 雨后的东京,碧空如洗。 白天闲暇,凯撒品着红酒看街景,看腻了就上网看《变形金刚》;楚子航抱着刀冥想,偶尔会切点水果拼成果盘;路明非在睡大觉。 顾谶会蹭凯撒的电影,也会吃光楚子航的果盘,最后太阳落山,他走上阳台,望着远处出神。 晚霞满天,没有风,高处的楼台听不到底下的喧嚣,人心底也跟着安静。 “还吃吗?”楚子航从身后走来,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 “之前吃撑了。”顾谶摸摸肚皮。 “我想也是。”楚子航拿牙签扎起苹果块,嚼得很脆。 顾谶背靠栏杆,“对这次的任务有什么想法吗?” “你是领队,凯撒是组长,你们说了算。”楚子航语气很无所谓。 顾谶轻笑,“那如果不让你参加呢?” 楚子航果然愣了愣,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随便。 “咱们可是老搭档了。”顾谶在他胳膊上捶了下。 “……”楚子航晃了晃,默默揉了下被捶的地方。 “你不信任源稚生,不,是不信任蛇岐八家?”他说。 曰本分部就是蛇岐八家的一部分,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没必要提。 “这倒不是。”顾谶说道:“源稚生的做派,就像传统的武士,有点一根筋。” 说到这里,他看着楚子航不说话,而后者嘴角微微抽动,知道是在影射自己。 “难道你之前对蛇岐八家有过了解?”楚子航问道:“还是仅仅见过他们的家主,就生出了怀疑之心?” 顾谶转过身,看着夕阳渐沉,在天空留下暗淡的一抹晕色。 “可能是我先入为主了。”他轻声道:“你就姑且听一听,权当发牢骚。” 楚子航沉默片刻,“我会盯着源稚生,也会小心。” 他不管顾谶是不是在暗示什么,缜密的性格不容他在陌生的环境中松懈,离开卡塞尔学院之后,他始终谨慎。 顾谶没说不要紧张之类的话,龙王的孵化地不可能只有一个胚胎等着他们去炸,而在深海的环境中,再多的小心都不为过。 “你们在说什么呢?”路明非搓着脸走过来。 “行动开始前的动员。”顾谶说。 “那我不听了。”路明非转身就走。 “吃水果吗?”楚子航问。 “那当然吃!”路明非脚下一转,人就舔着脸回来了。 …… “要出发了。” 从东京港的4号码头出发前,顾谶看着阴沉的天空和汹涌起伏的海面,如自语般说。 黑云压得很低,黑色的船切开黑色的海水,留下白色的水迹。 “你们居然把它伪装成了一条渔船!”凯撒大声喊道,声音压过了燃气轮机的声音。 “不,是科学考察船!”源稚生也大声说:“我们是一艘从事研究珍贵海鱼汇流路线的科考船,现在已经在公海的海面上了,但这里是曰本的专属经济区,我们申请了12个小时的航道管制,这段时间内不会有船从那片海面经过!” 还是老朋友摩尼亚赫号,功勋卓著的船首上漆着‘摩尼丸’3个白色大字,船尾的吊臂上挂着拖网。 他们已经航行了三个小时,路明非不时会看一眼淡然的顾谶,强压下心底隐隐的焦躁。 晚间气象预报说,今晚附近海域有八级大风和两米高的浪,并不适合出海,但难得的航道限制只有今晚,他们不可能在船来船往的时候下潜。 离港时正值夕阳西沉,海面上刮起大风,大批的渔船返回港口避风,船舷相接的时候,渔船上的水手们冲他们挥手。 顾谶还是那身休闲西装,海风吹起他披在身后的衣摆,衬衣袖口雪白干净,不沾一丝灰尘。他靠在船舷的栏杆上眺望远方,微笑同渔民们挥手。 楚子航四平八稳地站在他身边,双手拄刀,就像是极道中护持家主的冷漠刀客。而穿着白色船长制服的凯撒叼着雪茄,跳上渔船买了只新鲜的帝王蟹,好像他们将乘着游艇去享受日光浴一样。 从他们身上看不到丝毫的紧张和不安,路明非却莫名回忆起了三峡的那次任务,现在故船重上,他腿肚子有好一阵都在转筋。 此刻,乌云压顶,船在风浪中颠簸。探照灯打向空中,黑云翻滚,远处隐有雷声,看来今晚不仅有大风还有暴雨。 丝丝寒意已经开始侵袭船上的众人,顾谶将衣服穿好,系好每一颗扣子。 “你紧张啊?”路明非干巴巴地问。 “有点。”顾谶点头。 这并不全然是在安慰路明非,毕竟海底的胚胎被确定为龙王,极有可能就是本该死去的海洋与水之王的双生子李雾月。 “放心吧。”源稚生适时道:“曰本分部做事永远有万全的准备,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拭目以待。”路明非勉强笑了笑。 一旁,凯撒揭开蒸锅的盖子,全身橘红的帝王蟹出锅啦。 他抄起猎刀拆蟹,把雪白的蟹肉码在冰上,旁边早放好了调好的山葵泥和海鲜酱油。这是今晚的宵夜,虽然任务即将开启,但他还是要抽空享受一下人生。 而除了帝王蟹之外,凯撒还买了一条银红色的野生真鲷,就在摩尼亚赫号的船头架起蒸锅炖鱼汤,用方笋和青梅除腥,花了足足3个小时炖出了雪白的鱼汤。 这一路上,大金毛就迎着风坐在船头,一边翻看那本厚厚的操作手册,一边照顾他炖鱼的蒸锅。他还特别提醒楚子航和路明非不要靠近--怕万一忍不住跟前者吵起来,对方会踢了他的锅。至于后者...是怕那小子嘴馋偷吃。 源稚生点了支烟,在离顾谶两步远的地方,“他还真有耐心。” 顾谶认同,“做料理最锻炼人的耐心。” “换成是我,我做不来。”路明非连连摇头,他只会吃,等不及的那种。 虽然此行心底隐隐不安,可看着那锅咕噜响的鲜鱼汤,以及蒸得通红的大蟹,馋意已经略占上风。 “来来来!”终于,凯撒拍着掌起身,“来尝尝北海道风味的帝王蟹,烹制海鲜的技法,曰本可是世界第一。” “那是得尝尝。”顾谶拍了拍还在擦拭长刀的楚子航,后者漠然着一张脸,跟在他身后。 就好像,他会过来尝一口纯粹是因为他的邀请。 33.须弥 如果讲究一点,吃蟹的时候会准备各种小工具,比如小剪刀之类的。而如果嫌麻烦或迫不及待,那就直接徒手吃,不过可能会浪费一些蟹肉,还容易被蟹钳上的刺扎到。 凯撒显然是个讲究人,即便是紧张且充满生死考验的任务途中,那把猎刀就成了他的剪刀,轻而易举地将帝王蟹壳肉分离。 白花花的蟹肉晶莹剔透,并没有太多佐料,却令人食指大动。 “我还以为你会说曰本吃海鲜是世界第二,只比意大利人差一点点。”路明非把弄好的蟹腿肉塞进嘴里,自然原始的海味登时在口腔弥漫,带着丝丝甜味。 这一刻他心情无比爽朗,就像蓝天白云,而不是眼前可见的浓重乌云。 “意大利男人天生都是厨师,但在烹制海鲜这方面,跟曰本人比还是有差距的。” 凯撒炫耀着他对厨艺的浅薄理解,“曰本是个岛国,不适合放牧,在明治维新之前全靠渔业提供蛋白质,而只有大名的宴会上才会出现牛肉,普通人只能用海鲜填肚子。所以他们把所有的厨艺都浓缩在烹调海鲜上了,因为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烹调。” 源稚生闻言,懒得费心去理解这家伙是在赞美还是嘲讽曰本,每次他试图理解这帮载歌载舞的二百五都会出错,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不去理解。 凯撒将拆好蟹钳肉递给顾谶,同时道:“说实话,你的言灵能力好像不适合下水,总不能对一个胚胎抛媚眼吧?” 当着源稚生的面,他没有说出顾谶的言灵属性是‘精神’,而这类言灵多是通过目光接触或无处不在的‘场’发挥作用,目标多是人。可到了水下,万一遇到危险,他的言灵很可能形同虚设。 “老顾不会拖后腿的。”路明非脱口而出。 实际上,他才是最可能拖后腿的那一个,以前路鸣泽也只是在最危急的时候出现,行动过程都由他路某人一个人闯荡,更别说现在路鸣泽不在。 顾谶吃了口蟹肉,微笑不减,“我是领队,还是你们的教员,总得照顾好你们。” 凯撒挑了挑眉,这话说的,有点挑衅啊。 “好了好了,快吃吧。”路明非连忙道。 楚子航走上前,刮了一点蟹黄吃。 凯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打开一瓶贵腐酒,把金黄如蜂蜜的酒液倒入几只玻璃杯中。 “来,伊甘堡的贵腐酒,配龙虾和蟹是首选。”他举杯,“这次我们团队复杂,有些人立场不一致,但希望我们在任务结束前不要内讧,完成任务后,大可以在自由一日打打杀杀,不遗余力地置对方于死地。用这杯酒预祝我们共同的任务圆满成功。”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好像是你先挑了刺,然后又来个嚣张的收尾。 这祝酒词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还算是寄托了良好的愿望。顾谶同几人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这时,特意等他们消停下来的乌鸦从船舱里走出来,“少主,前方就要抵达须弥座了。” “发灯光信号,让须弥座打开船坞。”源稚生吩咐。 然后他转向顾谶他们,“现在容我邀请诸位,欣赏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合作的项目,‘不沉之须弥座’。” 顾谶放下玻璃杯,顺着源稚生所指的方向看去。 远处,隐没在黑云中的海平面忽然如燃烧般亮了起来,天海交接的一线尤其明亮,仿佛阳光投射在海面上。 接着,就像是海中的宫殿浮起,玲珑楼阁灯火通明,比海市蜃楼还要辉煌。天与海之间的一切,都被那些宫殿般的建筑照成耀眼的白色。 摩尼亚赫号开始减速,海中宫殿张开了迎宾的大门。 凯撒四下打量一眼,“这是浮动平台?” 源稚生点点头,“这些海上浮动平台适合长期在海上作业,虽然移动速度缓慢,但因为自重极大,它们能抵抗海上的12级大风甚至海啸。” 在佛教中,‘须弥座’是指安置佛像或者佛塔、宝殿的台座,而佛与宝殿当然是永恒不坠的,这座浮动平台的起名显然是取了其中之意。 顾谶对神学了解不多,只是入职卡塞尔学院后,偶尔听富山雅史讲过这类的学问。 源稚生说道:“家族把全部的六座须弥座浮动平台集中在这里,作为这次深海勘察的基地,它远比当初在这里沉没的列宁号要可靠,所以诸位不必担心暴风雨的问题。” “这就好这就好。”路明非松了口气。 如果有的选,他现在恨不得立马钻进安稳的房间里裹着被子睡个天昏地暗,而不是在这艘让他有阴影的船上,随起伏不定的海面一起摇摆。 然后,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不是顾谶,而是楚子航,此时冷面酷少表情依旧,却给他一种‘别慌别怕别担心,我会罩你’的错觉。 摩尼亚赫号熄灭了燃气轮机,然后在两侧船身上加挂了牵引锁链,被牵引着进入了浮动平台的船坞。 浮动平台大到能够容纳整艘摩尼亚赫号,船闸关闭,船坞两侧的灯光依次亮起。 浑身黑衣的男人们并排站在船坞两侧,深鞠躬,“欢迎少主光临须弥座视察!” 他们的声音在巨大的封闭空间中回荡,震得人一阵头皮发麻。 随后,门型吊车移动过来降下了吊桥,顾谶他们跟在源稚生身后,登上去往高层的电梯。 风机旋转的嗡嗡声占据了每个人的听觉,而无处不在的海水味道更是侵占了他们的嗅觉,不知何处来的积水汩汩流淌,又被无处不在的抽水系统抽走。 这座巨大的浮动平台随着海浪起伏,即使走在铺设了钢板的平坦路面上,也好像踩着柔软的坡地,给人一种堪堪承受此时的波浪,而一旦风力加强或者海浪变大,整座建筑都会倾倒沉没一样。 顾谶目光平静,只是习惯性地逡巡扫视,记住周遭陌生的环境。 源稚生看了眼神情各异的众人,开口道:“不用担心,须弥座是全数字化控制的。如果海浪大到一定程度,下方的疏导阀就会打开,卸除海浪的推力。” “这片海域的深度超过8公里,你们根本无法下锚。”凯撒好奇道:“那你们是怎么固定这些须弥座的呢?” 34.源稚生 “其实还是用锚,但锚链不用8公里那么长。” 源稚生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解释,“曰本海沟的形成是因为两个板块的相撞,只在板块交界的极渊中深度极大,除此以外的海床并没有那么深。” 得到答案后的凯撒多少有点失望,他还以为这须弥座用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科技或伟力手段。 很快,一行人到达了须弥座的顶部。 站在这里往下看,就像站在醒神寺俯瞰新宿区,重重叠叠的海浪拍打在须弥座的底部,偶尔有冲天崩起的白色水沫。 各个须弥座之间也用钢缆连接,风来的时候这些钢缆绷得像琴弦般紧,风过去之后它们又松弛下垂。每个浮动平台的顶部都站着穿白色作战服的男人,全天候直升机的旋翼掀起的狂风不亚于海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紧贴头皮。 “好多人啊。”顾谶说。 “这都是后勤团队?”路明非用手压着新做的发型,在他和楚子航中间缩成鹌鹑。 源稚生没有回答,而是从乌鸦手中接过扩音器,登上高处。 “今夜的事情,拜托诸位了!” 他的声音在海面上远播出去,所有浮动平台上的男人都齐声回应,“全力以赴完成家族交托的任务!” 近千人的声音交叠起来,一瞬间把海潮的声音都压过。 路明非咂舌道:“这让我想起了高中军训。” 一旁,有过相同经历的楚子航默默点头。 “听说军训的时候,师兄你一直是替老师当监督员的?”路明非暗戳戳道。 “...我也有参加训练。”楚子航说道。 路明非感慨,“当年一身白衬衣的少爷真令人过目不忘啊。” 楚子航没吭声,只是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几步。 凯撒有几次是想开口的,可就连他都觉得实在不好插话,所以也学顾谶那样沉默。 而就在几人窃窃私语的时候,站在高台上的源稚生已经完成了对手下的安排,伴随着号令发射的各色信号弹,他将这近千人分成了‘风林火山’四个组,各司其职,确保此次任务无惊无险地完成。 “有这个必要么,不过是潜水而已,怎么这准备工作像是要打仗似的?”凯撒点了支雪茄,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当你下定决心握住剑柄,那就紧紧握住不要松开,松开剑柄的那天就是你死的那天。”源稚生淡淡道:“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曰本的方式,永远逼自己站在悬崖的边缘,后退一步就会摔下万丈深渊,这样反而能活下去。” 他面朝暗沉沉的海面,“这可不是去捕捞珊瑚或贝壳,那可能是古龙级别的凶物,如果任它浮上来,即便是这里所有人全力以赴,都未必能抹杀它。” 能活到今天的混血种或各方势力,没有一个会小觑龙类,正因为他们继承了远古的血脉,才更懂得这血的源头是多么可怖的存在。 所以,顾谶和路鸣泽才不吝对昂热表示欣赏,因为那个老人是迄今唯一一个说要彻底终结龙族的命运,且真正付诸于行动的人类。 还有老泥巴弗拉梅尔,以守夜人之名维系着各个混血种势力之间的平衡,决不允许出现‘君主’类的角色。 他们都是可敬的人类。 海水破开,吊车吊起了沉重的精炼硫磺炸弹,顾谶回神,看着这个被漆成显眼的黄色,形状像一根粗短雪茄的玩意儿。 “我去,还是q版的?”路明非瞅着炸弹那粗壮身体后的窄小的尾翼,脱口而出。 “这种形状比较耐压,你们也肯定不想它中途就被海水压爆吧?” 源稚生说道:“它的动力系统和制导功能很有限,只能在水下前进大约1公里。不过这个距离的引爆对你们来说是绝对安全的,毕竟它不是靠爆炸威力杀伤龙类,而是靠精炼硫磺和水银的穿透腐蚀。” “哦对了,它的代号是‘桃太郎’。”他看了眼时间,“现在距离预定时间还有30分钟,岩流研究所会在30分钟内完成最后的检查,以及对迪里雅斯特号的预热。这对你们来说是自由活动时间,你们可以聊聊天或者休息,不过我的建议是去上个洗手间,深潜器里没有修建厕所。” “我膀胱好,能憋。”路明非上一秒这么说,下一秒就拽住乌鸦的胳膊,“内什么,夜叉大哥,洗手间在哪?” “……”乌鸦。 路明非这一出,成功将顾谶三人心里或多或少的凝重减轻了。 源稚生摇摇头,拿出手机拨号,“施耐德教授,这里是曰本分部源稚生在报告。下潜小组已经到达指定位置,我们在等待本部的指令。” 电话那头传来可怕的呼吸声,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一具破烂的风箱被强行拉开。 电话彼端之人的肺早已千疮百孔,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形容冯·施耐德的呼吸声就像听见一具干枯的尸体复苏。 “等我抽完这根烟。”冯·施耐德幽幽道。 …… 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 冯·施耐德坐在大厅中央,指间夹着一支刚刚搓出来的漂亮手卷烟,腿上放着一个小铁盒,里边是金黄色的烟丝。 他只吸了一口,在剧烈的咳嗽后,静静看着烟雾弥漫。 曼施坦因站在他的身边,就在刚刚,他看到了这个在传闻中有着一张恐怖的面孔的男人的脸。事实确实如此,在黑色的面罩下,眼眶往下是一张血肉枯死的脸,就像木乃伊里的法老。 令人感到恐怖,却同时有种诡异的难过和愤懑。 冯·施耐德用五分钟的时间,给他讲述了11年前在格陵兰海域发生的惨案,以此驳回曼施坦因出现在这的用意,即校董会突然叫停‘龙渊计划’。 这是直接来自校董会的命令,推手是各代表身后的混血种家族,其中就有弗罗斯特的手笔。 当然,被他们认为是预料之中的‘当弗罗斯特知道凯撒也在行动小组里且会下潜后,一定会发疯’,其实只是弗罗斯特故意为之。 他需要做出一个姿态,给校董会的那些盟友看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给各个家族中的‘他们’看,看自己这只愤怒又莽撞的斗羊又一次跳脚了,看当年那小子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看他弗罗斯特永远只能当一个傀儡,任凭他们牵着走。 此时在控制室里的两人并不知道,他们真的以为弗罗斯特和加图索家族就跟大多数的贵族一样,残忍贪婪,充满着对欲望的恶臭。 “这里还有一份文件,我想你会有兴趣。”冯·施耐德从桌子下抽出蒙着灰尘的文件袋,封口上的ss红章分外醒目,“其实我已经猜到校董会,会派人来叫停龙渊计划,所以提前把这份文件从档案室里拿出来了。” “你怎么搞到这东西的?”曼施坦因勃然变色。 35.格陵兰 卡塞尔学院的ss级档案都是纸质档案,只有校董会成员才能查阅,在诺玛那里没有备份。这些文件被封入绝密资料库,钥匙掌握在校长和校董的手中。 冯·施耐德平静道:“我当然搞不到,但有人可以拿到,既然那个人不在乎校董会的罢免,我又何必在乎呢?” 他暗示得很明显了。 昂热确实是不在意校董会弹劾的,因为他们很难找到取代他的人。 文件袋的封面上印着‘kallitnunaat’,这是格陵兰语中‘格陵兰岛’的意思。11年前的格陵兰事件曾导致学院的高层巨震,但知道真相的人从不就此发言,而曼施坦因是在那之后才加入卡塞尔学院的。 而如今只要打开这份档案,就能解开深藏的谜,这个诱惑对他足够大。 “这可能是你去发掘当年真相的唯一机会,现在放弃的话还来得及。”冯·施耐德说道。 曼施坦因叹了口气,慢慢挑开封口。 他一页页地阅读当年的文档,当事人的签字历历在目。他越看越惊恐,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手也开始颤抖。 “这帮混账都干了些什么!”他低声怒吼。 “这就是校董会不愿意回头去调查格陵兰事件的原因。” 冯·施耐德说道:“正如你看到的,校董会清楚接近古龙胚胎的风险,秘党一直都知道龙类即使在胚胎阶段都是有进攻性的,但他们太想获得那枚胚胎了,所以不介意用人命去冒险。 他们急于掩盖事情的真相,更换了大多数校务管理人员,将其他人被派往世界各地的分部。他们也向校长妥协,把更大的管理权交给他。” 他冷笑,“校董会根本没有资格发来公文,要求我终止龙渊汁划,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他们当年所作所为的翻版!只是因为加图索家的继承人也在下潜小组里,所以才惊慌失措,他们可以不惜别人的命却太过看重自己的命,恶心至极!” 曼施坦因担心道:“11年前的那枚胚胎忽然孵化,这枚会不会也...” 冯·施耐德无所谓道:“当然有可能,我们对龙类的孵化过程了解很少,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孵化。” 曼施坦因一惊,“这些顾谶他们都不知道?” “没必要知道,知道这些只会增加没必要的恐惧。”冯·施耐德淡淡道:“我们只是借用他们的血统,只有血统最优秀的人,才能反抗胚胎领域的干扰。” “那你跟校董会的混账有什么区别?”曼施坦因怒斥:“顾谶他们就像一队自己去往祭坛的羔羊,而领着这队羔羊去祭祀的牧羊人就是个魔鬼!” “魔鬼?”冯·施耐德抬起头,“我吗?” “还能说谁?”曼施坦因低吼,“你们眼里只有那该死的任务吗?为此死多少人都不在乎对吗?” 冯·施耐德淡淡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因为你和古德里安这样的人生活在干净的世界里,不是我和校长这样的噬罪者。” “噬罪者?” “就是那种把罪恶吞噬掉的人。”冯·施耐德说道:“这个世界上,并非一切正确的事情都是正义的,也并非正义的事情就一定是正确的。” 曼施坦因正思索着他的话,就见面前之人低咳几声,开口:“有个诡辩的问题,在铁路分岔的地方,列车会通过的那边铁轨上竖着警示牌,而另一边废弃的铁轨上则没有。现在火车就要来了,你站在岔道边。 火车要经过的铁轨上有十个孩子正在玩,他们完全没理会警示牌。还有个孤零零的孩子在废弃的铁轨上玩,因为他守规矩。现在你可以扳动岔道。” 曼施坦因皱起了眉。 冯·施耐德低声如鬼呓,“如果你不扳,将会有十个孩子死去,这是十个不听话的孩子;如果你扳了,火车会从那边的轨道上经过,只会轧死一个孩子,但那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亲爱的曼施坦因教授,你会扳动岔道吗?” 曼施坦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深知这是个该死的诡辩,到底是听话更重要还是生命更重要? 如果不扳动岔道,那十个孩子的父母来到现场时的悲伤该怎么面对?难道就因为他们是群不听话的孩子,所以他们死了也活该? 可扳动岔道的话,自己怎么忍心让那孤零零的听话的孩子去死呢?这个无辜的孩子什么错都没有,也许还曾指着警示牌提醒大家不要靠近那边的铁轨。 “时间结束了,在你犹豫的时候,那十个孩子已经死了。”冯·施耐德平静道:“你没有做出选择,只是看着一切发生。” “你会怎么选?”曼施坦因声音嘶哑地问。 “我会扳动岔道,虽然我杀死了一个孩子,但我救了十个。”冯·施耐德说道:“这样我就是噬罪者,我做了正确的事,但是作了恶。我把罪恶吃掉了,这样别人就可以善良无辜。” “你在狡辩!”曼施坦因摇头。 “我确实把顾谶小队送去执行危险的任务,但这是不得已的选择,我们不能放任那个胚胎在极渊中孵化,越早动手越好,趁着它还没有自我意识。” 冯·施耐德说道:“这时候等待或犹豫,是在给你对手更多的准备时间,如果他们因此覆灭,这个罪孽由我吃下去。因为我们的对手是强到无与伦比的龙类,如果还有脆弱的感情,那我们必死无疑!” 曼施坦因沉默片刻,“如果真的可以为了屠龙牺牲任何人,你为什么不去?” 冯·施耐德平静地抓起桌上的餐刀,反手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他默默地抽烟,凝视着曼施坦因的眼睛,一言不发。 曼施坦因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他在几秒钟后将餐刀拔出来,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你被污染了!” “是的,我被古龙的血污染了,所以我能从海底生还。”冯·施耐德把刀丢回餐盘,“学院中最有可能堕落成死侍的人不是楚子航,而是我。我不是不敢下潜,而是身体无法承受,如果不是因为被龙血侵蚀,我早已经死了。” “校长知道吗?” “他知道,学院为我制订了专门的医疗方案,我每年都换血,但龙血是永远无法清洗干净的,我剩下的时间是个未知数。”冯·施耐德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我在心脏血管旁安装了一枚炸弹,一旦我失控它就会爆炸,不会给你们任何人惹麻烦。” “对自己也这么残酷吗?”曼施坦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冯·施耐德低声道:“对别人残酷的人,得先学会对自己残酷,否则只是懦夫。” 36.噬罪者 “如果顾谶他们重蹈格陵兰小组的覆辙怎么办?” 曼施坦因问道:“你还能忍受多少学生在你面前死去?” “这是人类和龙类的战场,无谓的仁慈只会害死更多人,冲在你前面的第一个战友倒下了,但你来不及惊恐和悲伤,更不能吓得扔掉手中的武器蜷缩起来,你只能吼叫,呼喊其他人跟你一起往前冲!” 冯·施耐德语气强硬而冷冽,“你脚下的每一寸距离,都是前面那个倒下的家伙用命换回来的,你现在停步他就白死了。无论是谁、有多少人倒下了,开始冲锋了就不能回头,要么全军覆灭要么冲入敌阵!” 曼施坦因盯着他那双狠厉而偏执的眼睛,沉默良久,“你越来越像校长了,你们越来越像龙类,人味儿越来越淡。” “什么意思?” “坚忍、执著、残酷,这些与其说是人类的美德,不如说是龙的天赋。人类天生懦弱,会犹豫会恐惧,也会放弃。”曼施坦因说道:“但你和校长却不能容忍自己有人类的缺点,你们强迫自己像龙类一样冷酷无情。你们这种人会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孤独。” “想要跟恶魔作战,就得先把自己变成恶魔。” “可这样即使赢了又怎样呢?那不是你的胜利,而是恶魔的胜利。” “但那又如何?” 两个人彼此凝视,看似针锋相对,谁都无法说服谁,可实际上,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坚持,是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且会一直并肩而行的战友。 “你不是一个能彻底冷酷无情的人,你把控制室清空,独自在这里抽烟,是因为不安。”曼施坦因说道:“你在犹豫,在担心下潜小组的安全。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急于组织下潜?对我说实话,你应该明白我宁可相信你也不愿相信校董会。” “太子。”沉默了很久,冯·施耐德低声说。 “太子?” “在格陵兰事件之后,那个id名为‘太子’的人,就从网上彻底消失了。没有人见过他,只知道他是个出色的猎人。” 冯·施耐德说道:“学院怀疑他寄给我们的,有关格陵兰冰海那个胚胎的一切是个诱饵,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去那里。 直到不久前,‘太子’这个id再次活了过来,他在网上公布了一部分克格勃秘密文档的照片,是关于列宁号的。 克格勃认为,当初有人在西伯利亚北部建设了一座研究未知生物和超自然力量的研究所,在苏联解体前夕忽然被炸毁。而毁灭之前,列宁号刚巧在附近海域执行科考任务。 有很大的可能,列宁号从研究所中带走了重要的东西,此后这艘北方舰队的军舰就像逃亡般一路去往曰本。我们是这样才关注那艘沉船的。” 曼施坦因不解,“如果这是另一个诱饵,你们为什么还要去咬钩呢?” 冯·施耐德沉声道:“只要我们确认那是一枚胚胎,就不能任它孵化。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越往后胚胎的孵化率就越高,一旦它拥有自我意识就来不及了,下潜小组会遭遇和格陵兰团队一样的事。 在格陵兰海我们未能捕获那条幼龙,但我们应该打断了它的孵化,所以它至今都没能进入成年期,而势必隐藏在世界上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重新结茧。 ‘太子’似乎总在做一件事,他能够找到古龙胚胎的孵化场,然后把我们诱过去清理胚胎。我们要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甚至是生命,但这是秘党的使命。明知道对方抛出的是诱饵,我们也不得不吃。 我们猜测11年前动手得太晚了,可能就是在观测它的几个月里,胚胎拥有了自我意识,那条幼龙随时可以破壳而出。如果再早一点再快一些,也许我们就能成功。” 曼施坦因说:“太子在这件事里,得不到什么好处对吗?” “是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我们隐藏在暗处的盟友,虽然他从来不出面作战。”冯·施耐德说道:“为了降低风险,校长命令装备部提供最高级别的技术支持,还让技术实力不亚于装备部的岩流研究所现场支持。确保就算胚胎孵化,顾谶他们也能有机会从海底撤离。” “此外我自己还做了这个小东西,是个预警系统。”他打开电脑屏幕,醒目的进度条出现在屏幕中央,还有复杂的计算公式在流动。 “它可以通过监视心跳信号来计算胚胎的孵化率。目前的孵化率是32%,显示为绿色,是安全阶段。”冯·施耐德细致地讲解这道‘安全锁’,“胚胎如果警觉起来,也许会强行加速孵化,一旦孵化率显著上升,摩尼亚赫号就会用安全挂钩把深潜器从海底拉起来。” 曼施坦因忽然松了口气。 他从卡槽中抽出黑卡推到老友面前,“把下潜小组的安全放在进攻胚胎之前,如果你同意,我不仅不叫停龙渊计划,还会把黑卡交给你,这会给你100%使用诺玛的权限。” 冯·施耐德说道:“你来这里是校董会授意的,如果不叫停龙渊计划,你会受到牵连吧?” 曼施坦因语气平静,“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文职人员,永远只能处理财务和学生纪律这样的小事。确实我的血统和能力也很一般,但当个噬罪者的话,还够格。” “其实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吧。”冯·施耐德说道:“自始至终,你只是要我给你一个理由,只要我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会压下校董会的命令。” “我只是要确认你确实在乎那些年轻人的命,你做的不是一个轻率不负责的决定,而是尽了全力但不得不这样。”曼施坦因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没有别的选择,我这种文职人员也不怕付出代价。” 冯·施耐德伸出手,同他紧紧握在一起。 “你对顾谶了解多少?” “什么?”曼施坦因一愣。 “你跟他一起带队执行过‘青铜计划’,如果是之前那个选择题,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又回到了个该死的诡辩,但曼施坦因仍下意识跟着思索,然后渐渐皱起了眉。 冯·施耐德说:“他不会扳动岔道,他会任由不听话的孩子被轧死。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不对?” 曼施坦因默然片刻,“富山雅史一直在给他做心理评估。” “结论是什么?” “说他就像三峡水下的那座青铜城。” “像富士山。”冯·施耐德说道:“一年四季温吞美好,却藏有一颗毁灭的心。” “因为上次的尼伯龙根事件?” “这只是一方面。”冯·施耐德说道:“从校长当初得到他的血样,并且交由装备部分析之后,我就一直在关注他。而这次的行动,也是我提议让他当领队的。” 他沉默良久,才沙哑道,“他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每次面对他,都会让我回忆起在冰海下的遭遇,安静而危险,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掉。” 37.也是少年 “迪里雅斯特号压力测试第一回,管道压力300大气压,阀门开启!” “电路测试第一回,全开关全负荷准备!” “推进力系统试运转,80%出力!” “记忆金属膜通电准备!” 船坞中,岩流研究所正在对迪里雅斯特号做着最后的检测。 技术人员们大声呼喊,数以千计的电缆和深潜器接驳,几十台仪器围绕着它闪动。 这所船坞和须弥座的动力室相邻,混凝土隔热墙都挡不住动力室中那些锅炉的热量,温度超过了40度,空气完全不流通。而压力测试的时候,迪里雅斯特号还会喷出12级飓风般的气流,整个船坞中燥热的空气会高速流动起来,还有可怕的超声波噪音。 但岩流研究所的技术人员没有人露出不适的表情,他们全神贯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把不相干的事完全排斥在外。 这让顾谶想起了《三国演义》里屯田,军伍中人平常就如农民般春种秋收,一旦起战事便收犁持戈,将甲胄披挂,奔赴战场。 他盘腿坐在船坞的角落里,旁边是同样盘腿而坐的楚子航跟路明非,船坞中间的光在混凝土壁上投下他们长长的影子。 他们都已经换上防水的白色作战服,作战服表面是极薄极细的金属网膜,它形成的静电屏障能帮他们抵御胚胎的精神冲击。 楚子航擦拭着手中的刀,上一道油打磨一道,然后擦拭一遍,反反复复。 凯撒正在检测深潜器的钢铁平台,现在因燥热而脱掉了上衣,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聚光灯下,汗顺着肌肉的缝隙流淌。 他大声地吩咐技术人员做什么,以英语和中文为主,夹杂这几天新学的日语口头禅,所以说出来的语言就像一锅杂煮。 大家都听不清楚,只看见他时而皱眉时而竖起大拇指,时而笑着拍拍技术人员的肩膀,好似对技术工种也门儿清。 “他喜欢团队合作。”顾谶说。 在现在临时构成的小组里,毫无疑问,他跟楚子航都喜欢单打独斗,因为那样可以无所顾忌和释放自己。但凯撒不一样,相比单人冲阵斩将,他更喜欢指挥团队夺旗。 “他是喜欢那种汗流浃背的感觉,自己在一群人里很重要。”楚子航很熟悉这位老对手,“其实有时候我挺佩服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有目标,很少畏惧也从不气馁,在一群人中永远是鼓舞斗志的那个。” “你也可以。”顾谶说。 “我不行的。”楚子航摇头,“我没有他那么能说会道,能照顾好每一个人的情绪。” 路明非适时道:“凯撒老大就像美国队长,而你是钢铁侠。” “你可以。”顾谶看了楚子航一眼,“当你还站着,你的同伴就永远不会泄气,永远可以提起力量。” 楚子航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路明非立马狗腿道:“老师老师,那我呢那我呢?” 顾谶思索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无声鼓励。 “……”路明非。 楚子航嘴边笑意浮现,“人是能选择自己怎样活着的,凯撒就是那种要求自己像英雄那样活着的男人,不光是因为他出生于加图索家族,是贵公子中的贵公子,也是他的意志。” “好啦好啦,你们俩明着暗着又在教育我。”路明非双手朝后一撑,摊开身子,“性格决定命运,男儿当自强,我都懂的,我会多吃饭好好努力活着的。即使没有师姐那种好姑娘喜欢我,我也能多熬几年,熬成师兄再去骗小师妹嘛。” 他知道顾谶跟便宜师兄仍是在拐着弯开导自己。 他看着顾谶,其实很想开口问问他自夏弥离开后,心情如何,又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但路明非还是没问,他十分清楚,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顾谶也不会走出来。他无比倔强,可以笑着说无妨,继续跟你谈天说地,却将痛苦的糟心的事全都深藏,不予倾诉。 有时候他都觉得顾谶是不是人格分裂,时而煦然温和,时而隐晦难猜。 这就是老男人,诺诺的眼力一开始就看得挺准。 …… 路明非在想顾谶可能已经人格分裂了,殊不知不远处的源稚生同样在观察将要下水的几人。 一会儿他们要潜入的是8公里深的极渊,世界上到过那里的人不超过10个,并且那里还有一枚龙的胚胎。 紧张是必然的,那害怕吗? 顾谶朝那边望了眼,源稚生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路明非很警觉地问。 身为一名资深宅男,有一颗‘总有刁民要害朕’的心再正常不过,尤其对方还是个曰本极道中人。他其实蛮害怕源稚生背地里捅他们一刀的,毕竟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对方还掌握着深潜器。 “没什么。”顾谶不在意地说。 这两天,源稚生一直觉得他们的行为逻辑很诡异,是群随时随地会起舞的神经病,对于接下来危险的任务丝毫没感觉到压力。但他并没有搞清楚一件事,就是这几个神经病的病灶完全不同,只是恰好表现出类似的症状。 凯撒无所畏惧是因为他自负,而且他觉得自己正被粉红色的‘婚礼祝福’buff笼罩,这时候一切厄运都会远离他。 楚子航淡定是因为他有着极强的自制力,即使对手的刀已经迫近眉心,他也会强迫自己睁着眼睛凝视刀锋,唯有生死之间的冷静才能提高反击的胜算。 至于路明非,好像已经分成了两个,一个活蹦乱跳地每天大惊小怪飙烂话,盯着穿短裙的女孩看不停,像个山炮。另一个是发呆的路明非,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不悲伤但也感觉不到喜悦,就像个空壳。 简而言之,就是缺爱的表现,治愈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女朋友,然后吃一顿烛光晚餐,绝对瞬间满血复活! 这一点,顾谶当然帮不了他。 然后,他就看到这小子掏出了手机,两只手麻利地按着,但又犹豫了起来。 顾谶偏头看了眼,是在发微博,配图是昨晚吃的那顿主题是‘生如夏花’的日料。 路明非犹豫的就是微博文案上‘生如夏花’这4个字,他想了想还是删掉了,改成了‘东京本地的顶级料理!哥就谦虚一点不说自己是高富帅了!’ 然后,耳边传来了两个人的笑声。 “……”路明非。 顾谶跟楚子航露出礼貌的微笑,然后同时转头看向别处。 38.明非の门 就在缓解紧张的等待中,几人佩戴的耳机里忽然传来了电流的嘶啦声。 这说明开始测试通讯频道了,诺玛正跟曰本分部的辉月姬对接,位于北美的卡塞尔学院指挥总部、须弥座、迪里雅斯特号深潜器和下潜小组被分配到不同的频道中去。 这是任务开启的信号,顾谶将无线耳塞调整到一个舒适的角度。 沉重的呼吸声过后,冯·施耐德嘶哑的声音传来,“顾谶小队注意,龙渊计划即将开启。在任务开启前,我有些事情必须叮嘱你们,现在我正在使用加密频道,我要说的注意事项只有你们四个人有权知道,该事项对曰本分部也是保密的。收到请回复。” “收到!”路明非三人同声说。 “我没有听到顾教员的声音,他不在吗?”冯·施耐德凝声道。 “收到。”顾谶应声。 冯·施耐德发出个听到了的鼻音,“你们即将潜入极渊,去毁灭一枚龙类胚胎,这个任务可能很简单也很顺利。你们只需定位它,按下硫磺炸弹的发射钮,然后上浮就可以了。 但一切任务中都可能出现意外,极渊至今对人类还是个迷,在深海你们可能面对各种意料之外的情况。你们都是优秀的学员,就连路明非都担任过任务专员,而顾谶更是参与并目睹过两位龙族君主的陨落...” 听到这里,路明非忍不住看了眼身边之人,那是古井无波却偏带一丝浅笑的脸庞,好像戴上了一张面具,宛然是另一个‘人格’出现。 “认真听。”顾谶白他一眼,做出口型。 “噢。”路明非老实回神。 “你们在交流吗?”远隔重洋,冯·施耐德很敏锐。 “没有!”路明非马上道。 冯·施耐德呵呵一笑,冷冷道:“我是想让你们记住,绝大多数情况你们能自行判断如何去处理,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果你们看到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时,绝对不能靠近更不能进入,必须立刻无条件返航!”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极其严厉,不容置疑。 “门?”凯撒疑惑,“极渊中怎么会有门?” “不要问问题,只需牢记。”冯·施耐德语调拔高,“如果你们看到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立刻无条件返航!听清楚了吗?” 路明非看看周边几人,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耳机中,冯·施耐德示意,“顾教员?” “听清楚了。”顾谶不晓得这老家伙搞什么,怎么老点自己。 “听是听清楚了,只是还不太明白。”凯撒向来有话直说。 所以他得到了楚子航的注目礼,以及顾谶赞扬般的笑容。 “……”凯撒突然有点后悔替他们问出来了,不过还好,路某人还傻乎乎的。 “不用明白,记住就好。”冯·施耐德说道:“下潜过程中,主要由源稚生跟你们保持联系,他曾在本部进修,有丰富的潜水经验,是出色的现场指挥官,绝大多数事情你们可以相信他的判断。” 说着,他再次重申:“唯有一条例外,就是如果看到门,就放弃勘察立刻返航。这是不能动摇的原则!最后,goodluck!” 路明非撇撇嘴,“goodluck...” “你有异议吗?”冯·施耐德漠然。 “你还没挂?”路明非吃了一惊。 “我应该还能再活几年。”冯·施耐德说:“如果你是指通讯的话,是的,我刚刚准备挂断。” 路明非干笑掩饰。 顾谶打断,“冯部长保重身体,顺便替我向老富他们问好。” “你们也保重。”冯·施耐德说完便切断了通讯。 凯撒一手撑住栏杆,从检测平台上一跃而下,然后走过来。 “检测快要完成了,你们准备好了吗?我还需要几分钟去换作战服。” “准备倒是准备好了。”路明非不解,“可刚才的警告是怎么回事,深海里能有什么门?” 他习惯性地看向顾谶,如果说这一行人里谁懂得比较多,那肯定是出身名门的凯撒跟野路子顾谶。但此时前者显然已经懵圈,那就只能看顾谶的野史储备量了,毕竟他跟身兼多职的富山雅史总在一起胡扯。 顾谶有从弗罗斯特那里听说过冯·施耐德的一些往事,譬如格陵兰冰海的事件始末,以及给对方留下的阴影。 冯·施耐德先前提到的门,很可能就是他曾遭遇过的,因为这次极渊中的胚胎心跳跟格陵兰海域中的那次心跳频率一样。 “可能是经验之谈吧。”顾谶这么说,“总之服从指令,小心为上。” 凯撒点点头,显然对冯·施耐德有些了解,但不妨碍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他说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也许是指某种广义上的门。” “广义上的门就太多了。”楚子航接话,“驾驶舱有舱门,通气阀有阀门,深潜器里能称作门的零件至少也有上千个。” 凯撒轻哼一声:之前说好的不吵架不内讧呢? 楚子航别过头:好了好了,知道了。 路明非揉了揉鼻子,“要是这些都算门,我是不是该把我手机里的照片删一删?” “照片?”凯撒一愣。 “那倒不用,对**感兴趣的人只有你。”楚子航真服了这个老六。 凯撒瞬间无语,“行行行,路明非去删照片,我去换作战服,老顾跟楚子航...你俩随便交流吧,不过路明非你替我盯住他们,如果说我坏话的话马上告诉我!” 路明非嘴角一抽,你确定他们会说你坏话?要说有说坏话的人,那也是我啊! 而楚子航毫不吝啬地给了大金毛一个冷酷的侧脸。 凯撒把船长服搭在肩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有,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团队就得有个核心,老顾是荣誉队长,但我是拥有指挥权的组长,所以围绕我,ok?” “节省时间,快去换衣服。”顾谶表示无所谓。 “那15分钟后,我们在深潜器里见。”凯撒很高兴地离开了。 “老大就是老大啊。”路明非咂舌,“有种围绕他打团的感觉了,如果是在耳麦里说的话会更带感。” “走吧。”顾谶起身,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尘土。 检测平台的灯光照在他平静的脸上,单薄镜片泛过冷冽的弧光。 39.深海之谙 呜鸣的长鸣声压过了涛声,六座须弥座上同时亮起了黄灯。 这些黄灯旋转着扫过周遭海面,天空中的直升机、海面上来来往往的水警船、还有远处负责警戒的‘林’组渔船都闪动灯光。 “下潜小组已经进入迪里雅斯特号,检测工作已经完成,深潜器状态良好,海水情况稳定。”矢吹樱走到源稚生背后,轻声道:“本部已经下令开启龙渊计划,等您就位后,深潜器就可以入水了。” 源稚生站在须弥座顶部看海,长风衣在海风中呼啦作响。 他的目光越过近处的水警船去向远处那些渔船,它们的灯光把天与海的分界照亮,像一连串的珍珠浮在海面上,就连那厚重的阴云,仿佛都染上了微光。 “樱,你听说过海女吗?” “听说过一些,知道得不多。”樱回答。 海女是古时候采珠的女孩,她们能不带设备潜到几百米深,用刀撬开蚌壳采集珍珠。 只有女孩才能做这份工作,因为女性的皮下脂肪比男性丰富,抗寒能力比男性强。如果是男性的话,深海的低温会让他们的关节发病变形,没过几年就会残废。 源稚生说道:“我听说海女们下潜的时候,会在腰间系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交给船上的亲人。如果她们在海底遇到危险,就会使劲拉动绳子,亲人把绳子拉回来,也许能救她们,救不了也能收回她们的尸体。 绳子只能握在亲人的手里,因为海女只相信亲人。但海女的丈夫们说,如果你厌倦了你的妻子,就带她去遥远的海域采珠,然后把绳子扔在水里就好了。” 樱看他一眼,“所以有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是啊。”源稚生淡淡一笑,“信任真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是不是?” 樱莫名想到了将要下潜的顾谶小队,心底忽的一寒。 在她走神的时候,源稚生从她手里接过耳机戴上,“现场指挥官源稚生就位,顾教员,你们准备好了吗?” “已经就绪。”顾谶说。 “你来晚了源君,我可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等人上。”凯撒的声音响起,“等任务结束,如果时间早的话,我们还能去东京吃宵夜,gogogo!” 源稚生无声一笑,“时间是夜晚10点15分,坐标东经122度56分,北纬35度33分。龙渊计划开启!” 他最后声音飘忽,低声:“祝你们好运。” 须弥座底部的潜水坞开启,负载了重物的迪里雅斯特号猛地坠向黑色的大海,从须弥座底部可见白色的气泡涌出,那是迪里雅斯特号释放的空气。 蛙人组迅速潜入海中,把安全索挂在迪里雅斯特号顶部的安全挂钩上,而安全索的另一端则和须弥座顶部的轮盘相连。 这个巨大的轮盘上缠着长达12公里的安全索,这种金属安全索耐折耐磨,可以吊起五艘迪里雅斯特号。而装备部特制的回收系统,能在20分钟内把深潜器从极渊底部回收到海面上。 可以说,刨除胚胎的不确定因素,只从目前的准备和应付方案上看,这次深潜任务已然万无一失。 蛙人们浮出水面,向须弥座顶部的源稚生竖起大拇指,表示加挂安全索的工作顺利完成。轮盘开始转动,迪里雅斯特号一步步向着海底进发了。 樱明白了源稚生为何会忽然说起采珠的海女。 源稚生摘下一侧耳机,拨通了电话,“深潜器已经入水,让绘梨衣准备好,80分钟后他们就会到达神葬所。” “辛苦了,辉月姬已经入侵了美俄的军用卫星系统,今夜没有任何卫星能拍到附近海域的照片。”电话那头的橘政宗说:“大展身手吧,稚生,蛇岐八家的历史将因你我改写!” …… “深度30米,流速稳定,迪里雅斯特号运转正常。” 凯撒一边向水面指挥官源稚生报告情况,一边操纵着这台古董级别的深潜设备。 深潜器的空间委实不算大,顾谶背靠旁边的扶手,透过顶部的观察窗往上看去。 最后的灯光集中在视野的中央,周围都是黑蓝色的海水,那一线微光仿佛是从天空里一口倒扣的井中投射下来的,而深潜器如在这口井中下沉。 彻底没入黑暗的那一刻,他注意到身边的路明非好像打了个寒颤,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勉强冲他一笑,表现得很无所谓。 源稚生说过,极渊是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八公里厚的海水将那里与世隔绝,最底部距离地幔层不到一公里。地幔层中液态的岩石像火红的河一样奔流,几乎没有生命能在那里存活。 那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孵化场。 但之前他那么一说,也只是姑且听一听,而如今跟着深潜器下沉,感觉着上方须弥座的灯光越来越暗,最后黑暗把一切吞噬,才能真正感悟到远离世界的孤单。 此刻,他们的旅程只走了一百多米的长度,路明非已经想返航了。 太孤单了,让人忍不住想说点话来温暖自己,或者听听其他的人声,好以此慰藉在这种时候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然后,周围忽然亮了起来,是顾谶打开了外部光源。 “这就好很多了。”他说。 迪里雅斯特号的四面都安装有高强度的射灯,这种被称作‘瓦斯雷’的灯能发射刺眼的白光,足以照亮深潜器周遭10多米的空间。 但超过这个范围亮度就会迅速衰减,深海里是包裹如墨一样浓重的黑暗,始终在侵蚀着光。 一片亮蓝之中,叫不出名字的银色小鱼排成长队擦着深潜器的外壳游过,‘瓦斯雷’照亮它们的身体,明亮得就像一条银河。 这个看起来寂静如死的地方,居然是生机盎然的。 顾谶没来过深海,他忽而有些好奇,好奇这个神秘且鲜为人知的生态圈。生命在这里孕育成长,无人问津地自我蓬勃。 楚子航看他一眼,开口道:“根据某项测算,陆地上的生物总量只占地球生物总量的不到1%,剩下99%的生物都在大海里。” 顾谶稍稍正襟,“现在是老楚的百科时间。” 路明非嬉皮笑脸地在他腿边坐好,双手托腮,一眨不眨地看着楚子航。 “……”楚少。 真的,他心肠应该更冷硬一点的,不该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人神情恹恹,心里就涌上些难以言说的温流。 40.专职奶妈 原本有些忙碌的凯撒在看到楚子航遭到调侃后,也饶有兴趣地抱起了胳膊,看向这位老对手。 但楚子航毕竟是楚子航,早在仕兰中学的篮球场上就练出了雷打不动的脸,要知道那时候可是几十上百的女生同时看着他,呼喊声此起彼伏,那些炽热的目光好像他就是唐僧,要把他生吞活剥。 现在只是些许调侃,根本算不得什么。 楚子航眼神定定看向前方,平声道:“这里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故乡,在地球刚刚凝固后的几亿年里,大海温热且富含有机物,生物学家们称它为原始之汤。 这锅汤煮了几亿年,海水中的有机物分子又彼此碰撞了无数亿次后,经历数不清的失败反应,终于诞生了一个成功的反应--微生物。那是进化之树的起源。” 听到‘进化之树’这个词汇,顾谶怔了下,转而开始回想那悠远的不是人的时光。但遗憾的是,哪怕是现在,他依旧记不起什么。 可能,那错乱的‘前生’就这样彻底远去了,也因为所期待的每个人和每件事都在眼下,才让他心怀热忱与热爱。 路明非好奇道:“那龙族也是在海中诞生的喽?” “有可能。”楚子航说道:“有过一种观点,认为龙族原本是海生种族,最后踏上了陆地。” 顾谶说:“所以选择海底当孵化场,对古龙来说就像回到故乡那样。” 楚子航点了点头,虽然只是猜测地闲聊,也总好过大家无聊沉闷。 另一边,凯撒释放了更多的压缩空气,深潜器沉向更深的水中。 耳边充斥着机械运转和气流呼啸的声音,他们居然还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在日常生活中,即使绝对安静的屋子里也会有十几分贝的背景噪音,比如街上重型卡车开过时,地面震动的声音,或者空调器水管中的流水声。只是平常大家关注点不在这里,所以很难注意到这些声音。 此刻背景噪音降低为零,虽然深潜器运转的杂音很大,但心跳声和呼吸声居然格外地清晰。 凯撒也严肃起来,双手有节奏地在不同的阀门和旋钮之间切换。 他是小队里唯一的驾驶员,抵达曰本之前分明谁也不知道要乘坐迪里雅斯特号下潜,后来也没有什么培训,只是扔了一本操作手册过来。但他就在一夜间背熟了深潜器的操纵台,驾驶深潜器的时候就像一位富有经验的船长,在抚摸着熟悉的木质老舵轮。 凯撒就是这种人,要强,私下里再辛苦再疲惫,一旦穿好礼服走到众人的目光之下,就会神采奕奕淡定自若,眉宇间满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慵懒贵族气。 他是天生的贵族,从不强调什么后天努力,通过努力才牛逼起来的再怎么都是暴发户。 比如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楚子航,此时看着凯撒睥睨并掌控一切,手掌在刀柄上的纹路摸了又摸。倒不是挑衅,实在是这大金毛有时候就很让人有动手的冲动。 凯撒也直视着他,连眼都不眨,然后从作战服里抽出一根雪茄,因为场地简陋,也不用银质的雪茄剪子精心地剪头了,而是直接咬掉雪茄头点燃。 路明非眼角跳了跳,“驾驶舱就这么点儿地方,氧气有限啊老大。” “这里加装了空气循环过滤系统,烟味很快就会排走。”凯撒说道:“我们要在海里耗上4个小时,难道就你看我我看你地发呆?要说空间狭小,某人不还是把刀带下来了嘛。” ‘村雨’在楚子航腰间挂着,刀鞘正顶着路明非的后腰。 从外面看,迪里雅斯特号是15米长的庞然大物,但他们所在的驾驶舱跟电梯间差不多大。外面又包围着水密舱、气密舱、空气泵和各种管道,小小的驾驶舱里还密布着阀门和仪表,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腾挪转身的余地。 而凯撒刚刚还说什么发呆,此刻他就跟楚子航大眼瞪小眼,好像在比谁先眨眼谁输似的。顾谶便伸手在楚子航眼前挥了挥,但后者真就连眼神都不带动的,虽然眼角已经因发涩流出了眼泪... 至于对面的凯撒也没好多少,他借顾谶挥手捣乱的空挡找了台阶下,先移开视线仰头吐烟圈了。 一场无声的斗牛,就这样暂时落下了帷幕。 路明非很机灵地岔开话题,“我总觉得能听到莫名其妙的响声,老大你确定你家这古董不会解体吗?” “毕竟是老设备了,重新启用就像让70岁的前世界登山名将,再次挑战珠穆朗玛峰,老骨头难免处处松动。”凯撒说:“不过深潜器外壳加装了一层记忆金属,只要外壳不出问题,别的设备出点小故障没事儿。” 路明非嘴碎道:“就像让和平几十年的迈特凯再次面对斑,别说再踢一脚,恐怕从轮椅上起来都费劲。” 当然,对于凯撒信誓旦旦说的‘没事儿’,大家都没往心里去。 片刻工夫,他们的下潜深度已经达到了300米,已经不是生物密集的浅水层了。此刻外面只有黑暗,仿佛宇宙肇始,他们悬浮在空荡荡的世界中央。 路明非托着下巴,透过厚达10厘米的树脂玻璃朝外看,“都说外面的压力大,你们说到底有多大?” 凯撒心算了一下,“按说大约是30个大气压,相当于你身上站满200公斤重的女孩。” “体重200公斤的那还是女孩么...”路明非无语,“你不如说我身上站满了一个养猪场的猪。” 凯撒忍不住笑出来,“到达极渊底部的时候,你身上会站着20个猪场的猪。” 顾谶跟楚子航默默相视,又默默点头,再分别看向窗外不语。 凯撒见此,笑容一僵,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尴尬且多余是怎么回事? …… 另一边,听到几人聊天的人们。 源稚生在通讯频道中旁听,想象他们在狭小的驾驶舱里自娱自乐。说来奇怪,原本负荷极重的心里,在听着这帮神经病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后,居然放松下来了。 而樱看着他嘴边不自觉的笑意,一直冰冷的脸上也不免露出浅浅的微笑。 除了他们,还有... “薯片,薯片,听到请回话。” “长腿,长腿,我听得很清楚,但你说话声音得小一点,如果那个大金毛释放镰鼬,他就会听见驾驶舱隔壁有两个女人在聊天。” “呵呵,只有一个漂亮姐姐在说话,而另一个邋遢妞正吃着薯片躲在地面上遥控!” “我长胖啦,着实塞不进那个小空间里,只好委屈身材一级棒的你啦。”果然在安逸地吃薯片的苏恩曦嘿嘿一笑,“不过就算没长胖,我也扛不住深海高压啊,我那么无聊的言灵,先锋是当不成了,也就是个奶妈的命。” 酒德麻衣哼了一声,“谁还不是个奶妈呢,我们已经变成这帮孩子的专职奶妈啦。” “还好,有个奶爸陪你。”苏恩曦嚼着薯片,“老板说的。” “这么说起来,我不会已经被他发现了吧?”酒德麻衣心头一跳。 “安心安心,老板说他现在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了,而且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完全不用担心。”苏恩曦大大咧咧地说。 “就因为怪物有了七情六欲,才更可怕啊。”酒德麻衣叹了口气。 41.深海核弹 此刻,迪里雅斯特号深潜器驾驶舱的隔壁,三号和四号水密舱之间的狭窄空间里,酒德麻衣身材弯曲得非常性感。 遍布管道的有限空间中,好在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忍者,必要的时候身体柔弱无骨,这才能在这个狭窄扭曲的地方容身。 为了搭乘这趟顺风车,她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是非常明智的,因为前后两根管道一根抵着她的腰部一根陷入她的小腹,如果胃里有东西,她估计会忍不住吐上那么一吐。 她的紧身衣比矢吹樱贴身的软甲还要紧绷,表面滑得就像鱼鳞,穿上这身紧身衣之后,那原本盈盈一握的腰肢又被收窄了。就像法国宫廷的贵妇们穿上了鲸骨裙一样,呼吸都不畅通。 以她的身材都这么艰难,如果换了苏恩曦来这里,大概会卡在管道中动弹不得,尤其是腹部以上。 不过恰恰因为这个空间看起来全无可能塞进一个活人,装备部和岩流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才没有检查。 酒德麻衣打开强光手电,照亮了头顶的空间。 --黑色的金属外壳上漆着黄黑相间的核辐射标志,这艘深潜器中居然装有一个核燃料舱! 她深吸一口气,让腰围再收紧一些,勉强从管道间爬过,绕着核燃料舱看了一圈,然后从背包里取出盖革计数器贴在核燃料舱的表面。这是专门用来测量核辐射水平的设备。 酒德麻衣看了眼盖革计数器的读数,“α粒子严重超标,这不是个核燃料舱,这艘深潜器是一枚有人驾驶的核弹!那四个蠢货还没意识到自己接受的任务是去送死。现在我该怎么办?我事先提醒你喔,我学的是文科,拆弹不是我的长项。” 苏恩曦轻咳一声,“没那么困难,这枚核弹是用核燃料舱改造的,整体技术并不复杂。你只需要把它的引爆电路拆除就行了,不用动核弹的主体,拆除方法我都写成文件发给你了。” “我还得夸你早有先见之明吗?”酒德麻衣哼了声。 她当然无比相信这个看起来龟毛的管家,可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靠谱了,对方做什么都一定会有万全的准备,现在只是习惯性拌嘴而已。 苏恩曦‘嘁’了声,然后道:“不过一旦拆除引爆线路,就会被须弥座上的人觉察,电路自检会发现问题,所以你得把引爆电路失效伪装成一场事故,制造事故的办法我也写成文件给你了。” 酒德麻衣无语,“可那得爬到深潜器外面去,而我现在在500米深的水下啊大姐!” “所以让你带上药物啊,注射后8000米的深度也不怕。”苏恩曦一副运动会啦啦队迷妹的语气,“不过千万记住,4个小时之后要服用锁定剂,不然血统就会失控,在深海没人能帮得了你。” “那个怪...顾谶呢?”酒德麻衣说:“他不是站在我们这边了吗?” “立场是这样,可不代表他是我们的人。”苏恩曦说道:“他现在心里更倾向卡塞尔学院,虽然不像昂热那样极端,但对龙类也没什么好感,当心他到时候搂草打兔子顺手把你送走。” “知道了知道了,啰里啰嗦,跟老妈子一样。”酒德麻衣撇嘴,“如果他真那样,我这核弹也不拆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从腰间抽出那支手指粗的空气针,针管中是血红色的制剂。她把针头刺入手腕的静脉,压缩空气自动把制剂注入她的血管。 制剂随着血液流向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剧烈的化学和生理变化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力量仿佛具有实质的藤蔓那样延伸到肢体末端。 酒德麻衣仰起头,深深地大口呼吸,仿佛溺水的人渴求空气。 无与伦比的意志、力量和威严,她的气场十倍百倍地提升,在这狭小的空间中顾盼,宛若一位女王扫视殿下战栗不敢言的臣子们。 与此同时,隔壁的驾驶舱里,正闭目养神的顾谶睫毛一颤,随后缓缓睁开眼帘,深邃的瞳孔中隐有幽光流转。 隔着那道厚重的舱壁,仿佛能看到这个世界上现在体态最妖娆魅惑的女人。 苏恩曦在加密频道中小声问:“长腿,长腿,你现在已经变身成女王殿下了吗?” 沉默了许久,酒德麻衣静默、森严而华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破绽,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是跟女王说话的口气吗?小奴婢给我滚一边候着,本宫来做点拆核弹的手工活。” “传统手艺?”苏恩曦嘿嘿笑。 酒德麻衣哼道:“如果路明非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女版路明非一直在给他当奶妈,一定会抱着你的大腿感激涕零。” “可别!”苏恩曦表示大可不必,“外勤当保姆有你跟三无就够了,我可不想跟着孩子们乱跑。” “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也要这么跑外勤,刚好减肥了。”酒德麻衣随口道。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苏恩曦信誓旦旦,可莫名得很没有自信,连嘴里的薯片都不香了。 …… 拆除引爆电路确实不难,岩流研究所原本有各种方法给引爆电路增加防拆除装置,但他们完全没想到有人能侵入这个管道纵横的狭窄空间。 这个道理就好像登月舱在月面上不用锁门,有人敲门的话吓也给吓死了。 但就像睁眼睡的张飞会被俩小角色摘了脑袋一样,世界曲折离奇,总会出人意料。 酒德麻衣把引爆电路中的金线和蓝线挑出来,将绝缘皮和里面的纳米涂层剥去,在两根祼露的线之间连接了一枚热熔电阻。 这东西是最小型的计时引爆器,随着电流从热熔电阻中流过,热量会将这枚电阻渐渐融化,两条祼露的线就会碰到一起,没有电阻之后,强电流就会烧毁电路。 而这时热熔电阻已经消失了,一丝证据都不会留下。 “热熔电阻大约需要5分钟融化。”苏恩曦调笑道:“在这5分钟里,来一次深海行走吧我的宝~” “那么通话到此结束,小奴婢在家里洗白白等我。”酒德麻衣笑道。 “我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不过你记得一定要服用锁定剂,血统提升只限4个小时!”苏恩曦严肃道:“否则我把自己洗得再白再香,也没人来临幸啦。” “呸!”酒德麻衣暗啐一口,“老娘就算喜欢女人,也不会喜欢你这种腰上还长小膘的女人!” 说完,她含笑关闭了耳机。 42.蒙在鼓里 在当前这个深度,无线电波已经没用了,靠得住的只有通信电缆。 酒德麻衣其实是偷用了迪里雅斯特号和须弥座之间,那根和安全索并行的通信的电缆。但接下来,这个仅有的联络方式也不得不中断了,因为她将不带潜水具进行深海行走。 她开启了阀门,海水灌入的声音仿佛雷鸣,半分钟后这个管道舱就灌满了海水。 酒德麻衣身体一振,从排气孔中游出。 ‘瓦斯雷’的光把她照得清清楚楚,但驾驶舱中的人却看不到她,因为她恰好在各观察口的盲区中。 只有顾谶似有所觉地朝外望了眼,但只看到倏尔游过的鱼群,再就是大片寂静的深海。 酒德麻衣缓步行走在深潜器的顶部,海藻般的长发无声漂浮在漆黑的海水里。她的心脏跳动得极其缓慢,山一样的重量压在身上,行动起来就像是身处重力十倍于地球的超级行星上。 但强化之后的血统帮她扛住了这里的高压,一个全新的言灵被释放,她黑色紧身衣的表面有鳞片般的光闪动,海水的强压瞬间被看不见的领域削弱。 她从深潜器外壳上卸下一块坚硬的抗压装甲,找到了藏在下面的空气阀门,然后从背包中取出石英封装的全氟磺酸树脂。这是人类已知最强的固体超强酸,酸性是浓硫酸的几兆倍。 酒德麻衣把全氟磺酸树脂贴在空气阀门的颈口,然后轻轻跃起离开深潜器的顶部,身体沿着观察窗之间的外壁下滑到达深潜器的底部,找到了氧气舱的接口,随后用钢管把氧气舱和她自己的氧气钢瓶相连。 她用金属钩和安全绳把自己固定好,慢慢地躺平在深潜器的外壳上,环顾这个漆黑的世界,只有‘瓦斯雷’的光束单调地来回扫射。 “这么潜下去,真像会到达地狱黄泉啊。”她在心底说。 …… 另一边,卡塞尔学院控制室。 冯·施耐德端坐在大厅中央,诺玛把不同的图像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呈现在他的四周。 声呐扫描的结果、深潜器拍摄的水下录像、曰本海域的天气状况等等,所有信息都汇聚到他的面前。他处理完一个屏幕上的事就随手向右侧一抹,全息投影屏幕瞬间消失,但又有新的屏幕被投影出来,新的事项加入了‘等待处理’的行列。 表面上看起来,是现场指挥官源稚生在负责,但他只是冯·施耐德的代言人。 这个从不轻易相信别人的执行部负责人牢牢地掌控着须弥座、摩尼亚赫号和迪里雅斯特号,诺玛系统和辉月姬系统的越洋直联使他如同亲临现场,而曼施坦因提供的黑卡又给了他100%调用诺玛资源的权限。 曼施坦因没有去帮忙的想法,他是个文职人员,专长是开会、讲话和写报告,他正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冯·施耐德头也不抬。 “一份述职报告,说明我并非不服从校董会,而是站在风纪委员会的立场上,经过与执行部的良好沟通,认为这个时候叫停龙渊计划是不符合学院相关规定的。”曼施坦因说道:“虽然校董会的决议很重要,但不符合程序正义,所以风纪委员会无法执行。” 他也不抬头地说:“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都不懂,你也没必要懂,这是我们文职人员的事。” 冯·施耐德揶揄地看向老朋友,“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进校还不到10年,就已经升到了风纪委员会主任这样重要的位置。” “一些人认为是我那个风流老爹的功劳。”曼施坦因说。 冯·施耐德笑了笑。 曼施坦因说道:“一切英雄都需要有吟游诗人跟随吟唱他的功绩,吟游诗人就是文职人员。如果这些年不是我在后面勤奋地写报告糊弄校董会,以你和校长为所欲为的作风,跟校董会的矛盾早就暴露在表面上了。” “我有件事不太明白。”冯·施耐德问出来,“弗罗斯特不是傻子,他清楚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虽然你不是校长派系的走狗,但也绝对不是加图索家的走狗,加图索家何以把继承人的命交付给你,同时又给你这张黑卡呢?” 曼施坦因停下书写,“派我来的人不是弗罗斯特,而是庞贝·加图索。” “庞贝?”冯·施耐德有些诧异。 “是他,因为根据校规,校董会是不能直接管理执行部的。执行部有权派遣学员执行任务,凯撒本人对这样的安排也没有异议。”曼施坦因说道:“唯一能叫停这件事的人是他的父亲,必须是庞贝本人,不能是代理他校董席位的弗罗斯特。 校董会质疑执行部的理由,是在家长反对的情况下派遣学员执行高风险的任务。而凯撒飞往东京的时候,据说庞贝还在深山中灵修,弗罗斯特为了叫停龙渊计划,空降了一个马队在雪山山口,骑马到庞贝灵修的古庙把他接了出来。 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弗罗斯特强行劫持了庞贝,要求他必须出面叫停龙渊计划。所以才会出现庞贝先捐赠了迪里雅斯特号支持你们,后来又让我来叫停这种前后矛盾的事。” 冯·施耐德皱眉,“庞贝点名让你来叫停龙渊计划?” “是,看起来他更想通过我的手,把这张黑卡转交给你,而不是真的叫停龙渊计划。”曼施坦因摇摇头,“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父亲,看起来完全不介意儿子的死活。” “我一直有种感觉...庞贝知道些什么。”冯·施耐德沉思了很久,“他知道极渊深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希望我们派人潜入曰本海沟,即使要让他的亲生儿子冒险也愿意。” 曼施坦因一愣,“为什么这么想?” “在‘太子’重新出现后不久,庞贝的秘书就来了一趟学院。” 冯·施耐德说道:“因为是校董的秘书,持有校董的授权,所以他有权接触执行部的机密文件。在列宁号沉船这件事上,秘书表示庞贝收藏有传奇的深潜设备迪里雅斯特号,如果学院有需要可以直接快递过来。 我当时还不知道装备部没法立刻造出合格的深潜器,所以习惯性地想要拒绝。我含糊地表示如果有需要会联系他们,但几天后他们真的雇佣了一个快递公司,用一整架货机把迪里雅斯特号运到了芝加哥。 送去装备部之前,执行部检查过那台深潜器,表面上看,这些年它只是作为一个收藏品放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出席公益活动当各种背景,但实际上它被细心地养护着,所有机件都像造成时一样新。 很显然,庞贝想过要重新启用这艘深潜器,因为它的维护成本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我写邮件向庞贝表示感谢,同时提及我们可能会把凯撒也编入下潜小组。” 冯·施耐德沉声道:“其实我在试探,如果他只是想提供设备让我们的人去冒险,那么应该会立刻拒绝。但出乎我的意料,庞贝表示非常高兴儿子有机会驾驶他的藏品执行任务,并且要求把它漆成一面曰本国旗。” “他的品位还是一如既往的独特。”曼施坦因说。 43.失控 “跟庞贝一样奇怪的是曰本分部。” 冯·施耐德说道:“因为曰本分部不是直属于学院的机构,所以执行部很少请求他们的协助。这次他们的热情极高,投入了整个岩流研究所,高层干部倾巢出动,对于极渊中的东西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不断向我们索要情报。 但他们始终拒绝承认那个东西是龙的胚胎,岩流研究所列举出种种理由说还需进一步研究,却又不给出研究结果。我们本来准备从装备部调一个支援团队前往曰本,但装备部拒绝派人去。 而在此之前,坚持要继续观察胚胎的曰本分部忽然表示全力支持龙渊计划,并在两天之内拿到了禁制令,控制了海域,还迅速调集了六座浮动平台搭建海面基地。他们对胚胎异乎寻常的热情,让我总觉得他们也知道些什么。” 曼施坦因不免皱起眉头,“好像人人都知道些什么,唯有负责龙渊计划的我们一无所知?” “确实有这种感觉。”冯·施耐德冷淡道:“所以为了降低风险,我把凯撒编入了下潜小组,还要求曰本分部执行局局长源稚生担当现场指挥官。他在蛇岐八家中的地位很高,如果出了事故,他无法推卸责任。” “而且你还派出了顾谶。”曼施坦因说。 冯·施耐德点点头,“没错,他能在两位龙王的厮杀中从尼伯龙根活着走出来,还带出了奥丁的面具,如果说他的血统只有芬格尔的评级,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他此刻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仿佛一切虽然对卡塞尔学院来说还蒙了层灰雾,但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迄今为止一切都还顺利。”曼施坦因看了眼大屏幕上的胚胎孵化率,还是安全的32%。 冯·施耐德也放松道:“深度已经到达了2100米,迪里雅斯特号运转正常...” 但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蓦然传来,叠加在一起的全息投影屏幕出现在他的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数据不断向上滚动。 迪里雅斯特号的剖面图上,1、2和3号空气舱都被标注为红色并且不断闪烁。 冯·施耐德脸色骤变,“空气舱泄露?” 他一直小心防范的龙类没有出现,可经过重重检查的迪里雅斯特号却出现了机械故障。 此刻,迪里雅斯特号正剧烈地震动着。 驾驶舱里,凯撒脸色苍白,“深潜器故障!呼叫须弥座,1号、2号和3号水密舱的压力同时下降,我们正失去浮力!重复一遍,我们正失去浮力!” 事先没有任何异常,深潜器忽然猛顿了一下,然后所有仪表的读数都开始剧烈变动。 迪里雅斯特号共有4个空气舱,此时3个空气舱同时泄露,压缩空气正疯狂地逃逸。失重感立刻袭来,深度表的数字暴跳,他们正高速坠向深海。 顾谶紧抓着扶手,面沉如铁,这时候他并不怀疑是源稚生搞的鬼,而是刚才的心有所感--那隐约熟悉的气息感知,好像是酒德麻衣? “2400,2680,3260...”楚子航快速地报数,短短的1分钟里,他们已经下沉了一公里。 迪里雅斯特号用的还是老式的仪表盘,深度表有个、十、百、千四个数字盘,此时个位和十位数字盘正飞速旋转,他们甚至读不清楚十位数字盘。 源稚生的吼声清楚传来:“减速,想办法减速!水压暴增会损坏你们的外壳!” “没法减速,我们正像石头似的砸向海底!”路明非声音颤抖。 深潜器一边高速下沉一边翻滚,顾谶想起了当初坐过山车时的感觉,灵魂似乎都要被从躯壳里甩出去。 “试试切断空气阀门,留住空气舱中的空气!”源稚生喊道:“你们必须想办法增加浮力!” “已经试过了,出问题的就是空气阀门。”凯撒徒劳地扭动着手边的旋钮,“我对那个阀门已经失去控制权了!” 巨量的气泡在深潜器四周上浮,声如雷鸣,顾谶朝观察口外瞥了眼,视野中全都是气泡的银色反光。 楚子航指了指滚到他脚边的背包,递给他一个眼神。 顾谶脚尖一勾,随后一甩,背包便挂到了楚子航的脖子上。 “……”楚子航默默拉开背包拉链,从中拿出了迪里雅斯特号的设计蓝图。 出问题的应该是深潜器顶部的空气阀门,它是1、2和3号空气舱的泄压阀,通常是不开启的,只有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那个阀门。它被隐藏在厚厚的抗压装甲下,检测起来都很麻烦。 但就是藏得那么深的一个小阀门出现了问题,而不是那些开闭了几千次的常用阀门。 “这是设计缺陷。”楚子航定了定神,“泄压阀泄露的话,其他阀们全部闭合都无法阻止空气逃逸,我们只能尽可能减少空气逃逸的速度。” 凯撒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可以通过切换三通管道,来阻断通往泄压阀的管道,但需要时间!” 路明非哭丧着脸,“装备部那帮大哥不是说这次改造出来的是杰作吗?” 楚子航镇定道:“我可以试着打开平衡舵,先停住翻滚,现在这么翻来滚去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源稚生的声音出现,“呼叫迪里雅斯特号!岩流研究所提供了应急方案,如果你们能开启迪里雅斯特号的强动力源,配合稳定翼和平衡舵,就能进入水中滑翔状态,能够减缓下沉速度。但是要快,你们很快就会跌进海沟!” “你说的强动力源,是装备部加装的核动力舱吗?”凯撒抓着舱壁上的皮带站了起来,用手肘打碎操控台上的玻璃罩,抓住了里面的黄色扳手。 路明非这才注意到扳手上的核标志,“我靠,这东西居然是核动力的?” “原版只是最普通的盐酸电池动力,但装备部觉得动力太小,不够完成大范围的勘察,所以加装了核动力舱。”凯撒说道:“但你能信任装备部组装的核动力舱吗?” 路明非试探道:“他们在核技术方面不太擅长吗?” “他们有人曾搞出了世界上第一枚原子弹。” “这么牛的团队还靠不住?” “他们的专长是原子弹。”凯撒笑了笑,“如果核动力舱爆炸,相当于一枚千万吨级的核弹,有可能引起海底地震或海啸,最糟糕的情况下,能令曰本沉没!” 路明非噎了噎,“这你还笑得出来...” 44.临界 “深度6400米,我们还有两公里和极渊底部撞击。” 楚子航牢牢抓着方向舵和稳定翼的操作杆,“翻滚已经停止,深潜器恢复正位,如果有动力我们可以进行水下滑翔。” “什么是水下滑翔?”路明非问。 “这艘深潜器上加装了稳定翼。”顾谶说。 “什么是稳定翼?”路明非硬着头皮再问。 他没想到一向科技小白的顾谶竟然也懂这种专业名词,这让他有种倒数第二宝座不保的紧迫感,就像某一天芬格尔的成绩忽然不垫底,评级升到了b。 “类似飞机的机翼。”顾谶做出个滑翔的手势,“水下滑翔就像在海中飞行的飞机。” 这么简要的回答,路明非懂了,心想真不愧是教员啊,没两把刷子还真唬不住富山雅史那帮老江湖。 他恶狠狠道:“反正掉进海沟里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就相信装备部一把,赌核动力舱不会炸!” 凯撒闻言舔了舔上颚,蓝宝石般的眼睛里也有几分疯狂,但他还是先看向顾谶跟楚子航,想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这毕竟是生死攸关的选择,是四个人的性命。 顾谶微微颔首,以示将选择权交给他。 面对当前这种局面,要说心里没有害怕是假的,当然,还有不可避免的愠怒。他不确定燃烧龙血的完整‘八岐’能不能使他在核爆中心活下来,但既然是酒德麻衣弄出来的故障,虽说目的不明,也显然不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楚子航同样面无表情地看向凯撒。 看到他们的反应,凯撒紧握黄色扳手,微微战栗。 扳下这个扳手之后有两个可能,要么迪里雅斯特号获得动力,如轻盈的鸟儿般巡航在深海中;要么核爆,他们几个都完蛋,没准儿还会引发海啸和地震袭击曰本,然后几亿人给他们陪葬... 路明非以一个难堪的姿势蹲在地上,两手抓着座椅的皮带,他瞅着凯撒眼神锐利嘴唇紧绷,心里急得百爪挠心。 --这扳手要在他手里他早扳了,眼下就这一条路可走,曰本沉不沉关他屁事? 可这话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只能瞪着凯撒发呆。 不过几亿人的命在凯撒手中握着,生死关头他居然会天人交战,看得出他对无辜生命的尊重。路明非心里忽然有点羞愧,心想蓝血贵族的教育就是不一样。 他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什么叫贵族’的帖子。 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年轻的英国侯爵担任军舰大副,被德国军舰的排炮击伤了本舰。眼看船是要沉了,年轻的侯爵就竖起白旗,请求德军救助落水的官兵。 德军舰长也是贵族,二话不说就下令放救生艇搭跳板,救助英国船上的水兵。当全体水军获救之后,英国侯爵向德国舰长表示感谢,但他没有走过跳板,而是秉着贵族的家训与自己的战舰共沉。 这是思想境界也好,迂腐也罢,反正路明非觉得自己是拍马也赶不上。 所以他忍不住道:“老大,你要是下不了狠心,坏事就由我来做吧!” 凯撒一愣,“什么狠心?” 路明非也愣了,“你不是在担心核动力舱爆炸引起海底地震吗?” “...我是忘记自己设的启动密码了。”凯撒懊恼地捶键盘,“怎么输入都不对!” “……”路明非。 敢情又是我自己脑补了? 旋即,他看向众人,强笑道:“我们要不要先说点儿遗言?” 顾谶倒没什么遗言想说,他没带手机下来,就算带了也不会有信号。 他盯着灯光乱闪的仪表台,如芒在背的危机感使他寒毛倒竖,而体内每一颗细胞都在破碎又重组,龙血的力量已被激发到了一个临界。 身边,楚子航隐隐感觉到了异样,是另一种沉闷,让人呼吸不畅,心胸如蒙闷鼓。他皱眉四顾,只看到了神情各异的同伴,毫无所获。 就在这看似漫长实际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驾驶舱上方忽然传来了金属弯曲的刺耳声响,失重感骤然消失,接踵而来的是超重感。 顾谶被一下压到了座椅上,如果不是先前笼罩的危机感消失了,他差点就要暴走。 转瞬,小腿上传来的沉重感令他心头一跳,他连忙看去,却是路明非趴在地上像溺水的田园犬一样死死抱着他的腿,感觉就算用踹的也没办法让他松手。 失重感和超重感交替,迪里雅斯特号正一步步刹车,最终深度表停在了7900米,迪里雅斯特号艰难地悬浮在深海中,微微侧倾。 仪表台上的各种灯光闪烁了片刻后忽然全灭,驾驶舱中陷入一片漆黑,满耳都是‘呜呜’的汽笛声,那是高速气流和液压油在管道中流动。 之前说迪里雅斯特号就像一个老家伙,现在,就是迈特凯拼全力踹了斑,虽然腿骨折了,但好在还是撑下来了,接下来就看第七班的了。 几人都疲惫地跌坐在座椅里,满心死里逃生的喜悦,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应该是某项应急方案起了作用。 顾谶微微喘息着,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镜框,后怕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他决定,以后要练习吃辣,每顿饭必须要有辣味,有些还没做的,万一晚了就晚了。 “老顾,活下来了嗷。”路明非用力吸了吸鼻子。 “是啊。”顾谶不动声色地抽回腿,唯恐这小子把鼻涕顺手抹上面。 凯撒抓起手电检查仪表台,“电路和管道都还正常,4号水密舱还能正常工作,真不愧是原型机啊。” “你们家的原型机几乎害死我们。”路明非果然在找地方抹鼻涕。 然后他就看到了来自顾谶的嫌弃目光,还有楚子航的。 路明非轻咳掩饰,“说起来我们怎么刹车的?” “是安全挂钩起了作用。”耳机里传来源稚生的声音,“我遥控开启了安全挂钩,用安全索逐段减速,把你们拉住了。设备还正常吗?” “电路和管道都没出问题,但是断电了。”凯撒说。 “这是断电保护,你们检查一下各系统,如果没问题的话,可以手动恢复电力。” “出了点问题,氧气存量只剩44%了。”凯撒拧眉,“空气舱泄露,为什么氧气存量会大幅减少?” “上面。”顾谶指了指上方的观察窗。 45.伤口 深潜器之外,被‘瓦斯雷’照亮的视野中,两个球形的蓝色钢罐慢悠悠地上浮,同时慢慢地瘪了下去。 这种深海用氧气罐的钢壁有几厘米厚,但还是顶不住这里的高压,最后变成了扁平的钢片。而钢片上浮了十几米就失去了浮力,转而坠向海底。 之前还有些不以为然的路明非脸色白了白,终于理解了所谓的极致高压,如果深潜器的外壳崩溃,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他们显然没有那两个氧气罐结实。 “那是我们一半的氧气存量,一定是固定氧气钢罐的螺栓在震动中断裂了。”凯撒脸色有些难看,“我们顶多还能在水底再活动50分钟。” “我电话请示一下执行部,看看是立刻返航修理深潜器还是调整勘察计划。”源稚生说:“请稍等。” “等一下。”顾谶看向舷窗外,奇异的温暖红光透过窗映在他的镜片上。 这时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迪里雅斯特号处于断电保护的状态,驾驶舱里本该一片漆黑。可现在他们根本不用借助手电,就能看清彼此的脸。 有光从舷窗照了进来,在本该是绝对黑暗的7900米处深海,温暖的红光落在每个人的眼底。 “我想我们暂时还不能返航。”凯撒喃喃道。 这片海居然是生机盎然的。 水的颜色像是晚霞,成千上万条鱼组成的大鱼群浮游在霞光般的水中。有些走出螺旋形的上升弧线,有些则如漩涡扎入海底。这些鱼有的灿白如银,有的身躯近乎透明,还有的则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 偶尔有巨大的魔鬼鱼扇动羽翼般的肉质鳍穿破这些鱼群,鱼群裂开一道缝隙随即恢复原状,巨大的海龟跟随鱼群一起游动,笨拙地挥舞着翼状鳍。 这些鱼中的绝大多数他们从未见过,即便跟某些鱼类相似却又有很大的区别。比如魔鬼鱼的头部长有黑白花纹的外骨骼,这让它看起来像是奇幻小说中戴上了头盔的飞龙;海龟的背甲不是硬质的而是肉质的,就像裂开的红色玄武岩。 眼前的景象有种浩大、辉煌的气势。 这是一种梦幻的美,超越了想象的极限,让人误以为舷窗外晚霞色的海水是落日前的天空,而鱼群们正欢跃地在天空中邀游。 “传回去的视频,这一段请给我拷贝一份。”顾谶忽然说。 凯撒看了他一眼,眼神一亮,“这种难得一见的美景,确实该给喜欢的人分享一下。” 路明非不禁酸了酸,为什么自己都干啥啥不行了,还连这种浪漫细胞都没有? “老顾是想给谁看?”他有些好奇,长腿学姐已经不在了,自己就在这里,他还能惦记着谁? “老富。”顾谶说。 “……”路明非。 不动声色看向这边的楚子航也默默移开视线。 一直旁听的源稚生当然不知道老富是谁,闻言只是道:“如果本部允许的话,视频处理后可以。” 忽而,几人似有所觉地抬头,深潜器上方有灰白色的云层流过。 “这太不科学了吧?”路明非揉了揉眼睛,一脸迷惑。 那云层忽然转身,用长尾搅动海水,留下直径十几米的透明漩涡,巨大的身体冲击着海水,发出雷鸣般的声音。那是体长过百米的巨鲸,灰白色的云层是它腹部的花纹,世界上当然不该有这么大的鲸鱼。 “从外形上看,像是已经灭亡的龙王鲸。”楚子航轻声说。 “所以我们快找到那枚胚胎了对吗?”路明非问。 “应该是,这么深的深海本该没有大型海生动物了,但我们居然能在这里见到龙王鲸。”楚子航说道:“生态环境太不正常了,说明这附近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重新构建了生态环境。” “往下看,我们现在就在极渊正上方。”凯撒指了指。 顾谶三人站到观察窗往下看去,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海水会呈现晚霞般的红色了。 他们在曰本海沟的正上方,左侧是坡度平缓的海床,右侧是嶙峋的峭壁。左侧属于亚欧板块而右侧是太平洋板块,它们在此对撞形成了极深的海底大峡谷。 峡谷底部是一道南北走向的金色裂缝,地壳在那里断开,烧成赤红色的岩层翻卷出来。岩浆间歇喷涌,海水和岩浆呈现水乳交融般的奇景,下方则回荡着隐隐雷声。 “我靠!”路明非一脸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模样,“我本来以为极渊深处会是什么漆黑寂静的鬼地方。” “那是地球的伤口。”楚子航一张酷脸深沉,“地壳在这里裂开,地幔层直接暴露出来,极渊下方储藏了几万亿吨的岩浆。就因为这道伤口,曰本成了世界上地震最多的国家,有可能某一天它会像亚特兰蒂斯那样沉入大海。龙居然会选择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方作为孵化场。” 凯撒笑道:“运气不错啊,没想到居然直接掉进了古龙的领地,省得我们找它。” “这也能算运气不错?”路明非嘴碎道:“你去打猎,开车冲进了狮子的领地还大喊幸运,狮子也是这么想的,早餐自己开着车来送啦。” 凯撒嘴角抽了抽,这小子是不是有点烧包? 还好路明非是有数的,也知道自己狂了点,当即道:“这些海洋生物为什么要来这里,等着被龙吃吗?” 顾谶摇摇头,“这里有东西吸引它们。” “没错,我也觉得它们是来吃东西的。”凯撒说道:“这里给我的感觉很像挪威附近的海域,寒冷的海流把大量微生物带到那里的渔场。成群的小鱼游动,要么是交配要么是洄游,再就是水中有细小的微生物可供它们用餐。” “这鬼地方怎么会有微生物?”路明非不解。 “我们可以采集一些水样回去研究,总之能够把这些鱼类聚集到深海来,肯定有特殊的原因。”凯撒看着他们,“还有一种可能,胚胎释放了引诱这些鱼群的信息素,把它们引来用作食物储备。” “食物储备?”现在情况稍稍稳定,路明非习惯性就要开始飙烂话。 但楚子航却声音一沉,“鱼群忽然都消失了!” 刚才鱼群还在欢快地游动,此刻周围的海域却忽然空旷起来,放眼望去只有晚霞色的海水。 “有什么东西来了。”顾谶离舷窗稍稍站远了一点。 46.猎食者 看到顾谶的动作,路明非几乎是下意识地随他后退了几步,用力按住座椅。 “什么东西?”他头皮有些发麻。 顾谶朝右侧的观察窗抬了抬下巴。 晚霞色的海水中,一条修长的黑影悠然游过,它的长尾缓缓地摆动,行进起来从容不迫。那是一条巨型锤头鲨,它的头部像把扁铲,两侧各有一只眼睛,两睛之间的间隔足有2米。 “应该是这片海域最凶猛的猎食者。”凯撒低声道:“它一出现,其他生物都自觉地避开了,在渔场中这种情况经常出现,一旦鱼群游动的方向变化,就说明有猎食的大东西来了。” 路明非拍拍心口,又嘴硬:“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来了条龙呢,结果是条鲨鱼。” 他如今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了,毕竟灵魂都开始出卖了,如果不是龙类那种级别的东西,他觉得完全不在怕的。 下一秒,锤头鲨猛然加速,只是几下摆尾就来到了深潜器附近,把一只眼睛凑到观察窗中心往里看。 “我靠!”路明非脚底一软,立马躲到了顾谶身后。 鲨鱼的眼睛并不灵动,呆滞而冰冷,宛若没有感情的死物。 “放心,基本可以确定海洋中不存在喜欢吃人的物种,它喜欢的食物应该是霸王乌贼那样个头够大也新鲜健康的东西。”凯撒舔了舔嘴唇,“吃起来想必有刺身的口感。” “什么是霸王乌贼?”路明非问。 “一种大乌贼。”顾谶说。 “...我能猜到。”路明非翻了个白眼,“我是想知道它是怎样的乌贼。” “霸王乌贼应该是地球上最大的无脊椎动物,人类捕到最大的有15米长。”关键时候还是楚子航靠谱,“它的天敌是抹香鲸,它们在深海互相猎杀。抹香鲸把它从深海拉到浅海,它就变成抹香鲸的食物;它把抹香鲸拖到深海,抹香鲸就变成它的食物。” 凯撒说道:“有人曾在抹香鲸的胃里找到过很大的霸王乌贼口器,所以推测,深海里有体长超过100米的超级霸王乌贼。” 路明非还想再问,但这时,顾谶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嘛?”路明非随口道:“你看到霸王乌贼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来到深海,他就发现顾谶的感官很敏锐,或者说,是身心都紧绷了起来。 “好像真的是。”顾谶看着另一侧的观察窗,声音不大,足够身边三人听到。 果然,他们一听都僵住了,动作一致地缓缓扭头。 那边的观察窗外,是一颗巨大的蓝色冰球般的眼睛,旁边的海水中,水桶般粗的腕足轻盈地舞动,上面长满了直径半米的吸盘。密密麻麻,密恐患者恐怕一眼就会晕过去。 “是霸王乌贼。”凯撒表情微僵,用唇语说。 “体长在60米以上。”楚子航也是唇语。 “不用这么小声说话吧?”路明非也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 “霸王乌贼自带生物声呐,能觉察到声波的震动。”凯撒摸索着切断了电源,封闭了所有阀门。 路明非也用唇语,“它们不需要靠声波震动,它们有眼睛的,它们在看我们!” “它们不是在看我们,它们是在对峙。”凯撒说道:“深潜器没有温度也没有味道,它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也就没把我们当作捕猎目标。” 他神经紧绷起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镇静,不要乱动。我们现在被安全索吊着,乱动的话深潜器也会跟着晃,它们如果觉得我们是可以吃的东西,哪怕只是试探性地撞一下,都会很麻烦。” “它们要对峙多久?我看我能不能憋得住。”路明非直挺挺地杵在那。 凯撒:“猎食动物之间是通过对峙摸清对方的实力,短则几分钟,长的会对峙一整天。” 楚子航:“我高中学过一段时间的坐禅。” 凯撒立马以精巧的平衡姿势站好:“我练过普拉提,3小时不动还是没问题的。” 这就卷起来了?路明非汗颜,然后问顾谶:“老顾,你练过什么?” 顾谶双手合起,轻轻放到耳边。 路明非秒懂,马上小心翼翼地平趟在驾驶舱地面上。 “得嘞,睡觉装死可是咱们的强项!” 接着,深潜器传来巨震,安全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激涌的水流拍打在深潜器外壳上,整片海域都被那两个巨型生物搅动了。 深海中的顶级猎食者碰撞到了一起,原始血腥的暴力之美就如千军万马般冲进了众人视野之中。 --晚霞色的大海深处,巨大的捕食者们彼此纠缠,疯狂扭动。 霸王乌贼用十条巨蟒般的腕足缠住了锤头鲨的身体,而锤头鲨的利齿则陷入了霸王乌贼的头部。锤头鲨鲜红的血液和霸王乌贼青蓝色的血液混在一起,在海水中弥漫开来。 霸王乌贼带吸盘的腕足不断地撕裂锤头鲨的皮肤,锤头鲨则咬下了霸王乌贼的小半个头,连带着一只眼睛和一条腕足。 路明非喉间咽了咽,“看来鲨鱼要赢。” 相比较触手怪霸王乌贼,他还是喜欢看起来呆呆的垂头鲨,或许,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头铁。 凯撒摇头,“不一定,霸王乌贼头部的伤看起来致命,但它的脑很小,鲨鱼没能伤到它的神经中枢。反倒锤头鲨的情况不太妙,它快要窒息了。” “因为乌贼勒住了它的脖子?”路明非说道:“可它的脖子那么粗,乌贼未必勒得断。” “不是脖子的问题。”楚子航说道:“乌贼的两只腕足探进了鲨鱼的鳃里。” 任何生物的呼吸器官被遏制,都会迅速丧失战斗力,而鲨鱼是用腮呼吸的。 话音未落,霸王乌贼的腕足就从锤头鲨的头部下方抽了出来,连带着两道鲜红的血烟。它把鲨鱼的整副鳃都扯了出来!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锤头鲨立刻失去了力量,剧烈地抽搐了几十秒后缓缓地翻了身,肚皮朝上浮在海水中。 在它最后挣扎的时候,霸王乌贼仍未放松警惕,不断地撕扯着它的皮肤,把吸盘嵌入肌肉组织中去。直到胜负已定,霸王乌贼才松开了腕足。 它围绕着垂死的锤头鲨游了一圈,喷出一道黑色的烟,消失在视野尽头。 47.蝰鱼科 等霸王乌贼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路明非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处。 刚刚如果那两只巨型海洋生物,把迪里雅斯特号的外壳撞开哪怕一丝裂缝,深潜器就会完全崩溃。 “呼叫本部,我们已经接近胚胎所在的位置,虽然氧气存量锐减,但还有大约50分钟的海底活动时间。”凯撒戴上耳机,“周围海洋生态环境诡异,但是其他状况正常,这是难得的机会,请求继续勘察。重复一遍,我们请求继续勘察。” 静默片刻,冯·施耐德的声音响起,“你们已经获得惊人的发现,同意你们继续勘察,请密切注意设备的运转是否正常,必要情况下以安全为优先。” 凯撒笑道:“我家里那帮老家伙,对执行部施加了压力吗?” “据说你叔叔已经准备搭乘下一班航班来本部,还带着一杆双管猎枪。”冯·施耐德说道:“一管火药打爆我的头,一管火药打爆曼施坦因教授的头。” “我不会给他机会的,我也不会按他说的做,但我还是要继承加图索家族!”凯撒结束了通话。 “看!那是什么?美爆了!”路明非忽然大叫。 顾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倏尔眯了下。 那像是成群的萤火虫从海沟深处升起,它们成千上万,浑身泛着幽蓝色的光芒,如一条丝带般围在垂死的锤头鲨旁盘旋,仿佛星光的漩涡。 这一幕应该配上久石让的音乐,就像夜空下的战场,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环绕死去武士的尸体,如在祭奠他的英魂。 而等距离近了他们才看清楚,那些是体形瘦长的小鱼,全身披着漂亮的银蓝色鳞片,亮光来自它们头顶上的那根修长触须。 “那是什么鱼?”路明非好奇道。 楚子航脸色难看,“鲑形目蝰鱼科,蝰鱼,蝰蛇的蝰!” 路明非觉得这个‘蝰’字透着十足的凶气,跟这些小鱼美丽的外表完全不相称。 这时一条小蝰鱼恰好从观察窗前经过,他凑近了去打量,然后狠狠打了个寒颤--那小东西与其说是鱼,更像是蛇! 它的身体细长,尾鳍和胸鳍都很小,口却裂开很大而狰狞,满嘴都是透明的牙齿,如匕首般探出口外,就像是愤怒的眼镜王蛇要喷吐毒液。 “这什么鬼鱼?”路明非不自然地朝后退了退。 虽然隔着树脂玻璃,可他仍不免觉得那就是条随时会扑过来咬人的毒蛇。 外面,漫天星辰般的蝰鱼一齐扑向了锤头鲨,仿佛钟声敲响,盛宴开席。它们匕首般的利齿刺入了锤头鲨的身体,用强有力的颚部进行咬噬。 垂死的锤头鲨猛地挺直了身体,剧痛把它最后的活力榨了出来,这个曾经的顶级猎食者疯狂地摆动身体,却无法摆脱蛇一样的小鱼。 它们钻进锤头鲨的身体,咬穿了胸腔腹腔和所有的肌肉,仍在奋力挣扎的鲨鱼在几人面前渐渐露出惨白的鱼骨,而蝰鱼们则已经开始吞食它富含油脂的肝脏。 几分钟后,只剩下一具惨白色的骨架缓缓下沉。 蝰鱼们飘然离去,远望如一道灿烂银河,它们来去都极尽优雅之能事,唯有进食的时候堪比最残暴血腥的野兽。 而在深潜器里的几人都明白过来,霸王乌贼并不是重创了锤头鲨之后从容离去,而是恐惧地逃走了。 因为双方搏斗的血味惊动了海沟深处的蝰鱼,它们才是这片海域的真正霸主,能像凌迟般吃掉活物。也无怪锤头辩和霸王乌贼的决斗会极尽疯狂,因为它们不敢纠缠太久,一旦血味散发出去蝰鱼群就离巢了,它们都会变成蝰鱼的食物。 “这比亚马逊食人鱼还要凶啊!”路明非心有余悸道:“多亏我们在这个铁壳子里。” “不,它们咬得动钢铁,因为它们不是普通的蝰鱼。”楚子航和凯撒对视一眼,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凯撒:“我本以为这东西灭绝了。” 楚子航:“关于鬼齿龙蝰的最后记载,是在苏美尔文明的泥板里,苏美尔人用它们来提纯铁矿。生物炼铁,比高温炼铁还早了一千年。” 凯撒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鲨鱼和霸王乌贼也都是亚种吧?” 楚子航点点头,“应该都是亚种,难怪它们可以适应这里的极端环境。”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路明非无奈道。 合着这俩人比自己高一两个年级还真不是白上的,理论知识充足,走到哪都能引经据典,就没有不懂的,完全是行走的百科全书。 不过他稍稍欣慰,还好有顾谶这个此道小白陪着自己一起无知... 但路明非并没能庆幸太久,就听身旁顾谶说道:“鬼齿龙蝰,龙类最喜欢用的刑具。” “诶?”路明非惊了,要不要这么卷,文盲竟是我自己? 楚子航脸色有几分苍白,显然没从刚刚见到这种传说中生物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但他还是不忘解释。 “那东西名叫‘鬼齿龙蝰’,传说中龙类用它们作为刑具,犯下大罪的贵族会被罚捆在青铜柱上沉入深海,再由大群的龙蝰把贵族和青铜柱子一起吃掉。” “那刚刚说的炼铁是什么意思?”路明非疑惑道。 “多数历史学家都认为,赫梯人在大约公元前15世纪发明了冶铁,然而学院曾经买到过年代更久远的铁器。”楚子航说道:“那是比赫梯人更早的苏美尔人制造的,但在苏美尔人的年代,人类应该没有那么高温的火焰能够融化铁矿石。” 路明非下意识道:“所以?” “技术复原的结果是,苏美尔人使用的是生物炼铁。”凯撒说道:“他们豢养龙蝰吞吃铁矿石,等铁质在它们身体里越来越富集越来越纯化,再用低温火焰焚烧蝰鱼,得到质地比较好的铁。这种铁里还能找到透明晶体状的物质,那是龙蝰的牙齿。” “尼玛,铁矿石都能吃,这是要逆天啊!”路明非咂舌。 “因为它是携带龙族基因的生物。”凯撒说道:“这里所有的生物都携带了龙的基因。” 路明非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顾谶,“老顾,感觉你来了曰本之后怪怪的。” 顾谶刚要开口,路明非连连摆手,“不是怪好看的,就感觉你对龙类的事情突然懂了很多。” “多看点书。”顾谶拍拍他的肩膀。 “...那倒不必。”路明非表示看那种鬼迷三道的书真会要了自己的命。 48.神葬所 “看那边,霸王乌贼回来了。”凯撒指了指观察窗外。 仍有血丝弥漫的海水中,霸王乌贼正悬浮在锤头鲨的白骨旁,剩下的九只腕足起伏翻卷,吸盘时隐时现,而腕足中心的口器正吸摄着血红色的海水。 “鬼齿龙蝰撕碎了锤头鲨,碎片组织残留在海水中,霸王乌贼吞吐海水就能把碎肉吃进去。”楚子航说道:“看它的腕足。” 经过霸王乌贼过滤的海水越来越清澈,那些直径超过半米的粗大腕足表面密布鳞片,此刻就像九条大蛇在海中扭动,世界上当然不该有长满了鳞片的乌贼。 在享用了残渣后,霸王乌贼便挥舞着腕足曼妙地离开了。 很快,鱼群重新回到了这片海域,宁静祥和的气氛恢复了。背上驮着巨型海葵的海龟慢悠悠地划水,魔鬼鱼以飞翔的姿态妖娆地从众人视野中划过。 但这海洋馆般美好温馨的景象显然已经变了味道,此刻的祥和中隐藏着至为血腥的规则,在这里,杀戮随时都会发生,弱者抓紧还活着的时间悠游自在,强者窥伺着食物们的嬉戏。 这片海域被龙族血腥而暴力的规则制约着,每个生物都是半个龙类,也包括此时在深潜器里沉默的几人。 “我们已经进入了那条古龙的领地范围。”凯撒说。 “那个胚胎应该就在下方的极渊里,而且是极其强大的古代种。”楚子航说道:“它在孵化过程中不断释放出富含基因信息的分泌物,分泌物把海洋生物吸引过来,又改写了它们的基因,把它们异化为龙类亚种。” 凯撒摸了摸雕塑似的下巴,“据我们所知,龙类喜欢把胚胎的孵化场选在远离人类和任何生物的地方,它们不需要把这些鱼群引来当作食物,也不会轻易释放出携带基因信息的分泌物。历史上只有接触了古龙之血而进化的例子,被胚胎分泌物影响而诞生大量龙类亚种,这很难理解。” “对不能理解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亲眼去看看。”楚子航看向顾谶。 毫无疑问,凯撒跟他有相同的想法,至于路明非自然是随波逐流,唯一有可能出现分歧,且有决定权的人,只有这位领队。 “没问题。”顾谶自无不可。 如果说与冯·施耐德有相同意志的楚子航他们,是为了摧毁那枚胚胎而隐隐好奇,那他对此则更加坚定,因为他不能再让‘洛基’的力量壮大了。 …… “我想他们已经接近神葬所了。”源稚生说道:“视频资料已经发过去了。” “我已经看到了,真是世间的奇迹啊。”橘政宗感慨,“远远出乎我的意料,我也只是从古籍中了解神葬所,埋葬神的所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毫无疑问,有什么东西在滋养那个海域,不是胚胎,而是神的尸体。成功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把神葬所从世界上彻底抹掉,蛇岐八家不需要保留神的遗骸。不,那不是神的遗骸,是恶魔的!” “老爹,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为了过平静的生活而要掌握最大的暴力,是不是?”源稚生沉默了几秒钟,问出这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你怀疑吗?”橘政宗问。 “说不上怀疑,只是还不能完全确定。炸毁神葬所,终结猛鬼众,这是要流很多血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也许我们想用暴力来换取和平,但当我们掌握了最大的暴力,我们就成了该被抹杀的人。”源稚生轻声说:“老爹,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确定。”橘政宗缓缓道:“如果我的决定错了,我会独立承担责任。稚生,你不用想太多,即便这是罪孽,也是我的罪孽。你从小就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只是不忍心我孤独。” “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怎么会孤独呢?”源稚生说:“很多人围绕着你,以被你训斥为荣。” “武士并不会因为猎犬们簇拥在他的战马旁而不孤独,能让武士不孤独的,只能是另一个武士。” “其实我也只是老爹你马前的一条猎犬而已,还是条想离开你去远方的猎犬。” 源稚生挂断电话,重新戴上了耳机。 也许这时候,并不只是想要知悉顾谶小队的动向或者神葬所的面貌,而只是想要听一听他们的声音,听听那群脑回路不太正常却让人无比放松的人的声音。 …… “我好像听见有雷声。”路明非小声说。 下方的岩层就像被一柄无与伦比的巨型武器劈开了,留下长达上千里的伤痕,流出金色的血液。那是极渊,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此刻,沉闷的爆炸声充斥在每个人的耳边,那条明亮的岩浆河就像是一柄巨剑浸在海水中淬火,却不爆沸。 “是海水汽化的声音。”楚子航说道:“在这种超高压的极渊中,海水的沸点会超过500度。岩浆和海水接触,海水汽化,你听见的雷声就是蒸汽爆炸。但水蒸气稍微降温后又被高压还原为液体,气泡甚至来不及离开岩浆表面。” 路明非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顾谶不禁感叹,在通往未知的路上,有一个什么都懂的学霸就是方便。 楚子航从他的眼神中,明显感觉到这家伙可能在想什么有关自己的奇怪的事情,当下选择静默,并且决定待会儿他们就算再一惊一乍,自己也不满足好奇宝宝了,绝不! 小故障之后的迪里雅斯特号运转非常平稳,气流通过阀门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仪表盘中的指针跳动,各项数值都在合理的范围内。 老司机凯撒再一次接管了迪里雅斯特号,控制着它下潜,势头很猛。 这台老式机器越来越逼近岩浆表面,因为损失了部分氧气,他想节约一点时间,于是驾驶风格陡然变得暴力起来,就像嚣张的老农在开一台手扶拖拉机。 “老大,你手一滑我们就掉进岩浆里去了。”路明非忍不住提醒他。 “放心吧,我开车的技术你是知道的。”凯撒挑了挑眉。 话虽如此,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多轻松,只是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如果不说点或做点什么让自己放松,心理压力就会把人压垮。 50.心跳声 楚子航在纸上做速写,绘制这座城市的地图。 随着深潜器的前进,依稀能认清这座城当年的布局。纵横的大道把城市分割为不同的区,废墟中央是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圆形广场,以它为发端,四条皇道通往东南西北。 广场中央矗立着最初发现的那座巨塔,塔身上有繁复的浮雕花纹,塔顶有长达数十米的锋利尖刺,其他建筑顶部也有类似的尖刺。放眼出去,尖刺密密麻麻,仿佛生铁的荆棘丛。 “城市以中央广场为圆心向着四周扩散,东西南北四条皇道是最主要的通路。”楚子航沉稳道:“有道路的话,说明这座城市起初是建在地面上的,后来才沉入水底,巨大的广场说明龙类经常有盛大的宗教活动。” “龙族信什么教,神龙教吗?”路明非嘴快。 但没人理会他的吐槽,顾谶也随手拿起铅笔,在楚子航的那张画纸上补充着素描,后者有些讶然地看着一条条清晰的线条在他笔下勾勒,更为立体直白的城市展露全貌。 “很厉害的素描。”楚子航由衷赞叹。 “是吧。”顾谶轻笑,“等以后有空给你画一张。” “好啊。”楚子航很乐意。 正驾驶着迪里雅斯特号在古城上方巡弋的凯撒看了两人一眼,“氧气存量还够,我们尽可能绘制城市地图,然后降到建筑里,用机械臂取一些样本。” “龙族为什么要建那么高的塔?”路明非仰望着那座通天彻地的巨塔,忽然有些神思恍惚。 “龙族习惯把战争记录在柱状的东西上,立在露天场合,战胜了就记录荣耀,战败了就记录仇恨。”楚子航说道。 “还有处刑。”顾谶没抬头。 “没错。”楚子航表情微凝,“龙族习惯把罪人钉在塔上风干,风干一个龙类需要几百年,在这几百年里,犯罪的龙类会被所有族人无休止地凌辱。” 路明非陷入了沉默,他按着额头,脑颅里有画面在闪动,好像是什么野兽要冲破桎梏。 钉在柱子上的罪人,无止境的凌辱,悲伤的风和斑驳的血,这一切他仿佛曾亲眼所见。 “没事吧?”就在这时,路明非听到身边传来的温和声音。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眉还因虚妄的痛苦而紧皱,眼底莫名的悲伤仍然留存。 顾谶看得分明,然后道:“你确定不挡一下吗?” 路明非一愣,转而低头看了眼自己此时的姿态。 --他在座椅上双手捂头,下半身大咧咧地敞开... 凯撒吐了个烟圈,幽幽道:“你让我的雪茄都变得奇怪了。” 楚子航看了眼他叼的雪茄,然后快速瞄了眼小路明非,竟然get到了老对手的幽默... “那个,不好意思!”路明非赶紧把腿并起来。 这时候什么血脉流传的悲伤或从亘古传来的痛苦,亦或是小魔鬼路鸣泽的呢喃统统消失不见了,有的只有尴尬到死。 顾谶见他恢复活力,低头继续速写。 “你在偷笑。”楚子航小声。 “有吗?”顾谶笑容不减。 “很明显。”楚子航说。 “哈哈。”顾谶笑起来。 “你们够了!”路明非怒瞪这俩损友。 迪里雅斯特号从高塔侧面经过,浮雕上是些古怪的文字。 看起来是象形文字,由蛇形的曲线组成,文字和浮雕连成一体,像一条狰狞的野兽把四棱柱状的塔身缠绕起来。 凑近看,巨塔呈现出明显的金属质地,尽管铁锈一样的细小贝类覆盖了表面大部分面积,但仍有一些地方光明如镜,所以塔身表面才会强烈地反光。 如果不是它充当了路标,隔着一道海底山脊,他们很难发现这座海床上的城市。 凯撒啧啧称奇,“一座金属塔,泡在含盐量极高的海水里,居然没有任何锈蚀。” “这么高的塔,塔身部分居然是一体成型的,没有任何接缝,以人类如今的技术也做不到。”楚子航说道:“这不仅是龙族的古城,甚至可能是一座王城。” “也许是那个胚胎的故乡,它返回这里重新孵化。”凯撒接过话去,“是时候激活硫磺炸弹了,我们运气不错,不仅找到了龙族城市的遗迹,而且胚胎到现在还很安静。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胚胎,然后把炸弹丢过去。” “呼叫须弥座。”他接入源稚生的频道,“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诺玛系统和辉月姬系统正在保存你们传回的视频和图片,并进行分析。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控制摄像机指向不同的方向。” 源稚生说道:“你们拍摄的视频,每一秒钟都是无价之宝,这是我们第一次直接观察到龙族古城,这对我们研究龙族历史和文化来说是第一手资料。施耐德教授正写邮件向校长和校董会报告这一发现,根据氧气存量来看,你们还能在水下活动30分钟,请抓紧时间寻找胚胎。” 凯撒问:“胚胎应该在这座废墟里没错,可这座城那么大,我们该从哪里找起呢?” 源稚生:“迪里雅斯特号有一套声呐系统,你们可以试试用声呐搜索它的心跳。” 凯撒迅速打开了声呐系统,迪里雅斯特号开始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信号。 海水是声音的优良介质,声波是水中探索最有力的工具。以装备部的技术实力,能在海面上捕获胚胎的心跳信号,那么在胚胎附近的迪里雅斯特号依靠声呐,应该也能很准确地定位胚胎。 “奇怪,杂波很多。”凯撒皱眉,“这里好像有回声似的,各个方向都能搜索到有规律的心跳声。” “总不会四面八方都是龙类胚胎吧?”路明非想想就觉得肝颤。 “这东西要是也能量产,那我们就不用混了。”凯撒白他一眼,“但确实很奇怪,好像胚胎的心跳声来自废墟的下方,但不是来自某个点,而是整座废墟的地面都在震动。就好像...是这座废墟的心跳似的。” “那我们直接把硫磺炸弹扔下去?”路明非恶狠狠道:“打到哪里算哪里!” “没用,胚胎不可能有整座城市那么大,应该是它的心跳在废墟中引发了共振。”凯撒摇头,“我们再找找。” “看前面,那像不像一座鸟居。”楚子航忽然指向前方。 49.海底城 一条熔岩的长河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金色岩浆和黑色海水的分界格外清晰,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小虾在熔岩附近游动,还有暗紫色的不明生物和小虾共生。 “太不可思议了。”路明非喃喃道。 楚子航说道:“原本人类不相信有生物能在超过100度的高温中生存,但后来发现一些小磷虾可以忍受400度的高温,它们生活在海底的火山旁,靠火山中的磷质为食。” 顾谶感慨道:“生命是很不可思议。” 楚子航看他一眼,“人类了解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有人认为海底火山是生命最初诞生的地方。” “金伦加鸿沟?”路明非立马道。 一路上当一个插科打诨的小透明,现在终于有一个戳中他的知识储备了,他激动且跃跃欲试,喜得能原地崩起三尺高。 楚子航并不太能理解他的心情,“学院的教授们认为,北欧神话中的金伦加鸿沟,其实是指海中的地裂。只有亲身到过这里的人,才能描绘出那种宏大的感觉。” 路明非问:“古代谁能来这种地方?” “龙。”凯撒说:“神话中说这里诞生了最初的生命,应该就是暗指龙族,是从类似极渊的地方诞生的。” 此刻,所有的观察窗都打开了,他们的视野几乎是360度的,但唯独看不到迪里雅斯特号的表面。酒德麻衣站在那里,俯瞰着下方的地裂,周遭温度热得好像要燃烧起来。 楚子航看看几人,“外部水温两百多度,虽然有隔热层,但继续靠近岩浆的话,我们未必受得了。” 路明非抹去满头的汗,咧咧嘴,“现在还是蒸桑拿,再升温就改烤乳猪啦。” 驾驶舱里的场面有些不忍直视,路明非三人都脱去了作战服,只穿着一条湿透的短裤,每个人都汗如雨下。 这是装备部的失误,因为很少有人达到极渊底部,几乎没有资料可查,他们误以为极渊底部是个低温环境,所以作战服甚至还有保暖功能。 凯撒抖了抖胸肌,汗水聚成了小股,从肌肉的缝隙里汩汩流下。 “老顾,你不热吗?”路明非惊讶地看着只是脱去了作战服,但仍是衬衣长裤的某人。 楚子航他们也有些惊讶,因为顾谶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汗,要知道,现在的温度热到他们恨不得脱光。 “还好。”顾谶将作战服随手丢到一边。 对旁人来说可称为煎熬的自然高温,于他而言并不算太难忍受。 “精神属性的言灵还有这种功效?”凯撒将金发抹成了大背头。 路明非咬咬牙,“你们介不介意我把内裤也脱下来?” 话落,几人下意识往他下半身看了眼。 那湿透的四角内裤紧黏在他的身上,就像中暑的小家雀。 “喂!”路明非连忙捂住,脸上也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羞的一片涨红。 在这种极热的高温环境下,他觉得现在这内裤,就像个烧熟的癞蛤蟆趴在他的屁股上。 “随便,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凯撒不在乎道:“舱外温度又升高了十几度,氧气存量还剩不到四十分钟。” 路明非迅速扒下内裤一扔,然后大咧咧地躺在座椅上,瞬间觉得像扒去了一件羽绒服那样松快。 “天啊!”凯撒惊呼,雪茄都从嘴边掉了下来,“竖起来的那根东西是什么?” “!”路明非迟疑着低头,看向自己胯间。 然后他抬起头,发现楚子航也跟他看向同一个地方,至于顾谶虽然没直接看,但瞥过来的余光显然也充满狐疑。 “你们...”路明非有点不好意思,老实讲,好像他在这群人里的确还是个孩子... “没人关心你那根玩意。”凯撒神色木然,“你们往外看,九点钟方向。” 他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惊悸、震撼、迷惘,就像是见了鬼,又像看见神在他的眼前降临。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一眼就完全忘记了酷热。 而路明非赤露的全身更是冒起了鸡皮疙瘩。 视野之中是一座高耸的巨塔。 它矗立在地裂旁的缓坡上,岩浆的潮汐在它不远处涨落,黝黑的塔身被映照着,仿佛即将融化的铁胎。 没有人说话,此时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从下潜小组到须弥座上的源稚生,再到卡塞尔学院本部的冯·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所有人都在看那座塔。 它好像已经在那里矗立了几百万年,像神一样巍峨,又像神一样孤独,只是看到就让人想要膜拜。 顾谶看着那充满沧桑的物什,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镜片。 凯撒声音沙哑,“那不可能是人类的东西。” 楚子航也说:“人类绝不可能在八公里的深海中,造起这样的巨塔。” “难道是龙的城市?”路明非干巴巴道。 随着深潜器前进,一座威严的城市浮现在视野的尽头,在越过一道海底山脊后,古老城市如画卷般展开。 迪里雅斯特号巡弋在这座古城的上方,就像飞艇穿行在摩天大厦之间。 古城以高塔为中心,与岩浆长河为邻,经历千万年不朽。 它的一半已经滑入了岩浆河,另一半也只剩下倒塌的废墟。唯独那座高塔历经岁月沧桑,固执地矗立着,象征着这座城市昔日的荣光。即便从倒塌的废墟中,仍能看出它当初的雄伟。 --连绵的建筑,隆起的山形屋顶上铺着铁黑色的瓦片,而瓦片上镌刻着卷云和龙兽,数百米长的金属锁链挂在建筑物的四角,上面挂满了黑色的风铃。 这些锁链在海流中起伏,千千万万的黑色风铃便因此摇摆,演奏着无声的乐章。 这座城是那样古奥与威严,走遍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遗迹都不曾见到如此宏伟的建筑风格。可那些已经毁灭的古老文明,又都继承了这种建筑风格的一鳞半爪。 这座古城仿佛是由神持巨斧,在岩石上雕刻出雏形,再用黑铁、青铜和白银进行装饰。它留存至今的线条依旧那么简单锋利,直白磅礴的美学穿越沧海桑田,直铺到人的面前。 “真吓人啊。”路明非有些喘不过气来。 楚子航默默点头,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笔。 顾谶目光四顾,看着那些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如风割般的沟壑,以及道道锁链上摇晃的黑色风铃。 他没有觉得熟悉,或有什么怀念之情。 51.一扇门 随着楚子航话落,众人也看清了前方的奇怪建筑。 在深潜器的正前方,是一座倾斜的建筑,看起来很像神社前的鸟居。 鸟居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结构,用两根柱子支撑起横梁和枋,进出神社的人要从鸟居下走过。而在神官眼里,鸟居是结界的象征。 通常鸟居是用岩石或者朱红色的木柱搭建的,但此时他们眼前的这座建筑,表面泛着青黑色的微光,看起来跟高塔一样是金属质地。 而即便是京都伏见地区号称最宏大的千本鸟居,也不到十米高,但眼前这座鸟居般的建筑竟有近乎五十米高。 可能是海底火山喷发的时候,高温岩浆曾侵入这里,建筑下方的通道中填塞了许多黑色的火山岩。建筑本身也熔化过半,流淌而下的铁水凝结成了嶙峋的铁牙。 楚子航调节着水下望远镜的焦距。 建筑表面写实风格的雕刻花纹呈现出来,这种细节丰富的资料无疑是极其珍贵的,凯撒也立马把相机转过去拍照。 几秒钟后,照片就传到了卡塞尔学院的中央控制室,呈现在大屏幕上。 冯·施耐德和曼施坦因二人接触过很多龙族古物,但在这样细致的雕刻面前,仍觉得震撼非常。 绘画、雕刻和文字是最有价值的古物,根据这些东西就能推想那已经消失的古代文明,从生活方式到信仰,从工艺水平到制度。 考古学家们曾在埃及法老的墓穴中,发现古埃及人划着独木舟的壁画,但如今的埃及却是一片沙漠,仅凭尼罗河并不会出现舟楫来往的水上文明。所以考古学家们认为这是埃及人的幻想,因为生在干旱地区,所以期待来世降生在河流密布的地方。 但气象学家却发现埃及在古代是湿润多、河流网丰富的地方,埃及人确实经常用到独木舟,这不是幻想,而是古埃及人真实的生活。 埃及人认为法老在死后会乘坐太阳船去冥界,在那个年代,船是沟通埃及南北的唯一交通工具。 眼下的这些雕刻上,则描绘了成千上万的鬼神在作战。 这些鬼神的形象在任何文明中都不曾出现过,如果那场战争确实有过而不是虚构的,可想而知它的惨烈。 曼施坦因盯着这些雕刻,“人身蛇尾的形象很罕见。” “古文明中,人身蛇尾的形象有印度的纳迦、中国的女娲和古希腊的美杜莎。”冯·施耐德说道:“在文献中,从未记载龙类曾以人身蛇尾的形象出现过。” 那些雕刻中,各种鬼神都以人身蛇尾的形象出现。因为是写实的风格,可以想象人身蛇尾的怪物们用蛇尾缠住彼此的脖子,喷吐着带毒的烈焰,同时挥舞着致命的刀剑。 那场战争的场面被雕刻得太过逼真,又过于匪夷所思,似乎有很多想象的成分。 “这真的是一座龙族古城吗?”曼施坦因疑惑道:“我们猜测它是龙族古城,只是因为以人类文明是造不出那座塔的。” “令人吃惊的东西太多,一时无法消化。”冯·施耐德缓声道:“虽然机会难得,但我有种不安的感觉。既然已经定位了那座城,还有机会下潜去解决胚胎,所以差不多该返航了。” 曼施坦因正看着大屏幕上的照片出神,脸上忽然变了,“门,鸟居就是一种门啊!” 这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在冯·施耐德心里炸开。 区分内外为门,是的,鸟居其实就是一座门,只不过它像凯旋门那样,是象征性的门。 他们一直沉浸在惊人的发现中,却忘了门的事,因为除了泄压阀故障,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可现在,十一年前的故事正在重新上演--下潜→发现门→向着门前进... 视频显示迪里雅斯特号正笔直地去往那座鸟居,在冯·施耐德眼里,那座诡异的建筑变成了扭曲的巨口,要把他的学生们都吞噬掉。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返航,立刻返航!”他失控地大吼,十一年前给他带来的精神烙印太深了,此时此刻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但无人回答,通讯频道中静得叫人害怕。 源稚生不说话,迪里雅斯特号没动静,顾谶、凯撒都没有声音,就连曰本分部的辉月姬系统都没有应答。 冯·施耐德大口呼吸着,只感觉浑身的气力正慢慢抽离,冰冷的气息从皮肤到骨髓,再到心里,一点一点将他笼罩。 转而,诺玛的声音出现,“报告施耐德教授,五秒钟之前,辉月姬系统和我解除了所有连接。我们和曰本分部以及迪里雅斯特号的一切联系中断,我正在试图修正,但辉月姬系统没有应答。” 冯·施耐德震惊地看着大屏幕,那上面,位于曰本海域的光点熄灭了。 …… 凯撒控制空气舱吸入部分海水,将迪里雅斯特号稳住了,他们正悬停在那座形似鸟居的建筑前方,没有从下方经过。 “看起来像曰本的鬼神图。”他看着那些古老花纹。 楚子航说道:“这些雕刻确实有浓重的曰本风格,建筑特色里也有曰本的感觉。” “我们高中历史老师不是说曰本开化得很晚吗?”路明非哼了声,“要不然也不会那么羡慕我们大唐的文明,派那么多遣唐使啃着干米饭团子去大唐进修。” 长久以来的说法里,别说曰本文明,就连这个国度的形成都得益于渴求长生不老的秦始皇,以及带三千童男童女出海求药的方士徐福。 而现在,顾谶他们并没有把眼前的东西往门上联想。 然后因为那座鸟居形状的建筑上细节太多,楚子航需要花点时间把所有细节拍下来。凯撒自己也觉得这个位置不错,难得有机会和历史遗迹合影,所以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站在观察窗边自拍。 “老顾,你要不要来一张?”他笑着邀请。 因为顾谶之前说要拷贝视频一事,凯撒觉得他跟自己在这方面有相同之处,是个懂浪漫有情调的人。 “不用了。”顾谶婉拒。 他不是很想跟龙族的历史扯上关系,尤其是这种令人感到不适的建筑。 52.辉夜姬 “那些像是文字。” 路明非指着鸟居中央的蛇形花纹说。 那些花纹介乎图形和文字之间,乍看像无数的小人围绕篝火起舞,场面盛大欢腾。 这种花纹在古城废墟中是第一次出现,跟高塔上的文字截然不同。 “确实有可能是文字,但不是龙文。”楚子航说道:“我们可以让诺玛辨认一下。” “诺玛能认出来?” “诺玛可以调用世界上所有的文库资料,看看它跟哪种文字接近,我们就能知道这座古城的废墟跟曰本到底有没有关系了。” “我们跟本部的通讯出了一点问题,可能是因为太阳黑子爆发影响到了通讯设备。”耳机中传来源稚生的声音,“不过这个工作辉月姬也能做,她的工作模式和诺玛接近,也能调用世界各地的文库资料。” 凯撒迟疑了几秒钟,然后看向目露沉思之色的领队顾谶。 专员和诺玛之间的联系中断是很罕见的情况,这次的龙渊计划是由执行部直接制定,并由冯·施耐德遥控,曰本分部只是协助者。 可在这种时候,居然跟本部断线了,这就意味着在恢复联络之前,他们得不到本部的直接命令。 但现场指挥官源稚生的意见,能否代表冯·施耐德教授的意见?凯撒不知道,但他知道绝不能原地待命,因为氧气存量不够。 所以他看向顾谶,对方既是领队也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拥有比源稚生更优先级的决定权。 不过那只平塔岛象龟看起来确实是有责任心的男人,应该是值得信赖的伙伴。凯撒心里这么想。 他曾骄傲地对学生会的干部们说,他永远会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信任。因为一个领袖如果没有信任伙伴的气度,那他注定不会赢得更多人的支持。 但如果对方辜负了他的信任,那么再想从他这里获得信任就很难了。 凯撒·加图索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他一次,他有这个实力经得起背叛。 顾谶看到的就是这样自傲的眼神,跟年轻时的弗罗斯特一模一样。他有时候不免会想,这叔侄二人看起来更像是父子,一样倔强和骄傲。 这是不同于庞贝的,那个人聪明圆滑而狡诈善变,早就将自尊和骄傲踩在了脚下。 “让你们的辉月姬跟我们通话。”顾谶开口。 凯撒松了口气。 频道中很快切入了柔媚的女声,“你好,我是曰本分部的总秘书辉月姬,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们做的?” “哇哦,这娃娃音我听着好像三十岁的林志玲。”路明非傻笑。 “日文版的话是坂本真绫(声优)喔。”辉月姬轻笑。 顾谶朝凯撒看了眼,后者点点头,“我现在发送一张文字的图片给你,请对比辨认,看看能不能找出它是哪种文字。此外,我希望你说意大利语,就像莫妮卡·贝鲁奇。” “……”众人。 你这个夹带私货就有点过分了,为什么不是说英语的伊丽莎白·奥尔森? 辉夜姬:“我会调集所有资源来做,大约需要一分钟。” 短短数秒,位于源氏重工的超级计算机阵列‘辉月姬’以全功率运转起来,从世界各地数以亿计的计算机中抓取资料。 所有文字资料库都对它开启,各种现存或消失的文字资料潮水一样涌入它的内存,每秒钟进行数千万次的对比。 “真语言库对比完毕,没有找到匹配的对象。”辉夜姬一板一眼地说:“无法确认这些图案为文字。” “真语言库是什么意思?”凯撒问。 “所有文库可以分为真语言库和伪文文库两类,真语言库指历史上真实存在且被使用过的文字,伪文文库指被认为可能是伪造的文字。” “对比伪文文库。”顾谶说。 “伪文文库的对比需要七分钟,请稍等。” “七分钟诶。”路明非说道:“我们的氧气存量连30分钟都不够了。” “辉月姬对比的同时,我们继续搜索胚胎。”顾谶的态度很坚定,因为弄清这座城市的身份,也许就能知道那枚胚胎到底是谁。 “没错,说不定能知道我们要杀的古龙是谁。”凯撒表示认同。 路明非嘀咕道:“它死后我们又不会给它立碑。” “可你屠了一条古代种,将来跟人说起的时候总得有名字吧。”凯撒耸耸肩,“不然你将来喝着香槟都没法跟人吹牛。” 路明非叹气,“我们现在完全没有胚胎的线索啊,还咋吹牛?” “列宁号。”楚子航说。 “什么?” “我说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列宁号。” 楚子航在屏幕上检查刚刚拍下的废墟照片,“我们是从列宁号失事的位置下潜的,那是一艘134米长的破冰船,它是相当显眼的目标,但我们至今都没有找到。 声呐扫描说明心跳声来自废墟下方,列宁号就沉没在这片废墟里,它在海水中下沉了足足八公里,速度应该非常惊人。 从平衡来说,它是沉重的船头向下,坚硬的船头击穿海床,把胚胎送入了地下。但完全没入海床是不可能的,它的大部分应该仍暴露在外面才对。” 路明非想起那两个被压成饼子的氧气钢罐,“会不会已经被高压压扁了?” “不会。”楚子航摇摇头,“氧气钢罐会被压扁,是因为它内部有气体,而沉没的列宁号内外都是海水,压力是平衡的。” 路明非‘啊’了声,这又是一个知识点啊。 顾谶看向观察窗外,“它在废墟内部。” “有道理!”凯撒一捶手心,“我们没有找到它,是因为它被贝类覆盖了!它已经沉没了二十年,肯定不像照片上的样子了,它看起来更应该像废墟的一部分!” 路明非眼神一亮,欣喜道:“那我们只要找找看废墟里,哪块能容纳那团钢铁,不就能找到胚胎了嘛。然后biu得一声把硫磺炸弹发射出去,咱们调头就回家,美滋滋!” 他甚至已经想起了儿时的童谣,‘一拉弦我就跑...’ 凯撒快速翻动照片,“那一百多米长的大家伙,能藏在废墟的哪一部分呢?” “上面。”顾谶看着顶部的观察窗,眼底映出缤纷的色彩,流转生辉。 53.高天原 听道顾谶的话后,所有人都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顶部的观察窗。 鸟居后面的那座形状诡异的建筑废墟,仿佛拔地而起的山,似乎随时都会倒塌下来把他们覆盖。 它和这座废墟里的其他建筑一样,被不知名的黑色贝类包裹着,成千上万螺蛳一样的小东西紧密地聚集在一起,质感像是铁锈。 但当楚子航将远距摄像机对准那座建筑时,屏幕上可见那些细小的铁锈在蠕动。看到这种场景,在场几人包括摄像机后的诸人都一阵头皮发麻。 那种感觉就像看见密密麻麻的蛆虫,在大象的尸骨上钻进钻出,若是密恐患者目睹这一切,已经不是晕厥了,而是两眼翻白、脚趾要把地心扣穿。 “这里的贝类尤其密集。”楚子航不解,“如果里面真的是列宁号,只是沉没了二十年,为什么会聚集那么多贝类过来?” 路明非一脸恶寒,“我可没见过贝壳这样动来动去的,这是什么贝壳啊这么恶心?” “它们在交配。”凯撒面露沉思,“这些看起来像是肺螺,它们是雌雄同体,但为了交换基因,它们彼此交配,然后把受精卵储存在鳃腔中孵化。” 路明非满脸嫌弃地咦了声,搓着胳膊。 凯撒盯着摄像机里的画面,“它们其实不是在蠕动,而是在不断地打开贝壳,喷出孵化成功的细小肺螺。它们不停地交配生育,每秒钟都会生出成千上万的小肺螺。” “那它们孵出来的肺螺不该堆积成山了吗?”路明非一阵头晕,这小东西的交配能力也太强了叭? “那些海洋生物就是为了这些肺螺来的。” 楚子航说道:“极渊深处有这么一个肺螺的巢穴,每时每刻都在繁殖。肺螺和磷虾一样,靠着火山喷出的磷质为食,再通过无氧的化学反应产生蛋白质。 而蛋白质对于海洋生物来说是最重要的营养来源,鱼群靠吃这些蛋白质为生,捕食者则靠吃鱼群为生,之前的鬼齿龙蝰又靠吃捕食者为生。因为有了这个蛋白质的工厂,深海中才能形成这种奇异的生态循环。” 路明非表情微变,“那些海洋生物都是龙族亚种,那这里面的东西...” “龙的胚胎。”顾谶轻声说。 楚子航深吸口气,“它就在我们的正前方,那些海洋生物都是因为它而变异的,我们找到它了!” “搜索到匹配的目标,在曰本‘神代文字’的字库中,照片上的花纹指...”辉月姬的声音出现,顿了顿,“高天原。” “重复一遍,那花纹什么意思?”凯撒问。 “那些花纹在神代文字中,指诸神聚居之地--高天原。”辉月姬说。 “什么神代文字?”路明非疑惑道。 凯撒:“传统的历史学家认为曰本原本没有文字,只有语言,直到公元三世纪汉语传入,曰本人才借助汉字发明了假名给自己的语言注音。 但到了镰仓时代,神官卜部兼方说曰本有自己的象形文字,这是从神话时代流传下来的,所以叫神代文字。后来又有人拿出了神代文字撰写的典籍,比如《出云石窟文字》。 但它的发音跟古代日语截然不同,所以连曰本的语言学家都认为它是伪文。在多数人看来,所谓神代文字是曰本人的民族自尊心在作祟,不愿承认他们今天的文化都是源自华夏文明的熏陶。” 楚子航点点头,“也许神代文字根本不是日文,而是另一种史前文字,一种源自龙文的象形文字。” “那他们的神是指?”路明非试探道。 “龙族。”楚子航沉声道:“曰本神话中那个神家族的历史,其实是一个龙家族的历史!” “妈的,难道天皇家族真是龙种?”路明非汗颜,“我上历史课还真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 “说不定当时的陈胜就是屠龙的野路子。”顾谶说。 路明非挑了挑眉,“那刘邦就是新的龙?” 顾谶笑起来,“项羽是屠龙领袖。” 凯撒听这两人胡扯,不禁抚额,“天皇家族不是混血种,真正的混血种是蛇歧八家啊!” “我去,曰本分部是诸神后代?”路明非有点傻眼,这还不如干脆说他路某人是黑王尼德霍格转世来得实在! 就在几人用插科打诨来缓解紧张的时候,缓缓前行的迪里雅斯特号从那座鸟居下方经过,滑入了熔岩照不到的黑影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深潜器经过鸟居的瞬间,路明非仿佛听见无数人在嘶哑嚎叫,如同地狱中流着血涎的鬼魂。 顾谶眼神眯了眯,压制着体内躁动的龙血,那吞噬的欲望在人类之心的克制下,逐渐消弭。 就在这时,废墟蓦然摇动起来,碎石和死去的肺螺壳随着水势缓缓上升,敲打着迪里雅斯特号的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凯撒脸色一变,“海底地震?呼叫须弥座!你们检测到海底地震了吗?” “没有检测到海底有震动,地震局也没有发布海底地震的新闻。”源稚生说。 凯撒拧眉,“可现在废墟在摇晃,这不是海底地震是什么?” 源稚生沉默了几秒钟,“也许是胚胎意识到危险逼近,正试图醒来,你们有没有受到神经干扰?” 只穿一套内裤的楚子航拄着刀,神情一如往常。 路明非光溜溜地坐在座椅上,脸色惊慌不定却又带着贱贱的好奇。 衣衫整齐的顾谶微仰着头,像冻结的冰块。 凯撒咬咬牙,猛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我觉得自己还行,打自己脸能感觉到疼,不像做梦。我们小组的杀胚还是杀胚,二货还是二货,只有长衣长裤的教员不像个人。” “……”源稚生说:“你们的氧气存量还能支撑15分钟,这是难得的机会。胚胎应该正在挣扎着苏醒,抓紧这个机会干掉它。” 他顿了顿,语气如常,“我刚跟施耐德教授通了电话,他的意思也是尽一切可能抹杀胚胎。如果胚胎这次挣扎着醒来,那它就会获得自由,我们再也不能轻易猎杀它了。” “施耐德也这么想吗?很好,这是我期待的指令!”凯撒把自己牢牢地捆在座椅上,“楚子航,硫磺炸弹准备好了吗?” 顾谶回想起冯·施耐德之前肃然严厉的叮嘱,再一想源稚生刚刚言语时的停顿,已然猜到了什么。 54.神之殇 “炸弹已经激活,安全栓正在解除,15秒钟之后可以发射。” 楚子航给了凯撒一个肯定的目光。 凯撒灿烂一笑,有种大局在握的意气风发,“路明非准备上浮,空气舱预备排水、稳定翼准备、螺旋桨系统准备,炸弹弹出后立刻上浮!” “老大说慢点,我正在翻书!”路明非紧张地翻着那本操作手册。 “……”凯撒。 气氛就这么被破坏了。 废墟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表面附着的肺螺正在剥落,一层接一层就像在蜕皮。这座城市正在崩溃或者醒来,将它原始的颜色和质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等等,你们看一眼声呐屏幕!”楚子航声音有些凝重。 此时的声呐屏幕上,接二连三地开始出现红点,且每个红点都在搏动。 每个红点都代表一个心跳声,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东西正在苏醒,绝非只是一枚胚胎! 在最初扫描时,他们觉得这座城市的废墟下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心跳,但那其实是对信号的误读。 --有无数的东西沉睡在废墟之下,只有一个心跳声,是因为它们的心跳完全同步! “妈的...”凯撒张了张嘴,“这里是什么地方,龙巢吗?” “你们看前面,那个血淋淋的...”路明非磕磕绊绊地说。 不远处的熔岩河上卷起了层层叠叠的海浪,那些黏稠的岩石溶液流动得极其缓慢,十几米高的浪花在水中能够定型十几秒钟,然后浪花的形状才坍塌,数以百吨计的岩浆重新拍打在岩浆河上,熔岩的光亮因此大盛,照亮了废墟的每个角落。 而随着废墟的摇晃,数以百万计的肺螺脱落,伴随着黏稠的血丝。暴露出来的并非他们之前想象的破冰船,而是难以描述的异形物体。 它足有百米长,半截插入海床,半截被肺螺层层包裹,暴露在地面上的是午餐肉一样的颜色,密布着类似肌腱和筋膜的结构,还轻微地蠕动着。 肺螺们就是用口器咬进这个巨物的身体里,不断地进食和交配繁殖。它的表面裂开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还能看见残存的肺螺紧紧地吸在伤口深处。 “我...”那个字憋在了路明非的喉咙里,因为他因惊恐而咬到了舌头。 “难道是胚胎?”凯撒惊呆了。 如果还只是胚胎状态,长度就过百米,那这条古龙成年后岂不得有几公里长? 暴雨般坠落的肺螺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使他们看不太清楚。 “不,是列宁号。”楚子航说:“你们仔细看海床,能看出它从高处坠落的痕迹。” 以那东西为圆心,建筑物一圈圈反向坍塌,说明它确实是以惊人的速度和自重坠落在海床上,引发了冲击波。 它暴露在外的部分有80多米长,宽度20多米,隐约是破冰船的船形。 只是它的外观被彻底改变了,任何人第一眼看到这东西,都会误以为它是个巨型生物,而不是一艘沉船。 “这东西还在动!”路明非被震得目瞪口呆,“不是胚胎?难道破冰船怀孕了?” “沉船被胚胎占据了,把钢铁转化成了它的一部分!”楚子航说道。 他们定睛去看,那没有被肉质覆盖的钢铁里,果然能看到血管的痕迹! 路明非颤声道:“它是要把破冰船吃下去,然后进化成钢铁破冰船兽吗?” 可惜凯撒跟楚子航没有闲情配合他的烂话。 “胚胎已经死了。”顾谶轻叹。 “它分明还在动啊,它的血管在跳动!”路明非两眼瞪得溜圆,“幼龙一定还在船舱里!” “它还有生命力,但已经不能孵化了。”顾谶低声说:“有人杀了它,用它作为祭品。” 他说不出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一个潜在敌人消失的轻松?直接削弱‘洛基’力量的欣喜?亦或是,兔死狐悲的喟叹。 林凤隆说的没错,李雾月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原本重生的胚胎被当成了祭品,来让这座海底巨城下的生命复苏。 凯撒指向某处,“你们看下面。” 从下方的观察口看出去,在肺螺堆积的地方,列宁号生出了粗大的血脉贯入海床,血液从列宁号流向整座城市,似乎是滋养这座死城的生命之泉。 随着震动的加剧,海床正在开裂,黑色的缝隙中满是黏稠的黑色血浆。 这是某种祭祀的血腥炼金术,列宁号中流出的龙血灌溉着这座死去了很多年的古城,神话中曾居住着神的高天原正在苏醒! “真悲哀啊。”酒德麻衣站在迪里雅斯特号的顶部,无声叹息,“高高在上的王,在更强大的王面前终究也只是血腥的祭品。” 她释放冥照,离开迪里雅斯特号,游向了列宁号的残骸。 顾谶的目光,便顺着那抹欺骗了视线的身影一直往前。 深潜器距离列宁号的残骸只有不到两百米,酒德麻衣游动的速度堪比一尾旗鱼。她到达了列宁号的侧面,贴着船身上浮。 所有舷窗中都伸出肉红色的触手,就像是伤口生出的肉芽那样丑陋。 这条龙在胚胎阶段就被剥夺了脑部,现在它只是一个流着龙血的祭品,依靠血统它不会彻底死去,只会不断生长,不断给这座城市输血。 曾经高高在上的龙王,现在的地位不过是提供营养的胎盘而已。 …… 海上风雨飘零,源稚生登上了须弥座的最高处。 四面八方的探照灯光打在他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成千上万的雨滴反着光,黑色的长风衣舞动,源稚生仿佛站在光雨之中。 “诸君!”他四下环顾,声音在海面上远远地传播出去。 “拜托了!”他深深鞠躬。 他本该说一些激荡人心的誓师辞,但忽然又什么都不想说了。这一切都太沉重了,几乎要压垮他。 蛇岐八家的历史、埋葬神的海底城市、消灭猛鬼众的雄心、终结暴力的理想,此时此刻全都扛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樱走到他的背后,“极渊发生3.2级轻微地震,神葬所正在苏醒。” “祖先们果真没有彻底死去啊。”源稚生感叹,“这些年他们无时无刻不想重回人间吧。” “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们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樱说道:“我们还有绘梨衣小姐。” 源稚生轻轻点头。 樱:“诺玛正不断地呼叫辉月姬,辉月姬正用各种方法伪装在检修中。短时间内,施耐德没办法确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他总会反应过来。” “已经不重要了。”源稚生眺望着波涛起伏的海面,“今夜过后,蛇岐八家和秘党的联盟就结束了。” 55.遗书 “情况太复杂了!” 路明非抓着头发,一个头两个大,“这事儿我们搞不定,还是派更有经验的人来吧!” “硫磺炸弹确实对付不了这么多目标。”凯撒看着声呐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喉间咽了咽。 “在这种情况下,硫磺炸弹已经没用了,唯一的解决方案是引爆核动力舱。”源稚生的声音传来,“家族通过越洋电话,和施耐德教授研究了解决尸守的方案,目前唯有核爆才能清除所有目标。” “核爆?这方案真的是执行部制订的?”凯撒震惊:“核爆的话我们怎么办?” 如果说这是装备部的方案,他不会怀疑,可要说这是冯·施耐德同意的,那他委实不太信。就算复仇心切的冯·施耐德不在乎他是加图索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可曼施坦因一定会考虑他叔叔弗罗斯特的双管猎枪! “你们有时间撤离。”源稚生语速稍快,“核动力舱在常规状态下是不会爆炸的,要引爆它,必须让中子密度超过阈值。换句话说,就是让核动力舱过热。 你们激活核动力舱,令它过热之后立刻上浮,我会用安全索把你们拉出水面。核动力舱爆炸的时候,你们已经离爆炸中心四公里远,有很大的生还机会。” 路明非连忙道:“不是说核动力舱爆炸会掀起海啸和地震吗?这还有什么生还机会?” 如果只从书面或电视上看,海啸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可真实的海啸连油轮都能卷进海底,更何况是深潜器这种小东西? “那只是一个小型的核动力舱,海底爆炸的冲击波甚至无法到达海面。”源稚生说:“核动力舱的控制电路可以充当引爆电路,你们所要做的只是激活它,然后把它从上方投下去!” 他认真道:“你们只有冒这个险,尸守群冲出来就来不及了,它们的速度比深潜器快。” 他语气着急而真诚,或许,这并不全然是为了达到目的,更是良心上的催促,对这几个见面和了解都不多,却觉得莫名熟悉的朋友的催促。 “你很聪明。”顾谶说。 须弥座,源稚生的烟灰抖到了手面上,他低头看了眼,“祝你们好运。” “等等,尸守是什么东西?”路明非问。 “龙类的尸体死后很多年都不会腐化,龙族用炼金术炮制同类的尸骸,用它们充当城市的守卫。”顾谶说:“就像木乃伊。” “啊嘞?”路明非睁大眼睛,想象届时一群缠着绷带的龙类木乃伊追赶他们的场景,狠狠打了个哆嗦。 凯撒恼火道:“胚胎的血让它们苏醒了,一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列宁号带着胚胎冲入这片废墟,就是要激活这个古城!” 路明非大为无语,“我本来以为咱们是出演探险剧,后来发现是科幻剧,结果现在已经是僵尸片了!” “如果不解决尸守,我们也没有什么机会逃离。”楚子航看向众人,“目标太多,硫磺炸弹没什么用,威力足够的只有核动力舱。” “好!你负责激活核动力舱,我驾驶深潜器。在列宁号上方把核动力舱投下去之后,立刻上浮!”凯撒深吸口气,转而看向顾谶。 “听你的。”顾谶点头。 “我能做什么?”路明非问。 “录一段音频吧,如果我们操作失误,就当作遗书。”凯撒在仪表台上操作。 按正常流程上浮八公里,他们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现在却只用半个小时。上浮速度增加三倍,压力变化也就快了三倍。所以他在调试这台传奇的设备,给大家增加活命的几率。 楚子航已经接入了核动力舱的电控系统。 很快,电路系统立刻报警,这不是核动力舱的正常运转模式,但现在要的就是它过热。 “凯撒,密码!” “你现在是暴力破解核动力舱的安全保护,用不着密码!”凯撒早把密码给忘了。 楚子航把镉棒的状态设置为锁死,“核动力舱正在过热,随时可以投掷。” “很好,现在准备起航!”凯撒把弱动力源的输出阀门推到最大。 锂电池组以最大功率向螺旋桨提供能量,所有的气密舱都排出海水,深潜器开始上升。 海底的潜流已经很混乱了,众人用安全带把自己死死地扣在座椅上。 凯撒声音低沉,“诺诺,这是我的第一版遗书,大概率它会在半小时后被删除,但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那说明这份遗书不幸生效了。” 顾谶耳朵动了动,然后,在场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听这曾写过畅销书的大金毛录制遗书。 内容当然是关于未婚妻的,赞美和褒扬皆有,不过遗书毕竟是遗书,这家伙敞开心扉,竟然谈起了他上一个爱过的女人,还是在高中时代! 顾谶愣了愣,就连楚子航都迷惑地看向凯撒,掏心掏肺的大金毛可太勇啦。 凯撒声音抑扬顿挫,“我开始对她觉得厌倦,是因为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彻底了解了她...我有点婚前恐惧症,恐惧我们结婚之后,你对我而言就再也没有秘密了,我会像了解那个女孩一样了解你,不知什么时候就厌倦了。 心理医生说,无论如何你总有一天会厌倦自己的妻子,离不离婚只取决于你的耐性而不是爱情。但我不想厌倦你,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美好得就像光,如果因为跟我在一起而暗淡,这是对光的侮辱。” 他还说了很多,比如盛大的婚礼和环游世界,还有在斐济的小岛上看落日。 这种浪漫的情调可能很多人都有,却无法付诸于现实,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浪漫本就是不现实的。 路明非脸上始终带着复杂的笑容,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而这时候听到凯撒将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他竟丝毫没想过自己的暗恋还会有机会,甚至还有点感动。 顾谶瞥他一眼,“你是热出的汗,还是听得想流泪?” “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路明非梗着脖子,但很不争气地是,眼圈红红的。 顾谶轻声道:“开始求而不得,得到后又会患得患失。挣扎矛盾,人生就是这样。” 迪里雅斯特号终于挣脱了海底混乱的潜流,进入了上升水流,如同一只振作起来的飞鸟扶摇而上。 56.核爆 楚子航也录了遗言,是留给他继父的,一些感谢的话,还有让他照顾好母亲。很短,也理性得过分。 “其实没什么想跟妈妈说的。”他看着可能是好奇的众人,也可能是在跟自己说,“她没有血统,不会明白我们做的这些事。说些煽情的话,只会让她反反复复地听来难过。” 他笑了笑,“而我继父是个很理性的人,他会想办法劝说妈妈再生个小孩,那样他们就都不会寂寞了。” 路明非觉得有点心酸,“想到有人会取代自己的位置,不会难过吗?”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楚子航淡淡道:“你们要不要录音?” “想过要录,可没想明白要录给谁听。”路明非抓抓脑袋,傻笑着看向顾谶,“老顾,你呢?” 他好像已经跟叔叔一家闹翻了,也回不去了,就算录了遗言给他们,也只会给他们添堵。 顾谶摇头,“不用,我不会死的。” 听到这里,在场三人都愣了愣。 顾谶扶了扶眼镜,“一定不会死的。” 路明非抿了抿嘴,小声道:“也对,你要说遗言的话,说给我听就好了。” “……”顾谶很想拍他的后脑勺,可看到那湿淋淋的汗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长腿学姐?”路明非好奇道。 顾谶瞥他一眼,没说话。 “我觉得是。”路明非自问自答。 “没有。”顾谶吐出两个字。 “那就是有。”路明非满意地笑起来。 顾谶眼帘低了低,“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她的态度...温柔?在意?”路明非绞尽脑汁,颓然摊手,“反正就是不一样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说是就是吧。”顾谶不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只是在深潜器的晃晃悠悠中,不免想起他刚刚的问题。 想吗?是啊,有关她的一切,从没放下过。 潮起潮落,源稚生叼着烟卷靠在栏杆上,听着从海底深处传来的对话,还有那个男人的沉默。 …… “到达列宁号残骸上方,准备投掷核动力舱。” 凯撒面色沉重,“核动力舱预计将在二十分钟后爆炸,爆炸当量初步估算为一百万吨级。” “同意投掷核动力舱。”源稚生马上道:“须弥座已经做好了回收迪里雅斯特号的准备。” 背后,乌鸦和夜叉相视一眼。 根据辉月姬的模拟,深潜器里的几人生还几率不到1%,根本不是源稚生说的那样。 因为核动力舱经过改装后,爆炸威力远大于百万吨级,足够掀起海啸。但只有这种威力的东西,才能毁掉神葬所。 即便那个教员带领的小队幸运地躲过了核爆的冲击波,也难逃尸守的猎杀,毕竟只是一场核爆,未必能解决掉所有尸守。 凯撒转了转脖子,打开了悬挂核动力舱的挂钩,“现在解除核动力舱,立刻返航!” “等一下!”楚子航忽然大吼。 但已经晚了,挂钩一旦打开,核动力舱和迪里雅斯特号就脱离了关系,以它的自重,根本别想把它重新挂回去。 “怎么了?”凯撒连忙道。 “刚才中子密度忽然下降,核动力舱重新进入了安全保护模式。”楚子航眉头紧皱,“镉棒插回了反应炉内,这样根本就不会爆炸!” 他不仅是个杀胚,理论知识常人也望尘莫及,可以说除了执行任务时破坏性稍微大一点,完全是合格的专员。 路明非惊讶道:“装备部在搞什么?” 装备部里个个都是迪达拉,平时总想搞点什么,结果关键时候想让它爆炸了,就这? “岩流研究所。”顾谶唤了声。 “是!”源稚生此刻也呆住了,连忙吩咐,“岩流研究所立刻分析出了什么故障!” 蛇岐八家对这一切的精心设计,进行到之前都完美无缺,神葬所即将在核爆中毁灭,可岩流研究所精心改装的核动力舱居然出现了问题。 “是引爆电路出现了故障!” 宫本志雄在蛇岐八家的秘密频道中快速回复:“本来我们改造了装备部设计的控制电路,加装了引爆电路。但我们刚刚分析了电流记录,它损坏了,可能是在下沉过程中出现了短路。” 他懊恼道:“下沉之后,我们让他们启动了迪里雅斯特号上的自检系统,但我们不能告诉他们引爆电路的事,所以引爆电路没有自检。” “所以它不能爆炸了?”源稚生懵了,脸色苍白,“我们惊动了神葬所中的亡灵,结果核动力舱却不能爆炸?” 他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只是个小小的疏漏,巨大的灾难已经酿成,几乎没有逆转的机会。 “不,还有可能引爆。”宫本志雄此刻也浑身冷汗,“但是必须手动输入密码,这样可以骗过控制电路,强迫它再度进入过热状态。” “可他们在海底8600米深处!”源稚生低吼,“怎么可能手动输入密码?” 宫本志雄艰难道:“深潜器上有海底行走用的齐柏林装具,虽然不能维持很长时问,但足够输入密码。只要打开核动力舱底部的金属板,就能看到密码键盘,它是防水的,只希望它没在高温下熔化了。” “可谁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牺牲自己去输入密码?”源稚生咬牙切齿,愤怒地一拳砸在栏杆上,“现在连欺骗都没用了,让他们去输入密码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他们本来应该直接听本部的指令!” 说到最后,他并非后悔之前的诓骗,只是觉得这一切弄巧成拙,他对不起顾谶小队的信任,尤其是对凯撒。 “已经写完遗书的人,未必没有做好赴死的打算。”樱看着他,“这时候我们都用不上力,要是可以我愿意去深海里输密码,但我做不到。如果不炸毁神葬所,那会是一场灾难,我们唤醒的东西是魔鬼,绝不能让它逃走。” 源稚生清楚樱的意思,这种时候已经不是要不要牺牲下潜团队的问题了,如果牺牲这里的所有人,能镇压住神葬所里的东西,他也会毫不犹豫。 但他没有把握说服绝境中的人,再去做更多的努力,他们的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点,他们一直等待着扔完了核动力舱就被安全索拉出水面。 如果这时候告诉他们,不但不能上浮还要做深海行走...源稚生找不到任何理由,哪怕他必须要做决定。 他摸了摸胸口,那一点点的良知传来的痛楚,正紧揪着他的灵魂。 57.黄泉 但总归是要作出决定的,为了理想和坚持,为了许多人的夙愿和今后。 “诸君。” 源稚生接入通讯频道,“有一个坏消息,核动力舱的电路出了问题。你们还不能上浮,必须做一次深海行走去手动输入密码。”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无法再继续伪装了,能做的只是实话实说。 他现在需要下潜小组做一次深海行走,至于愿不愿意或相不相信,都由他们自己判断。 凯撒明白了,“如果我们拒绝,你们就不会把我们拉上去对吗?” 源稚生低声道:“如果你们拒绝,所有人都会死,拉不拉你们上来已经无所谓了。” 凯撒笑了笑,“你是劝我们为了救更多的人,自己去死?” 源稚生:“如果我在深潜器上,我会去做深海行走。” “妈的,那样你就一辈子去不了天体海滩卖防晒油了!”凯撒大怒,“你会愿意么?而你在劝我做的事,会让我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婚礼!” “我不愿意,可我还是会做。”源稚生缓声道:“你愿不愿意,是你的事。” “你们真他妈是一帮狗娘养的!” 凯撒摘下耳机扔给楚子航,“你跟他保持联系,氧气只够消耗8分钟,密码是我设的,只有我能猜出来。如果我8分钟后没能上来,你就让他回收安全索。” “我去吧,你是组长。”楚子航准备解安全带。 凯撒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座椅里,“别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愿意为你们牺牲自己。我只是不愿意出现那种‘你们中的某一个死在这片海里,而我活了下来’的局面,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讲我的这段人生。太耻辱了,耻辱到我可以因此吞枪自杀。” 说着,他看向顾谶,“领队,我自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在深海8600米的深处,他海蓝色的眼瞳中仿佛映射着刺眼的阳光。 “想好了就去吧。”顾谶表情如常,淡淡道:“如果你死了,那只象龟会下去陪你。” 凯撒怔了下。 而此刻心情百味杂陈的源稚生更是莫名一寒,那不是他从前听过的任何威胁的话,语气中也并毫无起伏,却像某种谶言,仿佛事实就会如此。 路明非指着观察窗外,声音颤抖,“它们来了...” 废墟的地面中涌出了猩红色的水雾,原本在废墟地底流淌的龙血弥漫开来,从地面的裂缝中爬出了细长的活物。 它们撕裂笼罩自己的胎衣,身体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瞳孔是狰狞的金色。 因为太久的沉睡,它们还不能起身,只是扭动着修长的下半身在海床上匍匐爬行。但被龙血滋养后的身体很快恢复了远古时的力量,爬着爬着就猛窜起来,摆动长尾急速向上浮去。 它们从深潜器的侧面经过,却没有把哪怕一丝目光投向这亮着灯的金属物体,因为厚重的铁皮隔绝了新鲜血肉的气味。它们眼中只有上方无尽的黑暗,成千上万的尸守终于挣脱了束缚的封印,就要重新回到人类的世界中去。 “蛇尾人身。”楚子航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些怪物身上,“这不是纯种龙类,它们生前也是混血种。这也不是什么龙族的城市,而是混血种的先民建造的!” 上方的视野中,无数修长的影子奋力地摆动着长尾,熔岩照亮了它们的身体。它们汇集在一起,就像是金色的漩涡。 “等它们升到海面上,就会变成棘手的东西,哪怕有一条被媒体捕获,明天全世界的新闻头条都是它。”凯撒转了转手腕,“不过这不是我们的事了,我们的任务只是把这里夷平,无论是胚胎还是高天原。” “深海行走的装具最多只能支撑五分钟。”楚子航认真道:“我会让深潜器降低一点。” “时间足够了。”凯撒钻进加压舱,反身关闭了厚达10厘米的舱门。 “老顾。”路明非不安地唤了声。 “保持镇定。”顾谶拍拍他的肩膀。 外面是不可思议的超高压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使用的齐柏林装具并非人形,而是一个近乎球形的金属设备,这种形状能最大限度地抗压。 “楚子航,试试通讯设备。”凯撒用力握住金属义肢的操作手柄。 “听得很清楚,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楚子航敲打麦克风。 “通话效果不错。”凯撒长舒口气,“其实我们都是骄傲的人啊,每个人都是。” 路明非第一次得到贵族的认可,顿时支棱了起来。 “你也可以继续骄傲地活下去。”顾谶走到仪表台前,“我答应过弗罗斯特,会把你活着带回去。” “看来不管我做什么,我那个叔叔都会一直爱我。”凯撒笑起来。 顾谶‘嗯’了声,然后道:“别逞强,撑不住了就说。” “你觉得我会吗?”凯撒不在乎道。 “向同伴求助并不是羞耻的事情。”顾谶说:“活下来才能继续享受你的贵公子生活。” 凯撒沉默了片刻,意味莫名道:“我本来以为你会说‘活着才能完成婚礼’,老顾,你好像并不打算祝福我。” “……”顾谶。 “说起来,你跟我未婚妻也很熟?”凯撒似笑非笑道。 他没说‘诺诺’,而更像是宣誓主权般以‘未婚妻’称呼。 “她是我的学生。”顾谶面无表情道:“社会实践学,她这个学期缺课。” “好啦好啦。”凯撒一阵头痛,“你怎么这么像施耐德教授了?” 他旋即将手伸到球形的头盔里,向驾驶舱里的三人竖起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凯旋’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他缓缓朝海水中下降,不时会有夭矫的尸守擦肩而过,但对他丝毫没有理会。 这片废墟就像是囚禁灵魂的幽冥,此刻黄泉之门洞开,怨魂们不顾一切地逃亡。 尸守们早已没有了神志,但还保留着野兽般的直觉,好像都预感到了毁灭的降临,所以不顾一切地从这个绝境中逃离。 此刻,深潜器悬停在凯撒的正上方,一根绳子把他和迪里雅斯特号系在一起。后者又通过安全索和须弥座相连,须弥座则通过锚链固定在海床上。 一层层的像血缘关系,又像是维系着一代代混血种的联合。 58.漫步 这座高天原在极盛之日,地底掩埋着无数的行尸。 这些人身蛇尾的混血种更像龙类而不是人,此刻挣扎而拼命地往上游,完全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 它们有的完整无缺,有的呈现残损,在那种类似木乃伊工艺但更强大的炼金技术之下,它们的活力被封存在了不朽的身体里。 它们中有的残缺了半片头颅,有的腹腔洞穿,似乎是一场残酷战争后留下的遗骸,继而被当作了原料。 就像之前那座鸟居上的战场雕刻,似乎那场战争真的发生过,就是它最终毁灭了这座城市。 在瓦斯雷和岩浆的光中,狭长的核动力舱和被数以百万计的肺螺包裹的列宁号看得十分清楚,凯撒就落进了肺螺堆里。 这些微小的生物正不断地从列宁号上脱落,凯撒竭力操纵笨拙的义肢恢复站姿,在肺螺堆里跋涉,一步步接近核动力舱。 海流太混乱了,他不敢松开齐柏林装具上的铅坠,只能贴着海床,介乎走和爬之间。 顾谶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看着他在齐腰深的肺螺堆里往前爬,看着他脚步越来越慢,球形装具踉踉跄跄。 旁边,楚子航抿紧了嘴唇,同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凯撒的背影,握刀的双手用力而紧绷。 至于凯撒,他此时感觉自己好像是挣扎在泥石流中的人,随时可能被吞没。 他的眼睛在充血,呼吸困难,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眼中只有不到十米外的核动力舱,可一开始的坚决在高压下逐渐崩塌,渐渐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了。 高压对视觉的影响是最明显的,他视线中的目标开始出现重影,大脑出现剧烈的疼痛。 但他仍在往前,满脑子除了核动力舱外,就是见到诺诺,以及顾谶之前的那番话。 他可是加图索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凯撒·加图索啊,有什么是他不能做到的? 凯撒闭上眼睛,释放了‘镰鼬’,对他来说,听觉比视觉更有效。 海水是极好的声音导体,镰鼬们在海水中盘旋飞舞,他能听见潜流的声音,尸守的心跳,废墟在开裂,还有古老沉寂的铃声。 那是之前悬挂在倒塌的建筑上的,成千上万的黑色铃铛。 高天原的音乐寂静悠然,像独立在尘世之外的僧侣,悲悯地看着世界变迁。 让人想到奈良的月下钟声里,佛塔在大地上投出修长的影子。 所有不适的症状都消退了,凯撒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如同走在古城的长街,头顶的月光仿佛岑寂了千年。 他是一身白衣的僧侣,在河边掬起一捧清澈的河水,而脸庞小小的少女在那捧水的倒影中走过。 她的裙上晕染着美好的枫叶和蝴蝶花,腰间插着一柄朱木折扇。 少女的木屐滴滴答答,僧侣手中的水也滴滴答答。遥远的佛塔上,古老的钟声敲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目光在此刻相逢。 “诺诺...”凯撒低喃。 他蓦然想起来,自己从大秦跋涉千山万水来到曰本,遇见了命中注定的女孩。 他满心欢喜地隔着小河伸出手去,诺诺拉住了他的手指跳过来。 月光下,城中的佛塔们缓缓地站起来,古老的妖魔显现出巨大的身影,瞳中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向着月光发出无声的咆哮。 然后... “凯撒,呼叫凯撒!回答!”楚子航大声道。 深潜器弹出三分钟后,他们看到凯撒躺在了肺螺堆中。 他最后一个动作是紧紧抱住了一堆肺螺,从头盔内置的摄像头能看到,他脸上是惬意的微笑。 没有回答,凯撒在生命监控设备上还有心跳,但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楚子航深吸口气,就要起身,但肩膀上多了一只有力的手掌,将他按坐回去。 “深潜器需要你控制。”顾谶说。 楚子航表情一急,“可...” 顾谶走出了驾驶舱。 几秒钟之后,路明非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趴到观察窗上往外看,此时那个正在海中行走的人,身上并没有穿齐柏林装具! 楚子航也瞪大了眼睛。 白色的衬衣和长裤在高压下一瞬间贴到了顾谶的身上,但随即又在水里延展开来,他并不是踩着地面往前走,而是无数肺螺铺成了一条道路,他如没有重量的羽毛般在上面漫步,眨眼就行至凯撒面前。 “怎么会...”路明非张大了嘴。 偶尔,他也会觉得顾谶脸皮够厚,譬如在跟诺诺拌嘴的时候,可他万万没想到还能硬扛深海的高压... 楚子航也有些呆住了,‘精神’属性中有这种强化肉体的言灵吗?那些肺螺又是怎么回事? 附着在列宁号外壁上的肺螺,大概有几百吨重,砸在人身上都能把人砸死。但此刻却好似初雪遇烈阳,纷纷自行剥落溃逃,就像感觉到了什么极可怕的存在一样。 凯撒已经昏迷了,顾谶虽然想在那张笑容荡漾的脸上抽一巴掌,但还是将这家伙从肺螺堆里拽了出来,然后踢了一脚。楚子航马上反应过来,迅速回收绳索。 也就是这时候,他跟路明非才看到顾谶的正面,那如熔岩般灼目的瞳孔,只是对视一秒,就好似跟太阳长久对视,让人目光刺痛,忍不住流出泪来。 而就在顾谶走向核动力舱时,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了,纵向切入岩浆的长河,成百上千吨岩浆涌入裂缝。 熔岩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挣扎着,漆黑的鳞片,背脊上生出带倒钩的骨刺,狰狞而暴戾。只不过黑色的金属钩刺穿了它的肌体,将它牢牢锁在了废墟之下。 但现在,金属钩就要限制不住它了,它用粗壮的尾部疯狂鞭打着地面,建筑成片地坍塌,金属碎片和沙砾一起浮起,在海水中形成大片的雾障。 同时有越来越多的尸守爬出地面,好似春天来临时,千万蚯蚓从泥土中钻出。 只不过所有尸守都在看到顾谶的刹那便发出惊恐的嘶叫,旋即快速改变方向逃离,他方圆十多米的空间如同生命的禁区,即便是从黄泉中复苏的怨魂,也丝毫不敢僭越。 路明非喉间咽了咽,忽然有些向往和羡慕。 虽然不知道顾谶是怎么做到的,但肯定不会是跟魔鬼做的交易,因为他了解对方,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碰到要跟他提交易的魔鬼,要么报以老拳,要么就同归于尽! 所以路明非才羡慕,羡慕这种力量...他陡然打了个激灵,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自己真是傻了,之前还在路鸣泽面前对所谓的权与力嗤之以鼻,可现在竟然动摇了? 也就是这时,不知是否错觉,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轻笑,如同某种蛊惑之后得逞的恶意。 59.黑洞 阴郁晦暗的天色下,浮动平台上的警灯和探照灯旋转起来,狂风暴雨在海面上肆虐,灯光照亮了这片沸腾的大海。 弹链滑入枪膛、鱼雷预热、蜂巢火箭开始空转,警报声越来越密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海面。 黑色的大海汹涌摇晃,浮动平台也跟着摇晃,下方仿佛在蓄积着随时会撕裂大海的千万钧力量。 此刻,须弥座中央的监控室。 大屏幕上显示着声呐扫描的结果,成百上千的光点从海底高速上浮,密密麻麻。而深水炸弹组成的屏障就在水下百米深的位置,绵密的光点组成了网状的结构。 “开始了。”宫本志雄低声说。 屏幕上,海底升起的光点和深水炸弹屏障正面撞击。 脚下100米深的海水中,深水炸弹群连锁爆破,每一枚都释放出耀眼的火光和数以万计的硬质钢珠。 这些钢珠被约束在一个平面上,爆开的轨迹和火光一样是完美的圆形,经过这些圆形的生物都会被切割开来。 水面上,人们看到海面以下光芒万丈,好像有火从下往上烧了过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掌心里沁出了一层热汗。 半秒钟后,深水炸弹的冲击波到达了海面,白色的浪冲天而起。 “幸存率46%!”宫本志雄吼道:“有46%的尸守幸存!” 白浪中跃出了钢青色的身影,算上蛇一样的长尾,那些魁梧的尸守体长超过五米。它们摆尾的时候,就像人立的龙一般夭矫灵动。 尸守从海面冲上来的速度,达到了每小时60公里以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它们跃到了四五米的高度,然后再坠向海面。 但就在它们浮空的刹那,直升机上的机枪就已经开始扫射,弹雨从天空向海面倾泻,在尸守坚硬的身体上溅出密集的火光,许多尸守几乎是被弹雨压回了海中。 水警船上的鱼雷业已发射,这种小型鱼雷灵巧且威力巨大,在海面上拉出一道白色的水痕。三联装舰炮是主攻武器,火光暴跳,声响震耳欲聋。 第二波尸守转瞬来袭,因为已经来不及再设置深水炸弹的屏障,所以它们完全没有受到阻拦。 数百条钢青色的身躯跃出水面,有的扭转身体落在水警船上,用有力的长尾缠住喷吐火焰的舰炮,轻而易举地将炮管扭曲。 炮塔立刻爆炸,炮手化为灰烬,而被火焰抛出去的尸守落回海中,立刻又深潜下去。 海水下面遍布介乎人与蛇之间的猎杀者,它们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屠杀,承袭自龙类的杀戮之心立刻振作,反过来攻击海面上最容易攻击的水警船。 源稚生居高临下地射击,他清楚这些东西暂时还威胁不到须弥座,可如果一波又一波的尸守继续跃出海面... 他们将无人生还。 …… 深海,极渊。 狭长裂缝中不知名的怪物掀起了滚滚尘障,遮蔽了视野,但转而,那道裂缝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亮光,成群的萤火虫从中飞了出来。 顾谶离核动力舱不足两米,他也看到了那些光芒的来源,是那些鬼齿龙蝰! 它们第一次出现就是从海沟上浮,但谁也没想到这废墟就是它们的巢穴。 龙蝰群在海水中组成了一条银色的光带,它们对肺螺那样的小东西和尸守都没有兴趣,而是渐渐朝顾谶逼近,如同银河倒挂,环绕群星。 顾谶微微歪了歪头。 鬼齿龙蝰本来就是龙族饲养的刽子手,古老的血脉基因中早不知吞噬过多少纯血的龙类,因此从顾谶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能碾碎肺螺和令尸守跪拜的威压,对这些行刑者并没有太大影响。 反而在颤栗之中,更激发了它们的凶性。 对上位者僭越本来就是一件令人感到恐惧也亢奋的事情。 路明非此时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他记得顾谶他们说过,鬼齿龙蝰聚集成群可以把青铜柱咬碎吃掉,还能分泌出强酸质的黏液,配合可怖的牙齿去咀嚼金属。 就算顾谶是用血统强化了身体,能比青铜柱还硬吗? “快跑啊!”路明非冲着麦克风大吼。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顾谶根本听不到。 深潜器外,酒德麻衣缓缓起身,身上青灰色的鳞片张开又合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拔出捆在大腿上的利刃,必要时随时可以进行支援。 顾谶抬眸,四面八方的鬼齿龙蝰停止了浮游试探,箭一样朝他射去! 那是银色的匹练,亮蓝色的海水中掀起了道道乱流,它们裂开狰狞的巨口,露出参差的利齿,铺天盖地而来。 路明非的整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但下一秒,刺目的亮光在顾谶周身出现,宛若密集的流星爆发,路明非甚至有一瞬的哆嗦,就像不经意间触到了麻筋,又像是摸到了电门。 那是电光,如云团般汇聚的电场,刹那间爆发的紫电剧烈如瀑,四周如白昼般照亮,海水发出了沉闷密集的爆响,如箭雨般涌上去的龙蝰群在一瞬间被血雾笼罩。 它们的身体因强烈的电流而千疮百孔,翻卷的血肉又很快变得焦糊,弥漫开的血雾如泼墨般漆黑浓重。 路明非惊讶地张大了嘴,那原本被照亮的观察窗外,宛若夜幕降临,鬼齿龙蝰构成的璀璨银河零星暗淡,犹如被黑洞吞噬。 只有那双耀眼的瞳孔,刺穿黑夜,如烧天的火炬,亘古不熄。 不仅是鬼齿龙蝰,就连那些未能逃出的尸守都在这场爆发的紫电中血肉模糊,尸体顺着搅乱的暗流四下漂浮。 楚子航同样抿紧了唇,紧盯着那道自始至终都没有退过的身影。 顾谶轻呼口气,几步走到核动力舱前,一把扯去电路板表面的装甲,露出了里面闪着微光的的液晶屏幕。 他在密码输入的界面顿了顿,凯撒之前说密码是在他醉酒时设置的,应该是诺诺的生日,只不过后来一直输错。 顾谶想了想,然后慢慢按下数字键。 路明非紧张得双手攥在身前,虽然看的不太清楚,但隐约知道顾谶是在输入密码,可这连凯撒都忘记了的密码... 一次确认成功!核动力舱重新点火,镉棒回收,中子密度迅速上升,急剧过热的核动力舱真正变成了一枚核弹! 60.羡慕 不等路明非去想顾谶怎么会知道核动力舱的密码,他就很快返回了迪里雅斯特号。 楚子航迅速解除凯撒身上的齐柏林装具,用力捶击他的胸膛之后贴上去听。 “他还有心跳,应该没问题。” “看他一开始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突然就倒了?”路明非看着凯撒那张荡漾的笑脸,有些疑惑。 “幻觉。”顾谶拿毛巾擦着头发。 刚刚他爆发出了明显不是‘精神’属性的言灵,但在场两人都默契地没有问。所以这时候他当然不会再用什么青铜与火之王的言灵,来做烘烤衣服这种事。 “什么幻觉?”路明非揉了揉眼睛,“你是说我目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楚子航见此,开口道:“这座城市被铃铛构建的炼金领域笼罩着,矗立在地面上的时候,不熟悉节奏的人都会被幻觉引导。而它如今沉没在大海深处,我们听不到铃声,但凯撒的言灵是‘镰鼬’。” 路明非长‘哦’一声,明白了。 “所以老大应该是做了什么美梦,才笑得这么开心吧?”他刚说了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僵了僵。 楚子航看他一眼,大概能猜到他刚刚闪过了什么年头,譬如说凯撒梦到了谁... “通知须弥座,核动力舱点火成功,让他们立刻回收!”顾谶说。 “哎!”路明非连忙应声。 但就在这时,被流动海水涤净的观察窗外部,那些逃离的尸守群陡然加速,以一种更为惊慌的姿态逃亡。 与此同时,海水中出现了大量高温蒸发的气泡,高天原废墟的基地更是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开裂声。 在几人微微睁大的瞳孔中,接天的火焰之墙从迪里雅斯特号的侧面缓缓升起,雷声响彻在海沟深处,岩浆河喷发了! 数百万吨岩浆从裂缝中喷薄而出,初始是金红色的,之后逐渐变黑,升到近千米才完全凝固,形成黑色的巨墙。 它旁边的海水瞬间汽化,如同无数暴雷在海底连续炸开,深潜器和尸守群距离岩浆墙只有数百米,下方还有四射的岩浆流喷涌,而上方新凝固的火山石已经开始坠落。 这是可怕的灾难,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不由自主地勃发。 从一开始那些尸守逃亡就不是因为畏惧核动力舱,而是预感到了海底火山的爆发。 外面,酒德麻衣用索带将自己牢牢捆在深潜器表面,拍了拍这艘脑袋圆圆的铁家伙。 “师姐只能帮你们到这里啦。”她用唇形说:“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 楚子航说道:“呼叫须弥座已经来不及了,再过一会儿核动力舱就要爆炸,我们必须到达安全距离以外!” “可我们没有动力啊!”路明非有点傻眼。 把核动力舱丢掉后,只靠锂电池加速根本不够。 “那就制造动力。”顾谶看向楚子航,“‘君焰’释放到极限,我用‘风王之瞳’配合你。” “啊嘞?”路明非惊了,“你还会长腿学姐的言灵?” 楚子航自然是秒懂顾谶的思路,只不过难免有些迷惑,他刚刚看到了顾谶所用的‘精神’之外的言灵,而现在,他说要用另一个全新的言灵。 顾谶问:“知道‘镜瞳’吗?” “复制言灵。”楚子航点头。 “我可以储存言灵。”顾谶这么说。 楚子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不再问了。 如果是神秘的白王拥有奇诡‘精神’,那拥有储存言灵的权能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他这么想。 虽然路明非还有些呆,不过见学霸师兄好像明白了什么的样子,他也顿时忍住了好奇,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s级。 顾谶跟楚子航在座椅上坐好,黄金瞳燃烧起来。 驾驶舱的四壁被照成了金色,燥热的波动在空气中回荡,君焰爆发! 深色的火焰在深潜器下方的海水中出现,极限凝聚的‘君焰’内部温度高达几千度,却没有一丝热量外泄。转而,火焰如被牵引,于寂静中开始流转,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楚子航看了顾谶一眼,竖起大拇指。 顾谶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猛瞧,那火焰漩涡在海水中缓缓旋转了一秒钟之后,轰然崩溃! 热量外泄,巨量的海水被瞬间汽化,漩涡状的白色蒸汽流在深海中咆哮,与火焰缠在一起盘旋,形成了肆虐的火龙卷。 ‘君焰’和‘风王之瞳’叠加制造了巨量的蒸汽,在这种爆炸的高压下,迪里雅斯特号骤然上升。 路明非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的脖子要被加速度拧断了。 但他还是竭力扭头,看了顾谶一眼,在他平静的表情下,长睫毛遮住了黄金瞳的眼帘,如箭蔟般镌刻眼底的轻柔。 说老实话,他不太信顾谶说的什么可以储存言灵之类的话,可能是听多了路鸣泽扯淡,他也觉得顾谶在随口敷衍。但此刻他是愿意相信的。 在老男人的心里,那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姑娘应该还活着吧?难得出现一个那样与众不同的女生,笑容清新明媚,有一点小任性和傲娇,让你请客吃饭都觉得很好。这样一个灿如夏花的姑娘,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地踩在了你喜欢的点上。 坐在图书馆发呆的时候,对面的空位上也坐着看不见的夏弥,陪你一起看映在天花板上的黄昏树影;走在学院的梧桐小路上,她就蹦蹦跳跳地跑在前头,先你一步踩过枝叶间细碎的光斑,回头冲你做鬼脸。 也或许,在每个你会感到疲惫的时候,她都会轻轻拍拍你的头,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明明消失了,却又一直都在。对顾谶来说。 路明非忽然有点羡慕他。 他是诺诺的朋友,跟很多人一起共享诺诺的友谊,比如顾谶,可有些东西不能分享。 一个人可以跟别人分享早餐的包子和豆浆,下午的茶点,晚上的星空和蝉鸣,但总有些东西没法分享。 顾谶似有所觉,也望过来一眼。 路明非便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如既往欠欠的贱贱的,在深潜器急速上升中拉扯得很丑。 “等回去吃顿好的。”顾谶说。 路明非皱了皱鼻子,用力点头,“吃个炭烤象龟!” 61.男人的器量 在迪里雅斯特号急速上升之时,沉重而灼热的岩壁终于开始坍塌,巨大的火山岩从上方几百米处砸落。 原本火山岩中含有大量气泡,是世界上唯一一种比水还轻的岩石,但在这里凝结的火山岩不同,在极限的高压中,火山岩里并不含气泡。 城楼般大的黑色巨岩越来越近,遮蔽了整个视野。 “我的妈呀!”路明非牙关打颤。 幸好,深潜器和那块巨岩差之毫厘地擦过,继续上升。 顾谶手撑下巴,看着面前的屏幕,那是外部摄像头拍摄的高天原。 那座废墟的城市沿着倾斜的海床缓缓滑向岩浆河,剩下的建筑渐渐倾斜崩塌,高塔拦腰折断,成千上万的铃铛在大街小巷中滚动。 小山一样大的火山石从天而降,岩浆喷涌而出,泼洒在废墟之中,沿着街道汇聚成小河。 裂缝中的岩浆潮汐把越来越多的地面吞没,当核动力舱爆炸后,神话中的高天原就永远地消失在世间了。 列宁号沿着倾斜的地基滑动,巨大的舰身一路撞塌了无数建筑,沉沉滚入岩浆之中。 那个胚胎没有挣扎,列宁号在岩浆中漂浮了片刻后缓缓下沉。断裂的金属塔身滚过来砸毁了它的舰桥,高温烧毁了罩在它外部的肉质层,露出了船头那枚硬质合金的红五星。 此时深潜器已经远离了海沟深处,视野中那道明亮的岩浆河渐渐地暗淡下去。 “它死了?”路明非嚅了嚅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可惜没能找到它的骨骸,也不知道是哪个初代种。”楚子航说道:“快呼叫须弥座,‘君焰’只能用来暂时加速,让他们启动安全索!” 此刻的海面上正熊熊燃烧,蛇岐八家开来了一艘万吨邮轮,在海上形成了厚厚的油层,然后整个点燃。 尸守群在着火的海中跳跃,火焰照亮了它们的身体。虽然火对它们不是瞬间致命的,但足以对它们造成影响。 火组的水警船已经全都覆灭了,他们遭到了尸守的优先攻击。 一艘艘救生艇都被尸守们绞碎,这些嗜血的生物疯狂地吞噬着血肉,而风组的救生索同样给了尸守们进攻的机会,它们攀上了救生索,连续摧毁了四架直升机。 六座浮动平台已经沉没了三座,另外两座被尸守群占据,只剩下源稚生和岩流研究所所在的这一座还在坚守。 尸守群从船坞侵入须弥座,源稚生亲自指挥着防御,好在它们没有机变的能力,经常会用极高的速度冲过来撞上刀口。 还有多少波进攻?他不知道,他只能坚守岩流研究所的入口,一旦战场指挥中枢被摧毁,他们这场战争就失败了。 所以,当来自海底的呼叫传来时,源稚生难免失态。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以为迪里雅斯特号已经完了。 “我说我们搞定了!”路明非憋红了脸,大吼道。 “开启绞盘,把迪里雅斯特号拉上来!”源稚生大喊。 “绞盘电机的启动轮被尸守破坏了,无法启动,我们已经没法把他们吊出海面了。”宫本志雄说。 曰本列岛都在震颤,海底地震的震波已经到达了陆地,海面上巨浪如墙,摇晃的须弥座在大潮中仿佛一叶小舟。 狂风暴雨泼洒在须弥座顶部的平台,源稚生双手提刀,带领着他的家臣们亲往绞盘所在。 “地震局刚刚发布地震和海啸警报,七分钟后海啸会开始。”宫本志雄知道无法劝说,“须弥座只能坚持15分钟,岩流研究所准备撤离,请少主抓紧时间。” 绞盘直径超过两米,上面缠绕着手腕粗的金属缆绳。 源稚生解下领带缠绕在手心,握住了转轮。手动转轮是铁质的,直径有一米,冰冷而潮湿,表面上缠绕着指粗的麻绳。 旁边的乌鸦跟夜叉牙关紧咬,同样抓住了轮子。 转轮扣住,迪里雅斯特号顶端的安全挂钩电控弹起,巨大的绞盘缓缓开始转动。 明亮的火花飞溅到数米开外,金属缆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绷紧的程度不亚于琴弦。 源稚生双臂用力,全身肌肉如绞紧的绳索般收缩,狂风暴雨泼洒在他的身上,滚烫的身体把雨水都蒸发。 “少主。”这时,樱走到他的背后。 “太好了!”源稚生惊喜道:“你帮我们守住后面!” 樱嘴唇动了动,“放弃吧,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源稚生一惊,“怎么了?海啸还有七分钟才到达。” “刚刚收到消息,从声呐扫描看,跟随深潜器的还有第八波尸守群,总数和前七波加起来一样多。”樱低声道:“这已经不是普通武力可以解决的了,如果让那些尸守浮出水面...” 她顿了顿,坚定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动用绘梨衣小姐的力量,在尸守群浮出海面前毁灭它们!” 但那样,势必会连迪里雅斯特号一起毁掉。 源稚生呆住了,雨水滑落的脸上难掩苍白,他的嘴唇有些打颤。 刚从绝境中逃生的那几个人,还在相信着自己,而自己呢?是在连续地给人希望之后再亲手摧毁!这已经不仅仅是对正在等他救援的下潜小组的愧疚了,而是在他心上一下下划着口子。 樱将手机递给他,“政宗先生的电话。” “稚生,我知道这是艰难的决定。”橘政宗声音低沉,“但男人的路永远都是艰难的,牺牲那四个人固然是我们不愿的,但如果再不决断,尸守群就会入侵曰本,所有人都得死。” 他说道:“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现在我们只是需要一点点残忍,你是领袖,应该明白。绘梨衣就要到了,我已经派直升机去接你了。” 源稚生木然地看向海面,被探照灯照亮的海面波涛起伏,一艘小艇随浪而来。 上杉绘梨衣身穿红白两色巫女服,静静伫立船头,暗红色的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 附近的尸守扑向这艘小艇,她拔出手中樱红色的长刀随意挥出,尸守就从中间骤然分裂。 她挥舞长刀的手法很幼稚,宛如小女孩在挥舞铅笔刀,但就是这种随意的劈砍,却蕴藏着绝对的斩切意志。 她并非是在用刀切割尸守,而是下达了命令去割裂这些东西,死亡的命令。 62.上杉绘梨衣 言灵·审判。 这是历史上从未有人见过的言灵,关于它所留下的,也只有传说。 围绕小船的尸守群越来越密集,绘梨衣的斩切也越来越快速。 刀在她的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也毫无章法,她只是不断下达着死亡的命令,所有围绕她的觊觎她的跃跃欲试的狰狞的一切,全都被剥夺了生命。 尸守群感受到了那死神般的气息,渐渐不再敢靠近。 而绘梨衣也并不追逐,她做这些事淡定得就像平常在玩格斗游戏,她在水中荡去刀上的血迹,挽起袖子,露出玲珑的手腕,伸手按在海面上,就像在安抚一只暴躁的猫。 顷刻间,海面平静下来,一切都平静了下来,自她身上扩散开一个巨大的领域,领域内的一切都被强行压制。 绘梨衣有节奏地拍掌,天空中的乌云居然坍塌了一角,海面上洒落清寂的月光。波光细碎,如一块表面有着细密纹路的银锭。 海面的温度越来越低,跳荡的银色波光渐渐凝固,几分钟后,以小船为中心,冰层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那些尸守被封冻在了海水中,以它们惊人的力量居然丝毫不能挣扎。 这种场面无论是谁看到都会被震撼,世界虽然神秘却依旧以人为中心,但这个女孩正在做的事情,似乎已经超越了炼金术和言灵。 这是神的领域。 她低头轻轻哼着歌,目光仿佛穿透了黑色的大海,看到那些挣扎的尸守。 她的俯视,就像是神从穹顶的御座上俯瞰人间。 源稚生无力地靠在绞盘上,他清楚自己已经没法改变什么了,绘梨衣一旦变成这个样子,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没有人能靠近她的身边,靠近她的一切东西都会被杀死。这一刻她不再是乖巧的女孩,而是死神在人间的化身。 樱看着他的模样,再想到一分钟前他昂扬的斗志,心里忽然明白了...其实在源稚生的心底,他是那么想救那几个神经病。 …… 在如世界毁灭般的巨声中,冲击波如约而至,这是核动力舱爆炸产生的冲击波。 这给迪里雅斯特号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加速度,跟这种狂暴的加速度比,凯撒的那辆布加迪威龙就是个孩子。 “我们居然活下来了。”路明非捂着刺痛的耳膜,喘着粗气。 他们终于做到了,核动力舱一旦爆炸,整个高天原都会被岩浆河吞没,那座地狱般的废墟将不复存在,那些守卫神的尸守也将被埋葬。 “我有好几次都觉得我该开始吟诗了。”路明非傻呵呵道:“我以前看书上说,曰本武将临终时都要吟诵一首辞世诗,听起来中二又特别带感。” 顾谶目露好奇,“比如?” “像什么‘极乐地狱之端必有光明,云雾皆散心中唯有明月。四十九年繁华一梦,荣花一期酒一盅’啦。还有什么‘顺逆无二道,大道贯心源。五十五年梦,醒时归一眠’。”路明非如数家珍,可见是背过的。 就像二次元在看到游戏里过场动画中很戳内心的台词,就会反复观看然后记住一样。 “那不是他们临死前才开始吟的。”楚子航说道:“其实多数曰本武将的文化水平都一般,那是他们以前找人写好,临死前念一念而已。” “我说呢,要是我只会说‘英雄饶命’。”路明非咧咧嘴,又说:“这么一对比,谭嗣同老爷子赴刑前真慷慨。” 楚子航点点头,“汪季新当年也曾有过几分骨气。” “看外面。”顾谶忽然道。 路明非二人闻言,连忙看向屏幕。 成千上万的黑影正从海底高速上浮,是那些幸存的尸守,聚集在一起就像黑色的漩涡。 这是最后逃离高天原的尸守,它们没有被核爆波及,密集得宛若蝗灾过境。 而他们注意到,在尸守群组成的黑色漩涡中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它每次用长尾卷动海水,都伴随着无数潜流和漩涡。 那东西游动的时候,在周围形成了向上的高速水流,就像鱼群有时候喜欢跟着巨鲸迁徙,尸守们也都在围绕着它上浮。 游得最快的尸守已经迫近迪里雅斯特号了,在瓦斯雷的照射下,它们冰晶般的长牙上反射着刺眼的寒光。 “现在还想吟诗吗?”楚子航轻笑。 “英雄饶命!”路明非哭丧着脸。 现在的深度大约是3000米,当核爆冲击波带来的惯性用尽,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加速了。 顾谶跟楚子航还能联合使用火焰龙卷,但深潜器却经不起这样的冲击了。 外壳正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树脂的舷窗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之前的火龙卷和核爆冲击波,对深潜器的外壳造成了不可恢复的伤害。 他们现在剩下的希望,就是源稚生手中的那条安全索。 “我好像听见了敲鸡蛋的声音。”路明非小声说。 顾谶仰起头,“是我们的外壳在开裂。” 路明非嘴角一抽,“要不要这么淡定?” 话音刚落,在金属撕裂卷曲的声音中,噗得一声响,然后是流体汹涌的声音。 “我靠,漏了!”路明非脸色一白。 水还没有侵入驾驶舱,迪里雅斯特号是双重金属外壳,两层之间是轻煤油。而现在就是外壳穿孔,煤油在泄露。 楚子航高声道:“呼叫须弥座!快!我们需要安全索!” 但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呼叫声正在空荡荡的须弥座上回荡。 这座此前屹立不倒的巨型浮动平台正缓缓沉入海底,尸守们占据了须弥座,正四下奔跑,仰天发出嘶哑的咆哮。但它们同样无处可逃,一旦沉入海中就会被冰封。 直升机悬停在海面上方,巨大的旋翼搅动狂风,下方的海面上却绝对平静,聚光灯笼罩着小艇和绘梨衣。 高墙般的狂潮也不能侵入这片海域,绘梨衣轻声哼着歌,以她和小船为中心,直径一公里的海面被完全封冻。 海啸已经袭来了,层层叠叠的潮头高达数十米,却都在领域边缘溃散。 四面八方都是漆黑的,只有一缕月光照在这片晶莹的海面上。 与其说直升机在等候绘梨衣,倒不如说是她在保护着直升机,只要直升机敢离开这个领域,狂风就能将它的旋翼折断。 63.一只小黄鸭 直升机的舱门处,源稚生低头看着绘梨衣,看着这片埋葬了太多人的战场。 他默默地抽着第一天见面时,凯撒送给他的那支雪茄。 他忽然有点怀念,怀念被那几个家伙围着载歌载舞的几天,还有那个令他生出好奇,想要了解一下的沉默男人。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段回忆就像曾经的往事那样,随着海水的潮涨潮落,渐渐停歇。 绘梨衣起身,海面也随之升高。 那是一块巨大的冰山,越往下越细,顶部平滑如镜。 冰山表面流淌着莹蓝色的微光,成群的尸守被封冻其中,下方锋利如牙的冰棱迅速生长。 绘梨衣站在高空中,四下都是冰的峭壁,峭壁下是冰的刀剑。 “这就是月读命。”矢吹樱低声说。 忽然间,冰山带着绘梨衣向下沉没,滔天巨浪被激到数十米高的空中。 这座冰山如同一支裂空的巨大冰十字枪,笔直地切开海水落向海底,带着至高锐烈的‘斩切’意志。 而此刻的深海里,迪里雅斯特号停止了上浮,它被密密麻麻的尸守围住了。 一尊庞然大物在观察窗中浮起,那是黑色的龙在摆动长尾。 就是之前在裂缝中挣扎的东西,一只由纯血龙类炮制而成的尸守,在最后一刻终于突破了海床的铁钩束缚,逃了出来。 它既是在逃离火山的喷发和毁灭的核爆,也是在追逐之前所感受到的来自远古的威压。即便畏惧,残存的嗜血本能也让它渴望着吞噬。 那对金色瞳孔仿佛巨烛,朽烂的身躯上则披挂着以青铜锁链连接的古老甲胄,层层叠叠的甲胄下是只剩肋骨的腹腔,里面游动着蜂群般的鬼齿龙蝰! 这是恐怖的一幕,这东西的身躯就是鬼齿龙蝰的巢穴,一瞬间如千百盏灯在同时点燃,那是鬼齿龙蝰们的眼睛! 尸守中的王发出无声的咆哮,龙的威压轰然侵入驾驶舱,它莫名笃定某个存在就在眼前的铁蛋里... 忽然,腿肚子在转筋的路明非发现顾谶站了起来,他走到了观察窗边,与那条尸守骨龙隔着一扇扭曲变形的树脂窗,咫尺相望。 然后,他从窗上的倒影中看到了璀璨的明灯,像是经年屹立的灯塔,风雪不蚀。 龙吓了一跳,此刻漆黑的深海,先前吞噬的贪欲统统消失不见,它仿佛看到了自它被囚禁千百年的黄泉中睁开的双眸,带来无穷无尽的暴戾和恐怖威压。 它浑身的骨骼在崩塌,如被看不见的力量碾碎,它张大了狰狞的巨口,水晶般的尖牙却在一颗颗剥落。 最终,在楚子航和路明非难以置信的骇然目光中,这尊不可一世的骨龙在潜流卷动的海水中就这样分解了,腐朽的骨裹着层层甲胄,幽幽坠落回黑沉的海底。 这一刻,他们看着那道如竹般遒劲的背影,一时难抑惊悸与陌生,仿佛这个同行的伙伴才是未知里最诡异恐怖的存在。 但当龙坠落之后,转而便是更大的阴影将迪里雅斯特号笼罩,是那些倾巢而出的鬼齿龙蝰,它们扑在了深潜器的外壳上疯狂撕咬,发出沙沙刺耳如成千上万只蚕咬桑叶的声音。 舷窗外,密密麻麻都是鬼齿龙蝰的金色眼睛,树脂玻璃上齿痕交错,四面八方都有可怕的声音。它们不仅在咬树脂玻璃,还在金属舱壁上钻洞。 恐怕现在外壳和内壳的夹层中,都游弋满了无数的鬼齿龙蝰,它们正在进食,譬如光纤电缆和缓冲材料。 这时候操作台上的灯逐一熄灭,水压表、气压表等等分别归零,因为鬼齿龙蝰把一切能吃的都吃掉了。 “老顾,你还能瞪它们一眼吗?”路明非讪讪道。 “……”顾谶。 下一秒,舷窗崩溃,海水携着巨大的压力灌满了驾驶舱,数以千计的鬼齿龙蝰扑了进来。 但海水在同时变得炽热,楚子航释放了君焰,却不是为了自救,焚烧鬼齿龙蝰的同时他们也会化为灰烬。 他最强项就是与敌偕亡,且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在路明非感觉到了高温的刹那,在高压的海水将要撞断他肋骨的时候,奇异的波动在身边出现。是实质化的波动,无论是海水还是那些狰狞的鬼鱼,都在一瞬间从他身周溃退。 一个肉眼可见的透明领域扩散开来,将他和楚子航还有昏迷的凯撒笼罩其中。除了他们呼吸所需要的氧气,其他未经允许的一切都被排斥在外,在这股斥力之下,撞击而来的鬼齿龙蝰被高压的海水瞬间挤成了一团团血雾。 “无尘之地。”楚子航看着顾谶。 路明非连忙回头,只不过顾谶脸上并不见轻松之色,反而微皱起眉,仰头看向海面。 在数不尽的鬼齿龙蝰群的蓝色光亮中,他们所看到的仍是漆黑,但瞳孔尽处,莹蓝色的冰十字枪携着狂流陡然坠落! 它应该是酷寒的,下坠时沿经的海水都凝成片片冰晶,只不过在顾谶的领域中,他们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也因此,他们能更直观地目睹那如天罚般的武器,它的气息是彻骨的严寒,带着斩开一切的霸道和绝对的杀戮意志! 鬼齿龙蝰们停止了进攻,争先恐后地四散奔逃,有的拼命往深潜器的残骸里钻,妄图躲避,但灭顶之灾转瞬而至。 附近的尸守在一瞬间身躯断裂,鬼齿龙蝰被冰冻成团,冰十字枪带着它们沉入了万丈海渊。 顾谶眼睛微眯,隔着两个领域,感觉到了仿佛故人般的熟悉气息,但这绝非可能。 身边的空处,欺骗视线的‘冥照’缩成一团,体表鳞片中隐有血丝溢出的酒德麻衣面色有些苍白,若不是‘无尘之地’的领域在千钧一发间将她纳入,即使不被鬼齿龙蝰吞噬,也会被‘审判’波及。 “真是可怕啊。”酒德麻衣绝美的脸上难掩惊悸。 不知是在说身边之人的领域竟能抵挡死亡的赦令,还是看到了那个从冰十字枪的尾部跃起的轻盈身影。 顾谶耳尖动了动,忽然明白了方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那是血脉牵引的触动。 一个女孩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身穿红白相间的巫女服,宽袖在海水中展开。 她束发的丝带断开了,长发漫漫如深红色的海藻。 “诺诺?”路明非愣了愣,然后下意识抓住顾谶的胳膊,“快,快救她!” 他们在‘无尘之地’的裹挟下上浮,对面的女孩手持樱红色的长刀,眼神却如死神般冷酷无情。 “她手里有潜水头盔。”楚子航说。 在当下这种局面,面对一个未知且危险的女孩,就算对方跟诺诺很像,他也不会因此失去冷静。 这时,顾谶忽的伸出手,遥遥指了指女孩身边的某个方向。 那里,亮蓝色的海水中飘着一只小小的黄色橡皮鸭。 绘梨衣怔了下,眼中死神般的冷酷忽然间崩溃了,小女孩般的稚气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睛里。她奋力朝橡皮鸭游去,轻轻把它捧在手里,失而复得般松了口气,一连串气泡从嘴边咕噜涌出,而她脸上的笑容和雀跃,宛如抓住了全世界。 然后她下意识偏头,只看到了上浮远去的泡泡。 64.漂流之旅 这一夜,风与潮涌。 上杉绘梨衣并未杀死所有的尸守,这些狡猾的怪物有的早已顺着暗流逃去了其他方向,更多的则借助这一场海啸,以登陆捕猎。 只不过除了机关算尽的蛇岐八家,还有另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苏恩曦是一个合格的管家,在得到了路鸣泽的指令和授权后,终于展现出她无与伦比的魄力和智慧。 横须贺海军基地,美国的舰群苏醒了。 舰桥上灯火通明,从燃气轮机到武器系统,一个个项目开始自检,武器锁自动解除,美国海军第七舰队进入到随时可以作战的状态。 舰群喷出的白烟遮蔽了军港的天空,高亢的汽笛声此起彼伏,此刻从雷达和卫星图中监测到这一幕的曰本方面傻眼了。 第七舰队满编出港,舰群在港外列队,调整舰位面向东南方。数以百计的战斧导弹从弹仓中滑入发射导轨中,目标热海! 横须贺港的海面震动,黑色的天幕下,一道又一道的烈火升空。导弹群在海平面上集群飞行,仿佛漫天飞舞的流萤,尾焰把海面映成了火红色。 上百道火光坠落在海面上,在夜空中留下的火红色弧线呈美妙的同心圆,这一幕热烈而盛大,尖啸和爆炸声如葬送生命的挽歌,奏出生命凋零之美。 整片大海都熊熊燃烧起来,相模湾的上空亮若白昼,天海间回荡着尸守们的嘶嚎,就像传说中人鱼的哭泣。但那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差一步就能吞吃血肉,却被送回了地狱,这是不甘的嘶叫。 苏恩曦手里捧一杯茶,扭头俯瞰战场。 暴风雨中,丝绸浴衣紧紧贴在她的身上,纤细娉婷,不动如山。 …… “所以我们现在是由僵尸片儿,进入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吗?”路明非抹了把脸,冻得牙关打颤。 海啸过境后的大海,一望无际的漆黑汪洋,连半点光都看不到,只有一艘橡皮艇孤零零地漂浮在海面上。 “他的船上起码还有工具,我们连支船桨都没有,甚至连条内裤都没有!”凯撒已经清醒过来,不时拨弄一下打不着火的打火机。 旁边是默默用‘村雨’当船桨的楚子航,以及晃着指北针的顾谶,还有牢牢抱着一只黑色手提箱的酒德麻衣。 是的,酒德麻衣也上了贼船,实在没办法,她牢记苏恩曦说的,在注射血清后的四个小时内一定要注射锁定剂,因此在尸守群被解决后,她第一时间注射了锁定剂...然后就跟顾谶他们被困在了海上。 须弥座全都沉了,绘梨衣也早就随接应的小艇离开,放眼望去没有半个支援。他们被所有人遗忘了,或者说,是放弃了。 而当海啸来临,那连绵不断的滔天巨浪和汹涌海流几乎要把他们求生的信念压垮。不过还好,在大自然的天灾面前,他们还有顾谶作为依靠。 只不过,顾谶也没法给他们提供蔽体的衣服,此刻除了他跟酒德麻衣衣衫完整,楚子航跟凯撒就只穿着一条内裤,而腰上套着救生衣缩在船尾的路明非是最埋汰的一个,因为他是一裸男。 不过好在眼下大家都是死里逃生,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路明非双手遮着下三路,试图缓解气氛,“要不是那些尸守跑得太快,老顾抓他个三五条来给咱们代步岂不美滋滋?” 但就算是苦中作乐,也没人附和他,在眼下的低温和没有救援的环境中,能节省一点体力是一点。就像没有人计较酒德麻衣为什么也会在迪里亚斯特号上,如今又跟他们在一起一样。 “聊聊天嘛,反正暂时也找不到路。”路明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明显一副无能为力已经认命的样子。 “你们救我的事,我就不说谢谢了。”凯撒昂着头说反话。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路明非拍着胸脯。 酒德麻衣冷眼看着这乐观的小子,不明白老板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路明非连忙拿救生衣挡了挡,尴尬的脚趾几乎要把船舱扣漏。 “指北针还能用吗?”酒德麻衣看向身边之人。 顾谶再一次甩了甩指北针里的水,“可以,不过现在连岸上的灯光都看不到。” 看不到灯光,就说明他们距离太远。 “现在天快亮了,曰本分部应该会派直升机来救我们的吧?”路明非不确定道。 “他们恐怕以为我们早就死了吧!”凯撒一听这个就来气。 酒德麻衣冷笑一声,“如果在意你们的死活,那个上杉家主就不会那样释放言灵了。” “你是说那个像诺...”路明非顿了顿,“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吗?” “她叫上杉绘梨衣,之前看着不起眼,其实是蛇岐八家上三家之一,上杉家的家主。”酒德麻衣说。 “她的言灵,是冰封?”楚子航问。 他不知道酒德麻衣所属哪方面的势力,对她的了解仅限于那一次对学院的入侵,但现在他们既然在同一艘橡皮艇上,勉强算是患难与共了。 “是‘审判’。”酒德麻衣脸色沉了沉,“这是强行对领域内所有生命施加死亡命令的究极言灵,蛇岐八家将她用作阻击尸守群的最强武器。” 楚子航跟凯撒相视一眼,他们不曾听闻具备此等威能的言灵,却亲眼目睹了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一举灭杀数百尸守的场景。 “可她弄出来的那个冰十字是怎么回事?”路明非不解。 “就像高血统的混血种仅凭从黄金瞳中释放的威压,就能让普通人或低血统的人臣服一样,她制造出的冰山大概也是来自血统的天赋能力吧,譬如改变物质形态之类的。”酒德麻衣也不太确定,这种动脑子分析的事情一般都是苏恩曦来做。 “这么恐怖吗?”路明非啧舌,很难相信那样一个看起来柔美纤细的女孩拥有纯粹死亡的言灵。 顾谶默然片刻,看向酒德麻衣怀里的黑色提箱,“这里面是什么?” 酒德麻衣心神一凛,下意识将提箱往身后藏了藏,然后紧紧盯着面前之人的眼睛,不说话。 顾谶明白了,这里面放着那本该成为祭品死去的胚胎,他所认为的海洋与水之王的双生子李雾月。之前在海底,酒德麻衣曾脱离深潜器进入了列宁号,就是为了取走胚胎的核。 只不过,此刻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不确定这个胚胎的真实身份。因为如果真的是李雾月,路鸣泽让酒德麻衣助他去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把它带上来? “他是谁?”顾谶问。 酒德麻衣眉头一蹙,同时不动神色地瞥了眼旁边的海面,似乎在寻找最佳的入水时机。 但楚子航已经锁定了她,虽然暂时没听懂顾谶在说什么,却不妨碍做出最正确的判断,那就是配合。 凯撒将火机一扣,“虽然,但是,我还是站在老顾这边。” 路明非弱弱举手,“俺也一样。” 酒德麻衣内心暗骂这个混蛋,亏自己还给他一路当奶妈,关键时候就这? 65.长腿の劫 “它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酒德麻衣盯着顾谶的眼睛,但从中只看到了如黑夜般的深邃。她不禁有些泄气,“这是老板要的东西,他说这不是你需要的。” 她很少会解释什么,可这时候却不得不解释,因为时过境迁,眼前这人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奥丁’的恶念所困扰,需要她帮助的初学者了。而是一个成长起来的,拥有人类之心的怪物。 老板喜怒无常,心思却可以琢磨,但他却难读懂。 顾谶默默点头,移开了视线。 他知道自己猜错了,林凤隆也错了,海底的胚胎或者说被从黑天鹅港带离的,并不是李雾月,而是另一只初代种。 但也只是初代种罢了,并非四大君主。 李雾月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处。 这也意味着‘洛基’的潜在力量又壮大了一分,因为海洋与水之王和天空与风之王有着共同的利益追逐,在推翻和杀死阻碍之前,他们是彼此唯一可靠的盟友。 “嗐,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能一起死里逃生,然后窝在这里看日出。”路明非两手各捂一个头,满脸傻气的笑容。 原本漆黑的天际出现了缕缕光芒,天海间的分界线逐渐清晰明亮,海啸过后平静的海面依稀波光粼粼,映照微光。 “在海上看日出,还是头一次。”顾谶望过去说。 “你忘了三峡那次啦。”路明非撇嘴。 “那是江。”顾谶白他一眼,“而且感觉完全不一样。” “……”路明非。 “我也是。”楚子航也说。 路明非讶然,“师兄你不是富二代吗?” “我不爱坐船。”楚子航说道。 凯撒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土鳖,因为是眼前几人,所以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上流的优越感。 “这么看,也很美啊。”路明非看着天边笑。 凯撒深以为然道:“如果不是跟裸男一起看的话。” 路明非干咳一声,下意识看向酒德麻衣,后者胳膊一抱,别过头去。 他连忙道:“不过这天都要亮了,怎么还没看到救援船?蛇岐八家跟曰本分部还不赶快派人来救钦差大臣吗?” “钦差大臣?”凯撒哼了声,“曰本分部就是蛇岐八家的人,他们穿一条裤子,现在恐怕并不会来救我们。” 他当然不会忘记那只象龟把他们丢在了海底。 楚子航看向几人,“从今晚的事情来看,他们跟学院本部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你觉得呢?”顾谶忽然问身边的酒德麻衣。 “问我?”酒德麻衣一愣,然后笑道:“你们这里有聪明伶俐的学生会会长,还有强执行力的的狮心会会长,你又是那所传奇学院的教员,哪轮得到我指点江山?” 凯撒抓了抓凝了海盐的大金毛,“这个聪明伶俐,我总觉得不怀好意。” 顾谶给了酒德麻衣一个鼓励的眼神。 酒德麻衣忍不住抚了抚额,她在老板身上见过类似的眼神,只不过老板是对契约伙伴的鼓励,可眼前这个男人,看她就好像是在看一个脑袋空空的傻姑娘。 “你们是从神国归来的人。”她环视一周,确定三个少男和一个老男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自从高天原沉入大海,通往神国的道路就中断了很多年,直到迪里亚斯特号载着你们几个从天而降。” 她脸上的玩笑意味敛去,认真道:“你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蛇岐八家不会轻易让你们离开曰本的。” 做奶妈就要有奶妈的觉悟,开玩笑可以,可当事情严重到关乎孩子们的安危时,自然要掏心窝子。 顾谶明白,这不仅仅是酒德麻衣的看法,更是路鸣泽对此的判断。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跟学院取得联系。”楚子航说道。 “对了!”路明非一捶手心,“手机,老顾你手机不是还在嘛!” 他见过顾谶的手机,之前出舱救援凯撒时,曾将手机放到了座椅上。后来迪里亚斯特号在高压和鬼齿龙蝰的咬噬下解体时,也看到他很宝贝地把手机收进了真空袋。 顾谶拿出手机看了眼,不出意外得没有信号,转而他便关机了。 这让刚打算开口说什么的酒德麻衣暗暗点头,因为就如之前说的那样,蛇岐八家不仅不会救援他们,甚至还会杀人灭口,而手机很可能会成为他们追踪的工具。 “安全港。”顾谶想到了什么。 “什么安全港?”路明非一头雾水。 凯撒那双蓝眼睛也亮了起来,“没错,只要我们到了安全港,就能跟学院取得联系,就算那些曰本人追杀我们也不怕了!” 只有楚子航给一脸懵的路明非解释:“安全港并不是真的港口,而是秘密中转站。” 卡塞尔学院在世界各地设了数百处安全港,雇佣当地的人代为管理。有时安全港会被用来中转某些不可告人的货品,但更多时候是闲置的。 如果有专员在国外活动时遇到危险,就可以前往安全港避难。它会为专员争取宝贵的时间,在此期间,诺玛会调配资源组织营救。 “这些在那本《行动手册》里有写。”凯撒斜着眼看路明非,完全是社团老大在看给自己丢人的小弟。 来曰本前,诺玛给他们都准备了特别版的《行动手册》,不光提醒他们在曰本要注意的事项,还有这个安全港的介绍。 只可惜,s级李嘉图在飞机上不是睡大觉就是幻想秋叶原,那手册连翻都没翻。 路明非试探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 “划船。”楚子航拿村雨的刀鞘当船桨。 凯撒也撅起屁股,折叠起救生衣在海水里开划。 “这能行吗?”路明非看着几乎在原地打转的橡皮艇,以及呼哧呼哧喘粗气的两位会长,感觉这俩人就像庄稼地里卖傻力气的二愣子。 顾谶看了酒德麻衣一眼,后者误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占了便宜却不出力,当下她便犹豫着将一条长腿伸出去,在冰凉的海水里划了划。 “...你在干嘛?”顾谶。 “你不是这个意思?”酒德麻衣罕见一窘。 她觉得眼前这家伙实在是太绝了,想要领会他的意思全靠脑补,但还不能脑补得过分,不然就成了像他一样的神经病。 66.硬汉凯撒 一望无际的海,顾谶他们最后还是没有靠自己划出去,在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划出几十米,然后又被经过的波浪送回去之后,橡皮艇上的每个人都麻了。 不过就在他们决定跳水游回岸边的时候,一艘渔船出现在他们视野之中。 路明非当场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脱下救生衣大力挥舞着,扯开嗓子吆喝。 酒德麻衣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风摇摆的小明非,翻着白眼移开视线。 他们被救上了渔船,老船长勉强能说几句英文,说他们是要出海捕鱼的,凯撒有些费劲地跟他交流,其他水手则好奇地盯着拿救生衣当裤衩的路明非看。 “我们滴,遇到了鲨鱼一麻袋。”路明非比划着手势。 最后,凯撒以付出那块进了水的玫瑰金潜水表为代价,让这艘渔船返航把他们送到了码头。 “看来以后身上是得带点硬通货了!”路明非目送渔船远去,恶狠狠地发誓。 “光有那个还不够,还得有这个。”凯撒拍了拍腰上挂着的沙漠之鹰跟猎刀。 在他们之前上船的时候,不乏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酒德麻衣的身材上逡巡流连,这里可是曰本的禁渔区,敢在黎明之前出海捕鱼的都是些狠角色。 路明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受教了。 此刻,波光粼粼的海面渐渐泛白,天际呈现出淡黄的晨光,几人站在码头,面朝初阳,相视间才有了真正劫后余生的感慨和庆幸。 酒德麻衣看着几人的背影,慢慢朝后退着,明显是打算跑路。而当发现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后,马上便迈开长腿,几个忽闪就消失在了集装箱群里。 “就这么让她走了吗?”路明非夸张地转身,四下乱瞄。 “我不跟女人动手,尤其还是共患难的女人。不过顾教员怎么不拦她?”凯撒语气懒散道:“她可是在执行部通缉名单上的。” “怜香惜玉吗?”他挑挑眉,“或者是老相识?” 他可不是呆瓜,从这两人一路上的态度早就看出了端倪。 “我没你那么好的听觉,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走的。”顾谶面不改色道。 听他这么睁眼说瞎话,就连楚子航都有点无语,路明非更是撇嘴,连自己都发现了,你还在这硬装! “走吧,码头上的人多起来了。”顾谶转身。 身后三个内裤男脸色微变,紧跟其后。 …… 夜幕降临,坐了一天公共汽车的几人终于抵达了千鹤町。 北边是工厂云集的崎玉县,南边是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新宿区,这个小镇位于东京都和崎玉县的交界处。 此刻上班族刚刚下班,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行人匆匆,两边小店里不时传来几声叫卖,鱼贩和水果贩都在街上摆起了摊,关东煮和章鱼烧的香味四下飘散。 路明非使劲呼吸着街上温暖的味道,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连罗圈腿的妹子也觉得分外妖娆。 凯撒一撩灿烂中带点尘土的长发,嘚瑟地吹了个口哨。 “嘘!”路明非低声道:“小点声,当心引来警察!” 得益于顾谶手机壳里塞的一张美钞,在没有钱包也不能使用手机支付的当下,他们都能换一身曰本小青年的行头,虽然一看就是批发货色,但也好过裸奔上头条。 “你这样鬼鬼祟祟,才更容易引人怀疑。”凯撒说道:“你看那边的老婶子,她被你吓的好像打算报警。” 因为最初的非法入境和跟群马县警持枪恶战,他们现在还是警视厅的头号通缉犯呢! 顾谶低头看了眼风尘仆仆的众人,摇摇头,“网吧在哪?” 长街两边的招牌都是鬼画符般的日文,饶是路明非都认不住个一二,不过这小子也有主意,他四下瞅了半天,锁定了一个背书包的小胖子。 “跟我来。”路明非神情自信又笃定,就像期末考试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必然有一个被他拿下一样。 果然,跟着那小胖子拐过路口,一片粉紫色的光幕就将几人笼罩。 那是几层楼高的霓虹灯招牌,仿佛顶着夜空,粉紫色的光组成了‘曼波’这个店名。 楚子航了然,“因为现在是放学下班的时间,所以你判断那个小学生会来网吧?” “哼哼。”路明非一脸得意地看着小伙伴们,一副‘快夸我’的模样。 “这就是网吧啊?”凯撒觉得自己人生的经验值又上升了。 之前他对网吧的了解为零,他不大理解为何要有专门的上网场所,在他看来,人们应该随时随地都能上网。 作为贵宾客户,当他走进一家熟悉的酒店时,设备就自动连上了酒店的网络。而当走出wifi的范围,无线上网又会自动激活。 所以他一天24小时都是有网状态,全世界所有网络设备都对加图索少爷敞开怀抱。 但对少年时候的路明非来说,上网是奢侈的,网吧是亲切的,来到这种场所他就像回到家一样。 “老顾,剩下的钱还够开台机子的吧?”路明非小声说:“个把小时可能不够。” 顾谶瞥他一眼,“只要你不偷偷打游戏就够。” “...现在这种时候我哪还有那心思。”路明非叫屈。 几人以顾教员一马当先,抱刀的楚子航跟具备老外佣兵气质的凯撒分列左右。路明非眼角抖着,忙不迭跟在后头,就像随时准备好去捡老大烟屁的小老弟。 登上台阶后,门自动打开,左右两排短裙黑丝高跟鞋的妹子微笑鞠躬,“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 “哇哦。”加图索少爷心中瞬间涌起些宾至如归的感觉。 他是很多酒店联盟的vip,入住时常有这种夹道欢迎的礼遇。 他在第一印象上给这间网吧打了80分,不足之处是女孩的裙子太短,都露出了丝袜边,看起来有损格调。 不过曰本文化中是有色情的一面,因为这是个太讲究义理和规矩的国家,曰本人活得很憋屈。所以为了发泄,他们一旦浪起来的时候... 一个女孩迎了上来,就在顾谶斟酌着开场白时,凯撒已经很门儿清地掏出了校徽递过去,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 --校徽是秘党成员的信物,安全港的管理者并非秘党中人,对龙族也一无所知。因此他们只看信物,信物对了就提供帮助。 “きれいですね,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真漂亮,谢谢)。”女孩眼睛一亮,甜甜地说。 凯撒昂了昂下巴,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觉得对方已经清楚他们的身份了。 顾谶跟楚子航相视一眼,虽说以貌取人不可取,但本能地,他们并不觉得这女孩是安全港的预备人员。 他们都是理智派,不像此刻偷偷打量服务生大腿的路明非,以及少见多怪对网吧惊为天人的凯撒,他们注意到了墙上的浮世绘都是二次元美少女,是宅男喜欢的那种尺度,再结合短裙妹子们讨好的笑容,空气中似乎都透出了暧昧。 “凯撒,我觉得...”顾谶跟楚子航同时开口。 “听我的。”加图索少爷拍了拍傲人的胸肌,他觉得无论是开始的下潜行动还是后来的海上漂流,他这个组长委实不太强劲,所以这时候总该硬一回吧? 67.安全港 随着自信的大金毛拿捏一切,五短身材的经理很机灵地走出柜台,来到凯撒面前,一边真诚鞠躬一边叽里呱啦。 这是地道的日语,再加上小镇饶舌的方言口音,顾谶他们完全听不懂这殷勤的胖子在说什么,包括掌控全局的凯撒都有点懵。 他现在想吃点好的,而不是路上垫肚子的那种廉价饼干,但他委实是日文无能。 “米西?”经理居然智慧过人,看懂了这鬼佬的比划。 “yes,yes!”凯撒欣喜地点头。 “死立扑?”经理并拢双手放在脸侧,一张胖脸略萌。 凯撒想了想才明白,这家伙是在说英文,问他要不要‘sleep’。 “no,nosleep。”他尝试用最简单的英语和手势跟经理交流,“ijustwantfoodandthecase.(我只想要食物和装备箱)” 每个安全港里都会有一个装备箱,那是一口装满武器和应急物资的大型旅行箱。 “andineedorgputer.”凯撒双手灵活地比出敲键盘的动作。 “哈伊哈伊!”经理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示意众人跟他走。 凯撒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在两排女服务员憧憬的目光下,昂首走在前头。 顾谶忍不住道:“靠谱吗?” 在叽里呱啦的日语交流面前,他这老油条也不灵了。 “他可是学生会会长,应该跟社会上的人打过不少交道。”路明非虽然也觉得凯撒刚刚一通交流连比划带蒙,但加图索家族的大少爷的气场自信又平稳,他觉得问题不大。 楚子航抱着外套,里边裹着‘村雨’,此时十分淡定:“就算是黑店,也没什么。” 路明非暗翻白眼,确实,一个杀胚一个最强混血种家族的继承人,还有一个能一眼瞪死尸守龙的‘监护人’,哪个黑店敢对他们下手? …… 与此同时,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里灯火通明,执行部全体加班,通过互联网搜索顾谶小队的消息。 辉夜姬构筑的防火墙非常强大,她控制了曰本和国外联通的所有网关,只要发觉访问是来自卡塞尔学院的,就会立刻切断连线。 这是一道虚拟的铜墙铁壁,诺玛也无法突破,但现在掌管学院中央主机的已经不是诺玛了。 几小时前,当着所有技术人员的面,冯·施奈德和曼施坦因同时把黑卡插入卡槽,旋转操作台上的金属手柄,唤醒了eva。 这台超级计算机如同从睡梦中苏醒,运转功率瞬时提升到了额定功率的800%,网络传输速度、浮点运算能力和图形模拟能力成百上千的倍率上升! 所有屏幕的画面逐一切换,都显示为同一个少女的脸。 中央大屏幕上是她稚嫩而冷漠的头像,瞳孔中变换着深蓝色的字符,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eva,现在她取代诺玛成为学院秘书了。”曼施坦因轻呼口气,“原来这才是学院主机的100%状态。” “不,她不是学院秘书,她的设计初衷是进攻武器。”冯·施耐德说。 他压下心中的感慨和复杂,仰头和虚拟女孩对视,“紧急状态,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已经读完列表任务,对辉月姬的进攻从现在开始。”eva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巨大的数据流从世界各地冲向曰本,辉夜姬设置的几百个加密锁同时被破解。 从这一刻开始,卡塞尔学院对蛇岐八家发动了反制。 不仅如此,网络上的反制由eva带着数以百计的技术人员执行,现实中同样派遣了新的专员。 三个小时前,这位名为希尔伯特·让·昂热的专员,登上了从芝加哥飞往东京的班机。 他在执行部保留了档案,这意味着他随时准备亲自出动,档案号000001,血统阶级s。 起初,曼施坦因在得知他独自奔赴东京后大吃一惊,强烈要求立刻甄选优秀专员乘下一班飞机出发,以免蛇岐八家对校长不利。 但副校长神情轻松地拒绝了这个提案,“儿子,我们派出的不是一名专员,而是一支军队,一个人的军队,他这辈子都是一名攻坚的轻骑兵!” 正当曼施坦因感慨世界上最了解校长的人还得是老爹时,忽然看到了学校网站发布的重要通知。 --在副校长暂代校长职责的这段时间里,学校将全面停课,取而代之的是以强身健体为主题的‘女子游泳锦标赛’,和以美学教育为主的‘卡塞尔小姐’选美大赛... “还没有顾谶小队的消息吗?”曼施坦因在桌边坐下。 “刚得到消息,有一艘渔船曾在海上救起过几个奇怪的男女。”冯·施耐德说道:“女人的身材性感火辣,只有她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穿着衣服。” “这是什么意思?”曼施坦因愣了愣。 “意思就是说,那几个曰本渔夫以为他们是在海上找灵感的剧组!”冯·施耐德木然道:“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是导演,那几个裸男是动作片演员。” “只有一个女人?”曼施坦因下意识道。 冯·施耐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说话。 “……”曼施坦因觉得自己的思想有被那个骚包老爹影响到。 他轻咳一声掩饰,“我们换个思路想一下,我们在找他们,他们也一定会试着联系我们,顾谶教员社会经验极其丰富,他不会坐以待毙。对了,你们执行部不是在世界各地都设了安全港吗?” 冯·施耐德摇头,“我们在曰本曾经是有安全港的,但后来撤销了。这些年里,曰本的事务都由曰本分部一手包办,我们以为不会再用到安全港...” 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愣住了。 “怎么了?”曼施坦因问。 “出发前给他们的《行动手册》没有更新,手册上仍然标明了那个失效的安全港...”冯·施耐德惊坐起,“eva,在地图上把安全港标出来!” 大屏幕上显示出曰本地图,东京正北部出现了一个脉动的红点。 eva:“失效的安全港位于东京北部,名为千鹤町的小镇上,1999年之后就再也没有维护过。” “见鬼!那里距离新宿很近,如果他们身份暴露,蛇岐八家很快就能找上他们!”冯·施耐德脸色铁青,“想办法侵入网吧的内部网,全面监控!” 68.大失误 就在冯·施耐德的咆哮声回荡在卡塞尔学院的中央控制室里时,顾谶他们正在一几平方米的小隔间里摆弄着电脑。 准确来说,是由从不断网的网络小王子凯撒进行实操,电脑游戏达人路明非偶尔插两句嘴,提出毫无用处的意见。 这隔间还没凯撒家的浴缸大,四个人待在一块都有些拥挤。地上铺着榻榻米,墙上是浮世绘,脚边细颈瓷瓶里插着一支娇艳的桃花,就像国内的主题浴室,隐隐有点阴柔诱惑的味道。 来到这里之前,经理带着他们穿过了细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窄拉门。这一点比较好,网吧里上网都是单间,也没有烟味儿,看来客人们都很自觉。 有一点点小洁癖的顾谶对此较为满意,楚少小幅度点头的动作似乎表示他也如此。 电脑是日文操作系统+日文键盘,满屏幕的快捷方式只有路明非能看懂三五个,是懂得都懂。 凯撒麻利地打开浏览器,输入网址--.cassell.edu 这是专员在海外跟学院联络的标准程序,不是通过电话,而是访问学院的网站。 学院主页上隐藏着一套密码验证系统,通过验证后就会进入内部网络直接和诺玛对话。 「error404:pagenotfound」 一串冷硬的黑色字符出现在屏幕上,凯撒表情怔了怔。 这说明浏览器没有找到这个网站,或者说这个网站不存在。 凯撒凝眉,手指如飞--.cassell.edu.jp(卡塞尔学院的曰本语网站) 「error404:pagenotfound」 继续输入--.cassell.org(卡塞尔基金会的网站) 「error404:pagenotfound」 凯撒脸色有些沉,输入速度越来越快,不断切换着网址,但屏幕上始终是那行冷硬的字符串--「error404:pagenotfound」 “这什么情况?”路明非小声问:“是不是网址输错了?” 楚子航皱眉道:“不会。” 凯撒当然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可现在学院旗下的所有网站都不复存在,就连加图索家的网站也一样! 他试着登录运通卡的官方网站,然后发现自己那张无限透支的黑卡失效了,网站说他的卡号不存在。 他又试着下载了一个skype(通讯软件,可拨号),想用网络电话打给学院,可电话里只有一个冷淡的女声用日语告诉他这个号码不存在。 凯撒傻了。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自信很大程度上源于他那高高在上的家族--幕后黑手们时刻站在他背后,准备着为他扫平障碍。 而现在连幕后黑手们都消失了,幕后黑手们找不到他想必也急疯了,加图索家此刻从上到下必然是鸡飞狗跳,他失踪就等于皇太子丢了。 在这种情况下,家族只会想到两种可能性,要么他死了,要么他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但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对加图索家族的严重挑衅,加图索家族会立刻着手拟定报复方案。 毫无疑问是蛇歧八家进行了网络屏蔽,他们有一台类似诺玛的超级计算机辉夜姬,能控制全曰本的网络。 这帮狗崽子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样的暴徒! 顾谶拍了拍大金毛的肩膀,“我还有个网址。” 是卡塞尔学院的内部网,只有导师或教员以上的用户才能登录,其实就是学院的后台,用来批作业之类的...但也能直接联系到诺玛。 毕竟不是每个教员都知识渊博,他们也需要这台超级计算机提供帮助,以方便批改作业。 让出座椅的凯撒还有些不忿,死死盯着那个‘404’看,大有按捺不住连显示器一块摔了的架势。 然后,顾谶输入了网址,啪的一声按下了回车键。 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熟悉的空白页带着神奇字符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怎么回事?”路明非挠了挠头。 “这里不是安全港么,还打不开自家的网站?”顾谶也不解。 楚子航沉吟片刻,“会不会是我们误会了什么?” 话落,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凯撒。 “我都是按照《行动手册》上来的。”大包大揽的凯撒罕见有些尴尬。 这时,有人轻轻敲响了房门。 凯撒借此避开了几人的视线,门拉开了一道缝,胖经理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端着的托盘里盛着精致的糯米点心,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红旗袍的女孩。 女孩低着头,所以额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出细腰好身材。 因为有女性在场,绅士的凯撒戒心大减,立马开门请经理和女孩进来。 只不过隔间太小而经理太胖,小小的隔间实在挤不开了。 “sir,yourfood.”经理站在门外,将托盘递上。 十几种比棋子大不了多少的糯米点心盛在一白瓷小碟里,有的点缀着绿色的嫩叶,有的用桃红色画着花纹。 “这是用鼻孔来吃的吗?”路明非小声嘀咕。 女孩撩起旗袍前襟,小心跪坐在几人面前,把手里的精美木盒放在榻榻米上。 经理鞠了个躬,离开时一张胖脸笑容不掩暧昧,路明非看了都有点发紧。 女孩安安静静地垂首,红色的旗袍紧绷在她年轻的身体上,手臂双肩和后背都只是一层薄薄的黑纱。高高的开衩中露出网格的黑丝袜,脚下是白色的高跟鞋。 这衣服纤毫毕现,很符合当地特色。 两大会长默契地相视一眼,心底‘咯噔’了一下,就连路明非都看出了这鬼地方有些不对。 他朝顾谶挤眉弄眼,倒不是猥琐,而是想让他拿主意。 凯撒默不作声的贴墙站着,是他,凯撒·加图索,亲自把学院的教员兼此次任务的领队、亦敌亦友的对手还有可圈可点的小弟带到了这种...现在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地方。 如果被学院里的教授们知道,想必自己的档案中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中央控制室,大屏幕上正播放着很吸引人的动画,在场所有人都在仰头看。 --年轻的女孩们或坐或卧,姿态撩人。当鼠标从她们身上滑过,她们就会站起来扭腰摆臀翩翩起舞。 这是某个网站的首页,下方还有许多小广告,一个个豆腐块大小的空间里塞满了胸部和翘臀。 “这是什么东西?”冯·施耐德吃了一惊,差点又一次惊坐而起。 他下意识以为eva中病毒了,这种画面怎么能在中央控制室这么严肃的地方播放? “原本的漫画网吧也就是安全港关闭了,建筑物卖给了名为曼波的连锁网吧。”eva的声音毫无起伏,“他们是成人网吧,提供女学生陪同上网的特殊服务,还有‘靴磨女子’的特色擦鞋服务。这是他们的官方主页。” 成人网吧,也可以称为软性涩情网吧,是符合曰本现行法规的营业场所,一般这种地方都跟当地的帮派有联络。 冯·施耐德狠狠打了个寒颤,这意味着顾谶他们可能会踏进一个被极道控制的场所,而他们还以为那里是安全港。 他一捶轮椅,“快!我需要那间网吧的控制权!” 69.男人们 大伙都明白了。 难怪这家网吧看起来不大对头,空气中都透着暧昧,连墙上浮世绘中的仕女都是**的欲拒还迎模样。 合着原本的漫画网吧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彻头彻尾的涩情店,难怪屏幕上的图标和壁纸都格外性感,现在连真人都出场了! 凯撒后知后觉,这岂止是一家涩情店,简直是涩情店中的大拇哥,那些玩擦边球的门店见了都得叫一声祖师爷! 他现在满脑子乱糟糟的,路明非脑子也有些乱, 那个胖经理还问他们要不要‘死立扑’,难道小鬼子已经浪到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地步了吗?网吧还提供陪睡服务? 这他妈的跨行业竞争,简直是要逼嫩模返乡、会所关门啊! 可事实就是,现在就有一个体态姣好的女孩跪在他们面前,局面非常暧昧彼此语言还不通。但在这种事情上,语言还是阻碍吗?性别都不是事儿吧? 况且他们可是四条大汉...路明非鼻子忽然一热,在身边几人无语的注视下,他抬手试着擦了擦,是少男滚烫的青春热血没错了。 楚子航默默把桌上的纸巾递过去。 “谢谢师兄。”路明非讪讪道。 凯撒见此,心底倒是轻松了些,更多是庆幸。还好现在不是他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有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正在筹办婚礼,这段时间的清白很重要。 不过凯撒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筋,忽然跟路明非的脑袋瓜里的带色废料有了默契,一男一女还有说法,可四男一女是不是更奇怪了?! 凯撒用力晃了晃头,他堂堂一高富帅,怎么能想这种东西。 作为场间唯一的大人,又是老师兼领队,顾谶觉得有必要站出来,把这个女孩打发走。 “加图索先生吗?”女孩忽然开口。 不光凯撒吃了一惊,顾谶他们也愣了愣,难免狐疑地看向加图索少爷,闪烁的眼神显然饱含对大金毛的质问。 “别紧张。”凯撒连忙说了句,然后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面前的女孩。 “真小姐?”他认出了对方,声音竟有些哽咽。 倒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或是萍水相逢再相见的喜极而泣,而是终于送了口气。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难保路明非这个大嘴巴不会暗通芬格尔,那样全世界的混血种就都知道了他在涩情店他乡遇故知... 这一刻,楚子航都觉得凯撒太难了。 路明非挠了挠头,一脸无辜。 对面低眉顺眼的女孩,正是几天前的雨夜里,在玩具店遇见的麻生真。顾谶因为之前对她印象不深,所以第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来。 “是我,您怎么来了?”麻生真难掩惊喜,也顺带朝顾谶几人鞠躬示意。 她刚刚高中毕业,英语还没还给老师。 凯撒心说我怎么来了,我当然是坐公共汽车来的,还吹了一脸的土。 麻生真上前两步,跟他重逢让她意外又开心。 回想那个雨夜,很像是一场梦。 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刺破雨幕,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们潇洒而来,衣底在风中翻飞,露出绚烂的丝绸衬里。 她一开始很害怕,可后来他们坐在沙发上看漫画,看货架上的手办,店里很静谧,外头大雨瓢泼。 她从小害怕下雨,电闪雷鸣,雨打在老屋的玻璃钢屋顶上,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她总是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但那晚她觉得雨声美好,特别安心。 有那些看起来很凶的男人们坐在门口,世间一切鬼祟都不敢侵入店里。 而那些人里,凯撒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 麻生真只是给他沏了一杯普通的速溶咖啡,但接过咖啡时,他笑得像是阳光破云。 他小小地抿了一口,流露出惊叹、赞赏以及‘喝了这杯咖啡,哥这辈子就值了’的表情,还不忘用蹩脚的日语大声说‘阿里阿多,goodcoffee!’ 但麻生真不知道,其实那只是凯撒身为贵公子的礼貌,只要给他端吃端喝的人是漂亮姑娘,他都会毫不吝惜地回以笑容和赞美。 想当年他在亚马逊河流域,漂亮的印第安小女孩给他端来新酿的木薯啤酒,他明知道这种啤酒是从亚马逊河里直接取水酿造的,连过滤的步骤都没有,却依然无视了导游的劝阻,接过啤酒后大声赞美,而后一饮而尽...随后腹泻三日。 拉肚子事小,拒绝美少女的贵公子却会人间失格。 只不过这一次,面对下意识上前的麻生真,在她那双激动热烈的眼神中,凯撒却警觉地朝后退了退,虽然只有一瞬,但麻生真看懂了他的惊慌。 她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也想起了彼此的身份,以及还有在场的几个男人。她沉默了几秒钟后,慢慢地退了回去,再度低下了头。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凯撒略微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指,又看看身边几人。 楚子航老神在在地抱着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路明非可能想插话,可一时嘴笨,怕再给这局促的妹子emo加倍。因为麻生真好像更尴尬,长长的额发下垂,挡住了她的脸。 这种时候应该说点话来缓和局面,偏偏都无话可说。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电脑进入了屏保模式,各种大胸美少女在屏幕上闪动,各种飞吻加翘臀。 如果在场诸人里有一个满心骚情的知识分子,就该双眼含泪,怒捶榻榻米,愤懑地说社会如此残酷,竟将好端端的少女逼到这种地方来谋生!然后上前轻抚少女的肩膀,说妹子别怕,有文化的欧巴我懂得怜惜你... 凯撒轻咳一声,暗示般撞了下顾谶的胳膊。 他觉得这时候应该相信诺诺的眼光,老男人应该有经验也有办法安慰黯然神伤的少女,带大家早点干正事儿。 顾谶貌似沉吟,想对这姑娘说我尊重你的个人选择,涩情店里的工作也是工作,没人有资格对你说三道四,我们大家一点都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可他其实也是个二把刀,所以不等他开口,麻生真就小声问:“你们还擦鞋吗?” 她是用英语说的,但手上有相应的比划动作。 “擦鞋?”顾谶看懂了,心底稍惊,这竟然是他不曾听过的黑话! 70.静默 “你是来擦鞋的?” 还是给麻生真留下好印象的凯撒担当起了交流大使。 麻生真看了看几人的表情,然后打开放在榻榻米上的木盒,里面是各色鞋油、鞋蜡、鞋刷和擦布等东西。 “对啊,我在这家店里擦鞋。” 她天真无邪的眼神跟这身看哪都觉得失礼的衣服实在不太搭,也不怪大家想太多,主要还是这家破店太奇葩。 想象一下,罗马执政官安东尼被埃及艳后那妖艳的面孔和惹火的身体搞得五迷三道的时候,艳后突然拿出了鞋油和刷子,说您要不要试试埃及式擦鞋? 只不过如果仔细看麻生真的衣服,就大概能懂其中的猫腻。穿紧身旗袍的擦鞋姑娘卖点当然不是鞋擦得多亮,而是女孩年轻的身体。 那旗袍后背只是一层薄纱,当女孩蹲下身擦鞋时,客人就能借机欣赏她们近乎裸露的后背,甚至还会有种把妙龄少女踏在足下的满足感。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真的是男人杀手。 这还是一家涩情店,但没有大家想得那么露骨,走的是yy路线。 麻生真低声道:“你们谁需要擦鞋吗?或者有什么我能帮到你们的?” 几人相视一眼,谁都没有享受这种擦鞋待遇的想法,就连路明非都觉得这样不好。他虽然是个资深宅男,但平时嘴上说说或在网上吹牛逼也就算了,真当碰到这种事情,他肯定会拒绝的。 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句广告语,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在一些事情上,我们要学会拒绝。 凯撒给了顾谶一个充满暗示的眼神:或许...小费? 顾谶回之以白眼。 …… 东京,新宿区,源氏重工。 贵宾电梯降到底层,源稚生大步而出。 矢吹樱已经抱着他的风衣和长刀在大厅中等候了。 “消息准确吗?”源稚生一边穿风衣一边往外走。 车队已经等在外面,干部们熟练地把警灯放上车顶。 现在是高峰时段,想要穿越车流,最好的办法就是伪装成警察,他们已经熟门熟路了。 “三分钟前辉夜姬发出警报,来自学院本部的网络攻击全都对准了千鹤町的一家网吧。”樱疾步跟上,“那里可能是卡塞尔学院的安全港,他们最可能去的地方。” 她把一张传真纸递到源稚生手中,“此外我还收到情报,有一艘渔船救助了在橡皮艇上漂流的几个年轻男女。我们的人已经跟那些渔夫见面了,这是他们画的。” 虽然不是笑的时候,但第一眼看到那张手绘图,源稚生还是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是有些抽象的画作,画师必定是一位灵魂画手,最清晰的东西是一个大块头的胸肌,以及另一个人戴的能遮住半张脸的眼镜。 “这什么?没穿内裤的祼男?”源稚生瞅着画作最边上的矮个子,又一指眼镜男旁边的身影,“这是个女人吗?除了胸就是腿,这双腿都快画到脖子了,鹭鸶吗?” “可能这就是渔夫们比较深的印象吧。”樱也不太确定地说:“至于那个女人,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家族在须弥座参战的人员里,也没有符合这种特征的女人。” 她也听说了那些渔夫对画上女人的描述,说表情有多高冷,紧身潜水服下的身材有多火辣,那双腿有多长等等。而她的腿也很长,闻言心底或多或少有点比较的心思。 源稚生:“千鹤町的位置。” 樱心思一收,“是东京北面的一个小镇,介于崎玉县和新宿区之间,如果交通畅通的话,20分钟就可以到达。” 源稚生往马路上看了眼,这个时间,交通怎么可能通畅呢? 对于顾谶等人还活着,他觉得宽心很多,但知晓神葬所的秘密之后,这些人是不能离开曰本的,至少在事情结束前还不行。 “那座镇子很偏,没有我们的人,只有一个名为‘赤备’的暴走族帮会。”樱说道:“我们正试图联系赤备,让他们先赶往网吧控制住局面。” “别做这种无谓的事情。”源稚生摇头道:“如果顾谶他们还没有赶到安全港,赤备过去只会打草惊蛇。如果他们已经到了,一帮玩摩托车的孩子能干什么事?” 他认真道:“他们有学院本科部中最精锐三人,还有一位史上最年轻的教员,是狮子中的狮子!” …… 因为担心顾谶手机开机上网,会被辉夜姬追踪到位置,所以他们还在跟那台电脑作斗争。 楚子航下载了几个黑客程序,试图绕道海外访问学院的网站。 他虽然不是科技宅,却是很优秀的理科生,学霸无所不能,包括最基本的黑客操作。 辉夜姬在监控所有从曰本境内访问卡塞尔学院网站的用户,那么他就伪装成自己是要访问几个国外的网站,再从某个国家的服务器跳转到学院网站去。 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楚子航面色沉凝,鼠标跟键盘的声音几乎没有停过,但屏幕上显示的永远都是「requesttimedout(请求超时)」。 辉夜姬设置的防火墙远比他们想的强大,连海外的代理服务器都被屏蔽了。楚子航在电气系统和互联网方面的能力虽然是学员中的第一,但也无法突破一个功能性跟诺玛相差无几的超级计算机,尤其是在他们被针对的情况下。 他的双手离开键盘,笔直的腰身靠在电脑椅上,无话。 顾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显能感觉到手下触碰到的肌肉的紧绷。 “没关系,施耐德教授他们一定会想出反制的方法。” “没错没错,诺玛可是世界第一!”路明非想到以前跟诺玛,或者说那个叫eva的神秘少女几次对话,对方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一个被人操纵的人工智能,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凯撒点点头,这时候并没有嘲讽楚子航的打算,因为如果换成是他一个人处在这种环境下,大概会气疯到把电脑摔了。 “谢谢你的安慰。”楚子航看了顾谶一眼,“不过,我不觉得你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顾谶背着手靠墙,脚跟轻轻磕着墙边,笑容清淡,“我没外出旅游过,所以偶尔会对外边好奇,现在任务结束,虽然不尽人意,可突然就感觉放松下来了。” 他之前太在意海底那个胚胎的身份和‘洛基’了,导致从尼伯龙根返回后,心弦总是紧绷着。但仔细想想,他有失冷静,这样一直紧张可能会随时出错。 现在应该考虑的并不是本体无法离开尼伯龙根的洛基,而是那个消失在曰本的赫尔佐格。 对方不可能不知道神葬所,以及卡塞尔学院和蛇岐八家的行动,所以他现在一定会做点什么,在这个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刻。 71.生活 “加图索先生是无意中来这种地方的吧?” 麻生真依然老老实实地跪坐着,此时小心看了眼低声交流的顾谶跟楚子航,旋即小声问凯撒。 正盯着屏幕满心无可奈何的凯撒愣了下,然后回过神来,他一时间竟忘了这姑娘还一直在他身旁。 她是那种传统的曰本女孩,就像一幅静物画,虽然同处一室,但你不惊动她她也不会惊动你,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本来以为是家普通的网吧。”凯撒尽量说得委婉一些,“我们的日语都不太好,糊里糊涂就进来了。” “其实也不像您想的那样啦。”麻生真有些尴尬,“这里其实真的只是一家网吧,只不过卖点是有女子高中生当服务员。” 她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在这里就是擦鞋,有些客人是比较...擦着鞋就会伸手到背上乱摸,不过我在里面穿了衣服的。” 麻生真红着脸,局促地把领口稍微拉低给凯撒看。 路明非绷着一张老脸,虽然想克制但眼神还是若有若无地瞄了过去。 其实不只是男孩,就算是女孩遇到类似情况恐怕也会如此。比如一个身材很好人也很帅的男生说他t恤里边还穿了背心,然后撩起下摆给你闺蜜看,那你难道不会下意识地去瞄一眼吗? 至于是纯粹的思维反射,还是想瞅腹肌,那就不知道了。 然后他们这才发现,麻生真看起来的裸背只是个假象,她还贴身穿了件肉色的紧身衣,紧身衣外面又蒙着一层黑纱,所以看起来好像是春光乍泄。 “这么简单?”凯撒还是不太相信。 “还可以叫女孩陪着上网,不过那种我就不敢了,离客人太近他们会动手动脚。”麻生真小声说道:“再有就是打枕头战什么的,我也不敢,我在这里只是擦鞋。” 她是那种看起来就很乖的学生妹子,不需要太认真的话就能让人感受到真诚,更何况她这时候是在很认真地解释。 她说枕头战的时候用的是英文‘pillowwar’,把凯撒听得惊骇莫名。 这要在枕头上打的战争那是相当的色情啊! 什么叫枕头上打的战争呢?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跟罗马执政官安东尼同眠,于是两个人结盟共同对付屋大维。 这么一间网吧里,怎么会有这种影响世界格局的大事件? 他是这样脑补的,而顾谶想的则是电影里吵架的夫妻,委屈的妻子就会拿枕头暴打出轨丈夫,控诉不公。 路明非想的是他在卡塞尔学院的宿舍里,看的最多的那种影片,画面已经出来了。 楚子航也有些出神,想的是那个仍保留着少女心气的老妈跟她的闺蜜们一起聊八卦,笑骂着扔沙发抱枕的场景。 麻生真见面前的男人们神情各异,赶紧补充道:“就是女孩穿着女仆装,拿枕头和客人对打。” “噢。”众人回神。 凯撒撇撇嘴,心说曰本人这娱乐当真愚蠢得很,用枕头对打有什么乐趣,我跟楚子航每次对打至少也是木刀,高级别的直接端上冲锋枪了! “那睡觉是怎么回事?”顾谶好奇道。 “喂喂。”路明非忍不住看他:明显就是字面意思的睡觉啦,你在女生面前提这个不是太猥琐了吗? 顾谶白他一眼:圆润地翻滚吧,明非! “……”路明非冷笑:你变了,来到曰本后,浪的一面已经开始出现了。 楚子航看着用只有他们能懂的方式交流起来的两人,不禁摇头。 麻生真也注意到了相互回之以白眼的一大一小两人,说道:“经理说的睡觉,就是枕着女孩的腿午睡,一小时收费2000日元(约100多r)。店里管这种服务叫‘高中午睡’,说是帮客人回忆起高中时代,课间时睡在女朋友腿上的感觉。” 她低着头,“这我也不敢,但有的女孩愿意,薪水高。” 顾谶啧了声,花样是真多。 “原来是这样。”凯撒等人也难免腹诽,这曰本人就是闷骚,搞来搞去这么多幺蛾子。 “客人没有给你添麻烦吧?”他礼貌性地问。 “我戴着这个呢。”麻生真攥起拳头,骨节纤细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细银环,“店里的人都觉得我有男朋友,所以不会推给我难缠的客人。他们叫我来擦鞋,就是说他们觉得你们是彬彬有礼的人。” 她说彬彬有礼其实是看着凯撒跟顾谶说的,毕竟一个人的涵养从言谈上就能感受得到,而顾谶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给人的印象就斯斯文文的,是个温和的人。 至于冷面酷少楚子航,以及眼珠乱转的路某人,一个像黑涩会,一个像...算了,这种年轻人在各国的街头都是一抓一大把。 “你有男朋友了?恭喜。”凯撒笑道。 “是寿给我买的。”麻生真说:“在这种店里工作,有男朋友的女孩会轻松很多。那些好色大叔会缠着女孩出去约会,但看到戴戒指的就知难而退了。” 路明非好奇道:“玩具店的那份工作为什么不做了?” “听说本家的人去过店里后,店长第二天就把我辞退了。”麻生真叹了口气,“寿说这间店是他道上的一个朋友罩着的,可以帮我找份工作。”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可不敢跟奶奶说丢了工作,听我说找到工作的时候她可高兴了。她的退休金只够我们生活,但又想让我读大学,如果知道我丢了工作,她又会省吃俭用存钱给我缴学费了。” 听到这里,场间几人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或许他们以前也有过拮据的时候,比如路明非,但自从进入了卡塞尔学院,金钱好像已经不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就算身无分文,也会有朋友慷慨解囊且根本不会催你还,而且还有随时可以给你透支信用卡的诺玛。 也因此,当再听到还有人会因为钱财而窘迫时,心里难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困顿的生活从未远离,只会在某一刻被忽视,可它总会再来,纠缠反复,令人疲惫不堪。 路明非幽幽叹了口气。 顾谶看向女孩,“不好意思,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如果那晚他们不去的话,对方也不会丢工作,也不必来这种地方打工。这种无辜牵连,他觉得抱歉。 72.善良 “没有啦,您不必自责的。”麻生真连忙朝顾谶鞠躬。 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无论如何也惹不起极道本家这样的存在。 凯撒见此便岔开话题,“你跟那个野田寿,相处的还好吗?” 麻生真点点头,“他追的很紧,每天都来接我下班,大家都相信了他是我男朋友。别看他在你们面前不敢大声说话,在这里可算是很威风的人,有他在,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们伪装成男女朋友。” 她忽然笑了,笑得像只猫,顾谶几人也是第一次在这个老实的女孩脸上看出一丝丝少女的狡黠来。 顾谶别过头去,他忽然记起源稚生说过,所谓的极道只是无法在阳光下生活的可怜人。如果能体面地赚到钱,谁还会混极道呢? 野田寿也不过是一个咋咋呼呼挥舞球棒的辍学青年罢了。 “寿虽然不是你们这样的大人物,还总是说些男人如何如何的傻话,但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好人。”麻生真模样认认真真的,“很努力地想把事情做好,对我也很好。” “虽然有点意外。”凯撒笑了笑,难得轻松下来,“不过在这里遇到熟人,真的挺开心的。” 麻生真也露出笑容,“放心吧,我是知道自重的女孩,虽然家里穷,但还是会通过努力来过上好生活的。” 顾谶他们相视一眼,都明白了女孩为什么一改在漫画店的腼腆变得健谈,她是在委婉地解释自己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工作,只是穷。可穷并不是什么错。 之前凯撒下意识闪身的一瞬间,她的眼睛一片空白,想必心里狠狠地难过了一下。 凯撒也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而如果现在道歉的话,反倒更会让麻生真难堪。 顾谶开口道:“真小姐,其实我们来千鹤町是为了找一家漫画网吧,里边有一个对我们很重要的箱子。你知道附近哪还有别的网吧吗?” 麻生真恍然,“您没有找错,这里就是那家网吧!” “我是说那种能看漫画又能上网的地方,可能比较小众,位置也比较偏僻。”顾谶想到这家网吧花里胡哨的布置,“没有这里这么豪华。” “确实就是这里。”麻生真点头道:“那家漫画网吧原来就开在这座楼里,只不过已经关门好几年了,您要找的箱子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去!”路明非惊呼:“敢情是执行部的《行动手册》过期了?” 凯撒跟楚子航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路风尘赶到这里,结果安全港早就撤销了,希望破灭的落差太大了。 路明非连忙道:“对了对了,我们其实不是本家的人,只是来这里出差,我们都是学生,学院跟本家有合作...嗐,说起来太复杂了,总之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说你见过我们!” 他在关乎小命的事情上一向很机灵,此时满脸谨慎,不得不感慨自己高瞻远瞩,提前封口。 “我明白的!”麻生真连连点头,“我一定会保密,谁都不说!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们的通缉令,画的还蛮像的。” “……”路明非干干一笑,“哈,通缉令都上电视了?” “所以你们这样来网吧也是很危险的。”麻生真说道:“一般的营业场所都有摄像头,我们这里进出的客人也都会有记录的,只不过...” “只不过没人会想到被通缉的人,还会结伴来这种网吧。”路明非撇撇嘴。 麻生真不好意思地挽了挽头发,心说这可不是我说的。 “不过你这就答应帮我们了?”凯撒问道:“你难道不怕我们真是通缉令里说的那种暴徒?” 他有些不解,明明只是见过一面,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信任他们几个大老爷们。是因为自己掩盖不了的贵族气质,还是女孩子都喜欢楚子航那样的刀削面?亦或许,是顾谶这种文质彬彬(斯文败类)范儿的? 麻生真迟疑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们是善良的人吧。” “善良?”凯撒愣住了。 从出生以来,他享受过种种赞美和谀辞,但记忆中很少被人说‘善良’。在麻生真之前,只有一个女人这么说过...是他已经过世的母亲。 他有些走神了,记忆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他小时候做的那些令家族头痛不已的事情。比如贵客点名要吃羊圈里他最喜欢的那只小羊时,他在贵客的沙拉里放了一枚新鲜的鱼胆;当家族的头面人物在乡间别墅举办的假面舞会吵得他睡不着时,他将音乐换成了凄厉的鬼叫声。 无论是贵客咬碎鱼胆后绿得像胆汁一样的脸,还是原本搂抱在一起慢摇的男男女女被鬼叫声吓得摔跟头,满地散落女士们用来填充胸部的海绵垫子,凯撒解气之余更觉得疲倦。 他还报复过庞贝,在这个种马老爹带女明星回家做运动的时候,他在卧室的墙上用荧光笔写下‘曾在这间屋子里睡过觉的女人有...’后边是一串交际花的名字。最后是邀请女明星留名纪念的话。 家中的老人们很为他担忧,觉得他行事不计后果,小时候就这样大了还了得? 只有他的母亲不这么看,她说世界很残酷,这么反抗它是没用的。但她轻声说她很高兴,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 凯撒低着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像凝了晶,如此沉默下去。 顾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能在这样无声中感受到他沉郁般的心情,于是随手敲了下键盘上的回车键,在楚子航看过来时,他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 楚子航偶尔也会诧异,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能读懂对方的暗示,在没有一起行动以前或者说不熟的时候,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可很莫名其妙的是,他们就这样熟悉起来了,哪怕不言不语,也能知道对方想让自己做什么。 他深吸口气,坐回电脑前,“我再试一下。” 这次他试着接入了一个位于瑞典的服务器,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服务器之一,主机隐藏在一座核掩体中。 顾谶他们不约而同地俯身看去,界面静止了几秒钟,随后无数行代码冲入了简陋的dos(磁盘操作系统)窗口,白色字符以闪烁的速度刷向上方。 路明非狠狠捶了下手心,他本来要跳脚说中病毒了,没想到是楚子航成功和学院重建了联系! 那些涌进来的字符串,是诺玛发过来的电子解码锁。数据流从地球另一侧的美国绕道瑞典,通过这个成人网吧的电脑,将希望带到他们面前。 少顷,字符全部消失,只留下了一个闪烁的名字--‘norma:’ 73.贵公子 “快快快!”凯撒盯着电脑屏幕,难掩激动地催促着。 楚子航心情也有些激动,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他敲击键盘输入:“zihangchu,agentofthedepartmentofimplement,ssa。iamcallingfromjapan,we'reintrouble.”(我是执行部a级专员楚子航,这是从曰本打来的,我们遇到了麻烦。) norma:welorgehome,youareundermyprotection.(欢迎回来,你们在我的保护之下。) “哇喔。”路明非激动得两眼含泪,他从没觉得诺玛这么亲切。 重新回到诺玛的保护下,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太多的事情,他们得到了情报系统的支援,还能从学院账户上支取现金,甚至能临时借调一架直升机来把他们安全送出曰本。 在连线状态下的专员将所向披靡,因为诺玛永远站在他的身后! 楚子航输入:龙渊计划失败,但下潜小组全员生还且状态良好,随时可以执行下一步任务! 路明非看到这里,眼角一阵抽搐,这发言可太杀胚了。 诺玛:曰本分部背叛,曰本已经变成战场。 楚子航:背叛原因? 诺玛:这项情报暂不开放,你们的优先任务是潜伏。你们是去过神国的人,蛇岐八家如果知道你们生还,一定会进行缉捕。 楚子航仔细看着这行字,输入的动作顿了顿。 凯撒不知道他愣什么,当下着急地亲自输入:安全港已经没用了,我们得找其他隐蔽所。我需要一架直升机,还有不被监控的手机、信用卡和现金! “……”路明非看着这个蓝眼睛闪亮的家伙,你当这是在拍电影吗? 诺玛:依据曰本的空中管制条例,调动飞机会留下记录,去接你们的车已经在路上了,请安心等待。你要求的东西都在那辆车上,到达安全地点后我们再联络。 凯撒重重敲下:gotit.(明白了) 不愧是诺玛,在几分钟内就制定出了避难方案,连车都派出来了。 但与激动的凯撒和路明非不同的是,楚子航微微皱着眉,思忖片刻,看向顾谶,隔着薄薄的镜片,似乎能看进他毫无波澜的眼底。 事情的进展好像突然间变得太过顺利了,难道在他们十多分钟的插科打诨里,运气就这么超级加倍了? 顾谶看着凝神思索的楚子航,轻笑:“放松点。” 楚子航抱紧了裹在外套里的长刀。 旁边,跟心照不宣交流中的两人不同,麻生真贴着凯撒跪坐,看着他如演奏钢琴般神采飞扬地敲击键盘,喜悦几乎能溢出眸子。 虽然败犬状态下的大金毛也很‘惹人怜爱’,不过在她的心里,凯撒就适合这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她每每回想那个雨夜,大风吹起凯撒的长风衣,他洒脱地迎着风雨点燃一支雪茄,仰头对夜空吹出一口烟雾,整个人都在发光。 长长的鬓发垂落在凯撒的肩膀上,发丝间带着隐约的檀木香气,借着屏幕的反光,凯撒能看到麻生真的脸,他们靠得很近,就像情侣在拍大头贴。 忽然很浪漫,但也很麻烦。 这是女孩子喜欢男人时候的状态,会下意识靠得很近,会跟在那个人身后无声走动,有时会特别活泼地说话,又忽然沉默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这就是想用说话来掩盖自己的心事。 凯撒在这方面可太懂了,他女人缘总是好得让衰仔泪流满面。 虽然那些女孩甚至没机会跟他多聊几句,但将来她们老了,皱纹像刻过的木头那样深刻,仍会回忆起那年在热那亚湾的海面上,穿着白色船长制服的男孩坐在船头面对落日,默默地喝一杯杜松子酒。海风撩起他金色的头发,桅杆上的猎鹰振翅欲飞... 他的手在姑娘们看不到的地方无聊地抠着脚丫。 路明非此刻心里百爪挠心,羡慕嫉妒恨。他觉得这家伙明明都有未婚妻了,竟然还沾花惹草,而且‘不拒绝’! 凯撒确实没有闪开,以免让麻生真尴尬。 贵公子就是这样骚包的货色,也许心有所属,但还是对女孩们的爱慕来者不拒。 如果某个女孩很想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看一次落日,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同意--反正施舍对方一次落日的情愫也不算什么,以后也不会再见不会联系。 凯撒觉得自己要不是遇到命中相克的母老虎,也会跟那个种马老爹一样自诩风流地浪来浪去。 直到他遇到了诺诺,这个他永远看不透读不懂的女孩。 一个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女孩有什么意思呢?就算她对你动了心,她的心也就是一两页纸那么厚的宣传页,上面翻来覆去不过是‘我喜欢你’这干瘪的四个字。 所以现在,凯撒坚持了一分钟,就微微挪开了一段距离。绝不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大嘴巴一个命中注定的对手还有一个像辞典一样他也读不懂的老男人! 凯撒看着女孩的眼睛,“还想继续读书吗?” 麻生真点头,“想啊,我出来工作就是要攒学费的。” “这件事结束后,我会介绍一个人跟你认识。他是加图索教育基金会的负责人,还是意大利佩鲁贾外国人大学的校董。”凯撒说道:“他会提供给你一份全额奖学金,资助你去读书。” 他笑起来,“佩鲁贾是个很美的城市,建在丘陵间,还有很多古罗马时期的建筑,我想你会喜欢的。到时候顺便介绍我未婚妻给你认识。” 他特意提到了未婚妻。 麻生真眼底有一瞬的黯然,连连摆手,“不用啦,我还要留在家里照顾奶奶。” 凯撒笑容亲和,“他会给你奶奶也提供一份养老金,带老人家去意大利玩也不错。” 面对他这样的笑容,顾谶老神在在地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楚子航习以为常地移开视线,路明非则想饱以老拳,干嘛呀,都有未婚妻了还这么撩妹? 麻生真有些局促,她刚要开口,就听到了尖利的刹车声,显然是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在网吧门前急刹车。 “是来接您的车吗?”她赶紧起身,“我出去招呼一下他们。” 凯撒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别出去,不是一辆车,是一个车队!” 楚子航的身体瞬间绷起。 顾谶眼珠动了动,好似神游天外才找回了焦距。 74.暴走族 “是什么人?” 看着忽然紧张起来的大家伙儿,路明非下意识缩起脖子,低声问。 但一时间没有人回答他。 不远处商业街上的人声隐约传来,清晰的却只有一辆车的声音。 那辆车在曼波网吧的门口停下,并未熄火,引擎发出巨兽吼叫般的声音。结合之前那尖锐的刹车声,门外显然停着一辆经过暴力改装的超级跑车。 但半分钟后,凯撒的话就被证实了,群兽的呼吼由远及近。 那确实是一支车队,跑车中混杂着大排量的机车,他们围绕着这栋四层楼行驶,从窗户里看出去,夜色中狞亮的尾灯就像血红色的蜂群。 网吧门前停着一辆血红色的道奇‘蝰蛇’跑车,一群骑着摩托车的少年从蝰蛇两侧驶过,然后从它的后备箱里拔出不锈钢砍刀和短管猎枪。 他们穿着造型夸张的皮夹克,夹克上缀满了铜钉,头发染得花花绿绿,两臂上全是狰狞的文身。 这是极道中的暴走族,而且是‘武暴走’。 暴走族分文暴走和武暴走两种,前者只是飙车玩,有些人白天还有正式的工作,不过是有辆好车,晚上出来飙着玩;而后者都是些无法无天的少年,通常都辍学无业,聚在一起玩车,也聚在一起打砸抢。 正儿八经的极道中人通常做事有度,被侵犯到的时候才会动用武力,但武暴走血气上涌就会拔出刀来砍杀,完全是愣头青。 这帮孩子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翻车死掉,所以拼起命来够狠,有时候会为了争抢一个精神小妹的欢心而杀人。 眼下这些暴走族的装备明显比一般暴走族要精良很多,座驾都是杜卡迪monster、雅马哈xjr400、川崎zrx400等等,这些改装过的重型摩托车发出的吼声不亚于那辆蝰蛇。 顾谶手指挑开窗帘,从窗口往下看,彩色灯光闪烁的街上,那些少年们手里转着砍刀,把车头拉起来仅用后轮玩特技,有的吹口哨叫好,有的叽里呱啦瞎咋呼。 凯撒皱眉道:“这镇子上怎么有这么多暴走族?” “这附近有一个世界级的赛道,所以常年都有一群玩车的人。”麻生真说道:“寿说这里的暴走族比新宿区的暴走族还狠,让我千万不要招惹他们。” 作为乖乖仔的路明非最怕这种社会小青年,他以为屠过龙卖过命的自己已经对区区凡人无所畏惧了,直到回家见到婶婶,直到现在看到这群混混。 “这就是蛇歧八家派来抓咱们的先头部队吧?”他弱弱道。 凯撒随口道:“害怕吗?” 路明非连连摇头,但凯撒显然不是在问他,麻生真笑着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房间里的这几个男人,她丝毫不觉得害怕。 “我们暴露了。”楚子航说。 眼下的局面再清晰不过,但究竟是怎么暴露的还不知道,可能是辉夜姬排查了全国的监控,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不过蛇歧八家不是傻子,围捕他们这种危险目标,尤其还是满编小队,派来的人应该是家族精锐,而不是一群骑摩托车的小屁孩。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被一群孩子包围了。 顾谶忽然有点想笑,然后他就笑了出来。 “……”在场几人怔怔看着他,莫名感觉到了惊悚。 顾谶推了推眼镜,冷白皮一向无辜又纯良无害。 这时,一辆高大的厢式货车开到了墙边,紧贴着墙壁停下,把隔间的窗户都封上了。 “还挺有战术头脑。”路明非咂舌。 这座建筑的窗户不多,几辆厢式货车就能把所有窗户都封死。 凯撒释放了‘镰鼬’,有人正从消防梯往上爬,这是想要把楼顶也封锁。 那些暴走族必然掌握了这栋建筑的结构,正按步骤逐一封锁出入口,然后瓮中捉鳖。 这是一场很有秩序的进攻,这帮完全受荷尔蒙支配的小屁孩儿能这么有逻辑,应该是有人在幕后指挥。 顾谶看向楚子航,后者略一点头,猜到了他的想法,遂俯身在电脑上输入:“我们被包围了,现在需要曼波网吧的建筑结构图,并且给我们找出最合适的撤离路线。” 这是诺玛最擅长的事,别人看来迷宫般复杂的建筑结构图,她能在几秒钟之内分析完毕,找出最便捷安全的行动路线。 但这一次诺玛没有回答。 楚子航:快! 诺玛仍旧没有回答。 窗口上‘norma:’的图标还在闪动,这说明他们和诺玛之间仍保持连线,但诺玛拒绝回答楚子航的呼叫。 “怎么回事?”路明非紧张道。 楚子航看向顾谶,“果然如此。” 见顾谶也点头,凯撒无语地抓了抓头发,“我是知道现在出了问题,不过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下潜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总一副心有灵犀的样子,你们是伯牙跟钟子期吗?” 顾谶耸肩,“也...” 话还没说完,黑暗忽然降临,从灯到电脑屏幕,所有发光的东西都黑了。 空调停止了运转,各种发声的设备也都沉寂下来,只剩前后街上引擎的轰鸣声。 世界陷入了奇怪而黑色的寂静中,下一秒整家网吧的人都叫骂起来,各种八嘎。 顾谶抬头看着暗淡的灯管,一时心情复杂,因为这业务是他擅长的,关灯断电从不摸开关,而是打个响指。 所以他现在就打了个响指,头顶的灯管滋滋闪烁了几下,重新亮起来。但还不等他满意点头,灯管在忽闪之后就再次熄灭。 顾谶歪了歪头,他是以言灵为规则充电断电,可眼下明显是另外有人在控制,因为不仅仅是曼波网吧停电,而是整个街区都停电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入耳的叫骂声里,路明非倒是暗喜,因为停电不是坏事反而是机会,他们可以趁着黑暗逃离。 “你知道别的路吗?”凯撒问麻生真,“类似通风管道或者货运通道这种。” 麻生真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电脑屏幕忽然又亮了起来,电脑自行重启了。 就像顾谶刚刚让灯管亮起来一样,这时候的电脑也是独自美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只有那么一面屏幕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映着有些措手不及的人们。 让人莫名觉得有点操蛋。 75.Eva 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电脑屏幕下方,一行闪烁的字符出现。 在顾谶跟路明非的眼里是这样的,但在凯撒和楚子航眼里,那其实是一句拉丁文,意思是‘悬崖在前,狼群在后’。 这是一句拉丁文谚语,而如今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人还说拉丁文了,只有梵蒂冈的教士们还用它来研究古代典籍,但加图索家的‘官方语言’就是拉丁文。 作为贵族,他们坚信拉丁文是人类世界中最优雅的语言,也只有它能解读那些拉丁文写成的黑魔法书,且这些古籍都跟龙族文明、炼金术和言灵术有关。 而传输这句话是eva。 凯撒学过一点拉丁文的皮毛,勉强可以读懂简单的句子。无论这个eva是谁,上来就用拉丁文和他说话,说明是非常了解他的人。 或者说,是知道如何才能最快取得他们的信任。 凯撒迅速俯身输入:你是谁? eva:你可以称我为eva或者诺玛,我们是同一台智能中枢的性格变体,神经元的不同组合方式。记忆库和信息库是一样的,区别只是性格语言的逻辑。 凯撒有点抓狂:听不太懂,我也不知道诺玛还有妹妹或女儿这种设定。 eva: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因为几分钟前你们还在跟诺玛对话,但刚才跟你们对话的人其实是辉夜姬。 看到这里,楚子航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顾谶。 他们刚刚的确感觉到了不对,隐隐觉得诺玛有些异常,但没想到怀疑是真的。 eva:你们不断地ping学院的主页引起了辉夜姬的怀疑,已经向她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搜捕你们的人正在路上。 我中断了千鹤町的电源供应,强迫辉夜姬从这台电脑断线,这才能跟你们对话。现在整个千鹤町只有这台电脑有供电,但以辉夜姬的能力,恢复电源供应只要三十分钟。 凯撒:我怎么相信你? 他其实已经信了。 eva:你不需要相信我,只需要记下这张图上的几个出入口。 虽然她有许多种方法让此刻屏幕对面的几人相信,即便是多疑的顾谶。但时间紧急,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用了最符合诺玛风格的方式。 这家网吧的详细地图瞬间显示在了电脑屏幕上,无论是楼上的土耳其浴室,还是顶楼的台球厅和迪斯科舞厅,都极为清楚。 这就是诺玛的风格,精准的情报支持和高效的执行。 凯撒:查询外面这群人的身份。 eva:暂时不支持这项查询,从行为特征分析是曰本特有的暴走族,他们携带轻型武装。另外,执行局的人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 凯撒:我们有多少胜算? eva:如果遵循‘不能对普通人类使用言灵’的校规,你们的胜算很低。 凯撒:我们这方可是有杀胚和美国队长在的! 他说的美国队长当然是暗指顾谶,无论是从领队的身份来说,还是在8600米的深海下潜面对火山喷发、尸守群和鬼齿龙蝰将全员完好带回。就像美国队长一样,力量好像是无限大。 而他凯撒·加图索,竟完全躺了一路。 旁边,楚子航跟路明非都默不作声,他们默契地没有将凯撒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eva:不只是顾教员,你们都是混血种里的佼佼者,但现在应该节约时间离开那里,而不是杀光所有人。 凯撒有些尴尬地哼了声。 eva:最安全的道路是三楼土耳其浴室的下水口,下水口位于更衣间隔壁的墙后。曼波网吧是经过多次装修的老旧建筑,道路复杂,所以最好请你身边的女孩带路。 凯撒一愣:你怎么知道有女孩在我旁边? eva:通过这台电脑的摄像头看见的,你现在正抓着她的手。从你跟辉夜姬对话开始我就在监视。 凯撒暴汗:从头到尾你都看见了? eva:你是在担心类似这种画面吗? 屏幕上出现了照片,一男一女肩并肩,神情专注。女孩穿着性感的紧身旗袍,她把头略略侧向男人,长长的鬓发垂在他的肩上。 抓拍得很有水准,有情侣大头贴内味儿了。 “……”凯撒。 路明非小声嘀咕:“她确定不是新闻部出身吗?” 这照片如果发到守夜人论坛的话,绝对能蝉联多日的头条! “走吧。”顾谶说。 几人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 红色的法拉利奔驰在夜幕中,矢吹樱把油门踩到底。 源稚生看了眼腕表,他们大约还要十分钟才能赶到千鹤町。 这时对讲机响了起来,“老大,你还在可对话范围内吗?” 法拉利只有两个座,夜叉和乌鸦两人只好开着悍马跟在后头,却被矢吹樱甩得连尾灯都看不到。 源稚生:“能听见。” “千鹤町断电了!”乌鸦一边开车一边大吼,“大规模断电,连移动电话公司的信号站都断电了!” 源稚生眉头紧皱。 乌鸦:“还有,那帮暴走族已经出动了,他们的电话打不通,所以没办法叫停。” “谁让他们出动的?”源稚生怒道:“我说过不用那些暴走族卷进来,他们只会坏事!” “不知道,他们忽然就出动了,必然是得到了情报,但现在还查不出是谁下的命令。”乌鸦顿了顿,犹豫道:“老大,其实还有更糟的,你要不要接着听?” 源稚生捏着眉心,“说!” “我查到那些暴走族的资料了,他们是一个名叫‘赤备’的帮会,成员多数是20岁以下的孩子,里面有些混血种。”乌鸦说道:“他们没有固定的营生,主要就是抢劫和偷车,但他们买得起名牌跑车,而且都嗑一种叫lsp的致幻剂,一旦嗑了就失智,他们有的还杀过人。” “...还有吗?”源稚生眼神冷厉。 “他们每个人都有枪,虽然是伪造的猎枪,但也是致命武器。”乌鸦说道:“有情报说,赤备前几天刚从黑市里买了7000发鹿弹...” 对讲机里传出沙沙的声响,他们离开有效通话范围了,矢吹樱抿紧了唇,把油门踩到底,继续加速。 一群吃了致幻剂的失智青年,如果正面遭遇顾谶小队,而双方都带着致命武器...源稚生紧握刀柄,不去想那个场景。 此刻能相信的,就只有运气和法拉利的速度了。 76.战术蝼蚁 走廊上一片漆黑,只有少数应急灯照亮。 断电并没有挡住那些暴走族,这帮十几二十几岁的小年轻提着砍刀和短管猎枪冲进网咖,三五人一组,各自控制一条走廊,把隔间的人都给拖了出来。 来曼波网吧的人都不是为了正经上网,大多数隔间里都是一男一女,而男人们的手正不老实地在女孩身上揩着油。 他们原本以为外面的脚步声是电力公司的人来检修,所以当看见有人冲进隔间来顿时吓了一跳,跳起来就骂。 但端枪的少年们轻而易举地就让这些‘大人’闭嘴了,他们把枪管捅进了客人的嘴巴里,一边瞪着眼睛一边喝骂八嘎,下手稍微重点儿的直接就给磕下了几颗带血的牙齿。 美丽或不美丽的女孩们则被揪着头发拖出隔间,她们旗袍凌乱,露出白得耀眼的大腿。笑声刺耳的少年们把她们摁在榻榻米上,手伸进女孩的裙子里。 这种掌握了暴力的半大孩子比成年人还要凶狠和出格,或者说在缺少教育中已然失格,分明店里的女孩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可他们在女孩身上揉捏时还粗野地骂她们是欧巴桑。 顾谶本来也随着麻生真在黑暗里走,可当看到这一幕,以及耳中充斥的那些不用翻译就知道下流的话和笑声,他的脚步忽然就定住了。 “哎呦!”撞上他后背的路明非揉着鼻子,疼得眼角带泪。 楚子航几人也不解地看着过去。 顾谶指尖刮了刮鬓角,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忍呢? 以前在那座南方的小城里,当看到那些混血种以自身能力对普通人胡作非为时,他都会抽取掉对方的血统,那曾让他延续生命的精纯龙血,就是这么积少成多来的。 倒不是正义感爆棚,只是觉得看不过去。看不过去,就这样做了。 如同现在,在路明非一下瞪大的眼睛里,顾谶走出了阴影,也不见他有太多动作,那些之前还笑容荡漾的小八嘎全都被抛飞出去,顺着楼梯往下滚。 “哎...”路明非张了张嘴,说好的逃命呢? 他原本甚至做好了如果暴露,自己就狠心女装,然后让顾谶他们假扮成暴走族扛着他跟麻生真混入其中的打算。 结果现在是他的心还不够狠吗?他看着伫立前方的背影,心想这家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得尿性。 凯撒也惊呆了,这就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吗?果然是从出类拔萃的疯子里选出来的呢! “干!”他也大吼一声,脚尖一勾就抓住了地上的短管猎枪,一双湛蓝的眼睛里写满疯狂。 看着肌肉贲张、大马金刀的凯撒,以及对方身边柔弱的麻生真,路明非狠狠抖了下,这画风,妥妥的荒野大嫖客哇! 楚子航默不作声地掀开外套,村雨雪亮的刀身隐泛寒光。 顾谶的举动是不是太冲动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既然有一个人暴露了,那他们就一定会跟着出手。 此刻,大厅里只有一盏应急灯,昏暗的灯光下人影重重,怒骂声不绝入耳,楼梯上也传来了噔噔的脚步声,还有枪管碰撞在扶手上的脆响。 那些暴走族没有随意开枪,但已经有大功率的手电筒开始四下扫射。刺眼的光束里,顾谶顺着楼梯而下,漠然注视着指来的无数漆黑枪口,身边的凯撒更是嚣张地朝大厅里的瘦猴子们比了个中指。 路明非跟麻生真则弯着腰将那些受到惊讶的女孩和客人们往楼上领,他回头只看到了墙上的影子。 他们已经共同经历过生死,十分清楚在这个小队里各自所要扮演好的角色,以及能做到的事情。因此面对眼下这种局面,他路明非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无辜的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因为除了他们,剩下的人都是搏命的暴徒。 …… 几个暴走族合力把卸货通道的卷闸门托起,一辆雪佛兰大黄蜂停在外面,雪亮的大灯对着里面照射。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笔直站在光幕中的身影,雪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裤,他静静站在远处,磅礴的杀机却山呼海啸般涌来。 就在那些暴走族想用强光手电照射他们的眼睛时,所有的灯光啪得一声熄灭了,无论是车灯还是手电筒,都只剩下了一丝丝暗光。 “しゃげき(开枪)!”人群里,有人尖声喊道。 少年们只是迷茫了刹那,就慌忙把猎枪上膛,下一刻密集的枪声大作,漆黑的大厅里到处是明灭闪烁的火舌。 “说实话,我吓了一跳。”凯撒嘴角抽了抽,慢慢从柜台后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楚子航没忍住笑了下。 就在刚刚那些暴走族开枪的时候,凯撒·加图索大叫一声‘找掩体!’然后就以极其标准的战术姿势翻滚进了柜台后边。 ‘无尘之地’的领域笼罩了他们,鹿弹的铅丸雨一般在领域的边缘迸溅,火星如瀑。也不乏暴走族被弹丸溅射,捂着中弹的地方鬼哭狼嚎。 顾谶他们站在明亮的光里,光与暗的区分太强烈,这诡异的一幕让很多人下意识停止了射击,但暴走族里同样有混血种,他们直到打空弹匣才住手。 “早说你的言灵是‘无尘之地’,我们哪还用这么紧张。”凯撒说道:“这车简直就是给我们准备的。” 他盯着那辆大黄蜂,脑海中已经想出了三五个逃跑的方案,区别只是嚣张的程度。 但顾谶根本没想着逃走。 “幕后一定有人在指挥。”楚子航低声道。 “什么?”凯撒一愣。 但没给他们太多的缓冲时间,高亢的引擎声忽然响起,一辆黑色的重型太子摩托车冲进了大厅。 骑摩托的小伙觉得自己像一个冲阵的骑兵,在头顶旋舞着长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他的背后,无数车灯组成了雪亮的光幕,暴走族的少年们嗷嗷鬼叫,密密麻麻的车灯就像是怪兽的眼睛, 顾谶想到了深海下的那群鬼齿龙蝰,它们不知自己只是被圈养的清道夫,却妄图僭越,在他面前只如蝼蚁。 “的确是有人在指挥。”凯撒皱眉看着那些正从大厅慢慢往外退的暴走族。 在枪械的强攻过后,转而是重型机车的碾压,虽然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毕竟也算是战术的运用。一群连学都没上的小崽子,懂个锤子的战术? 77.绝对暴力 车手猛地提把,摩托车带着疾风腾空而起,直冲大厅里的顾谶等人。 这个怪叫的暴走族显然接受过一定的刀术训练,在空中俯身劈斩,是骑兵刀术中的‘跳马刀’。 他刀斩顾谶的同时用摩托车撞向楚子航,摩托车和人加起来得有几百公斤重,被撞到必然骨折。 楚子航稍微侧身,伴随着铿然的脆声,村雨雪亮的刀身已然出鞘。黑色长刀自下而上挑起,他随手挥出了曰本刀术中的‘逆袈裟’。 暴走族的刀连同前轮瞬间裂开,摩托车像是失蹄的马那样轰然坠地,早已等待多时的凯撒轻喝一声,凌空一记膝击撞在那名暴走族的小腹上,直把他踢飞到四五米外。 他们都是卡塞尔学院里的佼佼者,是能独当一面的执行专员,更是放在世界混血种群体中也举足轻重的两大社团的会长,他们的骄傲当然不允许他们一直被教员庇护。 两人相视一眼,又移开视线,彼此没说话,却都看懂了对方眼底的傲然。 顾谶看着护法一般在前方左右的两人,只好给他们体恤师长的行为点个赞。 更多的摩托车冲了进来,那些男孩们狂笑着在头顶旋转长刀,使劲拧着油门,让引擎放肆地吼叫。 他们一直这样桀骜不驯,高奏着重金属乐而来,车后座上载着利刃,他们是真正做过恶事的人,不惜别人命的家伙往往也不太看重自己的命。 而警察不敢对他们开枪,只会躲在警车的门后对他们大声喊话,因为他们是年轻人,年轻人做点坏事就该被社会原谅。 可今天迎接他们的是绝对的暴力。 …… 凯撒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手里还有一把双管猎枪,对于他和楚子航这样的人来说,握住了武器就等于握住了死神的镰刀,这些不要命的暴走小子只是往刀口上撞。 所以,他选择让专业人士处理眼下的问题。 楚子航显然也是同样的打算,两人默契地走到了顾谶身边,虽然不说话,但再明示不过了。 顾谶揉了揉眼眶,在那些轰鸣的摩托车撞过来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金色的光芒璀璨如破晓,太阳初升扫清阴霾。 大厅被重新照亮,他是唯一的光。 言灵·森罗万象! (用眼睛控制对方的精神,把自己脑海中所想写入对方的脑海,可以诱导甚至强迫目标看到任何景象,引发恐怖。) 那些怪叫着驾车冲来的暴走族发出更为惨烈的叫声,如同见鬼一般惊恐,他们从疾驰的摩托车上坠落,有的直接连车掀翻,他们在地上翻滚,无人驾驶的机车四下乱撞,大厅里乱作一团。 “精神言灵?”凯撒忽然道。 楚子航看着地上那些抱着头或抽搐或翻滚的暴走族,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在痛苦地嚎叫,仿佛正在经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而那必将是地狱般惨烈的景象。 “真恐怖啊。”他轻声道。 或许是在说白王血裔所掌握的‘精神’属性言灵,这种无声无息致人发疯的手段,也或许是在说其他。 凯撒说:“我现在对你越来越好奇了。”也越来越觉得可怕。 他听说过有人能同时拥有两种言灵,但那必然是经过了基因改造或参加了某种实验计划。而一想到身边这个男人与他叔叔弗罗斯特关系匪浅,他难免就对那个好像一眼就能看透的斗羊叔叔,以及对自己来说透明的家族感到陌生。 但不过还好,无论对方藏有多少秘密,起码从目前来看,他们都还在同一阵营。 “好了,现在是时候叫上路明非...”凯撒威震天式的战术撤退还没说完,旁边的墙壁就坍塌了,一辆四米高的大型铲车轰鸣着冲破灰尘! 它是以三四十公里的时速猛撞过来的,巨大的挖掘铲高举在空中,铁齿被砂石磨得雪亮,车灯刺目。 被打断的凯撒暗骂一声,二话不说就端起了双管猎枪开火。 但驾驶室被高高举起的挖掘铲挡住了,子弹在挖掘铲上溅出密集的火花,这种铅丸根本别想打穿这种巨型机械。 猎枪、伯莱塔、挖掘铲车,暴走族祭出了越来越危险的装备,这是一场策划过的进攻,绝非黑帮仇杀那么简单。 铲车喷着滚滚黑烟冲了过来,其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那些暴走族显然是借助铲车开道,他们进行扫荡斩首。 下一秒,楚子航就从一旁倏然跃出,迎着高举的挖掘铲和呼啸而过的流弹。 ‘君焰’爆发,赤红的光芒将他包裹,流弹在高温下熔解,而他撞碎了驾驶室的挡风玻璃,一记肘击便将驾驶员打晕。 “漂亮!”凯撒吹了个口哨。 庞然大物轰然转向,直接朝那些还没搞懂情况的暴走族冲去。 鬼哭狼嚎声掩过了枪声,这些之前还耀武扬威的暴走族,就像风景区挨揍的猢狲那样成群溃散。 带着湿气的风从倒塌的墙外吹来,完全不见雷鸣电闪,倾盆大雨忽然就降了下来。 顾谶走了出去,站在潲雨的墙下,鞋面上水珠不停溅落。 楼上,路明非跟麻生真也小心凑到窗边,扒开一条缝隙往下看。 暴雨滂沱,零零散散的瘦小男孩端着猎枪站在空地上,浑不似初始那般张扬,反倒像淋雨的猴子。 其中有一个长了一张猴脸的瘦小男子,盘膝坐在一辆厢式货车的车顶,戴着墨镜,穿着滑稽的彩条西装,手里拿着一把短管猎枪,正与铲车驾驶室里目光冷酷的楚子航对视。 只不过他很快就败下阵来,就算楚子航戴着美瞳,也少有人能在他凛然凌厉的目光下坚持数秒。 “真不愧是最精锐的小队啊。”猴脸男人感慨道。 他们的确按照某个人的吩咐发动了一场进攻,甚至配备了在这种进攻中最方便有效的火力,可现在呢?赤备的兄弟们或死或伤,现在大厅里还有不知为何被吓傻了的人在哭爹喊娘。 他们包括那个给他下达命令的人,都低估了这群年轻人,或者说,是那个静静擦拭着眼镜,全然没往这边看一眼的男人。 “这时候你们不是应该质问一下吗?”猴脸男子嬉笑,“问我是受谁指使的。” 凯撒也笑了,“不好意思,谁给翻译翻译,这鸟语我们听不懂。” 猴脸男人表情一沉,他也听不懂凯撒说的英语,但感受到了他的不屑和讥讽。 楼上,路明非捏着嗓子,“他想让你问他,是谁指使他们的。” 凯撒当然听出了这个公鸭嗓子是谁,无语道:“那你问问他,是谁指使的。” 路明非半吊子的日语不太给力,还是麻生真替他翻译了出来。 “ばか(傻批),赤备需要人指使吗?”猴脸男人捂着肚子笑,“哈哈哈,能指使赤备的人,难道不是武田信玄大人吗?” “我记得之前...”顾谶戴好眼镜,淡淡道:“那些渣滓在往外赶人的时候,你在扒拉女服务员身上的内衣?” 路明非挠了挠头,实在不知道这个要怎么翻译,他只好看向麻生真。 麻生真脸色红红的,大着胆子将顾谶说的原话翻译了出来,没有半点委婉。 猴子男子脸上登时涨红一片,他从不掩饰自己是一个变态的本质,可这是对赤备的小弟们来说。此刻,顾谶那不咸不淡,宛若连将他一脚踩进泥里都不屑的语气,就像一条毒蛇钻进了他的心里,噬咬得死去活来般痛苦。 他猛地跳起来,一边吼着一边端起猎枪射击。 但这暴雨冲刷下一览无余的街道,是风的主场。火舌自顾谶身旁探出,凯撒双手持枪,撞针激发,弹壳崩落,无论是猴脸男人还是那些同样发出决死般嘶吼的暴走族,端枪的手掌尽皆被子弹打穿。 惨叫声里,凯撒淡定地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心想今晚风头总算扳回一城。 78.猫和老鼠 猴脸男人捂着右手,痛苦地半跪在厢式货车的车顶,血混在雨水中稀释不清。 “我知道,男人都是讲究尊严的。”凯撒用猎枪的枪口推了推被打湿的额发,“但想必你们平时也没少践踏别人的尊严,有时候投降并不是耻辱,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说出幕后主使的好。” 他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演说家,此时只是简单陈述,向他凯撒·加图索投降将会是莫大的荣耀和最好的选择。 “瓦达西哇...”路明非的胆子已经大了起来,就像在《星际争霸》里那样指点江山,大声朝着猴子脸翻译。 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或者说完全不知道该害怕什么。现在是什么局面?杀胚师兄掌控着目前的最强杀器挖掘铲车,凯撒‘镰鼬’全开,弹幕覆盖全场,还有从一开始就展现碾压之力的顾谶,躺赢的路某人简直不要太惬意。 “呵呵。”猴脸男人勉强一笑,挑衅又嘲讽,“太愚蠢了,你们根本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可怕,他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他要杀的人见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那你呢?”凯撒说道:“有想过自己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嗯...明天应该是个大阴天。” 猴脸男人慷慨激昂的陈词顿时一噎。 他装得再狠也掩盖不了自身的色厉内荏,倚仗的小弟和火力此刻全都哑火,只有他在暴雨中变成了落汤鸡,而绝对不会有人来帮他。 而看到他内心开始动摇,凯撒立马准备趁热打铁,固然这个猴脸男人猥琐又可恨,但挖出对方背后的人更重要。 只不过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猴脸男人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短信的提示音。 对面,猴脸男人默默地读完了那条短信,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仿佛发来那条短信的是死神。 然后他机械般地举起手,朝对面竖起了中指! 凯撒宝石蓝的瞳孔中瞬间流露出刀剑般的寒气。 猴脸男人哆嗦着从兜里摸出一支盛满紫色液体的试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其中的液体喝得干干净净。 他翻着白眼,身体痛苦地抽搐着,渐渐发热,体表的雨水蒸发出缕缕白气。 猴脸男人的眼睛是逐渐明亮的金色,面目狰狞地在厢式货车的顶部扭动,强烈的心跳声似乎能压过雨声。 然后,一把黑色的长刀贯穿了他的心脏。 浑身湿透的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用长刀把他整个挑起,像丢一块破布那样将其扔在积水中。 他十分清楚那猴脸男人吃下的是某种能活化龙血的药物,所以根本不会给对方暴起的机会,即便对他们并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 “真干脆啊。”路明非感叹一声。 身边的麻生真怯怯点头,老实说,今晚她的世界观已经被刷新了无数遍。不过还好,她所认定的善良的人,无论最初还是现在都依然善良,没有改变。 …… 猴脸男人的心脏虽然被长刀贯穿,但依然没有死,他在积水中艰难爬行,血从身下弥漫开来。 “你的‘精神’言灵,能让他开口吗?”凯撒低声问身边之人。 顾谶摇了摇头,他当然能做到,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从他们踏出网吧开始,就已经暴露在了eva的监视之下,街上所有的摄像头都在无声中锁定了这片战场。 或许,除了eva,还有另外的人也在注视着这里。 凯撒耸耸肩,“这种龙化状态也许还能恢复,那就先等等看吧。” 但就在这时,在大厅中哀嚎的暴走族里,有一个人缓缓地坐了起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支老式的左轮手枪。 砰! 是两声枪响。 第一发子弹与顾谶擦肩而过,准确命中了猴脸男人的脑袋,将他整个头颅炸碎。第二发子弹来自凯撒,他在察觉到枪手的第一时间转身,在看到抬起的枪口后毫不犹豫地回枪射击,直接贯穿了对方的心脏。 “混蛋!”凯撒脸色有些阴沉。 他初始以为对方是要偷袭顾谶,所以想都没想直接下了杀手,却没想到对方的目的是灭口。 顾谶垂眸,看了眼衬衣上留下的淡淡焦痕,在濡湿中渐渐隐去。 接着,他的身后被一瞬照亮,或者说是突然有光出现了,那是一枚信号弹,从死掉的枪手手中笔直射出窗外,在漆黑的夜空炸亮! 他的信号弹是发给谁看的? “幕后的人么。”凯撒轻声道。 很奇怪,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怀疑派人来杀他们的是源稚生,可能是蛇岐八家中的某个人,但绝不会是那只象龟。 “这是求援的信号吗?”路明非惊慌道:“我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快点跑路?” 顾谶仰头看着被照亮的夜空重新暗淡,信号弹炫目的光逐渐消弭,心说也或许是终于确定了什么的信号。 “不,我们等他们来。”他说。 他已经不打算玩捉迷藏的游戏了,猫捉老鼠让他觉得厌倦,与其等藏在暗处的老鼠一点点试探出招,倒不如将对方倚仗的爪牙全部碾碎,逼他现身。 …… “信号弹已经发了,为什么不行动?” 千鹤町,距离曼波网吧不远的仓库里,数道身影齐齐看向面前的一人。 他们或男或女,装扮和国籍各异,相同的是一双双金色的瞳孔。 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个打扮成小丑形象的瘦高身影,他站在窗边遥望曼波网吧的方向,缓缓摇动食指。 “不不不,我们不能确定那个信号弹就是棋子发的,在那个男人面前,他没有这样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是他故意让信号弹发出的,就是想引蛇出洞?”一个金发碧眼的壮汉很是不屑地笑了笑,“就算他真的是那家伙,凭他跟几个孩子又能影响到什么?” “大人们对他的评价那么高,我倒真想见识一下。”身边一个黑皮女子抱起胳膊。 小丑无奈般摊了摊手,“首先,我们还不确定他的身份,其次他身边的人是凯撒·加图索和楚子航,想必你们应该知道他们的言灵,这是个完美的攻防一体的组合啊。” “你还少说了一点。”阴影里,全身包裹在黑色中的阴柔男子开口,“还有路明非。”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几人脸色稍变,倒不是因为对方有多可怕,而是接到的命令里,除了确认顾谶的身份并将之捕获,就是尽可能地杀死路明非。至于凯撒和楚子航则并非必要。 主要还是在出发前,他们没想到顾谶小队四人竟然会在一起。 “那现在怎么办?” “撤退吧,另择机会。”小丑叹了口气,“蛇岐八家的那位皇就要到了。” 看着面前神情不惮,甚至还觉得没能动手而感到遗憾的几人,他心中不禁冷笑,还不知道顾谶身份的,只是你们和你们背后那群苟延残喘的老东西而已。 真正的「神」早已洞悉一切。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视频通话邀请。 小丑走到一旁接通,画面中出现麦当劳叔叔打扮的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没说话。 “嗯...”小丑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快速而小声地说:“他没事。” 他昂着下巴微笑,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然后对方就直接断线了。 “……”小丑表情僵了僵,然后深吸口气,露出个职业假笑,转身做拥抱状。 “好了伙计们,我们该去吃宵夜了!” 79.暂别 顾谶没有等到‘老鼠’,而是等到了源稚生。 彼时,源稚生从法拉利上下来,在滂沱的大雨中,看到了靠在废墟墙体旁的顾谶,他正伸出手去,好像要接屋檐下的雨。 无数的水珠从他掌心迸溅,像极了那些捉摸不透的心思。 旁边是坐在一张破沙发上抽烟的凯撒,光线朦胧的深夜里,烟头闪烁着猩红的光。他一边看着从雨中走来的几人,一边往短管猎枪里装弹。 楚子航抱着刀,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背上,如大理石般冷硬。 没有看到路明非,所以不知道他有没有事,但最直观呈现在源稚生和矢吹樱面前的,是一地的狼藉,无论是那些散落的枪支还是横七竖八的机车,或是泡在积水中的尸体。 源稚生抿紧了唇,朝那边走去,身后,樱为他撑开了一把伞。 凯撒抬起了枪口,手指在扳机上一下下划过。 矢吹樱的身子一下绷紧,倒不是因为这支短管猎枪,就算持枪的人是凯撒,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躲过宣泄的子弹。她紧张的原因,是被楚子航的杀气锁定,以及越往墙边靠近,越能感受到的那股压力。 来自那个沉默又闲散的男人。 “你们还活着,真好。”源稚生心底是稍稍放松的,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还有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是该道歉。”凯撒冷冷道:“亏我们那么信任你,把生死都交到了你的手上,可你是怎么做的?竟然把我们丢在了八千米的海底!” 源稚生无声一叹,没说话。 任谁被信任的人背叛,然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结果又遭到追杀,拼死摆平后遇到了曾背叛自己的那家伙,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矢吹樱说道:“这次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然后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凯撒不屑冷笑。 楚子航问道:“所以现在,你们是想将我们带走吗?” 一时场间无人开口,气氛就这么一点点沉闷下去,急促的雨水从伞边坠落,在鞋面上溅起一个个泥点,但又很快被潲进的雨冲刷干净。源稚生右手扶着腰间的蜘蛛切,目不转睛地盯着墙边的顾谶。 他十分清楚,现在能做决定和改变这场对峙的人,只有这位教员。 这时,街面上忽然亮了起来。 雨仍然在下,月光却在这一刻刺破雨云,照亮了千鹤町小镇。 明月在暴风雨中普照大地,月轮灿烂如银。 源稚生默默抬头看着这抹奇景,樱也瞳孔震动。 但没有人跟他们解释,他这位‘皇’的行程所在,应该有辉夜姬的全面支援,可现在辉夜姬甚至无法给出反应。 此刻距离地面六十公里的轨道上,俄罗斯发射的旗帜六号人造月亮转向了东京北部,巨大的反射镜面将直径4000米的巨大光斑投射在了千鹤町小镇上。 而在云层中制造空隙的,则是隶属冲绳海军基地的b1轰炸机。 卡塞尔学院隔着整个太平洋,向这位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发出了死亡威胁。 与此同时,相隔上万公里的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里,执行部包括冯·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同样盯着大屏幕,沉默而坚决。 无论顾谶教员这位目前在曰本现场的最高决策者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会无条件支持,即便是彻底开战! 因为他们是卡塞尔学院,是秘党,是狮心会,绝不会与任何一方妥协。 源稚生终于开口,“家族还在对神葬所进行调查。只是暂时,暂时请各位到家族做客。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以蛇岐八家大家长的名誉,保证各位的人身安全。” 他语气诚恳而真挚,更是赌上了自己的名誉,这不仅是因为卡塞尔学院的威胁,也因为自深海下潜之后,他的心底常怀歉意。 他并不想让顾谶小队的任何一个人牺牲,而现在未尝不是一次弥补的机会。 这一次,无论家族里的其他人要求如何,他总是要保证这些人的安全的。人生的遗憾已经够多了,也已经辜负过一次朋友的信任,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该不该相信这只象龟呢?”凯撒转着短管猎枪,貌似随口问身边的几人。 “我觉得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大厅的黑影里,路明非弱弱出声。 他太沉不住气了,虽然这是在源稚生他们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诚然,他们跟蛇岐八家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像过街老鼠那样一直在曰本东躲xz实在是...最主要的,是顾谶不久前收到了弗罗斯特发来的短信,说昂热已经出发来曰本了,而第一站必然是要去拜访蛇岐八家。 “那就走吧。”凯撒起身,将短管猎枪随手一丢。 他们并不是要去当人质,有顾谶在,他们就是最强的组合。他们是想看看这帮狗崽子到底想做什么,那个神葬所里又藏着什么秘密。 源稚生终于松了口气。 乌鸦跟夜叉很快也到了,跟随他们来的是一行车队,车辆包围了这里,同时封锁了整条街。 但只有源稚生能感觉到,不是他们包围了顾谶,而是对方包围了他。 路明非跟楚子航已经坐上了车,凯撒在跟麻生真做着告别。 大金毛罕见有些局促,隔着雨幕,能看到他挠着头发哈哈笑,而麻生真低着头,不时颔首,仿佛在应承着什么。 “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接你去意大利上学。” “嗯。” “你先不要打工了,在家多陪陪奶奶,学费的事情不用担心。” “嗯。” “然后,保重身体。” “您也是。”麻生真嗫嚅着,“凯撒。” 少男少女的故事总会有一个结局,无论是美好还是遗憾,但只要还有再相见的日子,那也算是美好的慰藉。 …… “头部中弹,直接炸碎了脑壳。” 乌鸦递来一枚黄铜弹头,“7.62毫米口径,从子弹变形的程度看,枪是改装过的,开枪的人毫无疑问是个职业杀手。” 源稚生捻着那颗弹头,看着验尸官拉上了黑色尸体袋的拉链。 “杀人灭口。”樱说:“这个杀手藏在赤备里,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杀死队长。有人命令赤备袭杀下潜小组,只有队长知道他是谁,任务失败,所以队长死了。” 乌鸦点头道:“猎枪是赤备自己的,但mp7和伯莱塔不是这种暴走族能弄到的东西。” “查出幕后的人是谁,带他来见我。”源稚生淡淡道。 “是!”乌鸦大声应下。 源稚生这才看向一旁,顾谶低头靠在墙边,好像在跟什么人发短信。 他这才想起,对方这组人里是有一部手机的,就像凯撒的猎刀一样从不离身。 是在跟学院联系吗?源稚生心想。 事实确实如此,冯·施耐德给顾谶发来的短信,勉励之余,更让他不需要有丝毫害怕和妥协,因为曰本本来就在他们的管辖之内,无论是混血种还是这个国家! 同时,昂热校长不日便可抵达,他们要好好给背叛的蛇岐八家上一课。 还有另外一条短信,是弗罗斯特发来的,他说有一个人会来曰本帮他,请顾谶好好招待。 80.预判 车子疾速行驶在暴雨之中,车窗上滑落细密的雨帘。 “那边亮灯的地方是什么?”路明非好奇地指着路边某处,“我刚刚看到路口还有跟那里一样招牌的广告车。” 那是深夜里也霓虹璀璨的地方,却不给人太多浮夸。而刚刚进入新宿区路口的时候,还看到路边停着挂满了彩灯的广告车,车顶的大喇叭播放着悠扬的音乐,一个磁性的男声念着听不懂的广告词。 车上用中日两种语言漆着‘男派花道,女子天堂’这种乱七八糟的广告语,路明非当时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跨国企业。 “高天原。”开车的乌鸦说。 “嘎?”路明非一惊,海底的那座古城已经滑到地壳裂缝里去了吧,或许现在还在岩浆里冒着泡泡? “确实是高天原,同名而已。”乌鸦随口道:“在曰本神话里,高天原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啊。” “夜叉大哥,你说话云山雾罩的,我听不大懂。”路明非不好意思道。 “...我才是夜叉。”副驾驶上,长得就很凶的夜叉无语。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来自本部的组合里,就这小子有惹人火大的本事,是一根上好的水泥桩。 “就是牛郎夜总会。”乌鸦耸耸肩。 路明非懵了懵,我所认为的跨国企业呢... 他定定看着那些闪烁的彩灯,半晌,忽然对身边几人道:“如果咱们没谈拢,会不会躲到那里边落脚?” 话说间,他已经开始遐想了,如果他们四个进了这金碧辉煌的牛郎店能做什么...好像能做的也就是入乡随俗? 楚大少表演舞刀切鱼生。 大金毛抖动胸肌再现雕塑大卫。 顾教员重拾老本行,游走卡座和富婆之间推销酒水? 那他路某人...挺着一身肋排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路明非捂了捂脸,不忍直视。 “藏进牛郎店里?你在开什么玩笑!”凯撒抱着胳膊,一脸‘你莫不是在逗我?我是什么身份,能到这种地方藏身’的不屑。 他强硬补充:“就算我最后会被警察抓到,或者被小混混追杀,我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楚子航也默默点头,表示认同。 路明非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节操,他悄悄看向顾谶,发现他竟然靠着窗在打瞌睡,像是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大雨。 他们之前商量的时候,也不想再跟抛弃过他们一次的蛇岐八家打交道,可一方面被通缉的罪名严重,警察会投入更多的警力来搜捕他们,另一方面辉夜姬设置了网络防火墙,只要接触网络或打电话就会暴露身份,免不了又会引来抓捕。 彼时面对这种局面,路明非机智地提出自己还有个谁也不知道的qq小号。 “我可以上那个小号,然后加我们那个游戏群,找个一起打星际的兄弟帮我们给施耐德教授打电话!” 当时的他说起来的时候可太得意了,有种身边精英都没有办法,可最后还得是他这个s级站出来的激动。 但马上,早知道他有个人妖号的顾谶还好,就连凯撒跟楚子航都叫出了‘夕阳的刻痕’这一羞耻id。 凯撒拍拍想出人头地的路明非的肩膀,“连诺诺都查到的小号,蛇岐八家怎么会查不到?” 路明非愣了下,下意识地仰望屋顶,在心里盘算。 平时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年人生也挺长的,认识过很多的人,肚子里也有很多坏水。可认真一想,也就那么几个重要的人,几件藏在心底的事。 原来如果用计算机把一个人的一辈子做成表格,居然那么短,翻几篇就看完了。 思绪回归,路明非仍不免幽幽一叹,果然,还是投靠那位骚包校长来得稳妥。 …… 此刻,高天原也就是整个新宿区最有名的牛郎夜总会里。 舞池中数不清的男女在摇摆,地面有节奏地震动着,女人们穿着短裙踩着细高跟,脸上带着精致的面具,裙边装饰着华丽的亮片。 她们的舞伴都是年轻男人,要么阴柔俊秀要么阳刚粗犷,都是明星级别的颜值,完全是由几十门闪光娘炮组成的娘炮营! 两张高背沙发并排摆放,杯中猩红的酒液轻轻摇晃,两道窈窕魅惑的身影隔着鱼缸墙里晶莹的蓝色水体,窥看外面这场群魔乱舞。 优雅的银龙鱼缓缓游过,一小片气泡从海藻中悠悠上浮。 --鱼缸墙其实是窥看的机关,背面用的是单向玻璃,在这里可以把大厅里的事看得清清楚楚,大厅里却看不到这间奢华的密室。 这里才是老板真正的办公室,水晶吊灯和大理石地面相映生辉,从沙发到办公桌都是古董家具,老式的黑胶唱机播放着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墙上挂满几十年来功勋牛郎的靓照,足以见证高天原的辉煌历史。 两个人默然无声,静静品酒。 左边是个森系女孩,留着清爽的长发。右边的女孩古艳妖娆,梳着漆黑的高髻,发间缠着红色丝带。 她们都穿着漆黑的皮衣皮裙,黑色丝袜和过膝的黑色漆皮长靴,白得耀眼的脚下踩着银色的金属高跟,锋利得像杀人利器。 “我们为什么非得穿成这样?”终于,酒德麻衣忍不住了,她拽了拽超短皮裙的裙摆,“我们现在是牛郎店的老板娘,穿得却像是准备出去卖的。” “这衣服穿着多拉风啊!”苏恩曦扭动肩膀,一开口就是老宅女了,“我箱子里那些衣服都不成,白衬衣西装套裙之类的,穿上都像财务经理。” “你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财务经理转行当了女流氓。”酒德麻衣摇头,“气质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管他呢!”苏恩曦兴奋地拍着大腿,“人生苦短,必须性感!” “矜持,淡定。”酒德麻衣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从自己大腿上拿开,“你的姿势一点也不性感,就像看欧洲杯的糙男人。” 苏恩曦在玻璃的反光中看了看自己的姿态,不好意思地收敛了歪七扭八的造型。 牛郎店这事儿实在太有意思了,让她这种对什么事都淡淡的,一言一行威仪具足的人也露出了本相。 “你说那几块货真的会来吗?”酒德麻衣不确定地问。 “当然,这可是经过计算的,而且老板也是这样认为的。”苏恩曦得意昂首,“他们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就像溺水的人,你给他一根树枝他都会牢牢抓住。” 她们在买下这家牛郎店的第一时间就命令广告车外出,店员们在新宿区边缘的路口等着,不是一辆车,而是一支车队! 一共三十辆一模一样的广告车,停在进入新宿区的每一个路口发折扣券,无论逃出曼波网吧的顾谶他们选择哪条路,必然会撞上其中之一。 用这三十辆广告车组成的包围圈,不亚于蛇岐八家设下的搜捕网。 “可逃命的人不光是那三个孩子啊。”酒德麻衣说:“还有那家伙,虽然才见过几面,但我觉得他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 “笨蛋。”苏恩曦摸着她油光水滑的大白腿,“那家伙被关太久了,是宅男中的宅男,他既不认识日语更不会认识牛郎店的广告车,那些推销员比卖保险的还厉害,三言两语还不给他们忽悠瘸了?” “话是这么说...”酒德麻衣还是不太放心,也是第一次对老板的判断表示怀疑。 因为从她跟顾谶寥寥几次的接触来看,他永远比上一次的变化要大。 “安啦安啦,等那家伙来了,日后就有把柄好好奚落他了。”苏恩曦大大咧咧地说。 所以,她们在高天原等了一宿,红酒都喝迷瞪了,也没等到狼狈的顾谶他们。直到第二天,才得到这群混蛋已经入住蛇岐八家的消息,而且还是主动上的车... 81.清泠 柳生十兵卫纵身跃起,在空中以灵活的中刀防御,落地后立刻发出‘八相发破’。 这招的输入在空中已经完成,落地后刀光才发出,密集的连斩在前方形成一片刀幕。 站立格挡中的霸王丸如果想趁他落地的间隙进攻,那势必会闯入刀幕损血,如果防御的话,这招也会磨掉他一点血。 但霸王丸既没有用重刀猛斩,也没有防御,而是忽然转身。 秘奥义·天霸封神斩! 长刀在旋转中爆出弧状的刀光,霸王丸闯入了‘八相发破’,但刀幕完全不能伤害他,天霸封神斩的最初一段是无敌的。 而他的怒槽是满的,每一刀的伤害值都是最大值,柳生十兵卫一边后退一边损血,在退到屏幕边缘时血槽就彻底耗尽了。 「一本!」 霸王丸胜柳生十兵卫,上杉绘梨衣胜源稚生。 源稚生放下手柄,揉了揉绘梨衣的头发,“预判了我的出招啊,今天绘梨衣大获全胜。” 《侍魂2》是一款老游戏,也是他们最常玩的。 绘梨衣在这个游戏上一直胜不过源稚生,但今天她那一刀‘天霸封神斩’抓住了完美的逆转时机。以这份眼力,即使去街机厅也可以称霸了,如果她能去的话。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按着手柄噼啪作响,瞳孔映着屏幕的光,莹莹发亮。 “不高兴吗?”源稚生轻笑,“今天我可真没有放水,是绘梨衣靠自己的本事赢的。” 绘梨衣天生一张不悲不喜的脸,即使由他陪着打游戏是最喜欢做的事,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不过毕竟相处久了,源稚生还是能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主要是通过观察她的眼睛。 她开心的时候,眼神会更生动一些,像邻家少女。其他时候,她的瞳孔就像光滑的镜面,只反射外界的光而变化。 很多人乍一见绘梨衣都觉得她像一个人偶,完美无缺但缺乏生机,如果盯着她的眼睛看久了,就会觉得害怕。 “哥哥,不专心。”绘梨衣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她天生不会说话,跟人交流都靠字条。 源稚生一怔,他知道绘梨衣很敏感,所以从不骗她,包括打游戏这种小事,也很少会为了哄她开心而放水。 这次他也没有故意放水,只不过今晚的事情确实困扰到了他,不只是卡塞尔学院突破了辉夜姬的防御所爆发出的强大压迫感,还有顾谶小组突然的‘妥协’。 是的,这个王牌组合里的人,或许路明非会懂‘识时务为俊杰’的道理,但凯撒·加图索跟楚子航绝不会,还有那个令自己看不透的男人。在那个年轻教员身上,有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发现的狮子之心,像文献记载中的秘党,像被无数混血种敬畏的狮心会。 所以导致源稚生不够专心。 绘梨衣看出他心神不宁,只不过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赢了,她也没什么成就感。 “是啊,今天心里有点事,过几天把事情办完了再陪你玩。”源稚生露出笑容,起身出门。 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不是个喜欢解释和辩白的人,所以绘梨衣才会跟他特别亲近。 …… 橘政宗站在门外。 “诸位家主都到了,大家都在等你开会。” “出了什么事?” “刚得到消息,美联航ua881航班,昂热的班机,目的地东京。”橘政宗叹了口气,“虽然料到了学院会报复,却没想到来的是校长本人。” 源稚生吃了一惊,“消息准确吗?” “应该是准确的,半个小时之前,昂热更新了他在twitter(推特)的动态,这是他自己公布的。” “真张扬啊。” “希尔伯特·让·昂热,一直都是这么张扬的人。” “都来到这里了,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源稚生说:“她在玩游戏机。” 橘政宗摇摇头,“今天先算了吧,还是开会要紧,别让家主们等太久。” 源稚生拍了拍纸糊的隔门,绘梨衣也在里面拍了拍门,他们总是这样说再见。 屋里黑了下去,游戏机的音乐声也停止了,片刻之后火光亮起,大概是绘梨衣点燃了蜡烛。 烛火把她的身影投射在隔门上,她脱掉了身上的巫女礼服,身影曼妙修长。除了玩游戏机,她最喜欢的事就是洗澡。 源稚生犹豫片刻,拍了拍隔门,“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带你出去玩,把东京逛遍。” 一张折起来的纸条从门缝里递了出来,上面写着:心配しないにでください,私は従顺になります。(不用担心,我会听话) …… 就在源稚生乘坐电梯,要跟橘政宗前往会议厅的时候,忽然接到了矢吹樱的电话。 “顾谶教员想要外出。”樱站在院子里,看了眼在回廊下伸懒腰的男人。 源稚生一愣,“是顾教员,不是凯撒或路明非?” 他将顾谶小组暂时安置在了蛇岐八家的一处住宅里,很大,各种所需一应俱全,也不算是软禁,因为是允许他们外出的,只不过需要在家族人员的陪同下。 而他想过偶尔不太安分的凯撒或者闲不住的路明非会外出,唯独没想到顾谶会提出这种要求。 “是的。”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好,那你跟着他吧。”源稚生说:“我们答应给他们一定的人身自由。” 樱犹豫道:“可是,他会不会把神葬所的事情...” 源稚生看看慢慢跳动的电梯楼层,“我相信他。” “明白了。”樱点点头,挂断电话后,走到顾谶面前,说已经请示了家主,可以在她的陪同下外出。 顾谶微笑道:“当然需要樱小姐帮忙。” 樱起初不解,然后当坐上驾驶位,并且副驾驶上的男人递过来一个地址后,她才明白对方早就想好了要让自己来当司机。 地址是一家餐馆,樱虽然不知道约顾谶的人是谁,但心说真的挺有品位,因为这家餐馆的铺面虽然不大,却是一家老店,料理十分正宗。 她忽而有些好奇对方是什么人了。 顾谶跟樱道了声谢,开门下车。 樱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却顿在了餐馆靠窗的某处,那桌只有一个客人,是个女生,正百无聊赖地喝着清酒。 姿态慵懒,顾盼间看什么都很浅,樱思忖着那种美,清泠泠仿佛初雪。 83.笼中之鸟 “在秘党眼中,无所谓蛇岐八家和猛鬼众,也无所谓鬼和斩鬼者。我们都是鬼,我们和猛鬼众的战争只是鬼在自相残杀。” 所谓的会议,不过是在坚持固有的信念,以及走上背叛之路后再不回头的决意。 蛇岐八家不会再继续和秘党与昂热合作了,他们已经走上了自由之路。 会议结束后,家主们都已经离开了,偌大的会议厅里只剩下源稚生和橘政宗。 源稚生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站在窗边看夜景。 这是他在那个叫顾谶的男人身上学到的,他好像总会站在窗边或能看到最美最旷达风景的地方,风会刮过来,他就能看到听到那些藏在风里的声音。 源稚生觉得他太淡然了,不像卡塞尔学院里那些疯狂的屠龙者,更不像教员,反而像是一个到处走走停停写生的画师。 偶尔,他也听路明非说过,说顾谶素描画的不错。这么看,他的评价倒是挺中肯的。 源稚生低声笑了笑,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招牌占据了大片的视野,车流在高架路上摇曳着流光。 高楼大厦里仍是灯火通明,在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大都会里,一只白鸟惶急地飞过天空,落在某个大厦的天台上紧张四顾,胸口剧烈起伏。 那是一只海鸥,大概是从港区那边飞过来的。 源稚生心想,自己若是这么一只白鸥,在这光彩夺目的迷宫中找不到出路,被嘈杂的人声和引擎声包围,大概也会这么惊恐不安吧? “听说你允许顾谶外出了?”橘政宗走过来。 “对。”源稚生点点头,“他既然答应了我们,我相信他不会说出神葬所的事情。” “可他终究是秘党,还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橘政宗说道:“他们都是屠龙的疯子,不会跟‘鬼’讲规矩。” “可我们...是鬼吗?”源稚生轻声道。 橘政宗微愣,他看了眼窗外,明亮的灯光里,玻璃上映照出一张难掩阴沉的脸。 源稚生并没有注意到,他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他们曾很信任我,认为我是靠得住的朋友和同伴。现在,他们再一次选择相信了我。” “朋友,同伴?”橘政宗缓缓咀嚼着这两个词,没有表现出不认同或是讽刺。 “老爹,你知道我对大家长的位子没兴趣,为什么非要传给我?”源稚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白鸥,平淡地转移了话题。 橘政宗看着他,“因为你身体里流着皇血,你是命运对家族的恩赐,只有你才能重振家族。” 他语重心长道:“以前我当大家长,不是因为我比你合适,而是因为你还年轻。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家族又处在关键的时刻,我们需要你站出来。” “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源稚生平静道:“我想去法国。” 橘政宗并不意外,“法国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可在这里你是极道的皇帝,在法国只是个普通人。” “我想去法国,就是因为在那里我是个普通人,如果在那儿我也是极道皇帝,那我就不去了。”源稚生说:“我要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这样我才能睡安稳觉。” 他看向身边之人,“老爹,我们之间有过协议的,我支持你解决猛鬼众,重振家族的威严,而我可以去法国。” “是的,我承诺过。”橘政宗长叹一声,“这件事结束后,你就跟蛇岐八家再无关系。” 源稚生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我现在,被卷得越来越深了。” 霓虹灯的彩光在窗格中隐隐变幻,依稀能看到曾经雄心壮志的山中少年迷茫的脸。 那只白鸥掠过水晶般的楼宇,玻璃幕墙上映出它惶急的身影。都市的下旋气流拼命把它拖向地面,而它则使劲鼓动翅膀飞往高处。 …… “校长要到了?我们要去接机吗?” 路明非嘴里还叼着寿司,听到这个消息后激动莫名,就像被校霸欺凌后,听到了身为暴力社团老大的亲爹要来学校。 矢吹樱站在门口,就是她带来了这个消息,因为据家族那边商议的结果,是想让身为教员的顾谶一起去接机。 至于路明非三人就免了。 机场人多眼杂,而且这三个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在机场抱着昂热校长的大腿泣声控诉在曰本的遭遇,然后一老三少闹腾起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说,既是为表诚意,也是最委托的打算,还是让看起来最为稳重识大局的顾谶一起去比较好。 顾谶吃饱后,拿湿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就同矢吹樱往外走。 “老顾。”路明非忍不住道:“小心点。” 他嘴角还有没擦的蘸料,目光坚毅,看顾谶的表情就好像是看被侵略者带走的同志,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 “……”顾谶懒得再多看这小子一眼。 “老大,你们都不说句话吗?”路明非看向身边两人。 凯撒切着牛排,头也不抬,“对他没什么好担心的,跟他一起的那些人才该担心自己的安全。” “多吃点吧。”楚子航同样淡定。 路明非嘴里塞得满满的,心想明明我才是最了解老顾的那个啊,怎么现在感觉连这个都被你们压制了呢? 他挠了挠头,忽然有点落寞。 …… 成田机场,出入境大厅。 满头白发的老人走到绫小路熏的柜台前,递上了护照,礼貌说着‘您好。’ 绫小路翻开护照的相片页,心跳忽然有点加速,然后立刻抬头去看那个老人。 她今年二十六岁,在出入境大厅里工作了六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柜台里审查外国游客。 她见识过法国帅哥的浪漫、意大利帅哥的多情、拉丁帅哥的忧郁,全世界的俊男面孔翻来覆去把她轰炸了个遍。 最后她对男人的美丑已经完全不敏感了,丑俊都无所谓,只要真人和照片吻合就好。 直到遇见这个老人,她一下又恢复了花痴的能力。 老人穿着格子外套,白色旧衬衫散发着阳光的气味,领口里塞着紫色领巾,戴着一副玳瑁架眼镜,淡淡地微笑着。 他兼具了美利奴羊毛的温软,加拿大红松的高挺,还有苏格兰威士忌的辛烈。 就像名匠手制的老琴,莫名其妙地叫人感动。 “您是第一次来日本吗?”绫小路莫名心慌心跳加速。 “不是,第二次来了。”老人感慨般笑了笑,“上次也是从东京入境,还去了鹿儿岛和箱根。” “可从护照上看,您没有出入曰本的记录。”绫小路疑惑道。 “1945年我作为占领军代表,乘坐美国海军的巡洋舰来的。”希尔伯特·让··昂热递上退役军官证,笑容儒雅亲和,“那时候的曰本海关,还是一片废墟呢。” 84.两个绅士 绫小路熏看了眼手里的军官证,再看看面前这位浑身书卷气的老人,真不敢相信他曾经居然是军人,还是美国海军参谋部的高级军官。 这时,刹车声、惊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进大厅。 绫小路下意识看向监视屏幕,顿时吓了一跳--十几辆黑色平治把外面的道路都堵死了。 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们从不同的入口涌进了接机大厅,他们腰间鼓起一块,明显是藏着凶器。他们肩并肩组成人墙,堵住了所有出口,那些试图出入的人都被他们阴寒肃杀的眼神惊退。 极道封锁了机场!绫小路立刻把手伸向机场卫队的直拨电话,“请快派人过来!他们人数很多,都带着武器...” 话筒里忽然没声音了。 绫小路战战兢兢地抬头,柜台前站着一位长者,被刀挑断的电话线就捏在对方手中。 长者把它放在柜台上,“给您添麻烦了,电话就不用打了。” 他两手各纹着一条眼镜蛇,五个狰狞的蛇头分别缠绕五指,每个蛇头都带着火焰的高冠。 那是佛教中所谓的‘那迦’,是像龙一般的大蛇,头越多力量越殊胜。 “让您见笑了。”长者把手收回袖子里。 “这里是曰本海关的办公地,你们不要乱来。”绫小路小心翼翼地警告对方。 “很快就会结束,请安心工作吧。”长者转过身,然后朝瑟瑟发抖的警卫们鞠躬,“请稍安勿躁,我们不会乱来。” 他扫视等待入关的旅客们,显然是在找人。 什么人能让极道用如此的‘礼遇’,不惜围堵国门来找? 大厅里一片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这位先生说您可以继续工作。”昂热对绫小路淡淡道:“我的护照还在您手里呢。” 绫小路吃惊地看着这个镇静的老人,就算他曾是美国海军的军官,可一把年纪了,还敢轻视这些全副武装的帮会成员吗? ‘准许入境’的章敲了下去,她递还护照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快走!’ 老人应该是文职人员,没见过血肉横飞的战场,也不了解曰本极道的凶狠,所以才强撑着表现出临危不惧的态度吧? “是昂热校长吗?”这时,长者从背后走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就是来接机的人?”昂热自顾自地把护照塞进护照夹,同时看到了不远处的人群后,坐在长椅上的年轻身影,在他的四周各有神情警惕的西装男。 “哇喔。”昂热把旅行箱随手一放,“那是我可爱的教员么,怎么看着就像被黑帮挟持拍片的高级片导演?” 那边,顾谶耳朵动了动,有点无语地放下手中的报纸。 长者连忙拎起昂热的旅行箱,躬身跟着他走,“犬山家长谷川义隆,恭迎校长驾临曰本。一时没有认出您,真是该死,没想到您看起来这么年轻!还有顾教员是我们请来的,他说不喜欢人多。” “不是看起来,我真觉得自己还挺年轻的。”昂热对周围的西装男看也不看,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已经起身的顾谶面前。 “辛苦了!”他重重握住顾某人的手掌,言辞恳切,就像见到了艰苦奋战在敌后的同志。 “...您也辛苦。”顾谶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一路旅途劳顿,飞机上的薯条还算美味吧?” 昂热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飞机上吃了薯条?” “番茄酱。”顾谶点了点自己的唇边示意。 昂热不好意思地用丝巾擦了擦嘴边,是在精心修剪过的胡须上有一点点番茄酱。 “我想,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长谷川义隆小心又小声地说。 “其实我还蛮想跟我可爱的教员叙旧的,多日不见,很激动。”昂热说。 顾谶轻笑:“在异国他乡见到亲爱的校长,我也心潮澎湃。” 长谷川义隆嘴角抽了抽,“当然,两位都是我们的贵宾。” 达到同行的目的后,昂热随口道:“长谷川义隆?我好像记得这个名字,你是哪一级的?” 长谷川义隆脸上顿时泛起‘倍感荣幸’的微红,挺直腰板,铿锵有声,“1955年入学,精密机械专业毕业,曾有幸听过校长您的亲自授课!” 昂热恍然,“想起来了,你小时候是娃娃脸。” “是!”长谷川义隆摸了摸老脸,不好意思道:“年纪大了,脸型相貌都变了,不如校长一直保持当年的风采。” 说着,他看了看顾谶,也很懂事地补充,“还有顾教员这般器宇轩昂。” 犬山家主管风俗业,深谙奉承之道,各种赞美和拍马屁工夫简直不要太熟练。 “这么大年纪了还在混极道?真是不学好。”昂热皱眉摇头,似乎是觉得这学生太不争气。 长谷川义隆只能报以微笑。 临离开前,昂热从口袋里抽出一支耀眼的红玫瑰,放在了绫小路熏的柜台上。 “听您的口音是鹿儿岛人吧?那可是个好地方。”他感慨道:“那里有很多善良美丽的女孩,希望下次来曰本,还是这么可爱的女孩迎接我入关。” 看到幸福地满脸通红的女孩,顾谶同样心生感慨,这才是真正的骚包老男人啊,凯撒经历得还是少了。 …… 夜幕降临,黑色平治车队在黑水晶般的建筑物前停下。 长谷川义隆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校长请!顾教员请!” 昂热看了眼悬在夜空中的巨型霓虹灯招牌,“玉藻前俱乐部?不带我去神社或者你们新建的总部,却带我来逛俱乐部?” 话虽如此,他倒毫无抵触的神色,反而充满兴趣,还悄悄用手肘捅了捅顾谶的腰,不正经地挤眉弄眼。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问下潜小组或神葬所的事情,而是问顾谶在曰本待的习不习惯等琐事。顾谶不清楚他有何打算,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地方。 昂热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这是家族旗下最奢华的俱乐部,欢迎酒会被安排在这里。”长谷川义隆在前边引路,“家主说校长年轻时也是浪漫的男人,‘玉藻前’在男人心里可是圣地呢!” “哦?”昂热颇感兴趣道:“这其中有什么说法?” 长谷川义隆笑道;“东京的男人都知道,涩谷街头是美女的秀场,可大家又说全涩谷的美女看一遍,都不如在‘玉藻前’里转一圈。” 昂热‘啊’了声,忽然看向顾谶,“年轻的教员呦,现在心里一定跃跃欲试了吧?” “校长也很年轻。”顾谶当然不接这老流氓的话,转而问长谷川义隆:“玉藻前这个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85.少女为宴 “‘玉藻前’是神话中九尾妖狐的名字。” 长谷川义隆兴致勃勃地解释:“她是祸乱天下的尤物,生于印度,在中国化作妲己魅惑纣王,后来被姜子牙追杀,逃到曰本,得到了鸟羽天皇的宠爱,赐名玉藻前。最后被阴阳师安倍泰亲和安倍晴明诛杀于那须野。” 他露出礼貌而殷勤的笑容,“玉藻前俱乐部主打就是漂亮女孩,希望二位能满意。” “阿贺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昂热爽朗一笑,“而且我身边的年轻人这么优秀,却连女朋友都没有,可见挑剔。” “无论二位喜欢什么类型的,犬山家都有信心让二位满意。”长谷川义隆自信地推开了俱乐部的大门。 只一眼看去,空灵剔透,仿佛佛经中所说的琉璃世界。 地面是无缝拼合的水晶玻璃,色彩缤纷的灯光在脚下变幻,抬头望是古雅的木柱和红牙飞檐,朱红色的木楼梯沿着四壁盘旋。 这里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就像飞腾于霞光之中。 身穿枫红色和服的女孩们在舞池中列队,她们的肌肤细腻如金色的绸缎。因为神话中的九尾妖狐就是浑身金色,帝王都无法抗拒她的胴体,所以玉藻前就让舞姬们涂抹金粉来重现神话。 女孩们金色的身体上还有隐约的花纹,细看是用日文写的小诗。 她们涂抹金粉前在身上粘了贴纸,涂完金粉后再撕掉,诗文就留在了身上。每个人身上的词句都各有不同,凑在一起是一部完整的《金刚经》。 昂仁笑道:“像是走在金色的碑林中。” 这确实是碑林,以每个女孩的身体为碑,书写世上最妖冶的佛经。 长谷川义隆闻言,与有荣焉般笑着点头,然后看向顾谶,结果发现他眼中既无色欲也无欣赏,就像在碑林中行走的高僧,无悲无喜。 “顾教员觉得怎么样?”他多少有点不忿。 “挺美的。”顾谶回答。 他都这样赞美了,长谷川义隆就实在没话好说了。 舞曲奏响,金色舞姬们劲歌热舞,几十双金色长腿绷出曼妙的弧线,既端庄圣洁又勾魂夺魄。 顾谶随身边两人漫步穿越方阵,如林玉腿在他身边起落,金粉飘香,欲而不腻。只是他领略过人间绝色,所以闲庭信步,波澜不惊。 长谷川义隆暗暗称奇,昂热历经世事见惯风尘,做到这般游刃有余倒在情理之中,可顾谶实在年轻,还能这样心如止水...要么是自律到可怕,要么就是身有暗疾... 顾谶察觉到这老小子怪异的目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想在他那张老脸上打一拳。 乐队位于二楼,都是穿着传统和服的女孩,领口大开,露出白净如玉的肌肤,玉润浑圆若隐若现,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诱惑,跟金色舞姬相比各擅胜场。 难怪长谷川义隆对玉藻前的女孩有那么大的信心,这一眼望出去,美女如云,上百个女孩各有不同的妍丽,载歌载舞相迎。 东京也许还有比这里更奢华的夜总会,但只怕没有人敢说能排出比玉藻前更绚烂的美少女团队。 面对这种架势,哪个男人能做到不抬头? 这恰恰是犬山家的长项,从古至今,犬山家一直都是曰本风俗业的皇帝。 一曲终了,舞姬琴姬们一齐鞠躬,“校长好!” 屋顶的彩球爆开,无数花瓣从天而落,落满地面和楼梯,还有顾谶的肩头。 在朱红色的木栏杆边站着一位穿藏青色和服,手握白纸扇的老人,他留着黑白相间的短发,身体硬朗,剑眉飞扬。在顾谶他们上去三楼时,老人走过来迎候。 他便是犬山家家主,犬山贺。 “校长,足有六十二年没有见面了吧?”犬山贺微微躬身。 昂热不正经地笑了笑,“我一直在想,你们会不会用弹雨来迎接我,现在看起来是肉弹啊。” 他无论是年轻还是现在,都是十足的假贵族真流氓,不然怎么能天天跟守夜人混在一起,招架得了那老骚货的黄色冲击? “只是想请校长欣赏一下我这些年的收藏。”犬山贺看了顾谶一眼,“女色可是我最珍贵的收藏了。” 顾谶礼貌点头。 “你这个死拉皮条的,死性不改啊。”昂热在犬山贺肩膀上重重一拍。 两个人都笑了,张开双臂大力拥抱。 走廊尽头,门缓缓拉开了,女孩们光照满堂。 “いらつ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女孩们一齐鞠躬,长发下垂,末梢婉约如钩。 这是一间素净的和室,四面都是白纸糊的木格,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摆着盛满清水的铜盆,清水上撒着樱花瓣。 这里极尽简约,只以少女们为装饰。 女孩们都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和白色衬衣,但各有各的妍丽和美貌,就像一个男人一生中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发生的十场艳遇,今天恰巧汇聚在了一起。 跟她们相比,或性感或优雅的舞姬琴姬们,忽然就变成庸脂俗粉了。 “看到这些女孩,我想阿贺你还是懂我审美的。”昂热频频颔首,然后见顾谶还未入座,便调笑道:“看花眼了?没关系,你还年轻,面对这样的诱惑把持不住很正常。” 他以过来人的浪子格调,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没有女朋友,这不算犯错误,只是增长人生阅历。” 顾谶看着身边一个个含苞待放的女孩,尤其是加上学生制服和白衬衣,那种纯欲之间的界限欲语还休,很难有人能做到不为所动。 但他可以。 面对昂热的调侃,顾谶只是一笑而过。 昂热笑着拍拍他的胳膊,摸出雪茄盒,抽出了一根雪茄,立刻就有一团火光在他面前燃起。 不是离他最近的女孩,而是隔着顾谶的女孩起身半跪,用长梗火柴为他点烟。 半跪女孩的上身几乎倾倒在顾谶腿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和隐约的触感,就是女孩最温柔的武器。 可惜,有的人虽然现在不是人,但出生时是个人,而有的人则是刚刚成人。 顾谶托起女孩的胳膊,把她拎了回去。 场间诸人默然无语。 犬山贺不失礼貌地笑道:“顾教员对学生真是严格啊。” 这老小子不愧是流氓头子,说话有一套的。 86.人生如棋 气氛正酣,昂热惬意地吹出一口青色的烟雾,直视对面那两个男人。 犬山贺微笑介绍道:“龙马家家主,龙马弦一郎先生。” “卡塞尔学院83级,龙族谱系学系毕业。”他身边的龙马弦一郎以坐姿深鞠躬,“曾有幸听过校长的《炼金术引论》这门课,受益匪浅。” 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个失意的颓废中老年。 犬山贺又指向旁边年轻些的男人,“宫本家家主,宫本志雄先生。” “卡塞尔学院95级,实用炼金系毕业,曾得过校长奖学金。”宫本志雄也是深鞠躬,同时笑道:“顾教员,又见面了。” 顾谶点了点头。 “几天前你不还是我的属下吗?曰本分部所属,岩流研究所的所长。”昂热淡淡道:“有必要自我介绍么,好像多年未见似的。” 宫本志雄微微一笑,“几天前是以岩流研究所所长的身份,现在是以宫本家家主。” 昂热乐了,“气氛真严肃得像是外交晚宴啊,阿贺。还是先给我介绍你的收藏吧。” “说的也是,容我先向校长炫耀,正事有的是时间聊。”犬山贺挥了挥手,跪坐的女孩们便整齐起身,一个个走到昂热跟顾谶两人面前。 犬山贺逐一介绍。 “弥美,19岁,影视圈最有潜力的新人,每天都有四五个电视台邀约。” “未来之星。”昂热赞赏。 “和纱,年轻的音乐家,特长是电音小提琴,在纽约的金色大厅演出过。” “前途无量。”顾谶有样学样。 昂热暗赞一声,真不愧是弗罗斯特的忘年交,这场面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犬山贺也被这两人搞得有点接不住,他轻咳一声,继续道:“琴乃是一名棋手,职业五段,在电视台主持围棋节目。还有世津子,快站过来,给我们转个完美的圈。” 世津子长得神似广末凉子,容颜清爽,梳着剑道少女般的高马尾。 她脱下高跟鞋放到一旁,向着顾谶他们深鞠躬,然后单足点地旋转起来,犹如优雅的白天鹅。 “bravo(棒)!”昂热鼓掌,看向顾谶。 “好!”顾谶也鼓掌。 “...她是绝对的芭蕾天才。”犬山贺说道:“我打算送她去俄罗斯学习,有一天她会震惊世界。” 顾谶觉得现实就是这般荒诞,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各怀才艺,未来可能会成为专业的电视主持人或艺人,受人追捧的音乐家、国手、舞蹈家等等,可谁知道她们还有这样陪酒卖笑的过往呢? 这时,寿司师傅用一艘一米长的白木船捧上了刺身,这边琳琅满目的美少女还没介绍完,那边酒香已经在室内漂浮了。 “是烧喜知次鱼啊,阿贺你果然还记得我的口味。”昂热先举杯,“饮酒吧先生们。” 顾谶端杯,看到对面的龙马弦一郎和宫本志雄有过无声对视,然后他们举杯回礼。 和室中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只不过因为顾谶之前的‘不解风情’,所以女孩们大多都簇拥在昂热身边,而这老家伙席地而坐,搂着女孩们的肩膀豪饮,全然是古代封建贵族的风范。 “喜欢谁就说出来嘛校长,不必客气!”犬山贺捏着弥美的脸大笑。 昂热也大笑,“收那么多漂亮的干女儿,再把她们安插到不同行业,捧她们成为明星。阿贺,你死性不改啊!” “我的心愿是成为前田庆次那样的男子啊!”犬山贺话语高声,不无感慨,“可惜已不再是宝马朱枪就可以统一天下的年代了,那豪情也就只能放在花与酒中了!” “是啊,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了。”昂热也说:“陌生得就算是我都有些跟不上了。” 犬山贺看向顾谶,“的确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顾教员带队深潜八千米,完好而还,实在是令人敬佩!” 他横行三教九流,既是德高望重的上位大人,也是看透人情世故的老油条,可他此时的话里却全是真诚和欣赏。 顾谶浅然一笑,“因为凯撒他们都是信得过,也能独当一面的同伴。” 他只用凯撒的名字指代,是不想让蛇岐八家对路明非有过多关注,而凯撒是一口有实力也有背景的锅。再者,他这话未尝没有在点蛇岐八家将他们抛弃在海底。 譬如当事人宫本志雄,表情就有刹那的不自然。 犬山贺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只是跟昂热喝酒大笑,看起来倒真如老友般亲近。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陪着频频举杯,同时悄悄地递着眼神。 至此,这场酒宴跟原本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了,他们被排斥在谈话之外,只剩下昂热和犬山贺带着醉意吆五喝六。 当然,顾谶也是陪衬,只不过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就像游离在世界之外,低调得过分。 …… 源氏重工,醒神寺。 源稚生和橘政宗对坐饮酒,夜叉站在露台的角落里充当保镖。 黑云低低地压着这座城市,摩天大厦的楼顶好像快要探进云层里,下方的商业区还是流光溢彩,高架路上车流穿梭,看起来颇为魔幻。 源稚生眺望着上方的积雨云,“如今曰本的局势就像这座城市,用句中国的古诗来形容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橘政宗笑了笑,“‘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也是中国人的话。” 他顿了顿,“家族已经跟猛鬼众全面开战,各地的帮会有七成倒向了我们。为了这一战,我做了差不多十年的准备,猛鬼众仓促应战,败局已定。当然,最后一击得要你出马,摧枯拉朽,连根拔起!” 源稚生:“你是指极乐馆?” “没错。”橘政宗点头道:“大阪是猛鬼众的本部,他们的公司和产业都集中在那里,而极乐馆又是他们最重要的据点,攻陷了那里就相当于刺中了他们的心脏。 极乐馆的负责人是代号‘龙马’的樱井小暮,听说是位绝世美女,一匹妖娆的艳马。只有通过她才能接触到猛鬼众的领袖,所以务必把她活着带回来。” “明白了。”源稚生微微点头,然后道:“今天昂热抵达东京,跟顾谶一起被犬山家主在玉藻前招待,你担心的其实是这件事吧?” “被你看出来了。”橘政宗沉默片刻,神色凝重道:“的确,比起猛鬼众,昂热更让我担心,还有那个总给我一种奇怪感觉的教员。如果没有秘党进来搅局,对猛鬼众的战争我自信有九成胜算,但如果棋盘上出现了乱入的棋子...” 87.夏之哀悼 “校长这种级别的客人,我们不出面亲自迎接,是不是有点失礼?”源稚生沉吟道。 “出面又如何呢?”橘政宗摇头道:“昂热想让我们重新回到秘党的管辖之下,并把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这些我们都做不到。我请犬山君出面,只是想拖延时间。” 源稚生了然,“等解决了猛鬼众,再回头应付学院?” “没错。” “你其实并不信任犬山君吧?”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太了解家族的旧事,但有人说犬山贺是亲近秘党的那一派,他是曰本分部成立之后的第一任分部长,昂热捧起来的傀儡。” “倒也不能这么说,曾经投靠昂热跟是他的心腹,这是两回事。”橘政宗顿了顿,“你对昂热了解多少?” 源稚生曾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也听过昂热的课,多少对这位传奇的校长有些了解。 他想了想,“是个绅士,以教育家自居,但像年轻人那样喜欢玩乐,偶尔不务正业。” “这只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橘政宗说道:“他善于用浮华的表象来遮盖自己的内心,几乎没有人了解他的过去。” 他朝后挥了挥手,“夜叉,去档案馆给我取来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档案。” 文件袋很快拿来,从里面倒出的档案厚达数百页! 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了希尔伯特·让·昂热从出生到现在的点滴细节。 他已经活了差不多一百三十年,很多当年的事他自己可能都记不清了,却悄悄被记录在这份档案里。 源稚生心里莫名感到了一丝恐惧,他从来不知道家族的档案馆里还藏有这样的顶级机密。 就算在卡塞尔学院内部,也没什么人了解昂热的过去,因为他的故人都已经死光了,这个复仇者的往事被埋葬在一座座坟墓中。 “这是用好几份档案拼凑起来的,还有我们自己调查的结果。”橘政宗说道:“未必准确,不过大概能还原出昂热的人生。” 接着,他开始拣重要的讲述起来,“希尔伯特·让·昂热其实是一个孤儿,他的姓氏‘昂热’源自法语,但他出生在英格兰的约克郡,一座名叫哈罗盖特的小城市。 他不仅不是贵族,小时候过得还非常贫苦。他的养父母收养了很多孩子,训练他们乞讨,所以他从小受尽了磨难。 后来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希腊文和拉丁文,得到了当地主教的赏识,主教提供了一笔钱让他去伦敦读书,这样他才有机会进入剑桥大学。 在那里,他遇到了真正改变他人生的人--梅涅克·卡塞尔。卡塞尔家族的长子,秘党狮心会的创始人,也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屠龙者之一。” 源稚生默然听着,昂热年轻时的经历,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他跟弟弟两个人生活在山里,正因为遇到了坐在对面的老人,才有机会来到东京,成为今天的极道皇帝,蛇岐八家的大家长。 橘政宗继续道:“当时梅涅克二十一岁,昂热十六岁,经过孤独的童年和少年岁月后,昂热第一次遇见了同样身怀龙血的人。 梅涅克推荐他加入秘党,成为狮心会的第一批会员。可连梅涅克都没有想到,他发掘的是如此优秀的血裔,这个从小城中走出来的少年,会成为秘党的领袖和龙族的终结者!” 说到这里,他轻轻喝了口酒,大概也是因为平静话语中所涉及到的那个令人胆寒的男人,只是说起对方的过去,心里便无法保持平静。 “对昂热来说,梅涅克就像他的兄长,狮心会中的成员都是他的家人。因为有了这些人,他才能从孤独中挣扎出来。” 橘政宗说道:“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在剑桥读书,暗里参与秘党的活动,他的人格魅力得到了最大的绽放--女生对他青睐有加,男生以跟他结交为荣。 今天的狮心会不过是卡塞尔学院中的一个学生社团,但当时它是秘党的青年团,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屠龙者小队。狮心会给予昂热的不仅是友情,还有光荣和梦想。 只是巨变就在平静中爆发了,在被称为「夏之哀悼」的事件中,秘党本部卡塞尔庄园遭到了龙族的夜袭,一名龙王级别的敌人混进了庄园内部,死侍群则从外面包围了他们。” 听到这里,源稚生不由打断了他的叙述,“这听起来很奇怪,龙族使用了谋略,这不符合龙族的行为模式。” 无论是从记载还是了解的资料中,亦或是真实的遭遇里,「龙」所表现出的都是骄傲和高贵的,它们醒来就是要用无与伦比的暴力毁灭一切敌人,根本不屑用阴谋。 “这的确非常奇怪,但我们无从了解更多的真相。” 橘政宗说:“这次事件是秘党的最高机密,上百年过去了,从没有对校董会以外的任何人公布调查结果。但种种证据表明,龙类确实发动了这么一场夜袭。” 他唏嘘道:“秘党本该被彻底摧毁,但有一个人力挽狂澜。绝世的天才梅涅克·卡塞尔,他爆发出了匹敌龙王的力量,和龙王同归于尽。 也因此,历史上最伟大的屠龙者家族卡塞尔家族从此衰落,再也没有人能继承它的光辉。狮心会也全军覆没,昂热是唯一的幸存者。” “当时他不在卡塞尔庄园里?”源稚生问。 “不,他在。他跟龙王近距离接触过,受伤后跌入了地窖,处于假死状态。”橘政宗淡淡道:“他在第二天早上醒来,见证了一生中最悲惨的景象。” 他说:“满目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人类和死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相互拥抱,并非彼此谅解,而是抱在一起撕咬。唯一站着的人是梅涅克·卡塞尔,但那只是他拄着破碎长刀的尸体。 在那之前,昂热大概从未想过人类和龙类之间的战争是如此决绝,如此残酷。在这场战争里,只有一方才能活下来,哪怕你身上能动的只剩牙齿,也要爬过去咬断对手的喉咙!” 源稚生喉间咽了咽,胸口有些发闷,放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攥紧。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无法不动容。 88.相像的人 “昂热用双手从尸堆里挖出了自己的朋友们,焚烧后埋葬了那些灰烬,也埋葬了自己的往事。” 橘政宗唏嘘道:“秘党后来找到他的时候,他独自行走在旷野中,就像行尸走肉。获救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源稚生:“什么话?” “世界原来是这么残酷的。”橘政宗轻声道。 源稚生沉默片刻,“的确难以置信,重伤濒死的他,能徒手挖出那么多具尸体,再收集木柴举行火葬。” “是啊,医生说必然有某种惊人的精神力量,支撑着这个身体千疮百孔的年轻人。”橘政宗说道:“昂热在那之后沉睡了一年才苏醒,但他苏醒后并未消沉,而是表现出惊人的活跃。” 他不无钦佩地说:“在‘夏之哀悼’事件中,秘党精英损失惨重,年轻的昂热忽然崛起,直接踏入了秘党高层掌握大权。某种程度上说,他是这次事件的受益者。 但这并未给他带来任何欢喜,以前那个自负才华的昂热消失了,只剩下孤高而铁腕的权力者。花花公子只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他是一个孤独的复仇者,始终握紧刀剑。 他不断地巩固自己的权力,把控整个卡塞尔学院,以便屠龙时能调动最精锐的团队。这虽然让校董会不满,但他是不可替代的,是从地狱回来的人,所以他再也不惧死亡。” 踽踽独行,源稚生忽然想到了这个词。而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是在屋檐下伸手接雨的顾谶。 只不过昂热孤独而不悲观,他热情十足,在屠龙一事上怀揣着常人远不能及的热情和坚决。 橘政宗说道:“他曾经孤独和贫苦,却因为跟梅涅克·卡塞尔的相遇而改变了人生。他在一夜间获得了梦想和朋友,却又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这一切,再次被封闭在孤独的深渊里。 龙族夺走了他的一切,那所谓的‘某种惊人的精神力量’就是仇恨,龙教会了他世界的残酷,从那一刻他蜕变成了世上最恐怖的屠龙者。” 源稚生沉默良久,轻叹道:“难怪都说‘不要与昂热为敌’,他心中的怒火被点燃就再不熄灭,直到烧死敌人,或者烧死自己。” “仇恨造就了他的偏执和无情,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对学生很好是因为需要这些人为他冲锋陷阵,每个人在他眼里都是用来向龙族复仇的工具。”橘政宗看了对面之人一眼,“包括那个教员。” 源稚生默默点头,“就像他收犬山贺为学生。” “没错,昂热想要收复蛇岐八家,明白单靠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的,所以他选择了最弱小的犬山家作为亲信。”橘政宗说道:“弱小的傀儡才能效忠于你,而犬山君在幼年时是个卑怯的孩子,内心卑怯的人最容易控制,这就是权力学。” 听到这里,没来由的,源稚生心底微微触动了一下。但或许是某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骇得他根本没有去追想。 他定了定心神,“那老爹你觉得,顾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看来你很在意他。”橘政宗笑了笑。 “是有一些。”源稚生罕见有些犹豫,“总觉得他...” “跟你有点像?”橘政宗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 源稚生轻轻颔首。 “他看起来并不像卡塞尔学院的人,甚至不像一个混血种。”橘政宗说。 “是的。”源稚生再次认同点头。 “但首先你要明白,无论这个人的表象如何,他都是卡塞尔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员,还是弗罗斯特·加图索亲自通过校董会推荐入学的。” 橘政宗表情严肃,“而昂热跟守夜人甚至没有提出异议,并且这个人很快就跟学院里的其他教授和学生熟悉了起来。” 源稚生思索片刻,“他身上...怎么说呢,有种特别的气质,就算跟你的话很少,却莫名让人觉得亲和,是值得信赖也靠得住的伙伴。” “就是这个,跟年轻时的昂热多像啊。”橘政宗感慨一声。 源稚生愣了愣,转而想到对方刚刚所说的,刚加入狮心会时的昂热,优雅从容,天生具备领袖的亲和力。 就像是一朵云,晴时遮阳,阴天挡雨。 “可他跟昂热是不一样的。”橘政宗指了指桌上厚厚的一摞资料,“能搜集到的有关顾谶的资料,甚至不足昂热的百分之一,只用一页纸就能写完。” “怎么会?”源稚生难掩惊讶。 这是信息化的大数据时代,他们又拥有辉夜姬这样的超级计算机,要想找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的详细资料只需要几分钟。除非是保密级别极高的存在,比如昂热或卡塞尔学院那些神秘的校董,他们的资料都由诺玛加密。 但要说能找到的有关顾谶的资料比昂热还少,那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的确如此,有关他的能找到的资料,只有加入卡塞尔学院前后的五年间,往前的二十多年人生就像被凭空抹去了一样,没有一丝一毫。”橘政宗说:“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又是谁帮他隐瞒的?我们不得而知。仅是这一点,就让人觉得可怕。” 听到这里,源稚生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要说一个人只有近来的人生经历,而从前的一切都是空白,他已知的还有一个同样如此的人,就坐在对面。 --橘政宗在来曰本之前的经历,那几十年做过什么,没有人知道,就连辉夜姬都查不到。 橘政宗说道:“顾谶在成为卡塞尔学院的教员之前的人生,可以说是乏善可陈,完全是一副市井游民的形象,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认识了路明非,并且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巧合吗?”源稚生问。 “或许吧,可能是混血种的‘血之哀’,让他们无意识地走到了一起。”橘政宗摇摇头,“但他跟弗罗斯特·加图索是怎么认识的?后者又为何会费心费力地把他送入卡塞尔学院?这没有人知道。” 源稚生点点头,加图索家族或者说弗罗斯特,跟昂热和学院的教授们关系都比较紧张。 橘政宗缓缓道:“但当顾谶走进那所学院之后,有关他的一切就开始耐人寻味起来。” 89.少年与父 “我对他的了解很少。” 源稚生说道:“在听说本部要来的王牌组合里有谁之后,我就对他们几个人进行了调查。就像老爹你刚刚说的,顾谶他的确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偏偏能让人产生压迫感。”橘政宗轻声道:“就像热带的低气压。” 源稚生想着他说的这个形容,认同颔首,“毕竟,他可是活着从龙王的尼伯龙根里走出来的啊。” “大地与山之王。”橘政宗沉吟道:“但据我得到的小道消息,据说bj的尼伯龙根里,并不只有芬里厄一只龙王。” 源稚生怔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情报来源也说不清楚。”橘政宗摇了摇头,表情凝重,“但不管怎么样,他能安然无恙地从尼伯龙根里走出来,而大地与山之王不仅没有完全苏醒,甚至连尼伯龙根也崩塌了,这很难不让人在意。他或许是唯一一个见过龙王并且生还,甚至目睹了龙王沉睡或陨落的人。” 源稚生默然片刻,“听说,当时跟他一起行动的还有一个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当时是他的组员。” “是么?”橘政宗像是不太了解这种小事。 “嗯。”源稚生点头道:“是一个女生。” 橘政宗叹了口气,“在屠龙的事业上,有多少年轻的女孩付出了生命啊。只是为了昂热的仇恨,花一般的少女就在大好的青春中凋零了。” 源稚生本能地不太认同这个说法,但一时又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或者蛇岐八家,都没有像昂热那样对龙族的仇恨,他们更多的是安逸于当下。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让犬山家主去跟昂热谈判?”源稚生问。 “他跟昂热曾经彼此利用,但现在蛇岐八家已经团结起来,犬山家不需要昂热了,所以我才把接待昂热的任务交给了他。对他来说,这是好不容易可以向昂热讨还尊严的机会。” 橘政宗轻笑一声,“曾受屈辱之人,心中藏着猛虎。我要释放出那头猛虎,给昂热迎头痛击,让他明白曰本不是他随心所欲的地方。” 源稚生:“如果犬山君的态度太过强硬,会不会激怒昂热?” “我叮嘱过他要克制。” 橘政宗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昂热给犬山君发了短信,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他要来,这就是要当面谈判的意思。 他选择发给早已不在曰本分部任职的犬山君,说明他仍认为犬山君是他的学生、老朋友和部下,他想从犬山君那里打开缺口。 但我要让他知难而退,让他知道如今的蛇岐八家是一块铁板!顾谶小组还活着,这样我们和秘党之间就没有血仇。我要的只是独立,这要求很合理。” 听起来是挺合理,源稚生想了想,“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我对犬山君了解不多,但感觉他是个很倔强的人,校长不像是那种能接受对方开价的人。” 昂热给太多人的印象就是,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前锋线,一步都不会退。 这样的双方坐在一起,叫谈判? 橘政宗沉思良久,变了脸色,“有道理,我过去跟昂热见一面,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我陪你一起去吧。”源稚生说。 但他没能起身,因为橘政宗走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可不能轻动,就由我这个武士去为你冲锋陷阵吧。” 说完,他便快步朝电梯走去。 而橘政宗这边刚起身,楼下的停车场上就已经骚动起来--车队迅速到位,保镖们从大厦奔出,夹道等候。 源稚生倚着栏杆俯瞰,“你才是将军啊老爹,你这样的威严我可做不到。” 橘政宗从源氏重工疾步而出,坐进黑色的劳斯莱斯里,车队无声驶进夜幕,融入车流。 …… “去找乌鸦和樱开个会,我需要一份进攻极乐馆的方案。”源稚生看向旁边。 橘政宗离开后,夜叉就恢复了那副流氓样子,懒洋洋的,好像随时都能说出没下限且让人头大的话来。 “知道了。”夜叉应了声,忽然惊讶道:“老大,你要不要看看这张照片?我怎么觉得犬山家主和校长之间,不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源稚生略一挑眉,转身回到桌边。 夜叉所说的照片夹在档案里,是一张曝光过度的黑白照片。 一老一少在军港前合影,站在没小腿的海水里,裤腿挽得很高,背景是高楼大厦般的航空母舰。 昂热站在年轻人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日光暴晒的缘故,他们都眯着眼睛,面孔不甚清晰。 下面的标签上写明,这是1948年,卡塞尔学院第一任曰本分部长犬山贺和昂热校长的合影。 照片上的犬山贺留着昭和年间的‘少年式’发型(形似板寸),脸上犹带稚气。 那时的犬山贺还不到二十岁,跟昂热站在一起显然差了一辈。但放到现在来看,他们俩就像同龄人,甚至昂热显得更年轻一点。 “这未必能说明他们关系融洽。”源稚生说:“当时犬山君是被控制的傀儡,也许是刻意表现出友好。” “nonono!”夜叉得意地摇着食指,“你没有老爸所以看不出来,有老爸就能看出来了。” “...跟我没有爸爸有什么关系吗?”源稚生无语道。 这家伙说话就像rap,也确确实实在他心口上插了一刀,完全戳到了软肋。 “老大你注意校长的动作,是双手搭在犬山家主的肩膀上。”夜叉一边比划,一边表情认真地说:“我爹当年也总摆这个动作跟我合照。” “……”源稚生。 夜叉嘿然一笑,“我嫌他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不耐烦地叫他站直,他就拿雨伞打我屁股,说儿子不就是老爹的拐杖嘛,我扶着你是应该的!” 他叹了口气,“其实拐杖什么的都是随口乱说,因为在老爹心里,儿子始终都是小孩子,照相的时候当然就该站在前排嘛。” 源稚生微微一怔,再次打量手里的照片。 他忽然想起橘政宗离开前,也是走到他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跟这张照片里,犬山贺与昂热的动作有些相似。 90.老而不死 玉藻前。 灯火通明,宾主尽欢...当然是不可能的。 眼看两个老家伙杯觥(音同工)交错,将预想当中的谈判喝成了青楼宴请,宫本志雄与龙马弦一郎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了。 “校长,您这次来是为了曰本分部集体辞职一事吗?” “你们归执行部管,你们集体辞职,该烦心的是施耐德教授。”昂热好像有点醉了,说话含含糊糊带点萌属性的大舌头,“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老朋友,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适合出行。” 龙马弦一郎立马小心试探,“校长的意思是,并不想跟蛇岐八家为敌?” 别看他长得不济,但为人处世的圆滑和见缝插针的本事却一点都不弱,要不然也不能当上家主,更不会被橘政宗派来当陪客。 犬山贺摆了摆手,“你们可能还不熟悉校长说话的风格,刚刚的意思是说你们集体辞职对他来说不算大事,留给施耐德教授处理就好,他来这里是为了更大的事。” “阿贺,你是我的好翻译。”昂热笑了笑,然后看了眼身边在剔蟹肉吃的某人,无话。 “能劳烦校长亲自出马的大事,应该是高天原吧?”犬山贺翻脸如翻书,刚刚还在笑,此刻声音骤然变冷,“几十年来,秘党一直觊觎着蛇岐八家的秘密,所以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才会屈尊降贵跟极道合作!” “没有,真没有,”昂热摊了摊手,“我对极道并不鄙视。” 犬山贺哂笑,“以前您可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人啊。” “我说不鄙视就真的不鄙视,不要把我想成那些古板的校董。”昂热淡声道:“不然,也不会允许你们活到今天。” 随着他的话落,仿佛有无形的刀剑从他全身向四面刺出,有如实质般刺痛人的目光和皮肤,锋芒毕露。 原本聚拢在他身边的女孩们都警觉地避开。 顾谶也轻轻放下筷子,以前他觉得凯撒像一只温暖但又果敢的大金毛,楚子航是牧羊犬,那昂热此刻就像一只隐怒的藏獒。 他心怀杀气,却不动声色,只听聒噪的人如何犬吠。 至于被遗忘的路明非,倒不是他不像狗所以不在此行列,而是他太狗了,完全不需要找一个具体的犬种来比拟... “校长,到现在我们还是把您当朋友来招待。”犬山贺皱眉,目光凌厉,“所以我才会让干女儿们出来陪您,还摆下隆重的酒宴,但您真要把台面掀翻吗?” 掀桌?顾谶耳尖动了动,他以前跟路明非一起看过一部片子,里边就有个喜欢掀桌的家伙,关键他掀桌之前还不忘把烟给收好。 现在叼着雪茄的昂热,就有一点掀桌的架势了。 “1946年,我代表卡塞尔学院来曰本,你代表蛇岐八家跟我谈判。也是在一间和室里,你也找了一群女人来陪酒,也是饭刚吃了一半就开始谈判。”昂热把玩着酒杯,“你露出咄咄逼人的嘴脸,说曰本的混血种不可能臣服于外国人。” 他哈哈大笑,“你这么跟我说话,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只不过我们都老了几十岁。” 犬山贺沉默片刻,挥了挥手,那些模样清纯但绝不懵懂的女孩们迅速退后,后背贴墙跪坐在两侧。 这是曰本的规矩,男人说正事的时候,没有女人的位置。当然,也没有女人敢因此打拳,不然会挨皮带抽。 “校长。”犬山贺缓声道:“家族让我、宫本君和龙马君来这里迎接您,甚至还允许顾教员同行,是因为我们曾是您的学生,家族不想用激烈的方式解决问题。” “允许顾教员同行?”昂热笑着看向顾谶,“看吧朋友,我以为你早该知道曰本人是一群以自我为中心,狂妄自大的家伙。你的退让好像让他们觉得你软弱可欺,可能连我亲爱的学生们都被看低了。” 顾谶刚要开口,但昂热其实并不打算等他回答,而是看向对面那三个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追悼会的家伙,“你们觉得我会害怕激烈的方式吗?1946年我是独自来曰本的,这次也是一个人。” 听了他这么肆无忌惮的话,犬山贺忍怒道:“意思是说,您一个人就足够面对蛇岐八家?” “八家有点难度,但灭掉三四家应该没什么问题。”昂热面带微笑,“我老了啊。” “昂热!”这句话终于点燃了犬山贺的怒火,他猛地拍案而起,“你的狂妄未免太可笑了!你以为现在的蛇岐八家,和1946年的时候一样吗?” 蛇岐八家诞生伊始就是极道,而犬山家做的就是风俗业,所以他之前表现出的和善全然是因为上了年纪,以及这么多年一点点学的斯文。 可试想,一个从小就在极道混的人,老了再怎么装绅士,骨子里的那股流氓气是永远掩盖不了的,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更狠辣。 昂热丝毫不在意,他懒洋洋道:“连你这种皮条客都当明星经纪人了,当然是有些不同。但别以为跟女明星沾上边,就高人一等了。” 他看向顾谶,如同在分享八卦,“年轻人就是这样,跟二流明星吃过一次饭就四处吹嘘,好像跟影后睡过觉似的。念叨着‘啊,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啦’,不过只是结交了几个有权势的人,出席了几次高端社交活动,就以为自己掌握了全世界。” 他说得绘声绘色,充满奚落,宛若老炮儿在教育刚进中专还没太精神的小伙子。 昂热话锋一转,貌似真的好奇,“诶对了,阿贺,你是哪年出生的?” “……”犬山贺眼角一阵抽搐,仿佛有一条蜈蚣在那里蜿蜒。 昂热的话刺伤他了,真的。 他是家族的使者,来这里是要跟昂热谈判的,可在对方的话里,他始终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 昂热可以给他一颗糖,也可以抽他一耳光。 “阿贺啊,你安排这种奢华的场面,搂着女人,摆出一副老流氓的架势跟我扯淡,又忽然翻脸咄咄逼人。”昂热唏嘘道:“你这么百般作态,是想向我证明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话语权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迫切地想向我证明你长大了。”他夹起一块金枪鱼腩,“可你老得都快死了。” 在场其他人怎么想,顾谶不知道,只是他听着昂热的话,并没有听出什么嘲讽,反而更像是某种欣慰。是的,欣慰,即便是以如此刻薄且扎心的话说出来。 他心想,可能昂热跟犬山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剑拔弩张、势如水火。就像他和路明非还有楚子航之间有着惊人的默契,此刻的‘一老一少’之间,也有他们才能懂的默契。 91.白王血裔 典雅的和室内,因昂热毫不掩饰的讥讽,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犬山贺明白自己犯了错误,错在太过急切。 从橘政宗那里接到任务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安排了这场鸿门宴。 他将犬山家最奢华的场地腾了出来,把旗下最漂亮最动人的女孩们集中起来,甚至还命令有演艺活动的女孩们中断,直接回家中报道。 他觉得很完美,也很激动,他要用最盛大的仪式来迎接昂热,让对方感受到犬山家如今的强盛。 先以威势震动昂热,然后再跟他谈条件。 可犬山贺完全没想到,他和昂热虽然都老了,但老得完全不同。他自己是真的老了,昂热却老成了一只老狐狸,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必须穿着盛装前呼后拥,才敢高声说话的人,心底无疑存着怯懦。 犬山贺深吸口气,沉声道:“校长,我们臣服于你已经六十年了,六十年还不够吗?” 他看向顾谶,“你的教员和学生们都还活着,我们不欠秘党什么。我们只是不想让秘党再介入我们的事情。连这也不行吗?” 一个在太多人眼中身居高位,翻云覆雨的长者,如今说话的语气却都像带着委屈,满是无力。 昂热笑了笑,“你们的事?哪些算你们的事?” 犬山贺哼了声,“无可奉告,家族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那就让我给你讲讲,你们家族的秘密好了。”昂热朝他眨了下眼睛,“也许我知道的比你还多。” “……”犬山贺。 昂热吐出口烟,“曰本的混血种一直是个谜,因为曰本是个岛国,跟外界少有接触。从古至今,统治这个国家的都是同一个民族,所以传统的混血种社会并不包括这里,在明治维新前,我们连‘蛇岐八家’都没听说过。” 说着,他忽的看向顾谶,“一个封闭的国家,怎么会出现强大的混血种家族呢?现在问题给到了顾教员。” 老家伙眼神认真,可表现得却很是混不吝,好像忘记坐在对面的人并不是研究龙族历史的老学究,而只是偶尔给学生们讲故事的‘社会实践学’教员。 顾谶沉吟道:“难道曰本有残存的龙族?” “恭喜你!”昂热打了个响指,咬着烟笑,“回答错误。” “……”顾谶回以礼貌的笑容。 而对面,犬山贺三人盯着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一老一少,木然一张脸。 昂热说道:“基因对比技术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花了几十年来研究你们的基因,结果令人震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结果犬山贺三人根本不为所动。 昂热冷笑一声,“你们的基因和欧洲、中国的混血种都不同,因为你们的龙族基因来自一位未知的龙王!” 话落,一直不以为然的龙马弦一郎跟宫本志雄脸色骤变,犬山贺伸手按住他俩的肩膀。 “龙族基因可以分为地水风火四类,分别来自掌握元素权能的四大君主。可你们的龙族基因,属于从未发现的第五类。”昂热看着犬山贺的眼睛,“阿贺,四大君主之外,还有哪位龙王被我遗漏了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犬山贺幽幽道。 “白王血裔,你们真的存在啊。”昂热缓缓道。 而他此刻并未将目光落在顾谶身上,这时候的博弈中,哪怕一丝一毫的举动都会给对面三人错误的解读。 即便顾谶的档案中写着他是几千年来唯一出现过的白王血裔,‘精神’属性言灵的拥有者。 昂热不会百分百相信任何一个人,曾让他如此信任的人都已经被他亲手埋葬了。 学院从未停止过有关顾谶血样的研究,只是这些都在秘密进行。 顾谶神色平静,四下寂静如死,只有犬山贺等人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声。 秘密已经揭开,彷佛刀剑出鞘。 长久以来,‘白王’这个词在蛇岐八家中是个禁忌,他们用其他词来代指,以免被其他混血种发现自己的秘密。 --蛇岐八家继承的白王之血凌驾于其他血裔之上,何等珍贵,一旦消息泄露,必然会激发世上所有混血种的贪欲! 犬山贺调匀了呼吸,问:“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一切。” “一切?” “高天原和白王之血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你们把这些据为己有,就像小孩子怀里揣着上膛的左轮枪,随时可能走火。”昂热说。 犬山贺笑了起来,“校长自以为是适合掌握这个秘密的成年人吗?” “你们已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昂热说道:“高天原虽然已经毁灭,但埋藏在里面的神却离开了,你们的灭顶之灾就在眼前。趁着还不太晚,把真相告诉告诉我。” “知道真相后,校长是准备救助蛇岐八家?”犬山贺讥讽道。 “你们根本不清楚是在跟什么样的东西为敌,它远超你们的想象。”昂热声音一重,“它的觉醒会引发浩劫,连曰本都未必能在浩劫中幸存!” 顾谶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对方或者说卡塞尔学院目前的调查,认为从高天原逃走的‘神’是白王,且蛇岐八家必然对此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不过他想到源稚生曾说的话,以及对方表现出的决意,他并不觉得蛇岐八家对白王能有多么了解。 也或许,是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有人利用了昂热对龙族的仇恨,将他引来曰本,对付蛇岐八家。 顾谶喝了口清酒,陷入沉思。 而场间的沉默,便因他这般无意识的动作而打破了。 “校长,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没有改变看法啊。”犬山贺说:“在你的眼里,蛇岐八家永远只是一帮自以为是的极道分子,根本无法和高贵的秘党相提并论。” 他面无表情道:“我们杀不死的龙王,你们能杀死;我们解决不了的危机,你们能解决。所以你们永远高高在上,我们就该俯首帖耳!” 他愤懑而不甘,却未能让昂热有丝毫动容。 犬山贺看着对面代表着秘党与卡塞尔学院态度的两人,须发怒张,“这里是我们的国和我们的家,不劳外人插手!而你们想要的,是我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我们绝不会交出!” 92.中二之解 “呵,已经上升到国家和民族大义了么,真是慷慨激昂啊。” 面对激愤的犬山贺,昂热甚至笑容不改地鼓掌。 拿一个人的爱国之心和家族来调侃或不屑,无疑是极大的嘲讽。 犬山贺一字一顿道:“校长,要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吗?” 昂热摇了摇头,“阿贺,这么多年来,你始终觉得自己生活在我给你设下的网里吗?所以你这条老鱼,拼死也要钻破这张渔网逃出来。” “校长,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犬山贺怒喝,好似金刚怒目,“别想再逼上前了,我们背后没有退路!” 顾谶眉梢一动,如果说之前觉得对方在对待昂热的态度上有些异样,可能是自己的错觉,那现在他倒是有点笃定了。 犬山贺无论态度是平和还是发怒,他对昂热始终恭敬--明明几十年未见也未联络,他却总是带上‘校长’的称呼,这说明昂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从未变过。 “你知道我那个学生凯撒吗?”昂热忽然道。 “加图索家的继承人。”犬山贺不解其意。 “我看学生们都议论,说他患了一种叫‘中二’的病,我刚开始真以为那是一种病,就赶紧上网搜索,结果发现那是个曰本词。” 昂热态度悠闲,“它的意思是‘中学二年级’。有些孩子上到中学二年级会忽然变了性格,很把自己当回事,说我已经长大了,今天的我和过去的我已经完全不同啦。然后学抽烟、听重金属音乐、开始评价拉面的口味,总之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还比真正的大人更沧桑。 他们认为世界很肮脏,觉得班里的女孩都放浪不检点,认为只要我想做就一定能做到,还想着攒钱带班上的漂亮女生去海边,可是从来没有攒下过钱。而就算邀请那个女生,对方也肯定不会答应,他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逃离现实。” 犬山贺有点茫然,眉头紧皱。 “但我觉得凯撒并不是典型的中二病,他只是偶尔有点自以为是。”昂热说道:“真正的中二病,会把自己想得很孤绝,喜欢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样的蠢话,却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退路’的含义。” 他笑起来,“因为好久没有被爹地打屁股了,就在心里发狠说,要是那个男人再打我屁股,我就狠狠地打回去。” “……”犬山贺终于听明白了,也气极了。 昂热每说一句,他脸上就增添一分狰狞,暴怒的纹路跳动着,瞳孔泛出可怖的金色。 顾谶也觉得姜还是老的辣,有的人是腹黑,有的人却喜欢杀人诛心,用最刻薄的话语,毫不留情地践踏对方的尊严。 而昂热好像并未感觉到犬山贺的愤怒,还在滔滔不绝地讲:“明明没有被朋友背叛过,却非说朋友是虚假的;明明没有受过大人社会的压力,却以睥睨不屑的眼神来看父母;明明不懂宗教,却说神是虚伪的,只有黑暗才是永恒的真理。幼稚,可笑!” 他从来都展现自己优雅的一面,即使拔刀砍人也从容,但此刻他却极尽嘲讽之能事,不吝用最刻薄的语言刺痛犬山贺的内心。 “阿贺!”昂热陡然大喝。 他的声音极大,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犹如狮吼。 “1946年的时候,你是个中二病少年,65年后的现在,你还留级在中学二年级。”昂热一点一点挽起袖子。 顾谶瞥了眼他的手腕,左手腕上是猛虎的头颅,右手腕上则是夜叉的鬼面,刺青栩栩如生,狰狞华美。 相比之下,长谷川义隆的文身不过是儿童简笔画。 “该给你补补课了。”昂热冷冷道。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源氏重工里。 源稚生翻着那份沉甸甸的档案,从这些文字中想象勾画着那个名为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男人的一生,有些神往,又有些茫然。 那个男人老得很慢,就像他的言灵‘时间零’那样。 昂热的第一张照片是1896年,离开哈罗盖特去伦敦的时候拍的。那时他个子不高,留着柔软的刘海,像一只目光警觉的小猫,被身材敦实的主教一把抓着。 而在剑桥时期的照片上,他穿着考究的学士袍,还有那个时代最具特色的锃亮黑皮鞋和白袜,在叹息桥前跟戴遮阳帽的女学生们合照。 在美国海军服役时,他一身白色的军官制服,英俊挺拔;二战后的照片上他又变成了温润的老派贵族,穿着手工定制的条纹西装,口袋里塞着白手帕或红玫瑰,出席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和各界人士举着香槟微笑。 他无声地穿越了时间的洪流,扮演过千百样的人,就像一场沉默的电影。 他看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或开怀畅饮的人默默死掉,又了无牵挂地孤身前行。 很难想象,有人能够忍受那么多年的孤独,而支撑他活下去的只有一种信念,复仇! 源稚生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顾谶,在他宛若抹去的那二十年时间里,是否也孤零零地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或是在躲避着什么,或是在经历着什么。 源稚生不知道自己只是看起来冷硬,其实他感情充沛,心思敏感,所以当有遐思的时候,就会像文艺女青年那样越想越多。 直到夹在指间的烟烫了手,他才赶忙抖了抖白灰,回过神来。 他翻到某一页的时候顿了顿,是一张照片,在1948年拍的,于东京的一处剑道馆里。 昂热穿着白衬衫,双手各持一柄木刀,凝然不发。周围是数个穿护甲且同样握着木刀的男人,在围绕着他行走。 这是一场以一打十的试炼,是剑道流派中对弟子的评定试炼,类似小说中的宗门大比。 照片下面附有说明,1948年‘二天一流’门下,希尔伯特·让·昂热通过‘十番试炼’,获得「免许皆传」证书。 这是剑道中的最高称号,历史上曾获得此称号的多半都能称得上‘剑豪’或‘剑圣’。 源稚生自己就是声名赫赫的‘镜心明智流’的免许皆传,可它的试炼也只是一打七而已。而这个‘二天一流’,是宫本武藏创立的流派。 这意味着昂热可能是曰本当今最强的几位剑道宗师之一,而他还是最强大的混血种之一。 如虎添翼? “见鬼!”源稚生看着照片中的某处,忍不住暗骂一声。 “我去!”旁边,夜叉大声说:“校长居然是个剑圣?” 源稚生皱眉,“你瞎嚷嚷什么?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 “我知道了!”夜叉机智地一捶手心,“你是想说不仅校长是剑圣,身边还有一个能带队海上漂流的帮手!” “……”源稚生抚了抚额,对这个大聪明毫无脾气。 93.樱落居合 “我是想让你看校长手腕上的文身。” 源稚生点了点照片,照片上,昂热挽起了衬衫的袖口,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 左臂缠着斑斓猛虎,右臂缠着青面獠牙的夜叉,是典型的浮世绘风格,显然出自技艺娴熟的曰本刺青大师之手。 夜叉:“我爹说,战争结束的那段时间,大家都会讨好美国人。我猜那时候家族刚跟秘党合作,而校长是秘党领袖,又是美军的高级军官,所以家族就把最高级别的文身作为礼物送给了他。” 他咧了咧嘴,“不过这种图案刺在校长背上,就让人觉得在曰本的三年里,他就是个极道老混子。” 源稚生微微颔首,“校长是不是剑圣并不重要,问题是他曾混迹极道,了解我们就像了解自己的学院,曰本对他来说并不是陌生的战场。” 他皱眉道:“他应该想到家族要借欢迎会来对他施压,但他仍选择赴宴。夜叉,你是老混子,在街面上打打杀杀了十几年,如果你明知道这是鸿门宴,还是单枪匹马地出席,理由是什么?” 夜叉挠了挠头,有点惭愧,“我以前虽然在街面上打打杀杀,可自从家族把我选来侍奉老大你,我也算是道上的体面人了,不再是混子了。” 源稚生有些无语,合着我还得夸夸你?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单枪匹马赴一场危险的宴会,那是为什么?” “那我肯定是穿着绑了钢片的风衣,在后腰和袖子里插满了短刀,既然宴无好宴给我设套,那我就将计就计,到时掀桌给他们老大几刀!”夜叉自信得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我最潇洒的时候就这么搞过,敢上门是因为做足了准备,场面全在控制之下!” “所以说,昂热必然也做好了准备。”源稚生低声道:“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对曰本一无所知的外国人,而是一个资深的极道前辈。他敢来,就是因为他相信场面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有句话他还没说,那就是昂热并不是单刀赴会,他们还慷慨地将顾谶送到了对方面前。 …… 玉藻前。 犬山贺唰得一声振开和服,露出腰间一段深红色的木柄。 --名剑‘鬼丸国纲’,曰本历史上出名的斩鬼刀。 他握住刀柄,龙吟般的厉声倏然响彻四周。 “犬山君!”龙马弦一郎连忙喊。 这是谈判的场合,他知道家族并不想真的和昂热及秘党开战,所以早准备要在言谈上跟昂热杀几个来回。 可盛怒中的犬山贺居然亮出了武器!一旦真刀搏杀,蛇岐八家和秘党的关系将再难弥补,所以龙马弦一郎慌了。 “这是犬山家的地方,这里的事由我决定。”犬山贺冷声道:“这种事对我和校长来说并不陌生。” “是啊,对于被我打倒在地,趴着喘气,你当然不陌生。”昂热亮了亮腕上的折刀,“不过武器不对等的话,会不会不太好玩?” 犬山贺的目光在折刀上稍稍停留。 顾谶余光后撇,原本跪坐的琴乃手捧一柄黑鞘长刀跪过来,“名剑‘一文字则宗’,校长请。” 另一边的和纱捧着一柄白鞘长刀跪在他们身边,“名剑‘长曾弥虎彻’,校长请。”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但从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的表情来看,他们对此并不知情。也就是说,这是犬山贺的主意。 顾谶放下筷子,已经做好了观看当年‘父子’,两个老流氓用剑说话的准备。 而宫本志雄两人相视一眼,脸色均是有些难看。 犬山贺平静道:“六十二年过去了,校长还记得当年跟丹生岩先生学的剑术吗?” “在美国不常练。”昂热双手分别按住刀柄,“顾教员,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紧张。” “好。”顾谶点头。 灯忽然黑了,鬼丸国纲出鞘犹如一道血色的虹光。 犬山贺的姿势是‘居合’,也就是拔刀术,长刀在离鞘的瞬间就可以达到肉眼看不见的极速。 他和昂热之间隔着十米长桌,刀锋瞬间就逼到了昂热面前。 徐,破,急!‘横一文字’的三字诀!没有一丝风,桌上瓷瓶中的那只粉色樱花便无声零落。 刀出鞘之时,犬山贺跳上了桌面,刀痕飞速延展,桌子、瓷瓶、樱花还有盛鱼生的白木舟都被一刀两断! 他斩出了十米的刀光! 顾谶有些可惜地看着白木舟伴着鱼生人仰马翻,有的跌进了酱油里,黑乎乎一片。 昂热左右双刀同时出鞘,猛地一脚踢在长桌上,借着这一踢的力量迅速后退,而站在桌上的犬山贺则失去了立足点。 犬山贺旋即跃起,浮空中挥刀再斩! 刀锋画出一道巨大的圆弧,竖斩而下,直指昂热的胸口要害。 昂热立马双刀相交,对空格挡,下一瞬便被震得后退,撞开了和室的木门。 犬山贺手中血红色的刀光如影随形,距他不过半尺。 在普通人眼里,他们的移动完全无视了地球引力--昂热像是没有实质的鬼魅,退步中挥刀,刀尖和鬼丸国纲碰撞,极轻而快;犬山贺则像扑击的巨熊,每踏上一步都震动整层楼。 和室外是一条松木为墙的长廊,两侧摆着丛丛细竹以为屏障。但在犬山贺的刀光中,枝叶飞散,沿路的一切都在粉碎。 当顾谶与宫本志雄等人起身走到门口时,就看到犬山贺半跪在地,手中长刀没入地板,竹叶缓缓飘落在他的肩上。 他反掌握刀向右拂开,动作就像抖落雨伞上的积水。 这是‘血振’,即居合的收招,意为斩杀敌人之后,振落刃上的血。 而果真有一滴鲜血从他的刀刃上飞出,溅落在琴乃的腿上,女孩的肌肤素白,那滴血清晰得就像纸上红豆,染上凄美。 长刀划过一道暗红色的流光入鞘,犬山贺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这套斩击,却从未像今天这般行云流水。可能是因为想要击败昂热的执念,使用他爆发出了极致的潜力。 他的那些干女儿们冲出和室,簇拥在他身后。 顾谶往楼下看去,刚刚昂热是借着竹叶遮挡视线,然后飞快越过栏杆下楼去了。 他刚要上前几步,就发现身边的宫本志雄跟龙马弦一郎分列左右,十分默契地将他夹在了中间,俨然是包围之势。 龙马弦一郎笑起来有些憨厚,“犬山家主一旦出刀,很难收住,未免误伤,顾教员还是莫要靠近的好。” 宫本志雄也微笑点头。 他们此刻一见犬山贺拔刀相向,也是毫不犹豫地翻脸。 顾谶眉梢一动,不得不说,这俩人虽然其貌不扬,但确实挺勇的。 94.玉体横陈 宫本志雄跟龙马弦一郎煞有其事地将顾谶‘挟持’在一旁,大有不让他妨碍犬山贺向昂热‘复仇’的架势。 顾谶看了眼三五步外的走廊栏杆,竹叶纷飞落下,他的眼底一缕金芒浮掠。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好像看到了,又无从捕捉,只是两人隐晦的目光忽然有片刻的呆滞,等他们再次清醒时,面前的人已经凭栏望着下方的舞池了。 他们只当是竹叶干扰视线,之前光顾着看琴乃的腿...上的那滴血珠了,一时走神让顾谶钻了空子。 下方,昂热果然站在舞池里。 金色的妖娆舞姬们围绕着他缓缓移动,从裙底拔出了藏起的短刀。 “女人果然只能把刀藏在那里啊。”昂热毫不掩饰地欣赏着她们灿烂的肌肤。 另一边的琴姬们则从和服衣领后拔出了‘菊一文字’。 顾谶打量几眼,才看出端倪--长刀贴着她们的背脊,刀柄在颈而刀尖在臀以下,所以她们坐姿端正,腰挺得笔直,加上弹琴奏乐,很难让人察觉。 “校长,你需要创可贴吗?”犬山贺大声嘲讽:“还是来点烧酒止疼?” ‘阿贺你需要膏药吗?还是来点烧酒止疼?’、‘你哭起来真难看,就像被客人欺负了的娼女。’、‘我差点忘了你是拉皮条的,难怪你会哭成这个样子’。 这是当年昂热对他说的话,将他的尊严狠狠踩在了地上。 犬山贺从没像今天这么畅过,可他的面孔却怒然扭曲,眉间的山字纹更重了。 他的眉心微微刺痛,一枚血珠笔直地往下坠落。 昂热随手挥刀,将那滴血接在了刀尖,然后凑到嘴边一吹,血珠破溅。 犬山贺摸了摸眉心,手指上一抹血红。 他的眉心正中,一道细细的血痕无声裂开,一滴血沿着鼻翼慢慢往下流淌。 顾谶听到了耳边同时的吸气声,那是惊呆吓傻了的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原来刚刚的血不是昂热的,而是犬山贺的! 犬山贺的剑道水平在蛇岐八家中数一数二,却连何时被人伤到都不知道,那他的对手该有多么可怕? 看着倒吸凉气的的二人,顾谶心说果然全球变暖没有一个作者是无辜的。 “太慢了。”昂热说道:“离开了卡塞尔学院后,你变得更慢了,果然小混混一辈子都只能是小混混。” 他无视舞姬们手中的利刃,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西装外套,解开领带,褪掉衬衫。 然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谶。 他定睛一看,昂热背上文着一幅完整的画,蔓延到手腕的虎头和夜叉只是文身的一部分。 它的全貌,是无数夜叉和无数猛虎在火云中搏杀,那是夜叉之国和猛虎之国的战争。 昂热缓缓活动着肩背,随着肌肉舒展,朱砂红的夜叉和靛青色的猛虎仿佛都活了过来。它们彼此扼住对方的喉咙,用利齿撕咬,以带着雷电的铁锤敲击。 杀意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这是一幅暴戾凶残的图卷--‘诸界之暴怒’,极道中等级最高的文身。 犬山贺沉默片刻,“你还没有把文身洗掉吗?” “为什么要洗掉?这是我身份的证明。”昂热说:“在1948年的那个夏天,我才是曰本极道中最威风的人,你的地位只是给我擦鞋而已。” 他冷笑连连,“真是个废物学生,混极道也只有这样的水准,阿贺,你真让我这个当老师的感到难堪啊。” 犬山贺额头青筋暴跳。 “犬山君,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宫本志雄连忙道。 但他的话无疑已经来不及了,暴怒充斥着犬山贺的脑海,他抽出了腰间的白纸扇,奋力扔进舞池中央。 所有的照明灯霎时熄灭,镭射光束交织成网,仿佛熔岩从地下喷发,投影灯把熊熊烈焰的光影投射在了屋顶上。 舞姬们一拥而上,无数柄刀反射着惨白的光。 她们长发披散,就像墨笔在宣纸上留下了恣意淋漓的墨迹,她们使出了曰本所有的刀术,昂热全身上下每个空隙都被刀光填满。 这一次,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牢牢‘护持’在了顾谶左右,相隔咫尺,唯恐他异动搅局。 “别紧张。”顾谶拍了拍宫本志雄的肩膀。 宫本志雄心底一骇,他虽然是岩流研究所的所长,看起来像文职人员,但在极道世家中成长起来的混血种,哪个不是刀口舔血?可饶是如此,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身边之人是如何把手放到他肩膀上的! 对方刚刚分明只是很随意地抬了抬手,就算光影晦暗,他也不应该连反应都做不到。 “志雄啊,放松点。”顾谶说。 “是。”宫本志雄下意识应声,但马上脸色就一片涨红。 可顾谶根本没看他,只是静静看着下方的舞池。 那里,所有袭向昂热的利刃在同一瞬间折断,朦胧光影中,身姿曼妙的女孩们一个个被扔出来,舞池边玉体横陈。 顾谶身后风声掠过,他倒是没什么反应,却把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吓了一跳。他们连忙看过去,发现是那个擅长芭蕾舞的女孩世津子,她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手中两把小太刀交错闪动,如同飞燕回翔。 难怪她留着剑道少女般的马尾辫,她的芭蕾天赋如果是十分,剑道天赋就是十二分。 这种双手持两柄小太刀的流派叫‘小太刀二刀流’,后发先至,格挡的同时用另一柄刀进攻,号称‘不破的防御’。 而二刀流最重眼力,眼力必须极好才能预判对手的进攻。 世津子人在半空,眼神锐利如鹰眼,紧盯昂热手中的武器。 结果当镭射灯扫过,她发现这老家伙手里拿的根本不是刀,而是一根棒球棒! 下一秒,昂热甩手就砸出了球棒,小太刀根本无法割开这种武器,球棒正中她的额头。 飞燕来翔,被一棒拿下。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顿时傻眼了。 方才的世津子俨然就像小说里出场潇洒,又使一口五虎断门刀的小配角... 昂热拾起球棒,大步上前,挥舞间带起呼呼风声,每一棍都敲翻一个女孩。 女孩们想挥刀,但是刀还没有出手球棒就临头了,在兼具力量和速度的暴力面前,她们花哨的技巧根本不值一提。 同时,她们也看错昂热了。 在她们眼里,昂热是个老人,而老人注定要被年轻人嘲笑,所以她们嘚瑟地展示自己的性感,用自己的青春嘲讽他。 可昂热根本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老绅士,而是穷凶极恶会从教室后门偷窥的教导主任,无论女孩怎么扭动怎么傲娇,都不会手下留情。 95.时间刹那 “对不起,我太老了。”昂热把一名琴姬随手扔在了一旁。 对一个能当这些花季少女曾曾祖父的男人来说,性感一文不值。可以说是扭得再骚,也不如懂他。 弥美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一柄十文字枪,这在古代是一种马上武器。 玉藻前里当然没有战马,所以她骑上了二楼那辆哈雷摩托车,轰响着坠入了舞池。 砰然声里,顾谶都感觉一阵牙酸,唯恐车翻了把那纤细的女孩压扁。 而他身边的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也狠狠抽动了一下眼角,显然没想到犬山家里还藏着这么一群剽悍的姑娘。 试想,如果在客人兴致正酣的时候,女孩笑容魅惑地引着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裙底...然后摸出了冰凉的刀子。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取了客人狗头! 只是一想就觉得蛋疼。 下方,弥美以摩托车作为盾,出手是‘宝藏院枪流’。 她的戏路人设以邻家少女为主,但此刻这一记直刺,简直就是姬圈大佬,女版真田幸村,能让那些宅女大呼‘老攻杀我’、‘给个姬会’! 但攻气十足的直刺落空了,十文字枪被昂热劈手夺过,他直接飞起一脚踢在了哈雷的油箱上。 摩托车滑飞到了角落里,昏迷的弥美被他单手拎在半空。 “枪术这种东西,在现代还有什么用呢?”昂热把这丫头挂在了旁边的衣架上。 另一边的琴乃踢掉高跟鞋,已经组装好了重型狙击步枪。 她是个王牌狙击手,曾相距1500米,一枪命中刚跃出海面的鲭鱼。 其实在今天这种场合,她的特长没什么用,只是作为美女出席而已。但眼下己方连战连败,她不得不想办法来挽救犬山家的尊严。 只不过她无法射击,昂热的移动速度太快,根本不给她瞄准的机会。 同样拿到擅长武器的还有绫音,这位冰上芭蕾舞新秀善用的武器,是阿帕杰克斯122毫米火箭筒... 琴乃见此,赶紧扔下步枪扑过去,在玉藻前里使用这种武器,昂逃不逃得掉她不知道,反正大伙是一个别想跑,明天犬山家就得开席。 绫音的家族有躁郁症史,所以她很容易冲动,有次比赛中不满裁判,直接脱了脚上的冰刀就扔了过去。 此刻,两人在争执中不慎扣动了扳机,琴乃吓得脸都白了,但火箭筒却没有发射。一柄折刀从顶部插下,切断了扳机的传动零件。 不知何时,昂热已经站在二楼了,胸口正顶着火箭筒。 顾谶原本迈出的脚步,在宫本志雄狐疑的目光中重新收了回去。鬼知道这家伙在火箭筒都要发射的时候,哪来的精神头还一直盯着他! 昂热皱眉看着面前这两个战栗的后辈,然后一拳打在了绫音的侧脸,后者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以后看好这家伙,别把凶器交给神经病。”他翻身再度越入舞池。 现在还站着的人只剩他一个了,肌肉舒张,汗气蒸腾,彪悍得像个年轻人。 这时,头顶传来古钟震鸣般的巨响。 屋顶悬挂着的巨幅红绸飘落,仿佛是红色的海洋从天而降。 昂热拔起了插在舞池中央的一文字则宗,对空一划,把红海割裂。 红绸落地,盖满了玉藻前的地面,犬山贺缓步走下台阶。 无论刚才的姑娘们被打得有多惨,他都一直站在三楼抽烟斗,似乎发生的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直到群战结束,他才磕了磕烟斗里的灰,挥刀斩断了系着红绸的绳子。 昂热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犬山贺边走边褪去和服,背后那幅名为‘能战阎魔图’的文身栩栩如生,鬼丸国纲在刀鞘中震动。 这是夜叉猛虎和能战阎魔的决战,仿佛妖魔们从神话中复活,红绸满地的玉藻前成为它们的战场。 犬山贺赞叹道:“多年之后,再见校长的‘时间零’,还是如当年那样神鬼莫测啊!” 他本来怒形于色,似乎随时要下场和昂热一决生死,但真到了下场的时候,却面沉如水。 “用你的‘刹那’来试试吧。”昂热笑了笑,“当年你最高达到过七阶,现在年纪这么大了,还爬得上去吗?” “那就请校长看看我等的决意吧。” 犬山贺缓缓下蹲,按刀在侧,低头看着刀柄,仿佛沉思。 舞池里一片死寂。 分明刀光剑影都消散了,却有十倍于之前的杀机弥漫开来。 顾谶凭栏而望,身边的宫本志雄二人同样如此,他们虽然也老了,但现在看着蓄势待发的两人,却心潮澎湃。 女孩们不安地靠墙站立,给不断攀涌着气势的两人尽可能腾出空间。 这才是真正的决斗,犬山贺即使暴怒也没有失去理性。 他太了解昂热了,加持了‘时间零’之后的昂热并不是凭人多就可以战胜的。 女孩们的刀再锋利,刀术再精湛,但如果在对方的眼里,你的速度只是真实速度的几十分之一,那么所谓的杀招就跟小孩子的扑打一样可笑。 时间零,言灵中的悖论。 加持了这个言灵的人是穿梭在时间缝隙中的阴影,昂热永远不会在时机上犯错误,就像他能在路明非射击出现偏差的情况下,依然切割了康斯坦丁。 从不在时机上犯错误的人是无懈可击的,除非对手的速度能快到抵消‘时间零’的效果。 只有一种言灵具备这样的效果--刹那。 ‘刹那’能成倍地提升释放者的行动速度,加速效果以2的倍数攀升。 初级刹那仅能提升2倍的速度,二阶则达到4倍速,三阶8倍速,以此类推,七阶刹即能突破到128倍速。 犬山贺的言灵就是‘刹那’,在他能达到128倍速的极盛时期,曾经号称蛇岐八家中的剑圣。 如果他以这种急速挥舞居合之剑,在对手眼里,他的刀只是一道微微闪光的空气,永远无法真实捕捉。 没人知道言灵‘刹那’到底能提升到第几阶,历史上以此成名的是当年秘党长老会的夏洛子爵。他使用特殊设计的六管左轮枪,双手同时发射十二枚子弹,只有一声枪响,却能打出弹道十二,覆盖所有空间。 而他也是昂热的老师之一,他对‘刹那’的理解大大提升了昂热对‘时间零’的运用。 昂热收犬山贺为学生也是因为他掌握着言灵‘刹那’,在言灵列表中,这是‘时间零’唯一的死敌! 他要借助犬山贺的‘刹那’,来锤炼自己的‘时间零’。 96.少年的痛 犬山贺从未突破过昂热的防御,跟刀术无关,只因为他还不够快。 在言灵序列表中,‘刹那’的位阶比‘时间零’低,但这并不能绝对证明言灵的强弱。 神速永无止境,世界上没有‘无破’的防御,再完美的防御都能斩破,只要足够快! 三楼栏杆旁,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相隔顾谶,默默对视了一眼。 当前的状况绝非他们来此的本意,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无法转圜。 对找回往日尊严的渴望,使犬山贺整个人化作了一张绷紧的弓,没有人能阻止他,只能等箭离弦。 昂热的姿势仍然放松,犬山贺的杀机越重,他脸上的嘲讽也越浓。 “バカ(八嘎)。”昂热忽然说。 谁也没料到他会这样打破沉寂,把这个地道的曰本词像口里剑那样喷向犬山贺。 宫本志雄跟龙马弦一郎脸上闪过些怒气,倒不全然因为昂热,还有身边那家伙,顾谶竟然在昂热说八嘎的时候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很小声也是无意识的,可在他们二人眼里,就是给嘲讽加了个倍。 刀剑的清音在这时倏然响彻,每个人耳畔都出现了一闪而过的风声。 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拔付、切下、血振、纳刀。犬山贺和昂热擦肩而过,却在这一瞬间斩出了完整的‘居合’! 他保持着出鞘前的姿势,鬼丸国纲仍在鞘中,刚刚的‘居合’之斩完整无缺,舞蹈般美妙。 六阶刹那,64倍神速斩。 六十二年前,他败在昂热手上,他承认自己的天赋不如对方。但今天,他相信自己能赢,因为他在这唯一的一剑上用了足足六十二年! 这是何等漫长的时间,犹如普通人的一生,也足够把一块凡铁磨砺成倾城名剑。一刀斩出,光阴如电。 但这远不是结束,犬山贺转身,再度化为叠影,第二次和昂热擦肩而过。 又是完整的居合斩,七阶刹那,128倍神速斩! 宫本志雄跟龙马弦一郎深吸口气。 紧接着,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犬山贺贴着昂热往复闪动,每一次都倾泻出暴雨般的刀光。 那切开空气的声音一层层重叠起来,听上去仿佛接天狂潮,风雨骤然。 宫本志雄跟龙马弦一郎眼睛瞪大,那口气犹未吐出。 顾谶稍一犹豫,唯恐两人憋死,就好心地在他们后背拍了下...然后耳边就传来犹如溺水呛死的剧烈咳嗽声。 他若无其事地看向场间,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做。 “……”宫本志雄、龙马弦一郎。 就在这稍纵即逝之间,红绸被厉风撕得粉粹,夜叉和猛虎从碎片中喷涌而出! 昂热以同样的速度挥出刀光,同时刻薄地吼道:“太慢!太慢!” 他的速度丝毫不逊于犬山贺,甚至还行有余力。 他分明是双手分持双剑,但左手的长曾弥虎彻一直扛在肩上不动,只用右手的一文字则宗迎战。 他的每一刀都击中鬼丸国纲的中段,那是刀的‘腰’,是整柄刀上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几乎无懈可击的居合被一次次击溃。 双方都以急速撕裂着空气,制造了尖锐的啸声,琴乃等女孩们不得不用力捂住耳朵。 龙马弦一郎嘴唇微颤,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太慢!太慢!”昂热大吼,“只是这样而已吗?” 真屈辱啊...犬山贺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痛了起来。 从六十年前直到今天,昂热带给他的永远是屈辱。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多年前的那场相遇,1945年,十八岁的犬山贺遇见了真实年龄已经六十八岁的昂热。 他看起来那么风度翩翩,那么温尔文雅,就像此时在三楼凭栏,静静观赏他们的那个年轻人,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实际上呢?他就像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犬山贺总是很抗拒回忆那个年代。 …… 1945年,核弹炸平了广岛和长崎,曰本无条件投降,随后被美军占领。 那是满目疮痍的曰本,记忆中充斥着泥泞的街道和乞讨的伤兵,对比强烈的是美国人呼啸来去的吉普,还有那些被美国大兵随手拎上车的女人。 犬山贺仍记得那些女人在皱巴巴的和服下,苍白松弛的大腿。 春天,樱花盛开,他穿着木屐在东京港里踢踢踏踏地奔走。他是年轻皮条客,工作是给美国兵介绍女人。 那一天,他正添油加醋地给一个水兵讲某个女人的姿色,讲得天花乱坠,忽然听见汽笛长鸣。 他在港口混了好些日子,听过各种各样的汽笛声,却从未有一艘船的汽笛声如此高亢威严,震耳欲聋。 他惊讶转身,看到了白色的‘衣阿华’战列舰从天际航来,高耸的船舷仿佛摩天大厦,漆黑的巨炮指向东京。 那艘巨舰大得就像一座城市,犬山贺在目眩神迷中忽然有种预感,这艘船是他改变人生的契机。 后来,他知道那艘船上有位美军中校参谋,希尔伯特·让·昂热。 “只是这样而已吗?太慢!太慢!”记忆中的昂热,总是这么大吼。 痛彻心扉,一次又一次,昂热挥舞竹剑将他打翻在地,他一再扑上去,但在昂热眼里,他只是条牙齿没长全的小狗。 昂热是他的老师,这是多年来犬山贺一直不愿承认的。 没有昂热的支持,犬山家无从复兴,他也不可能当上第一任曰本分部长。 昂热给他力量,也毫不留情地践踏他的尊严。 为期三年的特训中,昂热无时无刻不在嘲笑他,用尽辛辣的语言。 犬山贺是他的陪练,陪练的工作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倒在地,他太弱小了,他的一切都是昂热恩赐的,他是对方用来统治蛇岐八家的傀儡。 直到今天,都有人在背地里称他是家族的叛徒、昂热的走狗。犬山贺从不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可他又能向谁诉说他的痛苦呢? 每次被昂热踩着头嘲讽,犬山贺就会想起那些大腿苍白的女人,蛮横的美国兵扑在她们身上,她们只能默默地承受。 “我并不鄙视极道,我只是鄙视废物!”记忆中的昂热在他耳边冷笑,“想要尊严?可以,打倒我就有!” 回忆如荒草蔓延,不停刺痛着犬山贺的神经,他额头青筋跳动,双眼因愤怒而通红。 老师你知道么,我所期待的崛起,是希望家中的每个人都活得有尊严。我们是崛起了,却永远失去了尊严。 是么老师,打倒你就有尊严? 九阶刹那,512倍神速斩! 犬山贺灵魂深处的18岁少年,发出了怒狮般的咆哮,长刀离鞘,画出的弧线美妙如少女娥眉。 因为极速,刀身变得弯曲,这柄斩鬼之剑显然已经到了折断的边缘。 史上从无这么快的刀,也从无这么诗意的杀机,寂寞得足以斩断时光。 宫本志雄跟龙马弦一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挥剑如鬼的男人,还是往日那个被他们瞧不起的老皮条客吗? 顾谶眼睛眯了下,瞳孔中流淌过亮金的光,超越了音速的长刀清晰映在眼底。 音爆声横扫整个舞池,空气的高频震动比刀更快,昂热肩头的皮肤被风割开,血花如荻花吹散。 昂热眼中有一闪即逝的欣慰,随后捻转刀柄,刀背向前。 犬山贺侧脸中招,横飞出去。 “バカ。”昂热淡淡骂了句。 97.教育家 “我的速度,能到你的一半吗?”犬山贺声音沙哑。 顾谶看着尝试站起来,但最后颓然躺在地上的犬山贺,明白昂热刚才的那一击太过凶狠,给这老小子打的有点脑震荡了。 混血种的身体构造虽然过硬,但犬山贺毕竟是老了。 昂热微笑,“不知道,不过能伤到我,说明你长大了。” “我老得都快死了,在你眼里才算是长大了么。”犬山贺吸着气发出像哭一般的笑声。 宫本志雄跟龙马弦一郎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看着顾谶了,噔噔就准备下楼。 犬山贺摆了摆手,“别过来,请代我向政宗先生道歉,这是我和校长的私怨。” 昂热扭头看向舞池边的琴乃,“抬张椅子过来,顺便把我搁在三楼的那支雪茄拿下来。” 琴乃不敢不服从,家主的命就捏在昂热手里嘞。 女孩们很快抬来了一张奢华的高背沙发,摆在舞池中央,琴乃乖巧地托着烟灰缸过来,昂热刚才放下的那支雪茄甚至还没有熄灭。 老绅士叼起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把你们家主抬到沙发上去,他大概是有点脑震荡了。” 犬山贺瘫在沙发上,两眼望着头顶上方迷离的彩灯,四肢就像不属于自己了。 “再拿一张椅子过来,现在终于能好好聊聊了。”昂热懒散道:“来一杯马丁尼加冰,不要搅拌,要摇一摇。” 他并不刻意,却很是嚣张。 女孩们都敢怒不敢言,乖乖做事的时候显得委屈巴巴,丝毫没有之前从裙底拔刀的英飒。 不过得益于昂热的震慑,琴乃还很懂事地给顾谶也倒了杯鸡尾酒,冰块格外多。 顾谶道了声谢,然后拿吸管扎了块冰放到嘴里,嚼得咯嘣响。 琴乃瞪大了眼睛,在那支扎穿了冰块的柔软吸管上猛瞧。 “这是中国功夫里的‘寸劲’吗?”她难掩好奇。 不是,是大地与山之王的权能。顾谶心说。 “我的马丁尼呢?”昂热忍不住大声,“想看帅小伙以后还有大把机会,可你们家主能不能再挨男神一下就两说了!” “男神?”即便是暂时不能自理的犬山贺,都苦笑着翻了翻被打肿的眼睛,然后疼得一阵抽搐。 琴乃马上把酒递到了昂热手里,然后老男神就在犬山贺对面坐下,一手把玩着折刀,一手端着冰马丁尼。 他只是出了一身汗,全身上下也只有肩上的一点小伤,看起来就像是刚做了有氧运动。 “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是我的学生。”昂热说。 “说是你的狗更准确吧?”犬山贺笑声嘶哑,“可狗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主人踢打过。” 昂热摇头,“别这么说,你怎么会是狗呢?你只是比较笨而已。” 犬山贺:“这种程度的嘲笑,对我已经没用了。” “别喊得那么委屈,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是虐待孩子的继父呢。”昂热一脚踢在他的沙发脚上。 “……”犬山贺一阵头晕目眩。 昂热看了顾谶一眼,然后道:“我派来的那个小组你见过吗?” “都是你钟爱的学生吧?还有一个处事不惊的教员,不是我这样的笨蛋。”犬山贺说:“见过,血统都很优秀,还挺有意思的。” 昂热耸了耸肩,“你们曰本人总是这么虚伪,分明觉得对方是满嘴烂话的傻x,却非要说‘有意思’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犬山贺。 顾谶抚了抚额,这个‘满嘴烂话的傻x’指的是谁,好像不言而喻。 正躺在柔软大床上,搂着朝比奈实玖瑠抱枕呼呼大睡的路某人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把在客厅正举杯听雨的忧郁大金毛吓了一哆嗦。 昂热说道:“组长名叫凯撒,有点叛逆,无视一切。他很自信,相信自己是天下第一,所以我会派他去执行最重要的任务。他需要成功,越成功他就越自信,越自信他就越强大。” 犬山贺默默听着。 昂热抬起头,大声:“教员,来评价一下你的组员,跟你配合默契的楚子航跟路明非吧!” 顾谶:“都很优秀。” 昂热点点头,等他下文。 但没了,寂静的场间,只有靠在栏杆上的某人嚼冰块的声音。 “……”昂热。 犬山贺忍不住低笑,“看来他跟你跟我们都不一样,真是怀念又羡慕啊,卡塞尔学院里总是有这么优秀的人。” 昂热也摇头一笑,然后道:“楚子航是柄不断锤炼自己的剑,对于剑而言,存在的意义只是斩切。敌人和宿命,一起切断就可以了,斩不断的,就再斩!所以我从不担心让他经历失败,每一次失败都会令他更加完美。所以我总派他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给他无穷无尽的危机。” 顾谶想听他怎么评价路明非。 “至于路明非。”昂热说:“他棒极了,我只需要对他微笑就好了。” 顾谶愣了愣。 “这是继父在向蠢笨的继子炫耀宝贝的亲生儿子们吗?”犬山贺笑着露出满是血的牙床。 “阿贺,我是个教育家啊,我用不同的方法教育不同的人。”昂热忽然不笑了,“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给你制定的教育计划是什么吗?” 犬山贺一时愣住了。 昂热直视他的眼睛,“阿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眼睛里有种东西,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什么?”犬山贺下意识接话。 昂热:“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被别人的话题带着走。” 犬山贺立马闭嘴。 连随口接句话都会被昂热骂,在干女儿们看来,大概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是男孩的悲伤。”昂热说:“当时我想,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出身极道家族,工作是给美国水兵介绍曰本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干净的悲伤呢?” 犬山贺警觉扭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老人会把往事这种东西封存起来,再不去想。 咀嚼着往事发狠,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犬山贺不想让人窥探那些往事,可面前之人的目光穿透他的瞳孔,直看进了他的心底。 “别躲,阿贺。”昂热的声音厚重而低沉,“一个人可以逃避世间的一切魔鬼,但惟有一个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那就是懦弱的自己!” 98.旧时光 “我收集每个学生的档案,也悄悄查过你的身世。” 昂热说道:“二战之前,犬山家是蛇岐八家中最弱的一支,因为赚皮肉钱而被其他家族看不起。你家除了你,只有两个姐姐,而你父亲是侵略战争的支持者,整天跟那些激进的青年军官混在一起。 他想做些大事来证明犬山家不是靠女人吃饭的家族,但曰本战败了,于是在宣布投降的当天,他切腹自杀了。在这个时候,其他家族就把手伸进了风俗业里来,抢犬山家的女人和生意。 你的长姐为了捍卫所剩无几的尊严,死于街头斗殴,仇家还要求犬山家交出惟一的幼子来谢罪。而那个没用的继承人,就是你。” “不,不要说了!”犬山贺红着眼睛大吼。 但昂热就像没听见似的,“你的二姐四处求助,但家族中的人并没有伸出援手,蛇岐八家也在等着看犬山家的落幕,等着变成蛇岐七家。你二姐最终把以容貌出名的自己献给了美国军人,于是美国军方答应保护你破落的家族...” “不要说下去了!”犬山贺瑟瑟发抖,面若死灰。 原本儒雅的老人,虽然在对决中失败,仍保留着身为犬山家家主的骄傲,即便是躺在椅子上起不来,仍高昂着头,面朝今时昔日践踏自己尊严的‘老师’。 可现在,他却像一条无家可归且产生应激的老狗,蜷缩在那里颤颤发抖。 “懦弱!”昂热突然暴起,狠狠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连听都不敢听,又怎么面对,怎么打败它?!” 犬山贺呆若木鸡。 昂热说道:“那时的你十八岁,穿着破烂和服,下雨天跑在泥水里,怀里揣着几张用颜料画过的黑白照片,陪着笑在伎女和美国人之间牵线。 如果他们勾搭上了,会给你几块钱当酬劳。你是犬山家最后的男人,固执地坚守着风俗业。 你家的祖宅里住进了一个美国上校,每天他都玩弄你的姐姐,这是他帮助犬山家的回报。你不敢回家,不愿意看到这一切,你发誓有一天要杀了那鬼佬,还要重返蛇岐八家,让他们为你大姐的死付出代价!” 昂热一把抓住犬山贺的头发,怒声道:“可你这个懦夫做不到!你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做不到!” 这头威严的狮子突然暴躁起来,出奇的愤怒且并不克制,“你卑贱且无力自保,但对那些伎女很好,为了给她们争取利益,甚至会被嫖客殴打。在你眼里,为钱出卖自己的她们,就像那个你不愿再见的二姐。你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为你的‘做不到’赎罪。” 周围的女孩们都自觉跪下了。 她们对家族的往事知之甚少,从未想过今天威风凛凛的家主,还曾有过那么糟糕的童年。站着听这种悲伤的故事,是对家主的大不敬。 顾谶将酒杯放在阑干上,虽然他经历过刻骨的悲伤,可当再听别人这等悲伤的往事,心里仍有些不舒服。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感同身受。哪怕是未曾经历过的人,也因这样或那样的听闻而动容,从那些只言片语的描述中,不自觉就会浮现出那种场景。 因为是人类才会这样。 旁边的宫本志雄跟龙马弦一郎两人都默不作声,他们的年纪并未经历那段黑暗的时光,但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 身为犬山家之外的蛇岐八家家主,他们无法评判当时家族的所作所为,此刻只是用沉默来减轻自身的存在感,在犬山贺以及在场诸多女孩的眼里。 …… “这就是力量啊,阿贺!” 昂热拍打着犬山贺那张苍白的脸,“你在我的学生中,绝不是资质上等的那种,但你有力量藏在心里。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能敌得过悲伤和愤怒,只要有一天,那悲伤和愤怒强到突破桎梏,它就会变成狮子。 我要做的只是唤醒你,把犬山家最后的男孩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从不鼓励你,因为鼓励你没用,那样只是姑息你,帮你忘记痛苦。 我一次次把你打倒,侮辱你嘲笑你,是让你记住自己的弱小,让你记住这世上曾有你‘做不到’的事,让你永远铭记悲伤!” 他低沉道:“就让老师成为你人生里最大的恶吧,你会为了打倒我而把命豁出去,我一直等着你内心的狮子咆哮。” 不知道是不是被路明非带着玩的缘故,顾谶一方面因昂热这番话而感到佩服,一方面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段话... --我愚蠢的欧豆豆呦,想要杀死我的话,你就憎恨我、仇恨我,然后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吧... 顾谶揉了揉额角,果然,昂热是个出色的教育家。 “今天我看到了成果,九阶刹那,512倍神速斩。”昂热微微点头,“很好,我很欣慰。” 他起身走到沙发后,把双手放到了犬山贺的肩膀上。 犬山贺感受着他手上的热量,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对方带十八岁的自己去海港看军舰。 昂热就站在他的背后,美国海军参谋部的一位军官恰好带了相机。 “这是你的曰本私生子吗?”军官一边打趣一边摁下快门。 那时候,昂热也是这样把双手放在他的肩上。 犬山贺抿紧了嘴,一如十八岁时那般倔强,眼眶热到了心里。 “你已经穿越了荆棘,阿贺,恭喜。”昂热碾灭雪茄,潇洒地把外套搭在背上,起身向外走去,“走啦,教员先生。” 顾谶朝身边两人看了眼,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和善地笑了笑,让开身子,目送他迈下楼梯。 犬山贺的身体痛得要折断,但他还是勉强支撑起身体,扭头望向那个老人的背影。 一眼之间,六十多年的时光流逝。 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成长为深孚众望的领袖,本以为已经可以永远掩埋自己糟糕的年轻时代,可那个捏着他记忆的男人回来了。 希尔伯特·让·昂热,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真正的少年时代其实是留在了对方那里。 其实有些记忆被犬山贺选择性地遗忘了,所以他才会觉得昂热一直是个暴君,是那个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打倒的混蛋。 99.荆棘丛 那一年,樱花飘落在伎女们**的身体上,犬山贺在破教室的地上被打得翻滚。 他满脸都是鼻血,耳边回荡着英语的咒骂。 此刻,看着那道如六十年前无变的挺拔背影,犬山贺终于想起来了,那才是他和昂热真正的初遇... ‘衣阿华’号战列舰驶入东京港的那天,犬山贺给两个曰本伎女和两个美国水兵牵线成功。 然后他坐着美国兵的吉普车,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小学校--穷伎女们在校舍里摆了木板床,做这种交易。 “这就是你给我们介绍的女人么,怎么跟女鬼似的?” “另一个就跟没发育一样!” 水兵们一边不满地嚷嚷,一边肆无忌惮地扫视女孩的身体。 十五岁的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发抖,水兵抽下皮带挥舞,想把犬山贺逼出门去。 他们只是不想付钱,犬山贺明白了,把他逼出去,他们就可以对屋里的两个女人为所欲为。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伎女们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 那年犬山贺十六岁,是唯一能救她们的男人。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露出骄傲的刺青,挥舞着木棍往里冲。 他一次次被皮带抽翻,脸被皮带上的铜扣割得伤痕累累。 他疯狂地叫嚷:“我是犬山家的贺!这是我们犬山家的女人,美国佬滚出去!” 其实就在前一天,他还不认识这两个女人。 他这么嚷嚷的时候,脑海里尽是些破碎的画面--那个美军上校压在他姐姐的身上、夕阳的余光照在父亲的尸体上、死在街头的大姐敞着怀,上面文着花与鹤... 他咬牙切齿,牙缝里都是血。 一名水兵踩着他的头,另一名水兵猛踢他的裤裆,但他还在骂骂咧咧,没说一句求饶的话。 这是美好的春天,犬山贺痛得挣扎在满是樱花的泥泞里。 但很快,他看到水兵们飞了出去,他呆呆地仰望,落樱的天空下忽然出现了一道苍松般遒劲挺拔的身影。 “我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胜利,源于我们打败了曰本的男人,而不是女人和孩子。”穿着白色军服的美国军官,弯腰捡起了水兵们掉落的皮带。 然后,他轻盈地挥动,皮带在他手里就像是牛仔的长鞭,每一击都精准地在水兵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水兵们愤怒地大吼,但每当他们试图站起来,军官就准确地抽在他们的膝盖上,强迫他们重新跪倒在泥里。 当他们抱头屈服之后,军官把皮带扔在他们面前,说‘绅士不会对弱者使用暴力,那只会让你自己变得弱小。’ 细雨落了下来,白衣军官打着一柄英伦风的黑伞。 他提着旅行箱,腋下夹着军帽,看起来是刚到这座城市。 他没有看那两个哭泣的女孩,而是踢了踢筋疲力尽的犬山贺,“看起来是不怕冲进荆棘丛的小鬼,但还得冲出荆棘丛,才算长大了。” 犬山贺不满他冷漠高傲的语气,使劲抹去身上的泥浆,给他看自己文身。 “原来是犬山家的孩子啊。”军官淡淡道:“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叫昂热,来自美国的混血种。我是来谈判的,你们可以选择和平或者尊严。” 他掏出手帕,扔在女孩们赤祼的胸口上。 那时,樱花从小学校舍的屋顶缺口飘落下来,希尔伯特·让·昂热仰头眺望着水洗般的天空,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纸烟。 这是阴雨之后,犬山贺呆呆看着天空之下,是这个男人冷峻的侧脸。 …… “老师!” 犬山贺用足力气大喊。 是发自肺腑的真诚,是分别六十二年后,那个十八岁的狼狈不堪的犬山贺。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确实也利用了你来控制曰本分部。”昂热停下脚步,“我们之间没有谈判的余地,我是复仇者,我要把所有的龙王都送上绞刑架,所有跟龙王复苏有关的事我都不会不闻不问。” 他说:“我会挖出你们的秘密,亲手杀死你们的神,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跟任何人谈判。当然,我也清楚你们不会轻易把秘密告诉我。” 犬山贺嗫嚅着,“那您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看看你,阿贺,好久不见。”昂热轻声道:“下次见面的话,也许就是敌人了。” “老师!”犬山贺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椅背的手微微发抖,“家族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绝不是想与你为敌!” 昂热耸了耸肩,“你们也得敢啊。” “也许真如老师说的,从今以后大家就是敌人了。”犬山贺深鞠一躬。 昂热看他一眼,淡淡笑了下,拎起行李箱转身往外走。 但就在这时,众人头顶上方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微声,声音极轻,杀机却如暴雨般从天而降! 感知到的每个人都下意识抬头,但一时都没有想到这股杀机的源头是什么。 但昂热跟犬山贺都听出那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撞针敲在子弹的底火上。 原本迈步的昂热双肩猛震,在这一瞬间,他变成了猛虎,全身肌肉暴起,雄浑的力量在身躯表面流动。 古刀轰鸣,犬山贺毫不犹豫地扑向他的背后。 鬼丸国纲在他掌中跳闪着寒光,他的眼神无比坚决,‘刹那’直接从九阶开启,无与伦比的512倍神速! 昂热转身,犬山贺笔直地撞进他的怀里。 震耳欲聋的枪声这才传了开来,弹幕斜切而下,割裂整个舞池。 那是两架大口径的高射机枪,每架二联装,子弹出膛的速度能达到两倍音速,用自动设备触发。它被固定在了玉藻前屋顶的红牙飞檐上,还涂了彩,在这种环境中很是不起眼。 四个枪口在咆哮,弹幕覆盖的面积足有几十平方米,在火舌之下的人将无路可逃。 昂热也没准备逃,折刀出现在了他的手里,而犬山贺就在他身前,那把斩鬼之剑挡在左边胸口,心脏位置,一脸坚毅。 但在宣泄的弹幕下,一道涟漪蓦然出现,仿佛有形与无形的界限。 火光如流星般溅落,顾谶静静站在他们面前,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在那的。舞池的水晶玻璃在‘无尘之地’的领域外爆出数不清的晶莹碎片,折射着刺目的亮光,犹如群星般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100.别来无恙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都惊呆了。 他们今晚为了表示诚意,并没有携带武器,所以仓促间根本没有办法对付高处的重武器。 而女孩们什么也做不了,她们背贴墙壁,紧捂耳朵,不然耳膜都会被枪声震破。 足足半分钟的压制射击,数以千计的子弹如钢铁瀑布般从天而降,无数琉璃水晶的碎片四处飞溅,好似发光的雨。 因此‘无尘之地’的领域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发光体,里面的三人在光影的折射中仿佛失真。 一道火光冲上屋顶,引发了巨大的爆炸,把红牙飞檐震塌了。 那是绫音发射的火箭弹,这个有着躁郁症史的姑娘终于反应了过来,用一发火箭弹打断了压制射击。 红牙飞檐的碎片纷纷坠落,玉藻前的屋顶也轰然洞开,漆黑夜色中微雨飘落,打湿狼藉破碎舞池中的斑驳红绸。 只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顾谶瞳中金色隐没,朝被炸成零件的高射机枪看了眼,默不作声。 “阿贺,你可以从我前面走开了。”昂热拍了拍身前之人的肩膀。 犬山贺这才回神,高度紧张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心脏剧烈地跳动,额头立刻渗出了一层细汗。 “老师,您没事吧?”他呼吸还有些不自然的喘。 “有靠得住的学生和教员在,当然没事。”昂热笑道。 犬山贺有些激动,这声‘学生’说的当然是他! 看着面前感动得好像要哭出来的老家伙,昂热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一次次被自己打倒,然后又昂起头冲上来的犬山家少年。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勉励般捏了捏犬山贺的肩膀。 犬山贺咧开还红肿的嘴巴,露出一个难看又傻的笑容。 顾谶看到这个连站着都有些打颤的老家伙,想到对方连一秒钟考虑和犹豫都没有的‘刹那’,心底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喟。 混血种的骨骼坚硬到连机枪子弹都不能射穿,刚刚犬山贺拔刀冲上来并不是为了进攻。他将刀挡在心脏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脏,因为他不能立刻就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扑上去挡下子弹。 这种完全下意识的反应,顾谶也曾有过,在那个能看到最美晚霞的过山车上。 “那些枪的事我不知道。”犬山贺看着两人,“但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给老师,给教员先生一个交代!” 虽然之前也未曾轻视过顾谶,但那是因为他的年龄和卡塞尔学院教员的身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血统优秀的混血种。而现在,更多了一份认可和感激。 “废话,我当然信任你。”昂热这时当然不会问顾谶言灵的事情。 “那我可以拥抱你吗?”犬山贺问。 昂热一怔,不过还是答应下来。 犬山贺轻轻拥抱他,用极低的声音说:“老师,战争就要开始了,他们都不相信你。在曰本没有人值得你信任,去找那个男人,他还活着,他知道一切。” 昂热默默点头。 “老师说的道理,我现在懂了。”犬山贺说着,嘴角淌出血来。 人要多少年才能明白老师跟你讲的道理?也许是课堂上的一瞬间,也许是一生。 昂热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在他身上扫视,他不确定对方刚才有没有受伤。 顾谶看着本该是老眼昏花,此时却闪过狡黠的犬山贺,想说真不愧是风俗业的老瓢把子,演技浑然天成,鬼主意说来就来。 --这老小子当然没有受伤,而是咬破了之前被刀背砸过后,嘴里起的血泡。 “我是想演一场戏。”犬山贺像没有骨头一样挂在昂热身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怎么样,我这些年的经纪人也不是白当的吧?老师你是不是被我骗过了?” “是被骗过了。”昂热额角青筋跳了跳,很想像当年那样抽他一顿,“阿贺,好好活着,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来卡塞尔学院表演。” “……”犬山贺。 一提到卡塞尔学院,他脑海中立马出现了守夜人捏裆提胯的身影,而一想到那个著名骚货,他赶紧向一旁的顾谶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顾谶略一沉吟,朝角落里还蒙着的长谷川义隆喊道:“还愣着干嘛,犬山家主快不行了!” 长谷川义隆猛地一激灵,手足无措地朝门外大喊:“医生,快请医生来!” “老师,保重。”犬山贺目光炯然深切。 昂热忽然明白了,就像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跟犬山贺谈判,对方也不是要跟他谈判。 虽然对暴君般的老师怀着怨念,但犬山贺自始至终都还把他看作老师。 犬山贺是在警告他,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危险正在逼近,即便以他的地位仍无法洞悉一切。 而且他的身边耳目遍布,蛇岐八家再无可信之人。 …… 劳斯莱斯轿车飞驰而来,甩尾停在玉藻前门口。 雪亮的车灯照着熟铜大门,后面跟随的车队迅速在周围停下。 黑衣人从车内蜂拥而出,围绕劳斯莱斯组成人墙,眼神警惕而锐利。 附近的人都听见了玉藻前里的枪声,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两道身影走了出来,前边一个提着沉重的皮箱,后边那个双手自然贴着裤线,他们迎面而来,车灯将他们照成耀眼的白色,浓烈的沉默就像静寂的富士山。 昂热一步步走近劳斯莱斯,保镖们都握紧了腰间的武器,进攻似乎一触即发。 只不过走进了才看清楚,那两人都不像什么危险人物。 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着三件套的格子西装,戴着玳瑁框的眼镜,像一个绅士,即便他看起来有点疲惫。 戴一副细边框眼镜的年轻人,穿着很普通的白衬衣和西装,第一印象是谦和内敛。 但无论是老绅士还是平和的青年,他们的眼神都很淡,就好像能让他们付诸感情的事物极少或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失去了共情的能力,成为了龙类那般的生物。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保镖们彼此相视,眼中凶芒闪烁,就在他们快要忍不住动手的时候,车里忽然传出了低沉的声音。 “都让开。” 保镖们立刻让开了。 昂热靠在劳斯莱斯上,眺望着东京的夜色,“橘政宗?” 车窗玻璃缓缓降下,穿着黑色和服的橘政宗躬了躬身,“初次见面,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说着,他看向默不作声的顾谶,同样微笑,“顾先生,又见面了。” 微雨落在肩头,细细的凉意渗进肌肤,顾谶看他半晌,略一颔首。 “别来无恙。” 101.且趁年轻 听到顾谶的话后,橘政宗微微一怔,不明白这个‘别来无恙’是否有其他含义。 他们都是说的中文,许多看起来平淡至极的词汇在某些场合,会有其他隐晦的意思,橘政宗此刻看到的,就是平淡至极的人。 而昂热仍看着夜空,根本懒得看车里的人,“根据学院的情报,你从十年前开始担任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居然还没死?” “我是橘政宗,曾经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我还没有死。”橘政宗转而放弃观察顾谶,他丝毫不动怒,还是用敬语回答。 旁边有人为他翻译成英语。 “你让我的学生犬山贺来接待,让他来劝说我,给我施压。”昂热淡淡道:“自己却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藏在车里等结果?”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跟您没有任何交情,而您又是世界上最令人敬畏的屠龙者。”橘政宗说道:“我还知道您其实并非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所以我想如果是我亲自出面,大概不会谈出什么好结果。” 他说着叹了口气,以十分遗憾的语气说:“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其实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你知道最后是什么局面?”昂热目光冷冷地看过去,“有人用了四架重机枪要杀我,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或者,是你安排的?” 橘政宗摇头,“宫本家主和龙马家主都有电话打给我。” 昂热叼上一支雪茄,伸手在身上摸索。 橘政宗比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下属把打火机递过去。 昂热对空悠悠吐出一口青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橘政宗不急不缓地说:“校长是怀疑我过去的经历?” 昂热:“你很奇怪,二十年前没有人听说过橘政宗,你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人知道你生于哪里,从前做过什么。 你老得快死了,却只有最近二十年的履历是清楚的。而一个只有二十年人生的老人,却在曰本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你是个很大的‘东西’。” 他顿了顿,“一个世纪以来,只有两个人能强行把曰本极道的各方势力凝聚起来,一个是我,我建立了卡塞尔学院曰本分部。另一个是你,你毁掉了我建立的机构,重新打出了蛇岐八家的旗帜。也许,你配做我的敌人。” 这是嚣张至极的挑衅,周围的保镖们怒气勃发,不约而同地逼近前来,组成的人墙越聚越密。 “雨下得太小了。”这时,顾谶轻声说:“有些闷热啊。” 橘政宗看他一眼,挥了挥手,“都退后。” 保镖们不得不退后,同时强忍着怒气,表现得谦恭有礼。 “人一多,是有点闷。”橘政宗无声笑了笑,“校长,您用这种语气说话,有违教育家的身份啊。被您的学生知道...” “在学生面前,我是不会流露出这副难看嘴脸的。”昂热说道:“但我现在在跟你说话,我们都是极道的老混混,可以坦白说话。” “今天的事情我会查清楚,再向校长您汇报。”橘政宗说:“但家族谈判的底线,想来犬山家主也说清楚了,不容更改。” 昂热点了点头,忽然道:“你们今晚要不要开个会讨论一下?你们讨厌的那个家伙只是受了重伤,还没死。” “犬山君?”橘政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是啊,你们不一直说他是我的走狗吗?”昂热一口口抽着烟,“是出卖蛇岐八家的叛徒,也是八姓家主中跟卡塞尔学院走得最近的人。如果他死了,大概你们会高兴地开个派对。可他还没死,那不得开个会,想办法让这老家伙死透?” 橘政宗叹了口气,“至少我从未怀疑过他,我们会为他报仇,他是蛇岐八家犬山家的家主,是我们的同胞。” 听到这里,昂热突然从行李箱后抽出了那根棒球棒,狠狠地砸在了劳斯莱斯的水箱盖上,接着棍如雨下。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绅士,何以忽然间暴力如此。 而他竟然会藏着一根球棒,显然是早有此打算! 昂热抡着球棒,打翻了后视镜、将前窗玻璃砸得开裂、车门凹陷、行李舱盖弹开... 就在保镖们想要上前的时候,橘政宗说:“都别动,让校长放松一下。” 他端坐在四面透风的车里,礼佛般安静,任凭车身震动,碎玻璃直往下掉。 保镖里也有曾在街面收保护费的,为了威胁不交保护费的人,就在深夜里砸烂他们的车。昂热的砸法一看就是老江湖了,足见他六十多年前的确是东京街头的老混子。 昂热最后一棒把前保险杠砸脱落了,他扔掉球棒,拎起皮箱就走。 “要送您一程吗?”橘政宗问。 “就你这破车还是算了吧。”昂热冷声。 “再见,昂热校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橘政宗在车中微微躬身。 此时此刻,他还不忘使用敬语。 …… 而昂热并没有让顾谶同行,因为路明非他们还在蛇岐八家,那是他的队员,身为领队就要保证小队成员的安全。 刚刚出门的时候,他们两人曾有过简短的对话,昂热有意无意地问顾谶‘精神’言灵的事情,旁敲侧击他对‘尼伯龙根计划’的知悉程度,以此判断加图索家族是否早进行过某种实验。 顾谶并不意外,同样以当初搪塞楚子航等人的理由来回答,即他的‘精神’言灵可以复刻对方使用过的言灵,然后一次性释放。 昂热不知相信与否,只是问他为什么能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候,救下犬山贺。或者说,他的反应能力就像早有预料一般。 “可能是因为,我很强吧。”顾谶说。 昂热挑眉,哈哈大笑,“真不是一个谦虚的年轻人啊,我现在能明白,为什么楚子航跟凯撒也能跟你成为朋友了。” 顾谶:“可能是因为我还年轻,跟他们没有代沟。” “那不对,只是你觉得自己还年轻,其实是有代沟的。”昂热说:“不只是听过你课的学生,就连富山雅史跟曼施坦因都说,你未来会成为他们那样严肃的教授。” “...这大可不必。”顾谶。 “阿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对你很感激。”昂热最后这么说。 “我是觉得,犬山家主跟校长的重逢太晚了些。”顾谶轻声道:“晚得让人不想有遗憾。” 昂热愣了愣,随即默默点头,“是晚了些,不过好在还不算太晚。” “是啊,所以重逢这种事,还是要早一点的。”顾谶说:“趁我们都还年轻,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 “喂喂,是我过度解读了,还是你真的意有所指?”昂热满脸狐疑,“做些什么?” 顾谶‘啊’了声,目光投向玉藻前门口,“是很贵的车啊。” “那就待会砸了它。”昂热将球棒往行李箱后边一塞。 102.红莲之歌 夜,大阪,极乐馆。 大火焚烧着朱红色的楼阁,樱井小暮在楼上梳妆。 她穿上了珍藏的‘十二单’,这是最隆重的和服,由十二件不同的绸衣组成,从内而外颜色变化,宛若层层云霞。 在极乐馆中,只她才有资格穿十二单。 老客人们会为了欣赏樱井小暮穿十二单的风采而登门豪赌,当晚最幸运的客人会受到她亲自招待,享用最上等的鱼生,她会弹着三味线作陪。 享受过这份款待的老客人都说,仿佛梦回战国时代,自己坐在天守阁上俯瞰天下,坐拥世间最美的女人。 用中国话说,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如今得到了实现。 此刻,樱井小暮将漆黑的长发绾起,斜插一支山桃花,向着镜中的自己微微躬身,轻声说‘欢迎光临’。 操持着极乐馆的日子里,她经常在门口迎宾,对每个熟客鞠躬这么说。 同样的话说千百遍难免厌倦,可今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情竟意外的好。 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了,她想,早已疲惫不堪的自己,是时候放下沉重的担子了。 朱红色的窗也被火焰吞没了,木材弯曲变形,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只能陪您走到这里啦。”樱井小暮看了眼窗前衣架上,那件血红色的和服,“以后的路上,还请自己多多珍重。” 和服在火风中招展,仿佛有人在穿着它起舞,衣角被燎着了,飘舞时像是燃烧的蝴蝶。 今天是极乐馆的末日。 进攻是十五分钟前开始的,蛇岐八家调集了十二辆油罐车,几十吨燃油从山坡上倾泻而下。 从赌客到荷官,所有人都在往外逃,极乐馆自认固若金汤的防御瞬间就土崩瓦解。 满地都是万元大钞却没有人低头捡,燃油贴着地面流动,无数人滑倒又爬起,挤在门口相互践踏。谁都清楚,只要山顶抽烟的那个男人把烟蒂扔下来,极乐馆就会被熊熊烈焰吞没。 但山顶上,源稚生只是抽烟,默默看着人们在山涧中踩着水奔逃,无数豪车堵在桥上,喇叭声响成一片。 “这就是战争啊。”他语气很轻,掩不住厌倦。 他的周围站满了穿着黑色长风衣的斩鬼者,而身边除了矢吹樱之外,还有静静坐在崖边岩石上的另一道身影。 西装外套的衣摆被风吹起,白衬衣紧贴的劲腰若隐若现,顾谶俯瞰着下方那座燃烧的朱楼,说:“一战三千里,怒杀十万人,龙族的战争从来都是如此。” “龙族?”乌鸦忍不住插嘴,这明明是极道的战争,他们斩杀的是危险的‘鬼’! “教员是在说传承自龙族的战争欲望。”源稚生说道:“这种欲望,从古至今都流淌在混血种的身体里。” 顾谶是他邀请来的,在玉藻前发生变故之后,源稚生敏锐察觉到了暗里似乎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或许与他们将要跟猛鬼众决战有关,也或许是另一股汹涌暗流。 他去医院探望过犬山贺,对方上半身缠满了绷带,这个本来就不甚壮硕的老人仅是短短几天便形销骨立,躺在病床上生活几不能自理,全由他的干女儿们轮流照顾。 没错,出事之后,琴乃等一众犬山贺的干女儿、当红明星们集体请假了,全曰本的风俗场所也都临时停业,甚至犬山家内部都已经开始选举下一任家主了... 源稚生知道昂热心里一定很不满,也知道神葬所的秘密对蛇岐八家意味着什么,眼下谈判破裂,他只能请顾谶这位卡塞尔的教员亲自来看一看他们蛇岐八家的决意。 他们选择铲除猛鬼众,是为了肃清曰本的混血种,也是为了更稳定的发展与和平。他们可以像很久以前那样独立,只是曰本就够了,他们不会干扰其他任何的事,甚至在卡塞尔学院或者说秘党需要的时候,他们还会毫不犹豫地提供帮助。 但他们要获得真正的自由。 因此,哪怕源稚生厌倦暴力,也遵从了橘政宗发动这场战争的计划。 顾谶没有接源稚生的话,他当然能猜到对方的打算,但他之所以会答应同行,除了想看看猛鬼众的‘龙马’到底是什么人并且知道多少蛇岐八家的秘密外,也因为犬山贺。 这个老小子说自己不可能瞒过多久,蛇岐八家的其他家主倒是好说,但橘政宗过不了多久一定会知道他还活蹦乱跳的真相。所以请昂热和顾谶快些调查清楚这些事情,无论以什么方式或手段,尽可能早的解决掉一切。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对手,顾谶选择从猛鬼众这边下手,而昂热则要在曰本的茫茫人海里,找一个被绝大多数人所遗忘的、销声匿迹了六十年之久的人。 “完成对极乐馆的攻略之后,猛鬼众的势力就被连根拔起了。”矢吹樱说道:“极乐馆是猛鬼众最大的现金来源,烧掉极乐馆,他们残余的势力也就无法挣扎了。”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外罩黑色的长风衣,系着纯白的领带。 今夜执行局的干部们都系上了白色的领带,以示对死者的哀悼。 但哀悼归哀悼,却不会手软。 源稚生的目光顺着顾谶的视线往下看,看着那座燃烧的朱楼,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从直升机上看下去,庞大的须弥座缓缓沉入大海,白浪四合。 那一刻,他觉得天地间冲塞着巨大的哀伤,须弥座如垂死的巨鲸,对空中发出无声的哀鸣。 “真快啊。”源稚生轻声感叹。 “是啊。”顾谶站起身来。 这都是橘政宗计划好的,他花费了十年来筹备这场战争,但拔刀杀敌的时候却把荣誉让给了源稚生。 就像乾隆皇帝将和珅留给了嘉庆帝。 “放心好了,我们的人在出山的路口都设了路障,他们今晚插翅难逃。”乌鸦自信满满,“很快就能把‘龙马’押来了,到时我可得好好看看她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妖艳。” 樱面无表情,因为对这流氓已经习以为常。 “有人在唱歌。”顾谶忽然道。 乌鸦一愣,心说你莫不是幻听吧,这么大的火势,鬼在唱歌? “听到了。”源稚生点了点头。 那是在山风和木材烧裂的声音里,传出的轻声歌唱,是妩媚之极的女声。唱的是歌舞伎的调子,歌词却是古风盎然的中文。 103.妖娆龙马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音同穹),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源稚生缓缓念出歌词,“这是坂东玉三郎唱的《杨贵妃》。” 歌声来处便是那座烈火熊熊的朱楼,就像绽放的红莲,明亮的火光将夜色都照亮。 “你们留在这里,我下去跟‘龙马’谈一谈。”源稚生说。 “喂喂,老大,那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塌了!”乌鸦脸都绿了,“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和夜叉不得切腹啊?” “在快要塌的楼里唱这种歌,心里应该是想着什么人,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源稚生说道:“而且一个唱歌这么好听的人,值得见一面。” 他提起蜘蛛切,“顾教员,一起去看看吗?” “好啊。”顾谶应声。 看着两人不疾不徐地下山的背影,乌鸦挠了挠头,“怎么感觉他们两个人,好像很熟的样子?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矢吹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身为一个流氓,废话忒多。 …… 风助火势,滚滚烟尘之中,源稚生用手帕裹手,推开了烧得滚烫的紫铜大门。 这就是强横的血统能力,如果换成其他混血种,别说是这样推门,就是门口的高温都不一定能抗住。 入眼到处都是火焰,纱质的帷幕、木雕的仕女都在燃烧,满地的纸牌卷曲起来。如果不是建造极乐馆的木材做过特殊处理,有很好的耐燃性,这栋楼早就塌了。 顾谶漫步在火场中,随着他的脚步,热风和火焰席卷一切。他脚尖踢了踢,将烧得卷曲的扑克牌碾灭。 源稚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在这种极度缺氧的场景下,常人可能几秒钟就会晕厥,而他能忍受是因为自身的血统,可顾谶是怎么做到的? 他好奇地就要问出来,但被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雍容华贵的女孩缓步走下台阶,映着火光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穿着古雅名贵的‘十二单’,脚下却是白色的高跟鞋,令她整个人显得更高挑靓丽。 和服把她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后领却很低,露出了白皙娇嫩的后背,并不显瘦,反而窈窕有致。 她手里提着白鞘的木刀,像是这身衣服的装饰品。 在看见源稚生的时候,樱井小暮的眼睛迷蒙了片刻,失神地一笑,“您回来啦。” 源稚生愣了愣。 樱井小暮也反应过来,笑容眨眼变得甜润而商业化。 “欢迎光临。”她看向对面的两人。 她笑得那么美好,要是在别的地方相遇,会让人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源稚生也下意识笑了笑。 对面的女孩并不是什么血统优异的混血种,顾谶能感觉得到,但只是这份面临绝境时的从容不迫,就足够了。 猛鬼众里的‘龙马’。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家族现任的大家长源稚生先生吧?而身边这位,应该是卡塞尔学院来的那位教员。”樱井小暮说道:“在楼上听到声音,以为是执行局的人进来搜索,却没有想到是大家长跟教员亲自驾到。” “龙马?”源稚生问,他还有点不确定。 橘政宗有收集到对方的照片,只不过盛妆的樱井小暮显得比照片上的女孩更年轻一些。不知这样年轻的女孩,是怎么在猛鬼众这种险恶隐晦的组织里爬上高位的。 “是,我是樱井小暮。” “王将和龙王都不在,只留下你看守这里吗?” “大家长心里应该在想,这么年轻的女孩,是怎么在猛鬼众里爬到那么高的位置的?应该是某人的情妇吧?”樱井小暮微笑道:“我猜得对不对?” 源稚生沉默片刻,“你的年龄确实跟地位不相符,但我还不至于看到漂亮的女孩,就猜她们用美貌做交易。” “可这里是极乐馆啊,就是什么都能拿来做交易的地方。”樱井小暮说:“如果大家长您是当晚赢钱最多的客人,也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比如当您的女人。” 她冲顾谶笑了下,“或者把我送给这位教员,卡塞尔学院啊,我听过有关它的很多传说,但还没有亲眼见过。只知道以前家族里,有一些命令是直接从那里下达的。本部,你们是这么称呼的吧?” 她在极乐馆接待三教九流,能说各国语言,就算是最难的中文也不在话下。 “想不到你这么健谈。”顾谶说:“很可惜以前并不知道极乐馆,不然在刚到曰本的那晚,我就带学生们一起来了,想必他们会很开心。” “的确遗憾。”樱井小暮的笑容又温柔又美,根本不像是能号令猛鬼众杀伐的高层。 “好了,根据我们的情报,你从没那么做过。听你的歌声,能听出歌里有一个人。这种时候还想着对方,想必他对你很重要。”源稚生忍不住打断。 因为现在顾谶的学生们正在家族里‘做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来这里,而今夜过后,世上便再也没有极乐馆了。 “您绕了那么多弯子,还是在问王将和龙王。”樱井小暮摇了摇头,“可这里既没有王将也没有龙王,这里只剩下最后一个鬼,就是我。” 源稚生淡淡道:“我们知道猛鬼众在二十年前有了新的领袖,所以你们才能飞速崛起,二十年前你才多大?” “二十年前?”开口的人不是樱井小暮,而是顾谶。 有点突兀,源稚生怔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有些敏感的时间,顾谶微微皱眉,无论是从弗罗斯特还是林凤隆那里,这个时间点是他了解到的有关赫尔佐格离开黑天鹅港的时间。 巧合吗?还是说...猛鬼众的领袖,就是那个隐藏极深的家伙? 顾谶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侧点动,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赫尔佐格不可能放弃他的研究,而在曰本,再没有什么比蛇岐八家的混血种更值得研究了。 而且蛇岐八家里那些因血统危险而要被处决的混血种,如果聚集起来将是一股庞大的力量,无论是以蛇岐八家对峙蛇岐八家,还是利用他们的血统来摆平这个国家的一切。 所以,身为猛鬼众三号人物的‘龙马’樱井小暮,或许就知道些什么。 顾谶稍稍正色起来,因为他怕待会儿源稚生收不住刀,把人杀了。 104.樱井小暮 “怎么了?” 源稚生见顾谶盯着樱井小暮不说话,不由开口问道。 如果说从卡塞尔学院来的人里,有谁一看就会被美色所累的话,那路明非首当其冲,其次是凯撒。直觉中,他并不认为顾谶会是好色的人,甚至有一点禁欲才是真的。 “没什么。”顾谶摇头。 源稚生眼底闪过几分狐疑,倒有点拿不准了。 樱井小暮开口道:“是曾有过王将,但王将也是会死的啊。” 作为一个风姿绰约,又在这种场所的女人,她实在见过太多男人了,各种各样的眼神她一眼就能看懂其中隐藏了什么。 但此刻,这项天赋能力好像有些失效了。 她从源稚生眼中看到了欣赏,从那个文质彬彬的教员眼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对,可能是对方戴着眼镜的关系,她只看到了浮掠而过的明亮火光。 无比耀眼,却不像飞蛾扑火般致命,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隐隐如某种牵引。 “你想告诉我说,王将死后,是你统率着猛鬼众?”源稚生说道:“可其他的鬼说,你只是代替他和龙王下令的人。大人物藏在你背后,只有你能见到。” “那你们就抓我回去拷问啊。” “不用拷问,我们资助了很多医疗机构,最新的审讯药已经研制出来了。只要连续注射一周,你就会变得有问必答。” “那我就会变成疯子了,对不对?”樱井小暮笑起来。 “未必会疯,但神经系统会受伤,后半生都会有后遗症。”源稚生说道:“我们并不想用那种药,但没有选择,我们必须挖出幕后藏得最深的人,如果找不到他,可能会有更多人死。” 他深吸口气,语气真诚,“你是个漂亮的女孩,歌声很好听,心里还惦记着一个人。你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和那个人相爱,一起去别的国家,有阳光和大海的地方。你不需要为谁尽忠效死。” 顾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他跟芬格尔刚认识不久那会儿,那晚在宿舍楼下扯淡时,对方说自己像美国队长。 现在看来,他是没能认识源稚生,不然就知道谁才是天生的演说家了。 并不是背诵了早就准备好的演讲稿,然后侃侃而谈,而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真挚且能引人产生共鸣。 源稚生平时花很少,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一旦开口,如果有个捧哏,他就会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有种强迫症般的婆妈和啰嗦。 在某种程度上,跟楚子航的属性有点相似。 “……”源稚生默默偏头,他已经察觉到身边之人盯他很久了。 顾谶给了他一个微笑。 樱井小暮看了看两人,觉得他们是有疯的一面。 “我听说家族敞开了所有监狱的门,那些受你们资助的修道院、精神病院和疗养院,都把看守最严密的房间腾了出来,等待我们入住。”她轻声道:“从五岁就被确认血统不稳定,随时可能会暴走变成嗜血的怪物,你们还会放我去有阳光和大海的地方吗?” “如果你说出王将和龙王的身份,我能确保你的自由。”源稚生肯定道:“家族会派人监控你,但你可以自由地跟爱的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你们把我的同类关进监狱,却给我这个色标为红色的恶鬼自由?”樱井小暮失笑,“大家长,您其实并不知道猛鬼众是什么样的组织吧?在您心里,我们只是一群聚集在一起反抗你们的鬼。” 源稚生微微一怔。 “是我多嘴了,对不起。”樱井小暮说:“您不需要懂这些,您是伟大的天照命啊,永远都站在阳光里。我说得再多,您又怎么会知道黑夜的冷呢?” 她低低笑了声,有种凄婉的美。 她从大袖中拿出了一个翠绿色的小酒杯和木盒,把木盒中最后那支深紫色的药剂掰断,倒进了杯中。 “不要!”源稚生断喝。 “敬二位。”樱井小暮仰头饮尽了杯中的药液。 蜘蛛切伴铿然出鞘,源稚生挥刀护身,电光般冲去。 顾谶扶了扶眼镜,在燃烧坠落的木梁朱椽间,透过纷纷扬扬的火星,看见樱井小暮白皙的脖颈间鼓起紫黑色的血管,像成群的细蛇般爬上了她的面部。 而这种类似的场景,他不久前亲眼目睹过--那个被楚子航一刀扎穿,最后被杀手爆头的猴脸暴走族。 所以,彼时派人去杀他们的幕后黑手,就是猛鬼众? 杯子落在地上,樱井小暮仰起头,泪水滑过已经扭曲变形的脸。 屋顶上镶嵌着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火光漫天,纷纷绽放的红莲里,原本姣好的女孩变得丑陋可怖,脸上满是骨刺和凸起,露出的皮肤布满青鳞,宛如恶鬼在她的身体里苏醒。 “真难看啊,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服用最后一支。”樱井小暮声音哽了下,“想等他回来,再见我最好的一面。” 她的头和双手都缩进了那件云霞般的和服中,而衣领和大袖都坍塌下去。 十二单的下摆剧烈地膨胀起来,云霞般的彩衣碎裂四散,仿佛是青灰色的恶鬼破茧而出。 它抓起地上那把好似装饰品的白鞘长刀,在尖利的吼叫声里跃起跳斩,龙化后的强横身躯使它跃到了近五米的高度,借着坠落直下的巨大力量斩向源稚生。 这是纯粹暴力的一刀,刀芒将卷起的火焰都劈散。 但即便是龙化后的樱井小暮,跟‘天照命’源稚生之间仍存在着血统上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源稚生在长刀斩来的瞬间便侧身躲过,同时刺出了手中的蜘蛛切。 而樱井小暮却因跃起无处借力和惯性继续前冲。 临近死亡的前一秒,或许时间会变得格外缓慢,能让你看到一直想过但始终未能见过的死亡降临,但你却毫无办法。 龙化后的樱井小暮面孔狰狞,也失去了理智,可她眼底此刻却浮现几分解脱,在浓浓的遗憾和不舍中,眼角溢出了晶莹的泪水。 就好像是身体的记忆和某种强烈的意志,令她短暂压制住了嗜血的欲望。 但想象当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即将擦身而过的源稚生和樱井小暮之间,他双手各抓住两人的手腕,生生终止了这场死斗。 如果路明非或者芬格尔在场,一定会惊呼一声:卡卡!? “你...”源稚生心底一震。 少有人能挡住他的刀,更别说是赤手空拳地在这种生死较量中掺和进来,还制止了双方。 顾谶将他松开,却拽过了樱井小暮,手如蛇游,顺着对方的胳膊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将之用力掼到了地上。 花岗岩地面砰然碎裂,即便是龙化后的坚硬脑壳,樱井小暮此刻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恰在此时,伴随着灼目般的强烈刺痛,她看到了一双酷烈的金色瞳孔。 源稚生难掩震惊,这一瞬间他同样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压,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就好像亲眼目睹了高天原那般震撼,看到其中埋葬的神那般惊惧。 但只有很短的时间,可能是一眨眼,也或许是一刹那,眼前那个男人身上所有的锋芒都敛去了,恢复了往日眉目清和的模样。 地上的樱井小暮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可微弱的呼吸声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无疑说明她只是失去了意识。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身上的龙化现象正慢慢地褪去,那张姣好的面孔再次浮现。破碎和服下的身体布满血痕,有些地方甚至肌肉外翻,伤痕累累,但此刻若隐若现的正是令人浮想联翩的曼妙胴体。 顾谶朝还有些愣神的源稚生抬了抬下巴,后者顿了几秒钟,会意地默默脱下风衣外套,将樱井小暮裹了起来。 然后,门口处传来了轰然一声巨响,那扇紫铜色的大门被人从外撞倒,乌鸦跟矢吹樱捂着口鼻冲了进来。 前者被高温烫卷了头发,后者原本的衣服大概被烧光了,现在只穿着那层紧身的黑色甲胄,跟赤身祼体区别不大... 顾谶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源稚生见此,表情缓和不少,同时看了眼裹在樱井小暮身上的外套,犹豫着也有样学样地朝身边那人昂了昂下巴。 可惜顾某人毫无绅士风范,根本没打算get,转身就捂住口鼻,一边说着太热了一边往外跑。 “……”源稚生。 最可气的,是乌鸦这小子也一蹦一跳地跟在后头。 105.青丝发间 “樱井小暮,24岁,樱井家樱井孝三郎的女儿。” 矢吹樱面无表情地说:“她五岁的时候被确认带有危险血统,14岁从家族中叛逃,在猛鬼众里长大。前些日子被斩首的樱井明,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来是他姐姐。”源稚生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樱井小暮。 这就是樱表情不善的原因,樱井小暮昏迷了,此刻便被包裹在源稚生的风衣里,由他亲自抱着往外走。 “行动之前,樱井孝三郎有说什么吗?有关他女儿的事。”源稚生问。 樱:“他说樱井家出了这样的女儿,无颜面对同族,本该自己对她执行死刑,可惜没有能力。” 这句话的意思,无非便是任凭家族处置,生死都跟他没有关系。 源稚生默然。 就在几人刚刚走出极乐馆几十步后,背后那座朱楼终于倒塌了,无数火星冲天而起,仿佛一只燃烧的鸟冲向夜空。 “好险好险!”乌鸦双手合十,“要是再晚个几分钟,我们就都被埋在里边啦。” 说着,他看了眼抱着胳膊,脸色冷冷的矢吹樱,然后轻咳一声,“老大,你可不知道,有人可是为了救你,冒死往火场里冲喔。当然,我可不是说自己。结果你却在里面跟顾教员守着美女变成的妖怪,看得目不转睛。” 樱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弯里,把这家伙踢了个趔趄。 顾谶也觉得这小子该踢,说源稚生看直了眼也就罢了,怎么还凭空污自己清白? 乌鸦则讪讪笑着,虽说有点没心肝,但他可不是夜叉那种粗鲁的莽夫。 当时樱井小暮几乎赤身祼体地躺在源稚生面前,他恰好暼到了樱那张黑化的脸,心里直想抽自己嘴巴。 心说我当时往前猛冲个屁啊,那时候比的可不是忠心,我跟老大那点儿感情哪够分量冲在前面呀。 “转身。”源稚生走到车旁,忽然拔刀。 乌鸦吓了一跳,心想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但他显然自作多情了,另一边的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源稚生扭转过去,割开了她的贴身甲胄,暴露出红肿的肩膀和后背。 那扇紫铜大门太过厚重,当时她情急完全是用肩膀在撞门。这件甲胄虽然隔热,但说到底不过是丝袜般轻薄的东西,效果有限,她还是被烫伤了。 樱近乎半祼,脸红得比肩上的烫伤还夸张。 顾谶看了眼就了解了大概,同乌鸦一起背着手转过身去。 直到现在,乌鸦才真的觉得本部来的这位教员是个能相处的人,虽然话不多,表情也少,有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却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他心想这样的人能跟家主做朋友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家主身边就不尽然只有樱一个正常人。其他不是别有用心的家伙,就是他跟夜叉这样的流氓混蛋。 想到这里,乌鸦就对着夜空哼起了歌,是他家乡那边渔港上的俚曲,他显然没有唱歌的天分,哼起来是随心的走调。 不过倒不难听,起码对顾谶来说,反正他也不懂日语,只觉得有种洒脱的闲适,让人不去顾虑太多。 源稚生从车后座拿出烫伤膏,一层层抹在樱的伤处。 抹完烫伤膏后,他又拿剪刀剪去了樱烧焦的发梢,再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脸,说‘谢谢’。 乌鸦还在几步外哼歌,忽然看见肩膀上伸过一只手来,手中夹着一支烟。 他赶紧接过叼上,转身时源稚生已经点燃打火机送了上来,也说了声‘谢谢’。 “为老大你鞠躬尽瘁是我们应该做的!”乌鸦有点受宠若惊,本来还想嘴欠接一句,但当看到樱扫来的眼刀后,顿时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源稚生又朝顾谶晃了晃手里的烟盒,后者摆手婉拒。 “我是抽不太惯凯撒那种男人烟。”他笑着收起来。 “没有,我不抽烟。”顾谶说。 “我见你连酒都很少喝。”源稚生说:“不抽烟也不喝酒,作为混血种你也太过自律了。” “我偶尔会喝一点。”顾谶顿了顿,“只是想喝的时候。” “什么时候?”源稚生抽了口烟,随口道。 顾谶靠在车门上,沉默片刻,“不知道。” 这是什么回答,打哑谜吗?乌鸦暗暗吐槽。 源稚生好像有点理解,“是因为想一起喝酒的人不在么,所以一个人或者跟其他人喝酒的时候,就觉得意兴阑珊。” 这都能懂?乌鸦对他再次表示震惊,同时不禁狐疑,老大好像对男人心思的了解,要更多过对女人的了解? 他沉沉点头,是这样了,老大每次都能拿捏住他跟夜叉,可面对樱时却总像个瞎子。 源稚生不知道这个心腹在腹诽自己,他看着夜空,“教员,你对她怎么看?” 他指的是车里的樱井小暮。 顾谶说:“想问出她背后的人不太容易。” “是啊,她宁愿死也没有透露半个字。”源稚生吐出口青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意志,那些药物能不能奏效。” 顾谶闻言,没说什么。 这种事情听起来或许有些残忍,但樱井小暮可能做过更残忍的事情,而且在混血种之间,再残忍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死亡只是一种归宿。 源稚生偏头看过来,大概从极乐馆里就一直忍着想问他怎么制伏的樱井小暮,或者说是解除了对方的龙化,只不过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毕竟事关言灵,无论何时都是一种隐私和机密。 可彼时连他都感受到的那股悸动,实在令他在意。 “你有没有觉得,她好几次都表现得像认识你一样?”顾谶忽然道。 源稚生一怔,随后掐了烟,脚尖一下下碾着,“嗯,感觉到了,她好像把我和另一个人弄混了。” 旁边,乌鸦跟矢吹樱相视一眼,均是有些不解。 顾谶问:“既然你也感觉到了,那有什么头绪吗?” 源稚生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顾谶见此,无声一笑,“那到时进行询问的时候,还请允许我旁观。” “旁观?”源稚生眉头微皱。 “有件私事,她可能有答案。”顾谶说道:“跟学院无关,也不会影响到蛇岐八家,我保证。” 源稚生看他半晌,点点头,“好。” 106.审讯 对樱井小暮的询问或者说审讯,自她清醒后便即刻开始。 深夜,蛇岐八家的某处宅邸。 这里暂时作为了行动的场所,而除了顾谶,源稚生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外人,包括这次进行的审讯都是秘密进行。 因为他心底也有说不清的怀疑,像一朵阴云,你看不透它,它却始终萦绕在你的头顶。 乌鸦拿着他的手令,亲自去研究所拿来了神经药剂,这是新研究出的审讯药物,连续注射一周,无论是谁都会变得有问必答。 “家族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源稚生跟顾谶站在回廊下,看着房里的樱井小暮,后者被束缚带牢牢捆在柱子上。 顾谶:“你不放心?” 源稚生点点头,“你应该猜到我在怀疑什么,想必你也有同样的怀疑。” 正在往针筒里抽药的乌鸦眼角一跳,心说又来了又来了,你们两个就不能不在文盲面前打哑谜吗? 樱看了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樱井小暮,因为捆得太紧,对方的身材曲线毕露,结合这种陈年的老宅和昏黄的白炽灯,电影级场景跟战损的妖娆俘虏,还有一个拿针筒的斯文败类...好像混入了某种奇怪的元素? 她将风衣从正面披到了樱井小暮身上。 “嘁。”樱井小暮嗤然一笑,不掩嘲讽。 “你少得意。”乌鸦哼了声,手里针筒滋地一下射出水,“老大,准备好了,剂量加了30%。” 源稚生深吸口气,走到樱井小暮对面,“现在你还有机会,只要告诉我‘王将’跟‘龙王’的下落,之前答应你的就还作数。” 樱井小暮别过头去,不语。 顾谶走近,“你只要告诉我王将是谁就好。” 源稚生意外地挑了挑眉,从他只针对王将来看,显然一开始就抱有极大的目的性。 既然他先前说跟卡塞尔学院无关,那他自己能有什么私事是跟王将有关的?还是说,其实是加图索家族? 但他根本不会得到回答,顾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包在湿巾里的破碎试管,里边还有一点紫色的液体痕迹,正是樱井小暮先前在极乐馆服下的那种龙化药剂。 “这个,是王将研究出来的吗?”他问。 樱井小暮眼眸动了动,与顾谶对视了几秒钟,忽然道:“你为什么不问龙王,反而对王将感兴趣?” 乌鸦眼睛一亮,这是不是默认,龙马的背后真的存在这两人? 顾谶轻声道:“龙马,龙王,可能是下意识吧,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或许之前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就是他,所以你一定不会说有关他的事情。” 他看着樱井小暮的眼睛,“我只想知道,这个药剂是不是出自王将之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源稚生也看了过去,想看看她会如何回答,虽然他并不觉得只是这种询问就能让对方开口。 对付鬼,当坦诚布公不奏效的时候,就只能上手段了。 果然,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樱井小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乌鸦往前走近几步,他向来不是个好耐性的人,他是个行动派,相信自己手里的枪和现在针筒里的审讯药。 顾谶声音低了低,“还记得你之前是怎么从龙化状态恢复的吗?” 樱井小暮愣了愣,旋即抬头,除了防备,还有因不确定的惊疑。 如果之前事情真是对方所为,那无疑表示对方拥有强大而奇诡的言灵,可能就算不用这种药物,也有办法让自己有问必答。 “清醒的自述和机械性的提问是有区别的。”顾谶说:“我对猛鬼众不感兴趣,你只要回答我王将的事情就可以了。” 源稚生见樱井小暮不说话,立马道:“你也看到家族对你们的进攻了,这种阵仗,你们不可能收不到风声。作为猛鬼众里的高层,你是有机会逃走的,但你仍留在极乐馆。为什么?” 不需要樱井小暮回答,他便自顾道:“因为你的身份已经被我们知道了,辉夜姬可以监视所有机场、公路和码头,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抓住你,从你身上挖出情报。 龙马背后会有王将和龙王,谁都会这么猜测吧?可相同的,他们能跟家族做对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什么后手么,比如带一个人到安全的地方。他们都能躲起来,未必不能把你也藏起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而给了顾谶一个眼神。 很奇怪,他莫名笃定对方能看懂。 顾谶瞥他一眼,然后道:“因为你是被抛弃的,如果龙马死了,线索也就中断了。” 漂亮的配合!乌鸦暗赞。 “胡说!”樱井小暮听到‘抛弃’的时候,就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是艳红色,充满愤怒。 只不过她的脸色却苍白,而不过一会儿就恢复平静,重新低下头去。 “这支药剂,是谁给你的?”顾谶忽然弹了下碎掉的试管。 昏暗的灯光下,一些玻璃碎片肉眼可见地崩起,折射着微微亮光,落地后很快就找不到了。 而樱井小暮便在弹指间的脆声里,目光发直地盯着那些玻璃碎片,那双殷红的眸子里涌起如清水般的光。 “原来是龙王。”顾谶说。 樱井小暮瞳孔一睁,看着面前这个始终平静的男人,心底难掩惊恐。 她不是想要一直低着头,她是骄傲的龙马,是极乐馆的主事人,控制着猛鬼众最大的现金流。只是她不敢,在这个好像能洞穿人心的男人面前,她不敢跟他对视。 “你觉得,他给你这个,是想让你为猛鬼众保守秘密,以死尽忠吗?”顾谶问。 樱井小暮没有回答,乌鸦也有些疑惑,把这种鬼东西给别人,难道不是让他在最后关头喝了发癫,还能是礼物?别逗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实是信物?”顾谶轻声道。 “什么?”樱井小暮声音颤抖,嘶哑道:“你刚刚说...” 源稚生跟樱同样愣了下,他们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也不会有往这方面想的可能。 但看樱井小暮的反应,这似乎... 顾谶说道:“心心念念的人,分别之时总是要留下点什么的。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真的吗?”樱井小暮小心地问。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惊喜。因为她早就想过这是奢望或不可能,所以根本不存在难以置信,她全都信以为真,只是固执地想听到这样的话。 尤其当这种话是从外人嘴里说出来,好像只有旁观者清,才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两情相悦只是没有说出口。 她忽然哭了出来。 107.为人 可能只是因为某时某刻的触动,我们会做出事后感到惊讶且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追想时却不会后悔。 那种触动历久弥新,始终温暖着因为或这或那而千疮百孔的心。 …… “虽然我是猛鬼众的龙马,但跟王将其实也只见过寥寥几次。” 矢吹樱给樱井小暮倒了杯水,后者端起浅浅喝了一口,目光扫过顾谶的脸,缓缓讲述。 “他总是戴着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能剧面具,那是一张惨白的公卿笑脸,还有血红的唇,眼睛描着粗黑的眼线,牙齿也是黑的。” “能剧?”顾谶问。 源稚生:“在曰本,古代的公卿都会敷粉并用铁水把牙齿染黑,凡黑齿的才是贵族。” 顾谶了然,觉得这就跟让女子裹脚一样。另类到畸形的审美的,只不过一个是主动的,一个是被迫的。 樱井小暮说道:“顾先生刚刚说的很对,王将是故意让我留在极乐馆看家的,我的心思都被他看透了。” 只要她一死线索就中断了,没有人能知道龙王和王将的真实身份。所以在一开始培养她提拔她的时候就相当高调,因为这样,外界就都会知道有这样一匹妖娆的龙马,却不知道她背后的王将和龙王是不是真的存在。 而关键的时候,只要把她这枚棋子舍弃掉就好了。 “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源稚生问。 樱井小暮微微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王将是谁,至于龙王,自然是不想说。 但源稚生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了,只不过在没有完全证实前,他便始终将这个匪夷所思的怀疑埋在心底。 “那他们在什么地方?”他问:“比如安全点或者习惯藏身的地方。” “抱歉,这个我也不知道。”樱井小暮低声道:“他们从来不告诉我这些,我也不敢问。” 房间里的几人相视一眼,他们都是道上的老手,对于一个人撒谎与否一眼就能看出来。眼下,这个传闻中猛鬼众的高层人物,的确只是一个推出来的挡箭牌。 王将和龙王连半点行踪都未透露过,这也无怪蛇岐八家追查了十多年都毫无线索,甚至若不是樱井小暮直接站到了明面上,来打理极乐馆,他们甚至都抓不到她的衣角。 “最后一个问题。”源稚生声音微沉,“关于‘神’,你知道多少?” “神?”樱井小暮眼里有片刻的茫然。 源稚生低低叹了口气。 顾谶看他一眼,转而道:“那药剂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王将研制的,但的确是他带来的。”樱井小暮回答。 顾谶点点头,暂时算是确定下来了。 …… 最后,樱井小暮被暂时安排在了这座私宅,知道她被俘的就只有在场四人。 “这几天会由乌鸦跟夜叉负责你的安全,别看他们看起来有点不靠谱,其实再没有比他们更谨慎的了。”源稚生说:“目前知道你存在的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说是保护,其实未尝没有监视的意思,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其实矢吹樱是最合适的人选,只不过她几乎与源稚生形影不离,如果长时间不在他身边,难免会引人怀疑。 至于乌鸦跟夜叉就不同了,谁都知道他们是源稚生的忠实狗腿,脏活儿没少干,就算有一两天不在也没人怀疑什么。 樱井小暮看了他一眼,旋即看向站在门口的顾谶,动了动唇,有些欲言又止。 “我说到做到。”顾谶回视,“如果你没有骗我,那我的私事只跟王将有关。” “我没有说半句假话!”樱井小暮认真道。 源稚生也说:“家族虽然发动了战争,但没有人喜欢杀戮和流血,我会尽可能争取和平的方式。如果龙王愿意和你见面的话,我会尽力。” “多谢。”樱井小暮欠身行了一礼。 顾谶便乘源稚生的车离开了。 路上,车后排,源稚生双手轻轻交叉着,若无其事地说:“每次跟教员见面,吃惊总会多过上一次。” 顾谶看着窗外,繁星点点,“那是好的多一点,还是不好的多一点?” 源稚生一怔,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大概也能看出对方不是一个喜欢绕圈子的人,可现在这话说的未免也太直来直去了。 “当然是好的多一点。” “深感荣幸。”顾谶说。 等了片刻,源稚生瞥他一眼,发现他仍看着窗外,路灯经过,顾谶的镜片上有片刻明亮,随后重新笼上晦暗的光影。 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有时候戴一副眼镜真能提供很大的方便,让人看不透藏在后面的那个人的眼神,猜不到他沉默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来你可能不信,之前你对樱井小暮使用言灵的时候,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源稚生摇头笑着,像是随口一说。 其实那种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偏偏太不可思议,毕竟顾谶肯定跟他有着不同的血脉,因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皇’。 顾谶眼睛动了动,然后看过去,“大概这就是‘相见恨晚’吧。” “……”源稚生。 这种程度的友谊,是可以随便说的吗?你的学生可还在我们手里呢! “稚生啊。”顾谶说:“有时候不要想太多,当你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站在正义那一边的时候,请相信我会是正义的朋友,会做一定正确的事情。” 源稚生既有被他这声长辈般的‘稚生’唤的无奈,也觉得他后半句太理想化和中二了。 正义的朋友,正确的事情,就因为你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是秘党的人吗? 他心中不免嗤笑,还有点被轻视的羞恼。 “踌躇和纠结是人类才会有的情绪,你现在是掌握着太多人生命的大家长,应该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不是被别人所左右。”顾谶说道。 源稚生无声笑了下,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说起来容易,真当处在这个每个决定都会死人或引发动荡的位子上,才会明白处境是多么艰难。 “那教员会踌躇或犹疑吗?”他问。 “当然。”顾谶点点头,“我可是人啊。” “……”源稚生,合着你之前那意思,是说我不是人?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高冷的人。”他说:“想不到还很会安慰人。” 顾谶问:“你是想说,我在纸上谈兵?” 源稚生摇头,“没有,只是有些事情是教员你不曾了解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想复杂了呢?”顾谶说道:“你想顾全的太多了,反倒成了掣肘。” 源稚生想了想,一笑而过,“看来以后我得小心了,你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顾谶耸了耸肩,“我跟富山雅史是朋友。” “...怪不得。”显然,源稚生也知道那位有多项兼职的心理学牧师。 108.有约 回到住所的时候,路明非他们早就呼呼大睡了。 只不过顾谶刚走进客厅,就看到左右两边的房门同时打开,穿着睡衣的两人默契地一人拿着一个水杯,看样子像是半夜口渴来接水。 “回来了?”凯撒貌似惊奇地说。 “吹了半宿山风。”顾谶打了个哈欠。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楚子航就嗅了嗅鼻子,笃定道:“汽油燃烧的味道。” “……”顾谶白他一眼。 “今晚一定很刺激。”凯撒水也不接了,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楚子航默不作声地坐在另一侧,摆明是将顾某人‘挟持’了。 “就进攻极乐馆嘛。”顾谶摊摊手,简单地讲了讲今晚的见闻。 其实本来就很简单,极道的打杀对混血种而言太过繁琐,他们行动起来甚至要更迅速。毕竟斩鬼与被杀的这套流程,无论是蛇岐八家还是猛鬼众,都太熟悉了。 “听起来确实很无趣。”凯撒把玩着空空如也的水杯,好像在摇晃着红酒杯。 “龙马呢?”楚子航很会抓重点。 顾谶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楚子航默然。 “喂,你们又在无视我吗?”凯撒大怒。 就在这时,顾谶手机响了一声,他马上点开,是一条短信,简洁地过分--「你出来。」 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怎么,那只象龟又有行动找你?”凯撒冷哼一声,“什么时候顾教员跟极道的老大这么熟了?” 楚子航也抱起胳膊,等一个解释。 “是欠费的停机短信。”顾谶面不改色,甚至作势还要给他们看。 “你们中国的电信公司这么牛逼?”凯撒下意识伸头去看,“这欠费短信都追到曰本来了?” 但顾谶恰好就以比他伸头更快的动作收起了手机,行云流水无比自然,就好像纯粹是大金毛错过了最佳时机一样,全怪他自己就对了。 “我去洗漱,晚安。”顾谶起身,给了两人一个温暖的微笑。 “……”凯撒黑脸。 楚子航目光沉了沉。 等顾谶回房后,浴室的水声淅沥传出,客厅里,两人关了灯,静静待了十分钟,随即不约而同地起身。 凯撒蹑手蹑脚地趴在了顾谶房门前,竖起耳朵听。 一旁,楚子航看到他这般鬼鬼祟祟,不禁暗暗摇头。 同时,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的‘镰鼬’呢? 凯撒在嘴上竖起食指,又点了点耳朵:什么都听不到,没有声音。 楚子航一愣:怎么可能? 凯撒摊摊手:就是这么有可能。 楚子航只好也走近几步,贴到了房门上。 房间里只有浴室传来的水声,再无其他。 但一个大男人,还是深夜外出归来,不随便洗洗然后上床睡觉,还在浴室里磨蹭什么? 尤其对顾谶来说,他的人设和作风怎么也不像是会在浴缸里撒上玫瑰花瓣,然后惬意地泡澡或者小睡上一会儿的样子。 (凯撒:说我呢?) 他眼神定了定,双拳上下一敲,摆明了是要行凶。 楚子航有点犹豫。 凯撒声音压低:“要是再墨迹,他真跑了可就追不上了!” 楚子航深吸口气,重重点头。 凯撒搓了搓脸,调整好表情,然后就猛地拧动了门把手--他当时听得清楚,顾谶没有反锁门! 门开了,两条大汉噌地就跳了进去,一个直奔浴室,一个直奔大床。 然后... “啊!” 刚扑到床边,打算掀开被子看一看的楚子航一愣,马上循声跑了过去。 浴室门口,凯撒捂着左眼靠在墙上,一阵龇牙咧嘴。 对面是与雪白浴袍成鲜明对比的黑脸顾谶。 “...你在啊?”楚子航老半天才蹦出一句。 “废话。”顾谶瞥了两人一眼,“你们这是偷窥我洗澡?” “谁偷窥了!”凯撒大叫。 顾谶:“你。” 凯撒嘴角抽了抽,他刚才一闯进浴室,就看到镜子前站着一白无常--顾谶正在敷面膜... 然后对方可能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反手就来了一拳。 凯撒本来是能躲过去的,但他委实没想到不拘小节的顾谶竟然会敷面膜,毕竟对方可是路明非的忘年交,还能跟芬格尔混在一起。简直就是土狗堆里冒出一边牧,怎么想怎么离谱。 可事实就是如此,顾谶还在,没偷偷跑出去,而他们两位光着膀子的社团老大,反倒成了半夜闯空门的偷窥狂... “你怎么没声啊?”凯撒试图找补,“我随便听了一下,结果没听到你的心跳,我跟楚子航担心你出事就赶紧过来看看,是吧楚子航?” 楚大少很配合地点点头。 “合着还是我的错?”顾谶讶然。 “误会,都是误会。”凯撒捂着眼眶呵呵笑,“既然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早点睡。对了,你面膜揭太早了,再换一张吧。” 看到顾谶眼角在跳,楚子航便默默拽住了凯撒的臂弯,两人一溜小碎步走了。 顾谶面无表情地把门反锁。 客厅,楚子航跟凯撒在拐角处停下,趴在墙边暗中观察。 “你要不要先去抹点红花油?”楚子航说。 “...这混蛋,下手有点黑,我总觉得他早知道我们会突然袭击。”凯撒揉着眼眶,嘶了声,“所以我建议待会儿再去看一下,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就是‘回马枪’!” “还是算了吧。”楚子航转身,“就算他真想做什么,也是他的私事。” “你这么相信他?”凯撒抱着胳膊,“不怕他被那象龟用糖衣炮弹腐蚀了?你没看到那些曰本人只是用两个大胸美女的抱枕,就把路明非砸晕了么。” 楚子航摇摇头,回房间了。 “没劲。”凯撒嘁了声,脚下犹豫着朝顾谶房间走了两步,最后方向一转,从桌子上拿了水杯,施施然回了自己卧室。 …… “你在搞什么?” 顾谶擦干头发,看着此刻半躺在床上的身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是玉体横陈不太恰当,因为此时躺在床上的女孩穿着整齐,一身黑色卫衣,还有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上边绣着一个白色的大写k。她双腿在床边晃呀晃,宽松的裤腿衬得腿型又长又直,在白床单和明亮的灯光下格外抓人眼球。 “等你半天等不着,只好自己过来了。”夏弥拍了拍软和的被褥,然后使劲捏着揉了揉,光是看这个动作就觉得解压。 顾谶抚了抚额,“那个,gay...” 夏弥眼角一跳,“是k!” 顾谶觉得或许不应该让她去罗马,这个代号简直太起名鬼才了。 “你不怕被凯撒的‘镰鼬’发现?” “我当然有办法不被发现。”夏弥银牙暗咬。 几天不见,没想到一见面不仅没有尴尬,反倒还有被气到。 顾谶眼帘低了低,怕被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笑意。 109.双人行 “从现在到明天早晨,我们大概有六个小时,足够往返源氏重工了。” 路上,夏弥按了按棒球帽,不疾不徐地说。 旁边,顾谶‘嗯嗯’应声。 他们无声无息地从老宅离开,在深夜里踏上了前往远处那幢摩天大楼的路程。 “那个叫楚子航的,还挺机警。”夏弥说:“之前他差点就要掀开被子了。” “如果他真的掀开了,你会怎么做?”顾谶问。 “不会的。”夏弥狡黠一笑,“所以你才给了凯撒眼窝一拳。” “……”顾谶。 感觉就算只是一点小事,都有些瞒不过她。 “待会到了地方,听我指挥。”夏弥小脸严肃,“让你动手你就别犹豫,那儿的保镖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慢了就会受伤。” 受伤么?顾谶心中一动,然后点点头,说‘好’。 走到附近巷口的一个电话亭旁边时,夏弥一弯腰从角落里拎出了一个旅行包,从里边拿出了两身黑风衣。风衣衬里都是灿烂的浮世绘,正是曰本分部人员的那种制服样式。 顾谶秒懂混入其中的打算,“你会日语吗?我不行。” 夏弥随口道:“只要不碰上一根筋,别问什么复杂的东西就没问题。” 顾谶忽然看到背包里面还有一包包的什么东西,好奇问了句那是什么。 夏弥:“c4。” 那是墨绿色的一包包橡皮泥似的东西,即全世界的恐怖分子都值得拥有的c4塑胶炸药,可以捏成任何形状,携带方便、使用简单,简直居家旅行必备。 顾谶头皮有点发麻,“去源氏重工为什么要带这个?” “就是因为去源氏重工才带啊。”夏弥看他一眼,大有‘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变蠢了’的意味。 起码顾谶是这么意会的... “虽然现在你们都在蛇岐八家,但其实跟软禁没什么两样,学院的诺玛跟辉夜姬还在掰扯着。”夏弥说道:“辉夜姬是蛇岐八家的第一道防线,我是想着炸掉它的存储核心,这样蛇岐八家就会变成盲人,诺玛也能趁机重新控制曰本国内的网络。” 顾谶有些惊讶,她竟然会帮卡塞尔学院? 夏弥一眼就看懂他的眼神,“我是看不惯这帮曰本人的狂妄自大,什么狗屁的神,净添乱。” 这张纯欲风的脸不满地嘟囔,偶尔吐出一两句脏话,着实有种别样的风情。 顾谶听她小嘴叭叭,只是在她每一句话说完后都点头表示认同。 …… 源氏重工是座防备森严的大厦,森严程度不亚于自卫队司令部。 顾谶一边穿制服一边说:“源氏重工从一层到二十层是普通办公楼,二十层以上是蛇岐八家自用的办公区,进出都要门禁卡,还有荷枪实弹的保安巡逻。就算穿着这身制服,如果是生面孔也有可能被问话。” 凡是他去过一次的地方,那里的地图就会自动在脑海中生成。 “所以我们得走没有门禁系统地方。”夏弥说:“你不是钻过源氏重工的下水道吗?” 顾谶想起来了,源稚生邀请他们参观源氏重工的时候,他们曾乘坐电梯降到地下,见识了东京庞大的排水系统。 岩流研究所的潜水艇船坞,就设在十二米直径的巨型管道里。也就是所谓的‘里区’,那是没有门禁系统的。 虽说像里区这么重要的地方,安保系统肯定会比外面更严密,但至少可以避开人。 “好,所以最适合潜入的地方是哪里?”顾谶问。 “那儿。”夏弥伸手一指。 顾谶顺之看去,看到了霓虹闪烁的巨大招牌,那些发光发亮的彩灯把夜空都染得五颜六色。 那里是新宿区的招牌地点,高天原,即当地最著名的牛郎夜总会。 “...你是认真的吗?”顾谶忍不住道。 “你问题好多啊。”夏弥噘嘴,但还是解释道:“我也不想去那种地方,但高天原正下方有一条下水道,沿着它向东走,然后从地铁站下方绕过进入主管道,不久就会见到源氏重工。” 她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总长度两公里。” 她并不喜欢多话,尤其是给人做解释,但没办法,谁让这个啥都不懂的人是眼前这家伙呢? 而且,她当然不喜欢夜总会那种地方,这个有必要点明一下。 顾谶没有任何异议,之后便跟着从容不迫的女孩走进了高天原的地下电梯。 沿途耳畔全是爆炸的音浪,入鼻是脂粉和暧昧的味道,眼前看到的是五光十色的放浪形骸,低胸短裙和白白腻腻的不可名状在光影中浮掠清晰。 电梯里,他微微仰头,看着电梯灯,像入定的高僧。 夏弥眉梢一挑,古怪地盯着他看。 然后,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臂弯,“别尴尬,有反应也正常。” “……”顾谶斜睨她一眼,无语。 “呃,是我猜错了吗?”夏弥不着痕迹地飞速往下瞄了眼,“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是怕你尴尬。”顾谶说。 “我有什么好尴尬的。”夏弥失笑,“就这种小场面?” 她可是龙族中的君主,见过几千上万年的隐晦,心情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庸俗而起伏。 如果是以前,顾谶可能会拍拍她的肩膀,开玩笑般说真厉害。可现在不行,他们‘不熟’。 拨开云雾见月明之前,总是要耐得住寂寞。 电梯降到了最底层,门打开,外面漆黑一片。 夏弥早准备了手电筒,光柱照亮了蒙尘的圣母像。 虽然年代久远,颜料有些变色,但它仍然泛着华贵的金红色,这说明绘画的颜料中掺有真正的金粉。 “这里以前是一座天主教堂。”她说。 光柱扫过的地方都是灰蒙蒙的,四壁刷着白垩(白土粉),地面只是用水泥抹平,墙壁上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角落里堆放着管风琴的部件、珐琅装饰的讲经台,还有几人高的十字架,上边挂着陈旧的赭红色法袍。 隐约能感受到这座天主堂当年的繁华,神职人员穿梭来往,念诵《圣经》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然,谁也想不到百年后,这里竟然会变成一家声色犬马的牛郎夜总会,两相对比的戏剧性太强烈了。 他们在大厅角落找到了一口窨(音同印)井,盖着老式的铸铁井盖,锈迹斑斑。 夏弥用鞋底蹭了蹭,上边铸铁公司的德文标记都模糊不清了。 她递给顾谶一个充满暗示的眼神:该你上了。 顾谶看着满是灰尘和锈迹的井盖儿,大为皱眉。 夏弥指尖刮了刮白净的下巴,心想也对,差点忘记这家伙有点小洁癖了。 所以,她直接拿手电筒照他,“赶紧的,别磨磨蹭蹭!” 111.前与后 “听见了吗?” 夏弥盯着前方,小声道:“那边就是岩流研究所的地下船坞,有电焊声说明有人在维修设备。” 因为他们贴墙躲着,顾谶就在她身后,女孩虽然高挑,却也刚刚到他下巴,他一低头就能闻到淡淡的洗发水味道,还有少女若有若无的香气。 “你在想什么?”夏弥蓦的回头,直勾勾看过来。 顾谶被她吓了一跳,胸口怦然,在寂静的两人身边回响。 夏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顾谶有些羞恼,伸出食指挡在嘴边‘嘘’了声。 他们现在开始不能大声说话了,声音在管道中会被放大,能传出很远。 夏弥白了他一眼,随后打了个后退的手势,意思是有人来了。 十几秒钟后,高处传来了脚步声。 那是一名黑衣警卫,隔着透明雨衣可以看见他的手按住了配枪。 曾经受过路明非的科普,顾谶认出这枪是柯尔特出产的‘眼镜王蛇’左轮手枪,而这家伙显然不是警察,没有警察会用这种昂贵且威力大到有些残忍的枪支。 他们贴着管壁藏在阴影里,透过贴格栅往上看,警卫穿着翻毛皮鞋从他们头顶上方踏过,渐渐远去。 “警卫力量很强啊。”夏弥说。 其实她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别说是二三十个警卫,就算是二三百人,在她眼里也只是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蝼蚁。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警戒。”顾谶说道。 “那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突然加强了警戒力量。”夏弥的表情就像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情,颇有种冒险时点亮了支线任务的跃跃欲试。 顾谶便问:“直接正面突破,解决他们吗?” “笨蛋。”夏弥并起手指做了个拿枪的动作,“那么多人,那么多枪,怎么正面突破?会被打成筛子的。” 我看你是演得起劲了吧?顾谶心说。 “遇事要多运用智慧。”夏弥朝某个方向努了努下巴,“还有一定的运气。” 管道前方,流水忽然中分,一个雪茄形的东西浮起在水面上。 长度大约六七米,直径不超过两米,留下一道白色的水线,航向岩流研究所的船坞。 “这是蛇岐八家的微型潜艇?”顾谶想起源稚生曾经承认,蛇岐八家有利用下水管道来运输违禁品。 货船在入港前就把违禁品放在无人驾驶的小型潜艇上,然后潜艇顺着排水系统抵达源氏重工下方。 有这么便利的运输,傻子才不用。 “跟紧喔。”夏弥朝后招了招手,脚步轻盈地慢慢往前靠近。 顾谶连忙跟上,只不过看到她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背影,心下难免觉得好笑,也觉得可爱。尤其看着那微微晃动的马尾辫,就好像他的心弦也跟着被轻轻撩动,波澜不惊的心湖起了淡淡涟漪。 夏弥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可耳廓却又红又热,好似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视线。特别是此刻两人一前一后弯腰的姿势,让她不敢顺着这个奇怪的脑回路去细想... 都怪之前进了那家叫高天原的夜总会,被气氛给影响到了。 很快,蜂鸣声震动了这一段管道,是警卫们吹起了哨子,呼唤着从四面八方跑向船坞。 那艘小潜艇滑进了船坞,起重机把它吊起来,机械臂从船舱中提出了合抱粗的金属罐。 那金属罐长约两米,看起来像是加长的原油桶,不过石油虽然越来越贵,但还不至于用这条黄金通道来走私。 这时,管壁上沉重的气密门打开了,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急匆匆地来到金属罐边,用酒精喷雾器进行消毒,显然这件货物既重要又危险,他不能让警卫们先接触它。 只不过匆忙中,他忘了关闭那扇气密门,而那扇门就是通过源氏重工的唯一通道。 “运气来了。”夏弥小声说。 “你刚刚不还说要靠智慧吗?”顾谶忍不住道。 夏弥瞪他一眼,哪怕有一回不刺我,你就痒痒是吧? 顾谶很懂事地选择住嘴。 那些警卫都集中在船坞那边,注意力都在金属罐上,所以两人迅速通过那边的黄色旋梯到了维修通道,然后闪进了气密门。 他们动作洒脱又毫不拖泥带水,即便是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也没有引发一丝回音。 但马上,船坞那边的警卫们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同时掏枪。他们枪上都带着激光瞄准,红色光束四下扫描,有人还拧亮了手电筒。 顾谶跟夏弥一高一低地从狭窄的门缝暗中观察。 “早知道我直接一米八好了,为什么要一米七啊!!”夏弥感受着从身后上方传来的热量,在心中大喊。 “在那里!”就在这时,一名警卫大吼。 夏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时心中诧异,自己力量竟衰退至此?竟然能被这群人类察觉到? “不是我们。”顾谶低声道。 “唔...”夏弥出声回应。 那边,几道光束同时指向水面,他们堪比鹰隼的视力马上捕捉到了水下那条无声游动的修长黑影。 强光手电惊动了它,它立刻转身游向黑暗。 但枪声大作,警卫们连连开枪。 能来源氏重工当警卫的人,想必原本都是极道中穷凶极恶的暴徒,绝非良善之辈,他们全无好生之德也毫不吝啬子弹。 枪声停止后,场间重新变得死寂,管道中的水变成了血红色,一条四五米长的白鲨缓缓浮起,全身都是弹孔。 “鲨鱼?”顾谶之前想过是蟒。 这里是铁穹神殿的主管道,水深五六米,又跟大海相通,鲨鱼在这里活动确实不是问题。 夏弥却若有所思,“这种凶猛的大型食肉动物,应该在大水域活动。” 所以,是什么吸引它游进了蛛网般的下水道里来? 顾谶微微蹙眉。 “走吧。”夏弥干净利索地转身,语气轻快。 刚刚顾谶在她身后,没有丝毫逾越和失礼,这让她心情很好。 前方就是低矮狭长的通道,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换气扇缓缓地旋转。 墙壁被喷成了沉重的铁锈红,墙上用白色油漆写着看不懂的路径指示。 这就是里区,一个让人感觉轻微窒息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因素。 112.里区 顾谶与夏弥并肩而行,经过一盏又一盏的白光灯。 这里既像一间神秘的研究所,又像是一座无限延展的迷宫,总有一种会在迷宫尽头找到什么超乎预料之物的感觉。 而这里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全措施,大概是蛇岐八家认为被侵入到里区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就没有加装累赘的门禁系统。 穿过走道的一路上没有任何古怪,尽头只有一架电梯。 “去哪一层?” 毫不犹豫地走进电梯后,顾谶看向夏弥,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楼层按键前虚虚点动,好像迫不及待,又像在幼稚地点兵点将。 夏弥动了动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罕见迷茫。 新的问题这就出现了,这座摩天大楼足有五十多层,还有一些不用数字命名的车库层、设备层和夹层。 在这种现代化的高楼中,通常一部电梯只能到达部分楼层,以免从底层到顶层要停几十次,但里区的电梯却能通往绝大多数楼层。 顾谶指尖蹭了蹭鬓角,试探道:“你的计划?” “没有。”夏弥回答得很果断。 她事先根本没有机会来这里摸点,甚至当初跟顾谶说要来这里侦查也是心血来潮,实在是当时太紧张了...是的,平时从‘电话’里听顾谶的声音还好,可隔了很久乍一相见,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保持镇静。 仿佛她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类,一个异地很久的小女生。 “你之前不是来过这里吗?”夏弥说道:“你觉得哪里最古怪我们就去哪里搞破坏。” “……”顾谶。 我们是来搞破坏的吗?说好的调查蛇岐八家在源氏重工或许隐藏的秘密呢? 但看到夏弥装作若无其事望着电梯白灯的模样,他忽然就想到了不久前在高天原电梯里的自己,在窘迫的时候也是这样。 “我们先去找辉夜姬的核心。”顾谶说。 “好!”夏弥马上点头,然后问:“你知道机房在哪吗?” 顾谶沉默了。 夏弥没忍住笑起来,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顾谶也摇头失笑。 最后,他们决定先去有很多接线员的14层,直接抓一个人来问路。 简单,粗暴。 现在已经到21层了,顾谶刚打算按去楼层按键,电梯‘叮’的一声停下了。 他表情微变,这种感觉就好像赴宴时忽然听到了摔杯为号,或许下一秒就会从屏风后边蹦出三百刀斧手。 而现在,说不定门后就是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 门开了,穿着白衬衫和a字裙,看起来像是秘书的女孩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眼看要胸贴胸撞上顾谶的时候,他赶忙一个侧身避开。 ‘女秘书’走进电梯,抬头和他对视。 顾谶跟夏弥也认出了对方,并不是什么妙龄少女,而是年近三十的成熟少妇,身材诱惑、体态袅娜,还有一张精心描绘过的冷艳脸蛋儿。 樱井家家主,樱井七海。 此时的樱井七海也认出了顾谶,她有片刻的愣神,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执行局的制服,这比见鬼还匪夷所思。 然后下一秒,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后颈就遭到了重击,旁边冷俏的少女一记手刀干净利落。随后连扶的意思都没有,任由这身材火辣的女人砰得一声摔在电梯角落。 顾谶扶了扶眼镜,果然,就算容貌身材变化,这暴力程度也丝毫没有褪色。 夏弥轻哼一声,心想算他识趣,要是刚刚敢伸手扶这个女人,她一定要剁掉他的狗爪! “先出去。”她说着,抓起樱井七海的脚踝,将她拖出了电梯。 一排排直通屋顶的大书架将这层楼的空间分隔开来,书架上立着装订成册的文件,外面包着素白色的皮壳。 而不远处还有穿着黑风衣的人忙忙碌碌,大家各司其职,一时没有注意到这边。 夏弥根本不用顾谶上手帮忙,自己就轻描淡写地将樱井七海塞进了电梯旁的书架夹层里,而看着那几乎被压扁的两团,她随手扯过防尘布盖了上去。 她这边进行着暴力行径,顾谶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些忙碌的身影,他们有人负责把书架上的文件装箱,有人统计造表,然后搬运组把封好的文件箱搬到货运电梯。 还有少数几个人手按枪柄,四处巡逻,显然这些文件的价值非同寻常。 这层楼居然是蛇岐八家的图书馆或档案馆。 而顾谶他们第一时间没有被发现,是因为刚刚来电梯这边的是樱井七海,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入侵到这里并能无声制伏了樱井七海。 刚被清空的书架边堆着几十个文件箱,显然是搬运队的人手不够。顾谶跟夏弥相视一眼,小跑过去各抱起了一个箱子,紧跟其他人排成一队去往货运电梯。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该装箱的装箱,该搬运的搬运,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根本不需要现场调度。 他俩模仿前面的人把文件箱放在电梯前,有人负责记录和检查文件箱上的编号,然后文件箱会被黑色的封套罩起来,送进电梯里去。 所有进出通道都有人看守,这场紧急的搬家看起来会持续到明天早晨,可这里的文件浩如烟海,他们不能耗太久,不然迟早会被发现。 正在顾谶观察的时候,夏弥小声说:“他们是算好的,每次电梯装五十箱,搬最后一箱的人负责押送文件上楼。” 顾谶恍然,“所以第五十个搬进箱子去的人,就能离开。” 夏弥的计算能力缜密到可怕,她威仪具足,又智慧过人,除了偶尔会在顾谶这里吃瘪... 顾谶顺着她提供的思路,明白只要控制自己搬运的速度,准确让自己是第五十个人,只需两次他们就能离开这里。 而每装满一架电梯差不多要十分钟,所以二十分钟他们就可以脱身。 “待会儿你先上去。”夏弥说。 “我殿后。”顾谶说道:“如果暴露,他们认识我,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如果只有你...”我怕你把他们都杀了。 夏弥听懂了他潜台词,“大男子主义,当心他们翻脸不认,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顾谶笑了下,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从这栋楼建成到现在,这还是警视厅第一次对我们下达搜查令,他们想找什么?” 是源稚生,顾谶只从声音就判断出来,同时不必回头,亦感知到对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即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精神导师橘政宗。 忙了大半夜,现在还有心情瞎逛?顾谶少不了腹诽这小子。 113.影壁 “是国会的反黑委员会授意的。” 橘政宗淡淡道:“名义上是怀疑我们私藏军火,其实是在敲山震虎,表示他们不会对我们视而不见。我们对猛鬼众的战争已经席卷了半个曰本,连国会也会战栗不安吧?” 他不在乎地笑了笑,“这些事不用你烦心,他们什么都找不到。武器很容易转移,就是这些档案比较麻烦,数量太多了。” 源稚生:“全都转移到里区去?” “嗯,以丸山建造所的设计水准,警视厅绝不会想到这栋大厦里还有一个隐藏的区域。”橘政宗说道:“反正这场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在逃的只剩王将跟龙王。极乐馆已经被捣毁,失去了最后的巢穴,游荡在外的蜘蛛也活不了太久。”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唯一让我不安的是‘神’,我们连夜审讯那些鬼,却没得到半点线索。” 源稚生不动声色道:“我会继续搜寻王将和龙王,或许神的消息只掌握在他们二人手中。” “你费心了。”橘政宗点点头。 “犬山家那边怎么处理?” “据说犬山君的伤势快好了,但暴怒的他忙于寻找那日的黑手,所以这段时间犬山家都帮不上什么忙。” “这几天没有校长的消息吗?” “他完全消失在这座城市里了。”橘政宗说:“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他很熟悉这里,大概还有些当年的老朋友在帮他,而且我们当时也不敢派人跟踪他。” 昂热的言灵是‘时间零’,想要派人跟踪简直是异想天开,徒增笑柄。 源稚生与橘政宗边说边走,跟顾谶擦身而过。他完全没有认出这制服下,就是那个刚刚还一起在山顶吹风,在老宅相谈甚欢的美男子。 他们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顾谶的日语水平仅限于路明非平时哼哼唧唧的那几句,想要听懂他们的叽里呱啦,完全不可能。 倒是夏弥竖着耳朵,好像在认真听。 等他们走了,顾谶低声道:“他们刚刚说什么呢?” “一堆没用的废话。”夏弥不在乎道。 源稚生会说废话吗?顾谶缓缓打出个问号。 夏弥看他一眼,“我也没太听明白,就是说什么龙王、神之类的。” “噢。”顾谶心说那你还听得这么认真。 “因为我知道你会问。”夏弥像是猜中了他心里所想。 顾谶微微一惊。 见此,夏弥忍着笑搬起箱子,很快便走进了货运电梯。 “要小心。”她在货运电梯里做出口型。 电梯门缓缓合拢,他们一直看着彼此,直到暂时分开。 …… 撤退方案很有效,顾谶遵循搬箱子的规律,也无惊无险地乘上了货运电梯。 而从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开始,显示楼层的屏幕忽然熄灭了,所有的楼层按键全都失效,门上方亮起红色的‘神道’二字。 所谓神道就是通往坟墓的道路,古人说‘墓前开道,建石柱以为标,谓之神道’。 而神道两侧的石人石马都是墓主的随从,尽头大多都是红色的大门,通往墓主的阴殿。 如果从日语理解,神道教是曰本的国教,神社中供奉的往往是介乎神鬼之间的东西。 顾谶毕竟是个‘宅男’,天生属性就是涉猎古今。坦白讲,就是学习不行,杂史门儿清。 电梯里似乎弥漫起了一股异乎寻常的神秘气息,当电梯门打开后,焚烧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漆黑中只有一条微微发亮的通道,那是要因为通道两侧点着红色的杯蜡,这竟然是个类似佛寺的空间,通道从一座三四米高的鸟居下经过。 氛围有点诡异,像电影里闹鬼的前奏。 鸟居上的朱漆都斑驳了,露出暗红色的木原色。这东西显然是历史悠久的古物,原本在露天环境中经历风吹雨打,室内设计师把它拆卸后搬进了源氏重工,再按原样搭好。 这里一片寂静,全然没有人声。 顾谶把带来的那些文件箱都搬出来,然后抱起一个朝前走去。 黑暗中矗立着高大的木雕,木雕前悬挂着纱幕,隐约是恶鬼和金刚的立像,身上缠着纸编的白绳。 在神道教中,这种纸编的绳子被称为‘幡幢’,有‘神圣’和‘封印’的意思。杯蜡的亮度有限,雕塑的头部都隐没在黑暗中。 顾谶只是瞥了眼,便不予理会。 周围还摆放着各种祭祀用的器物,木质的肩辇上摆放着神龛,里面端坐着不知名的古神。而肩辇上缠满了手臂粗的紫色绳子,像是龙拱卫着神的御座。 只不过在顾谶眼里,这就像大蛇丸趴在地上闻味道,腰上系的注连绳翘了起来... 如果电梯就是神道,那么他已经进入了祭祀祖先的‘阴殿’,前方应该就是盛放尸体的棺椁。 顾谶穿过一层又一层帷幕,直到一盏长明灯照亮了他的眼睛。 前方是一面高大的影壁,影壁通常修建在大门的前方,用于阻隔路人的视线,堪舆学上也说是拢住宅邸风水的风水墙。 它大约有四米高,直通楼顶,顶部鎏金,宽度超过十米。在这面巨型影壁上,是一幅用铁锈红和靛蓝两种色彩作出的画卷。 --半人半蛇的巨人们彼此拥抱,长尾缠绕在一起。男巨人威武狰狞,女巨人端庄慈柔,曰本神话中的诸般妖魔围绕着他们。巨人的背后生出无数手臂,持着不同的武器和妖魔战斗。 很恢弘,顾谶就是闲来无趣,成了素描和折纸的高手,所以他能看出这幅画作中所表现愤怒和暴力,还有死亡与悲哀。 他觉得,等诸多事毕,他可以当一个自由的街头画师,或者画廊解说员,他是有艺术天分和细胞的。 当然,影壁上并不只有这幅画,还有更令人惊悚的东西。 那是淋漓的鲜血,黏稠的血缓缓淌下,就像是把一桶桶的红色油漆泼了上去。 顾谶鼻翼嗅了嗅,嫌弃地朝后退开几步。 一个成年人大约只有五升鲜血,不管受多重的伤,出血量也有限。死后心脏停止跳动,血也就泵不出来了,会干涸在血管里。 但影壁上的血,多到能把这面墙重新粉刷一遍,这得死多少人才可以? 或者说,是何等残酷的手法,才能让他们的血液在心脏停止跳动前大量泵出,溅在这面影壁上? 114.神卷 影壁上的血液还能流动,说明屠杀刚结束不久,杀人者很可能还留在这个空间里。 但最后一个到达这里的人是夏弥,她可能会杀人,但不会这么残忍,况且下一个到这里的人是自己。 顾谶将文件箱随手一丢,径直绕过影壁。 他踏入了这一层的最深处,按照神道和影壁的先后次序,现在是踏进了供奉棺椁的阴殿。 杯蜡闪烁隐晦的光,黑暗中,顾谶的镜片上幽光浮掠,之前被熏香味掩盖的血腥气扑鼻。 他的脚下,一层薄薄的液体正贴着地板横流,踩着的感觉略微有些黏稠。 如果亮灯的话,这里的地板大概是一片通红,因为那是还未凝固的鲜血,而入眼满地都是尸体。 尸体围绕着堆积如山的文件箱,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制式风衣,他们都是执行局的干部,是顶尖的精锐,却在忙于搬运文件的时候遭到了突袭。 顾谶扫了一眼,尸体上巨大的创口直贯心脏,左肺动脉和右肺动脉被斩断。由于人体中的全部动脉血都是由它们输出的,所以心脏在最后一次跳动中泵出了几乎所有的鲜血。 而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制造出这种创口的凶器。 “看出来了吗?”夏弥就蹲在尸体的旁边,随口问了句。 尸体上的伤口大到令人发指,某种武器从这个人的肩部往下砍,砍到心脏处停止,几乎砍掉了他的肩膀和手臂。 这绝非刀剑所能造成的伤口,而她对此并不陌生。 “龙类的爪子,或者说撕咬。”顾谶说。 能造成这种伤势的,大概只有嘴阔一米以上的巨型动物,它长着锯齿般交错的牙齿。 夏弥点点头,起身。 “我到的时候,他们的体温还像活人。换句话说,杀人者可能在我过来的几分钟前,才刚刚离开。” 当然,话里有话只是她没有说出来,如果杀人者彼时还在这里,她正好可以拿下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人都带着枪,但从杀戮开始到结束,他们都没能把枪掏出来。”顾谶说道:“那东西的速度很快,时间零?” 夏弥挑眉,“昂热?” “我见过的人里,还有一个。”顾谶想到了那年在润德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遇到的那个打扮成麦当劳叔叔的家伙,对方的言灵就是‘时间零’。 而当时,是有人跟自己并肩作战的。 果然,夏弥目光微微闪动,显然也是想起了这段往事,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 但她的演技无疑还差一点,这时候的不好奇恰好让自己显得可疑,可谁让对面的人是顾谶呢,他既然配合,那她就总是天衣无缝。 顾谶接过手电筒拧亮,然后举起来顺着墙壁行走。 狰狞绚烂的壁面被照亮了,仿佛一部历史的长卷在他们面前展开。 跟影壁一样,墙上铺满了赭红和靛青色的古画,人身蛇尾的古代生物组成一眼看不到头的祭祀队伍,有的高举火把,有的手持长杖,还有些驾驭着背生双翼的龙。 祭祀队伍围绕着巨大的地洞舞蹈,地洞里躺着庞大的骨骸。 画师用熔化的真金绘画那具枯骨,它的左眼是太阳,右眼是月亮。 作为一个老宅男,顾谶一眼鉴定这神似日月神教在高呼东方不败... 这面墙上,数以百计的古画连在一起,描绘出了一个难以想象的世界。 顾谶看着这一切,感觉到了熟悉,倒不是曾目睹过这种场景,而是这种沧桑,仿佛那片苍茫大地穿越岁月长河,再次出现到了他的面前。 夏弥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旋即摇了摇头。 不管过去是恢弘还是落拓,已经都不值得回忆和眷念了,她所在乎的只是当下,只是眼前。 她看了顾谶一眼,脚下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了几分。 两人在手电筒的光照中缓步前行,一幅接一幅地看着壁画,就好像漫步在博物馆或者画展上,自然而然地并肩,哪怕不说一句话也怡然。 “这像是佛教中的本生画。”夏弥沉吟道:“原本是画在某座古代寺院的石灰墙壁上,有人用胶和化学品把它们整体剥离了下来,然后转移到了这里。在文物保护中,这种作法叫‘整体揭取’,是非常精密的操作。” 之前为了当好一个人类,凭借得天独厚的种族天赋,她积累的知识可以说是浩如烟海,堪比一座行走的图书馆,搜索引擎的活体化。 而顾谶被囿于尼伯龙根,在那栋朱楼里也时常上网,可属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上考古或盗墓之流的知识点,所以完全不能跟夏弥比。 此刻除了只能点头表示听懂了受教了之外,他什么话也搭不上,就有点挫败。 夏弥可得意了,背在身后的纤纤手指高兴地摆来摆去。 她继续科普:“从绘画工艺来看,这些画跟敦煌石窟的绘画接近,这是公元三、四世纪中国流行的绘画技法。历史记载,公元三世纪邪马台女王(卑弥呼)向汉朝派遣使节,应该是那时学到了这种技法。” 顾谶了然,“也就是说,这些壁画有接近两千年的历史了?” 夏弥点点头,“这些画到底为什么如此重要,让蛇岐八家不惜花费整层楼来摆放呢?” 顾谶想了想,“你刚刚说这些画像本生画,那曰本是个佛教盛行的国家,蛇岐八家会不会也信佛教?” 夏弥闻言,若有所思道:“在佛教徒心中,本生画是佛在转生为释迦牟尼之前的轮回史。所以这些壁画,可能就是蛇岐八家心中的真实历史,他们的来历以及龙族的历史。” 顾谶举高手电筒,照亮了整幅壁画。 苍茫的大海中,龙蛇夭矫,大地上矗立着巍峨的城市,纵横的条条道路跨越大海,黑色和白色的龙并肩悬浮在天空,各伸出一只爪,握住同一柄黄金权杖。 看到这里,夏弥表情微沉。 顾谶轻声道:“是黑王和白王啊。” 如果只单看之前的那些壁画,旁人可能会认为那是想象出来的艺术作品,可当看到这幅画,就会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想象出来的故事,而是两千年前,知晓失落文明的一群古人在记述历史。 换句话说,蛇岐八家的传承,比常人了解到的还要悠久。同样,他们所隐藏的秘密也愈加惊人。 115.骷髅与骨 在卡塞尔学院中,有一部推论出来的龙族历史,是从神话纪事中总结出来的,尽可能剔除了人类的想象力。 秘党相信龙族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安宁辉煌的时代,那时黑王以始祖的身份成为群龙的领袖,而白王作为祭司辅佐它。 在这个双王共治的时代,没有任何生命敢轻易地挑起战争,威严从位于大地北方的黑色和白色王座上辐射出去,所有的一切都匍匐在权力的高压之下。 眼前这幅壁画其实就是一幅地图,勾勒出了那时龙族文明所覆盖的疆域、路线,还有那个时代的统治者们。 秘党研究总结了几千年才得到的结论,却早已呈现在了某座曰本寺院的古代壁画上。 看着这些壁画便如时光倒流,那个极盛的龙族文明如繁花般绽放于大地之上。 顾谶注视片刻,拿出手机,随着闪光灯明灭,一张张照片被拍摄下来。 夏弥瞥了眼他手里那部几年都没换的手机,装作不经意地说:“你这手机型号都过时好久了。” “我念旧啊。”顾谶随口道。 夏弥轻哼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顾谶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你直接录像不就行了。”夏弥转移话题。 “还是到时候打印出来的照片方便。”顾谶好像一个专业的照相师,手里的也不是过时的手机,而是成像最精准清晰的镜头。 夏弥慢悠悠跟在他身后,同时用手电筒给他补光。 这些壁画的尺寸太大,手机的闪光灯根本无法一次拍下整幅,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地拍照。 壁画或者说地图往后,画面就渐渐变得荒诞起来。 有长着八条长颈和八个头颅的狰狞怪兽,长颈像绳子一样打结。它趴在大地上,在饮用八条河流上游的水,锋利的长尾在河流尾部切开高山,腹中流出鲜红的血,混入河中。 从这幅画看来,这是个体长上百公里的庞然大物。 还有赤祼的女人被封冻在巨大的冰块里,一条蛇从冰块的缝隙钻出去,跟冰块上方的人说话。 总之是各种匪夷所思的画面,可能象征意义非常浓郁,但顾谶没有太多艺术细胞,只是个无情的摄影师。 “这些壁画包含了远超目前秘党所了解的龙族历史,蛇岐八家也没有对学院公布过。”顾谶说道:“他们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所以才转移到了源氏重工里,以免外人看到。” “真不愧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夏弥撇撇嘴,“尽职尽责。” “干一行爱一行嘛。”顾谶轻笑。 而随着走近和待得久了,他也闻到了壁画上传来的淡淡怪味,那是作画的颜料,带着油脂味和血腥味。 明明满地都是鲜血,可这种红色颜料散发出来的血味却更加浓郁,它们本该有几千年的历史,颜料仍黏稠如膏。 “这是人鱼的油脂混合血制成的颜料。”夏弥说:“人鱼油几千年都不会干,它们的血液也能保持新鲜。” “人鱼?”顾谶想起了在曰本海沟遭遇的那些尸守。 然后,他在拍摄的时候看到其中一幅画里,有一个用金色勾边的血色人形,是所有人形里唯一一个用黄金勾边的,戴着高高的羽冠,手持一根权杖。 “这家伙是古代部落的那种大祭司?”顾谶问。 “部落...”夏弥心说你还真会想,都封建时代了还部落。 “可能是矮子里拔高个儿吧。”她蛮不在乎道:“人类混血种里的‘皇帝’。” 她把手电筒举高,照亮了整幅壁画,因为使用了大量的黄金作为颜料,光柱照到的地方熠熠生辉。 要知道,在两千年前的曰本,黄金是极其稀罕的金属,几乎全靠从中国运来。 这幅画有点抽象,上面画着长有双翼的骷髅,将一块骨头赠予了一个人类。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骷髅和人组成了‘阴阳鱼’的结构,金色的骷髅躺在黑色的背景上,金色的人躺在白色的背景上,握着骨头的骷髅胳膊和人的手接触,整幅图漩涡般转动。 “这是在干嘛?”顾谶问:“那时候就在打太极了?” “……”夏弥。 不过她也理解,他是世界树,还因为奥丁恶念附身的关系,那些久远的记忆逐渐模糊。而她那时候曾是他的眼睛和信使,周游整个世界,将好看好玩的见闻说给他听。 犹记得当时坐在宽敞树杈上,那个对远方一脸向往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一遍遍唤着‘姐姐,姐姐’。 顾谶没听到回应,疑惑地看了过去,发现夏弥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眸光潋滟,像陷入往事般出神。 然后,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夏弥一下回神,清醒的瞳孔中,映出眉目清朗的身影。 她心底一笑,现在的对方已经不再是那个孩子了,成了一个可以自己到处走走停停,看遍美好的大人。 他们都放下了过去的束缚和枷锁,成了全新的两个人。 “太极图最早源自宋代初年的陈传,这些壁画比宋代还早。”夏弥低咳一声,科普道:“类似的图案比如双鱼相对游动、双蛇头尾相连,其实只有一个意思。” 顾谶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夏弥:“交配。” 顾谶眨眨眼睛,看了看壁画上的黑骷髅,以及那个跟它...的小金人,这韵味也太冲了。 “活人跟死人?”他表示离谱。 “是宗教意义上的交配。”夏弥解释道:“核心不是这个过程,而是骷髅传递的东西,应该是象征‘生命’的东西,这幅画的圆心就是那块骨头。” “所以这代表什么意思?”顾谶好奇道。 “你跟一个女生讨论这种禁忌话题?”夏弥惊讶道。 顾谶摊手,“你刚刚也说是‘宗教意义上的交配’。” “...那具骷髅象征白王,它把自己的骨血赐给了人类,制造了白王血裔,也就是那些人鱼。”夏弥说:“但神还留下了更宝贵的财富,就是由混血种进化为龙的方法。” 顾谶点点头,以示了解。 “来这边,还有个更离奇的。”夏弥招了招手。 她早上来十分钟,所以对这一层早就探查了个遍。 所以,顾谶就看到了一面雪白的墙壁,上边原本存在的壁画已经被人取走了。 116.暴力优雅 其他的壁画上或多或少沾了血迹,这面墙却素白无痕。 据此判断,那个杀人者是在快速解决了这里的人之后取走画的,屠杀已经结束,所以不会有血溅上去。 而如果这幅壁画是蛇岐八家自己取下来去做修复之类的,那这面墙也会被溅上鲜血。 夏弥说:“入侵者不惜杀了那么多人,就只为偷走这幅壁画。” “说明这幅壁画里,隐藏了比其他壁画更重要的秘密。”顾谶用手机照明,手指沿着那面墙滑动,仔细检查墙壁。 “每次押送文件上来,间隔不过十分钟左右,要在这段时间里杀人剥画,手法得有多快?”他边摸索边说。 之前他们仔细观察过,这些壁画从原始的墙壁上剥离后,并不是直接贴在这里,而是附着在涂过矾的传统画布上,画布则用粘着剂贴在墙上。 正常情况下,取画要先用溶剂把粘着剂洗掉,然后才能把画摘下来。 所以,这个杀人者无论是杀人还是取画,这手法都快得惊人。 “你看那儿,还有胶状的东西。”夏弥用手电筒指向一片黄色胶层,“这说明他是硬撕的,所以才能这么快。” 顾谶顿时没了兴趣,他刚刚还有点好胜心的。因为如果动用白王权能,他甚至能无声无息地杀掉这么多人,可取画不比杀戮那么简单直接,还需要很高的技艺。 可现在一听是硬撕来的,便明白对方只是为了这幅壁画中隐藏的某个线索或秘密,也或许是用来解读所有壁画的关键。 夏弥看他神色便大概猜到他心中所想,当下忍笑摇头。 而或许是杀人者揭取壁画的时候很急迫,靠近地面的地方还有一片20厘米见方的画布黏在墙上,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在仓促间被撕裂的。 顾谶看了片刻,扭头问:“你留指甲吗?” “啊?”夏弥不解。 顾谶指了指这块壁画碎片,做了个插入的手势。 夏弥双手往身后缩了缩,她不想干。 “洗照片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分析原件。”顾谶循循善诱,“我没留指甲,不好揭。” 夏弥呵呵冷笑,然后不情愿地在画布背后的缝隙边缘用指甲挑动,最后实在没了耐性,用了一点点巧劲,只听刺耳的一声响,就像揭掉蜜蜡一样。 顾谶都觉得牙酸了一下。 夏弥瞥他一眼,把这块碎片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顾谶默默塞进风衣衬里。 就在这时,两人原本闲适的眼神同时一变,但夏弥马上就恢复如常,仍不在意地打量着壁画。 “刚刚好像电梯响了。”顾谶见她装蒜,只好先说。 “是么,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夏弥立马接茬。 演技略显浮夸,而且他们离电梯有点远,就算是混血种的听力也很难听清,尤其刚刚还分心在做别的事。 “应该还不到十分钟。”夏弥说。 时间没到,那响的就不是他们上来的那部货运电梯。 货运电梯旁边还有一部贵宾电梯,原本停在这一层,现在它正在下降。说明有人正在下面楼层招电梯,而谁能搭乘贵宾电梯也不言而喻。 毕竟源稚生和橘政宗不久前就跟他们擦肩而过。 而明天警视厅来源氏重工搜查犯罪证据,今夜蛇岐八家的人就紧急转移档案,说明这些档案很重要,所以他们才会亲自到现场视察。那看过下面之后,当然也得来上面看看。 “走?”顾谶提议。 到时候当源稚生走出电梯间,就会看到满地的横尸,而他们正在这里偷东西...那可能就解释不通了。 夏弥反而沉思道:“那我们是来搞事的,如果把蛇岐八家的前任和现任两个头目干掉...” 还头目?顾谶看着清新白净的小姑娘一身匪气,大为无语。 “行吧,那就不让他上来好了。”夏弥走到电梯前。 雕花蚀刻的贵宾电梯门是纯粹青铜铸造的实心门,足有几百公斤重,就算用铲车也很难冲开。然后,她伸出一只手,随着门缝凹陷变形,素白的手指很轻易地就插了进去。 “女孩子在做这种暴力行为的时候,不希望有人围观。”她背对着顾谶,像是闲聊的语气,可在他看不到的眼底却亮起了璀璨的光芒。 “我没看。”顾谶言行一致,同样背对这边。 夏弥嘴角浮现浅然的笑意,然后手掌左右一摆,厚重的青铜门就乖顺地向两侧滑开了。 幽深的电梯井寒风上下流窜,普通大楼的电梯井也就三四部电梯,面积不超过二十平方米。但这里的电梯井却能容纳十几部电梯同时升降,面积超过了一百平方米。 在这偌大空间里,竖着上百根高强度的角钢钢柱,钢柱中间是钢质的横梁。 这种高层建筑用的都是超高速电梯,金属轿厢以5米每秒的高速上下通行,在不远的距离上擦过。 贵宾电梯开始上升,门上方的屏幕显示‘神道’二字。 夏弥观察了一会,掂了掂手里的微型手电筒,就倏地丢了出去。 没见她怎么瞄准或是沉腰甩臂,手电筒却像是一发离膛的炮弹,因为旋转太快,原本的光束成了急速忽闪的发光体,它在黑暗中划出了尖锐的破空声,砰得在电梯井底部带动钢缆的齿轮组上炸开! 齿轮组在一瞬间四分五裂,钢缆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拉扯,电梯迅速制动。 与此同时,贵宾电梯里。 刚刚还在闲聊的源稚生跟橘政宗,在突如其来的惯性中被震得失衡趔趄,尤其是后者,全无防备之下直接一头撞在了电梯门上。 数十年来,橘政宗从未有过如此之痛,他大意了,根本没想到连高爆手雷都无法影响运行的贵宾电梯竟会突然制动,甚至连安全模式都没有运转。 一脸血的他此刻头昏眼花,初次品尝到了脑震荡的滋味。 旁边的源稚生也有点懵,他同样没想到只是一声爆响,贵宾电梯就会停下。难道对方发射了火箭炮吗? 同时,他还闻到了从上面飘来的血腥味。 “壁画厅!”源稚生脸色一沉。 橘政宗表情一变,赶紧摸出手机拨号,“辉夜姬,大厦进入全封闭模式,禁止任何人进出!关闭通风管和下水管道,狙击手出动!” 117.风驰电掣 “下令者橘政宗,命令有效,命令通过。大厦会在30秒钟内进入全封闭模式。”辉夜姬恭声回答。 一秒钟之前,源氏重工还灯火通明,而随着这道命令下达,它自下而上逐层熄灯,只剩下应急灯照明。 消防通道和紧急出口纷纷落锁,大厦被分隔成了不同的限制区域,任何人想从一个区域进入另一个区域都必须破坏门或者墙壁,而这必然会被辉夜姬察觉。 大厦的天台上涌出了狙击手,如果有人想打破玻璃幕墙,从外部用索具降落,那在下降过程中就会被狙击。 这是早已演练过许多遍的安全措施,源氏重工的安全级别远超顾谶的想象,只不过因为明天警视厅会突查这里,所以才会出现今晚安保薄弱的现象。 橘政宗语气阴冷,“一旦大厦进入全封锁状态,无论是哪里来的老鼠都逃不出去!” 源稚生看了楼层一眼,他们原本还有十几层就会到达壁画厅。 “我...”他刚开口,电梯再次巨震,灯闪烁了几下就熄灭了,一片漆黑。 地震了,而且地震级数七级以上! 旁边,刚刚转头打算听他说什么的橘政宗再一次狠狠地撞在了电梯壁上,整张脸上鲜血淋漓。 他的反应远比常人快,可根本没想到会地震,尤其地震前还遭遇了电梯制动急停。壁画厅可能有人入侵,他正在思考当中,而且还被源稚生开口讲话分了神。 所以当震波来袭,他完全没有防备。 橘政宗扶着电梯壁,半晌没有直起身来。 他年纪是很大了,三番两次遭受如此重击,简直是在要他的命。 电梯轿厢像是海盗船那样摇摆起来,并不是摇晃,因为振幅超过了一米。在多数人的眼里,源氏重工这幢摩天大厦静静站在地面上,纹丝不动。但这只是错觉。 摩天大厦用钢筋作为骨架,钢筋的物理特性除了坚固外还有柔韧,在遭受外力时它会自然弯曲卸力,然后回弹。 以源氏重工的高度,在大风天气中顶层也会以几十厘米的振幅摇摆,只不过相比它的高度来说微不足道。但在高烈度的地震中,在震波经过的瞬间,整个新宿区的摩天大楼都摇摆了起来,像是狂风中的雪松林。 源稚生反手把蜘蛛切插入电梯壁,稳住了身形,同时扶起橘政宗。 手机在风衣口袋里震动,他摸出看了一眼,是市政厅的地震警报短信。 大厦仍处在封锁的状态,执行局的人还好,他们是亡命徒,在地震时也能保持镇静,但这栋大厦里还有加班的普通人。 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楼里的人正按演习过的《地震应急撤退方案》撤退,所有人按部就班地撤出,向着不同的安全出口分流,一切井井有条。 因为曰本是个多地震的国家,曰本人对地震并不陌生,但这种冷静只怕维持不了太久,当他们到达安全出口时就会发现,安全门和所有安全通道都封闭了。 “必须解除封锁。”源稚生说。 他已经能预想到,当避难的人发现逃生之路被断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了。 届时什么纪律或是秩序都将崩塌,人们只会想要找路逃生,恐慌和求生的本能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能解除!”橘政宗急声道:“如果外人真的看到了壁画,甚至复制带走,那后果不是几个人的伤亡这么简单,会影响成千上万的人!那些秘密是绝对不能外泄的!” 他用手帕捂着不断渗血的额头和脸,“安全门锁死之后,入侵者是逃不出壁画厅的,我开放了一条消防楼梯,只要五六分钟就好。” “随时会有余震,五六分钟太久了。”源稚生沉声道:“壁画厅我去解决,五分钟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把门打开!” “稚生!”橘政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张口就要劝他。 无非是大义之类的话,源稚生一把推开轿厢上方的检修口,“放心吧,能够威胁到我的物种,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多。” 他轻巧地翻身上去,然后把橘政宗拉了上来,扶着他走到电梯井之间的角钢横梁上。 横梁宽度只有大约30厘米,前后都是电梯井。 高速电梯上上下下,几百米长的钢索从楼顶通到地下室,电梯井里充斥着尖锐的风声和电火花,风速超过了十级。 “五分钟,无论我回不回来,都把封锁解开。”源稚生一跃而起抓住钢缆,挥刀砍向钢缆和轿厢的连接处。 轿厢在滑轨上擦出明亮的火花,坠向深不见底的井中,而钢缆则带着他急速上升,没入上方的黑暗。 …… 顾谶面前是一道不锈钢安全门。 夏弥屈指敲了敲,声音异常沉闷。 “是整体铸造的钢件,小型金库门的级别,墙壁里也用钢条加固了。” 难怪这层楼没有窗户,且仅有一道安全门,这确确实实就是一间金库,库存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和龙族的秘密。 “能弄开吗?”夏弥问。 顾谶想了想,暴力破除当然可以,只不过会留下麻烦。想必通过刚才破坏电梯那一下,现在整栋大厦都反应了过来,他们暴露身份是时间早晚,除非痛下杀手。 不然的话,一个能暴力破开金库大门的混血种...血统、言灵,到时候需要解释的东西就太多了。 “走电梯吧。”顾谶说。 “好。”夏弥一副以他马首是瞻,很乖巧的样子。 只不过两人刚走近电梯,脚步便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因为他们感知到了迅速上升而来的气机,就在电梯青铜门的后面。 下一秒,随着咚的一声爆响,电梯门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 这扇门的材料是炮青铜,一种铜锡合金,极其坚硬但欠缺韧性,一但所受的冲击超过极限,它就会像石头那样开裂。 现在它正摇摇欲坠,因为其后正有人在砸门,在两人的视线中,穿着黑西装的手臂一而再再而三地击穿青铜门。 即便再优秀的混血种,肌肉和骨骼的坚韧程度也不能跟龙类相比,可那个人正用肉体轰击坚硬的青铜。 “这就是蛇岐八家所谓的‘皇’?”夏弥淡淡道。 “一只象龟。”顾谶说。 夏弥迷惑地看他一眼,这是什么鬼形容? “就,一个不坏的家伙吧。”顾谶笑道。 夏弥轻轻‘啊’了声,大概了解了。 所以,如果待会儿动起手来,她不会放水。 118.神鬼俱悚 青铜门在巨响中崩溃,源稚生面前出现了烛光的小道。 他缓缓转动手腕,全身骨骼依次爆响,电梯井中的高压线路断掉了,明亮的电火花把他的身影投在壁画厅里。 但马上,源稚生就怔了下。 烛火幽幽,偌大空间里,两道修长身影静立在不远处的前方,他们脚下的影子在微微跃动的烛光下清晰,犹如活物般峥嵘。 因为光线太暗,源稚生没有认出顾谶,只觉得对方实在猖狂,没有躲于暗处伺机逃走或趁他破门时偷袭,而是这般光明正大地等着自己。 源稚生心中冷哼,他振臂,蜘蛛切锵然出鞘。 对面,相隔咫尺,顾谶与夏弥对视一眼,淡淡的烛光摇曳在彼此的瞳孔深处。 夏弥睫毛一颤。 “我不擅长近身战。”顾谶说。 我信你个鬼!夏弥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低声:“我怕我会打死他。” 顾谶讶然,你是要摊牌吗? 但这种时候他没什么好推让的,何况他也不怕被源稚生认出来。 所以,老神在在的源稚生就看到两旁烛光轻轻一晃,对面‘雌雄大盗’里的其中一个就悠然走出了阴影。 那根闪着电火花的高压线是电梯井里唯一的光源,他借着依稀的光看清了那张才见过不久的熟悉面孔。 “顾教员?”源稚生愣了下。 “嗨。”顾谶打了个招呼。 源稚生四下扫视了一下,随口眉头紧皱,“你怎么会在这里?” “谈判破裂,作为教员,总该为学院做点什么。”顾谶说。 源稚生沉默半晌,“抱歉,这次不比高天原,你应该看到了那些壁画,恐怕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样了。” 他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他给予了顾谶足够的尊重和自由,可对方还是深入到了蛇岐八家的隐秘中来。 他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现在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其实看了壁画,也还有些地方没弄明白。”顾谶说道。 “没关系,我会慢慢跟你解释的。”源稚生眼神一冷,“被我擒下之后!” 他没有丝毫拖沓,直接挺刀抢攻。 于心底里,他未尝没有与这位卡塞尔学院的教员一较高下的念头,只不过从前没有机会罢了。 昏暗的场间,源稚生就像一只急掠的黑鹰,手中的刀破空而来,泛着暗沉的寒光。 可他对面的人始终镇静,仿佛没有看到他这一刀。 源稚生脑海中只闪过刹那的犹豫,这一刀就仍顺着原本的轨迹斩出,没有丝毫留手。 旋即,他便看到对面之人出手了,动若闪电,他的手腕如遭雷击,在一瞬的刺痛感里伴随着阵阵酥麻,就好像被打中了麻筋。握刀的手顿时使不上力,蜘蛛切脱手而出。 源稚生心中大惊,但随即便镇定下来,在顾谶一拳迎面而来时,脚尖一拧,人便无声无息地滑向一侧,与他擦身而过。 镜心明智流·婆娑罗舞,刀术中的一门步法。 顾谶一击落空,源稚生像是舞者一样绕开,脚步轻盈得像是被风吹动,潇洒如扶风杨柳。 他余光后瞥,源稚生脚尖一勾,就要捡起蜘蛛切。 但顾谶更快,直接一脚戳向他的胫骨,裤脚因这迅疾的一脚猎猎作响。 源稚生心神一凛,避闪间屈肘撞向顾谶的心窝。 他浑身骨骼因紧密地聚合而发出爆响,皇的骨骼跟人类的完全不同,他像龙类一样有着上千块骨骼,是一只能够徒手砸碎青铜的手。 ‘龙骨状态’瞬间激发! 他希望顾谶能躲过去,否则这一击就能让他大面积骨折,短暂心梗。 但源稚生自信的窝心肘被挡下了,顾谶双手交叠正好抵住他的肘关节,同时后退卸力,继而猝然提膝撞向他的腹部。 源稚生单手拍落,只不过可断金裂石的手掌好像拍到了金刚石,即便是接近龙类的骨骼,他的掌心也被震得一痛。 言灵·青铜御座! 顾谶当然不会傻到跟一个人形龙类硬碰硬。 源稚生毫无征兆地矮身‘坍塌’下去,从他拳架的空隙单手切入,犹如破阵的尖刀,直取他的咽喉。 他是蛇岐八家的皇,精通各个流派的剑道,深谙‘奥义’,且涉猎世界上所有的格斗术,他的杀人技巧已然炉火纯青。 即便对方是顾谶,源稚生虽无杀心,却行杀手之道,要的就是将这个男人正面击败,擒下发落。 佛龛前的烛火在风中轻轻一晃,照亮了顾谶平和的脸,他仿佛早预料到源稚生的出招,此刻只是一拳砸下,便将后者的攻势打破。 源稚生的脸颊被拳风刮得生疼,他现在毫不怀疑对方加持了某种身体强化的秘术,不然绝不可能在没有兵刃的近身肉搏中与自己相持。 他思忖着自己浪费的时间还有多少,眼神逐渐厉然。 他飞快地瞥了眼地上的蜘蛛切,打算孤注一掷,因为他的对手并不只有顾谶,他们是雌雄大盗,还有一个人伺机而动... 正这么想着,源稚生忽而一愣,然后猛地扭头看向一侧,那是被微弱烛光照亮的阴影,可之前那个窈窕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下一刻,他的耳畔便传来尖啸的风声,他根本来不及去想突袭而来的是什么,仓促之间只是抬臂护头来招架,然后伴随着轻微的骨裂声和小臂反弹到额头的剧痛,他整个人踉跄着撞到了墙上。 源稚生眼前有片刻的发黑,刚刚的感觉就像被投掷的攻城木撞到了脑袋。 他晃了晃头,看清了烛光小道上的身影。 “你太磨蹭了。”夏弥不满地看向顾谶,“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往这边逼近。” 她指了指脚下,目光凝重。 顾谶闻言,不禁凝神感知。 也就是这个空挡,源稚生已经拿到了蜘蛛切,他直视对面二人,缓缓举刀过顶,同时马步下蹲,他终于认真起来了。 “先等一下。”顾谶先说。 但源稚生身上却散发出越来越强的杀气,他既有被偷袭得手的忿然,也有些见猎心喜,蓬勃的战意和斗志已经全被激发出来了。 “喝!”他猛然踏地,整个人犹如一道虚影冲出。 心形刀流·四番八相! 这是他在言灵之下最强的进攻,也是剑道中的‘禁手’,一刀斩出,杀气凝聚于刀锋,极为凶狠勇烈。 但这时世界忽然倾斜,源稚生悍勇决然的冲斩完全落空,反而失去了平衡。 在顾谶和夏弥复杂的表情中,这位高高在上的皇以‘狗啃泥’的姿势,十分不雅地摔在了他们面前。 强烈的震波袭来,源氏重工出现了大幅的摇摆。 “稚生啊。”顾谶礼貌笑着伸出手。 “……”源稚生趴在地上,羞恼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119.太可怕了 看到伸到面前的手,源稚生哼了声,无论是身为‘皇’的骄傲还是蛇岐八家大家长的荣誉,都不允许他握住这只‘小偷’的手。 他手臂在地上一撑,就要跃起,但就在此时,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很结实的鸟居会崩塌,而源稚生还因怄气没有反应过来,一旦被这十多米的实木物件砸中,就算是龙骨状态下的他也得受伤晕厥。 关键时刻,顾谶俯身抄了一把,将源稚生往一旁拽去。 鸟居在地面上拍得粉碎,千年的樱花木碎片向四面八方溅射。 鲜血在倾斜的地面上流淌,像是涌来的薄薄一层红色潮水。 倾翻的烛台引燃了帷幕,佛龛中的‘佛像’和‘金刚’纷纷倾倒。而当它们撞开前方的轻纱时,本相才暴露出来。 --它们长着类似人的面孔,巨大的身躯却更像是古蛇。蛇岐八家把从古至今捕获的‘人鱼’标本都储存在了这间隐秘的仓库里! 燃烧的帷幕坠落,引燃了尸守标本,刹那间它们焕发出刺眼的光亮。 在遥远的古代,人鱼脂肪是制作蜡烛最好的材料,人鱼油的古灯在皇陵中燃烧上千年都不会熄灭。 裂痕在钢筋混凝土结构中蔓延,钢筋被撕裂,水管爆开,水雾和冷风很快弥漫开来,却无法扑灭尸守燃烧的烈焰。 地面倾斜的时候,那些执行局干部的尸体也从影壁背后滚了过来,靠墙站着的源稚生默默地看着那些苍白的面孔,黑漆漆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哀凉。 “他们的死跟我们无关。”顾谶看着那些在火焰中卷曲的壁画,“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满地都是血了。” 源稚生点点头,沙哑道:“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夏弥瞥了两人一眼,“火势就要控制不住了,叙旧的话等离开这里再说。” “解开封锁吧。”顾谶看向源稚生。 源稚生摇头,“我无权解开封锁,系统的控制权在政宗先生手里,要解锁必须用他的手机,或者去辉夜姬的主机房。” “那带我们去辉夜姬的主机房!”顾谶暗道这可真是一箭双雕的事啊。 源稚生再次摇头,“主机房24小时都封锁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我也没有进入的许可,密码和钥匙都在政宗先生那里。” “你是光绪帝吗?”夏弥忍不住道。 就连顾谶都大为无语,合着你这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所谓的极道皇帝,对家族的核心竟然一个都没掌握? “我刚继任大家长,很多权限都没移交给我,辉夜姬的主机房我也一次都没去过。”源稚生顿了顿,“你们今晚来这里的目的,难道就是那里?” 说着,他不由看向夏弥,刚刚就是这个看起来高挑纤细的女孩,一脚把他踢得眩晕。诚然是占了偷袭的先机,可从腿上爆发出的力量,给他的感觉简直像被卡车迎面撞上。 “电梯井。”顾谶开口,把这小子的视线吸引过来。 源稚生来这里的路也是离开这里的路,对一般人来说,高层建筑的电梯井是无法攀爬的,但对他们来说不是全无可能。 源稚生再次回头看了眼熊熊燃烧起来的壁画厅,默不作声地跟在了顾谶二人的身后,在火光映照下的身影分外萧索。 顾谶朝电梯井探头望了一眼,钢铁骨架贯通上下,这个幽深的空间让他想起了bj地铁中的尼伯龙根,放眼看去也是这样望不到尽头。 然后,夏弥就作怪似的伸出手,在他背后戳了戳,好像是想吓他。 源稚生冷冷看着好像还没搞懂目前情况的两人,心想果然有多不靠谱的教员就有多神经大条的学生。他已经将夏弥认成卡塞尔学院派来的学生了。 虽然他们两人相处时的神情隐隐不像寻常师生,不过卡塞尔学院嘛,哪有讲规矩的时候? 源稚生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超过两分钟了,可执行局的人并没有冲进壁画厅,封锁也没有解除。 橘政宗素来是个守时的人,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他探头往下看去,橘政宗应该在下面某一层的横梁上等他。只不过那根断裂的高压线也不亮了,电梯井里漆黑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也就是这时,一只古铜色的手悄然无声地摸出黑暗,沿着地面探向夏弥的脚踝。 源稚生脸色一变,“小...”心。 最后的字还没喊出口,他就看到那个长发飘飘的少女看似漫不经心地踢出了一脚,电梯井的边缘顿时像炸开了一个西瓜那样,粘稠的液体四散飞溅。 那原本是一头人身蛇尾的怪物,长着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一张惨白的锥子脸自长发中凸显,赫然是一张人类女性的面孔。 它似乎兴奋地要欢呼要笑,巨大的裂嘴里露出尖利的长牙,末端分叉的舌头像是蛇那样颤动。 只不过它的表情连半秒钟都没有维持,刚刚露出头来,脑袋就被一脚踢爆了,剩下的身躯从电梯井的阴影向下坠落而去。 源稚生呆呆地蹭了蹭脸颊,触感黏糊糊的,那是没来得及躲闪被溅到的血浆。 夏弥嫌弃之余,眼里满是煞气,她现在气息不显,算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所以那些低级恶心的东西才会不知死活地偷袭她。 毕竟死侍也知道,相比较拿着刀的源稚生和因察觉到了什么而气场沉郁的顾谶,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生是优先级更高的猎物。 源稚生神色有些复杂,坦白说,能硬撼‘龙骨状态’下的自己,他已经认可了顾谶的实力,可眼前这个女生,好像更可怕一点。 下方,蛇形的尸体坠入电梯井无尽的黑暗中,却并未传来撞击声。 因为它在半途就被撕得粉碎,井底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几十双金色的瞳孔,它们贪婪地嗅着利爪上的血味。 那头女性死侍下坠的时候,它们不约而同地伸出利爪去拦截,四肢末端的骨质爪锋利如刃,女性死侍在瞬间如同遭受万刃加身的刑罚。 它是其中体型最小的,所以最灵活也爬得最快。而现在,正沿着钢架向上攀爬的,是肌肉贲突,俨然如修罗恶鬼般的成群死侍。 120.死侍一说 顾谶皱了下眉,没有人会喜欢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它们只遵循嗜血的本能而没有人性,将人的恶尽情呈现了出来。 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类似的场景,那就是高天原,无数尸守从他身边倏然而过,行成的巨大黑影遮天蔽日,群魔乱舞。 现在,他们再度置身于恶鬼的巢穴中。 “你养的?”顾谶问。 “即使我要豢养这些东西,也不会放在自己家里。”源稚生也紧皱眉头。 看到成群的死侍,任谁也会往‘蛇岐八家在源氏重工豢养这种危险生物’上去想,就像看到群蛇纠缠在一起吐信,会下意识地想到自己接近了蛇窝。 但源稚生说的也有道理,即使蛇岐八家豢养死侍来做研究,也不会把养殖基地放在自己的总部里。安全措施一旦出现问题,这栋大楼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夏弥从背包中抽出一支照明棒,弯折几下后扔进了电梯井里。 橘黄色的光照亮了层层叠叠的鳞片,深处的钢架上爬满了死侍! 它们用长尾缠着角钢,用畸形的双爪攀援,动作介乎猿猴、蛇和蜘蛛之间。 无法统计数量,也许几十也许上百,还有几台电梯在运转,金属轿厢上上下下,在很近的距离上跟它们擦身而过。 这种时候的电梯里必然挤满了人,人类因惊恐而浑身出冷汗,汗液里混杂着荷尔蒙和肾上腺素,可能还有微量的血液,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对死侍来说是致命的刺激。 它们在电梯经过的时候会用利爪摩擦轿厢,可能还没想出怎么撕开快速移动的铁罐头。 电梯里的人想必也已经听到了诡异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正在外头沉重地呼吸。 人们下意识尖叫,却无路可逃。 顾谶仔细看了几眼,“你见过长蛇尾的死侍吗?” 他问的是夏弥,觉得可能再没有人比她这位大地与山之王本尊更了解龙类的了。 但顾谶想错了,夏弥对这些东西根本不了解,就像高高在上的君主不会了解用来征伐扩张的军队里到底有些什么人一样,死侍是人心贪婪的产物,是部分龙族奴役的炮灰,谁会关心炮灰是雄是雌,或者长没长蛇尾巴呢? 所以,夏弥摇头道:“没有,我见过的死侍都有不同程度的畸变,但大致外形还是人类。” 顾谶闻言便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我除了刚刚在壁画厅里和学院图书馆里的书籍上,就是在高天原里有见过。它们和高天原里的‘人鱼’很相似,但这些东西是活的。” 虽然看起来外形相似,但尸守和蛇躯死侍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尸守是古代混血种的木乃伊,它们的身躯严重朽坏,神秘的生物炼金术把它们最后的精神和力量封存在了尸体里,用来作为城市的守卫者。 人类历史上也有类似的野蛮习俗,比如美索不达来亚平原的古代王国在为城市奠基的时候,会在地基周围建筑地窖,然后成群的活人会进入地窖中,用他们的肩膀顶住地基。 他们就这么一直顶着,直到自己化为枯骨,这象征着他们的灵魂在死后仍会撑起这座城市的地基,令它永远不会倒塌。 这是人类从龙族文明那里学来的仪式,但其实是无比愚昧的,因为龙族垂直埋进地基中的木乃伊确实是战士,但能够挣脱茧衣活动,人类只是学到了一些无用的形式。 而死侍是活生生的东西,它们虽然丧失了神志,但血肉充盈,和人类没有多少差别。 死侍甚至拥有生殖繁衍的能力,它们的出现意味着早已灭绝的上古物种重现人间,从技术上来说,这不亚于恐龙复活。 现在,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活生生的‘古裔’,能力远超人类而更接近龙的混血种。 当然,如果实力解禁,可能在场唯一不是古老级别的,只有蛇岐八家的这位‘皇’了... “这些死侍的畸变是被诱发的。” 源稚生忽然道:“龙血的特性是会大幅度活化基因,从而导致不可控的畸变。例如麟身畸变、骨质畸变和血质畸变。 这些死侍表现出的都是蛇形畸变,它们原本是有双腿的,但在畸变的过程中双腿合并成了尾部,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它们的骨形介乎人类和爬行类之间,更像泰坦巨蟒。” “泰坦巨蟒?”顾谶回想起在课件上看到的那些大蛇图片,那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蛇类,生活在古新纪,最大的个体大约长20米。 源稚生惊讶道:“你们没上过赛诺伊教授的课?” 赛诺伊教授教的是《古生物学史》,是每个学员的必修课,源稚生在卡塞尔学院进修的时候也听过。 “我是教员,从来都是别人来听我的课。”顾谶说。 “……”源稚生。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不得不说,他是有点佩服的,但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这跟被诱发有什么关系?”顾谶问。 “畸变是不可控的,龙血是无序进化的催化剂,原本死侍应该进化出各种形态,但这些死侍几乎全都产生了蛇形畸变,这只能使用基因技术引导的结果。”回答他的是夏弥,她不知道这家伙的教员是怎么当的,竟然连这个都想不到。 可当看到身边之人隐隐含笑的表情时,她心底就咯噔了一下,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当年可是全部课业都是优异的最强新生啊! “原来如此。”顾谶的反应像是被解了惑。 夏弥狐疑地盯着他看。 “我平时也挺忙啦。”顾谶摊摊手。 源稚生摇摇头,“蛇形畸变是各种畸变中等级很高也很罕见的一种,仅次于龙形畸变。但现在下面至少有几十个蛇形畸变的样本,所以肯定是有人制造了这种东西,并把它投放到了这座大厦里来。这是有预谋的进攻!” “王将。”顾谶低声。 源稚生深吸口气,同他相视一眼。 今夜他们并不是单纯交手为敌的关系,在此之前,他们还曾共同抓捕了猛鬼众的龙马,并且问出了有关王将跟龙王的情报。 夏弥对此冷眼旁观,她早就知悉了一切,包括那个樱井小暮‘勾引’般的甜腻语气,现在想起来她都气得牙痒痒。 121.收藏品 虽然匪夷所思,但这的确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进攻。尤其是那些尸体上留下的怪异伤口,明显不是人类所为。 这群死侍一直在电梯井中活动,闻着人类的味道爬上爬下。多亏橘政宗封锁了大厦,不然它们早已突破安全门进入了每一层楼里,而大楼的地面势必会被鲜血铺满。 源稚生:“主持进攻这里的人,并不是想要征服这栋楼,而是想毁掉这里。” 他此刻内心绝不平静。 --橘政宗本应该在下面的角钢横梁上等他,但现在那里已经被死侍占据;这栋楼里还有近千人找不到出路,随时可能变成死侍的食物;他甚至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防御,因为蛇岐八家根本没有应对死侍进攻的预案。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今夜也许就是蛇岐八家的末日。 不过还好,源稚生看向身边两人,那个女生他不了解,但他信任顾谶,即便他们相交甚少,可无论是对方的实力还是面对险境时的镇定自若,以及只是看到他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安心的气场,都让源稚生觉得他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伴。 这是顾谶的人格魅力。 “会不会是那个‘神’苏醒了,是它在主持这场进攻?”顾谶问。 “不是。”夏弥脱口而出,然后看到源稚生疑惑的目光后,又补充道:“直觉。” 源稚生只当是女孩随口之语,但顾谶却明白,这是她没有感知到属于‘神’的气息。 那么,这些死侍真的是人类或混血种豢养,然后控制它们展开进攻的吗? 而那个人可能就是王将,顾谶心底不免有些沉重,他想象不到对方如今到底掌握了多少力量,每一步的接近都让他刷新认知。 “教员。”源稚生开口,清澈的目光里,抱有同样清楚的目的。 顾谶不看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必多言,我是相信你的。” 源稚生愣了下,从他记事起到现在,从未有一个人如此信任过他,哪怕是橘政宗。那种感觉是无需你多说什么或做些什么来证明,对方就可以将后背交给你。 可他仍忍不住问出来:“我曾把你们抛弃在海底,你为什么还...” “你是蛇岐八家的领袖,在那种情况下,你应该那么做。”顾谶淡淡道:“不过我们虽然能理解,但还是会生气会愤怒,只不过是因为活下来了,所以凯撒才没有跟你拼命。” 源稚生默默点头,如果说这是男人间的默契,那他听懂了。 一旁,夏弥这次倒是没嫌弃顾谶啰嗦,他话是不多的,可既然愿意跟这个有些阴柔气的曰本男人多说两句,那可能对方真的就如他之前所说,是个不错的家伙。 她拎了拎旅行包,说:“现在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把它扔下去。” 里边有半个旅行包的c4,集体引爆无疑能对那些死侍造成致命杀伤。 顾谶忽然想到了那个践行‘艺术就是爆炸’的派大星。 源稚生忍不住道:“冒昧问一句,那里面是什么?” 顾谶:“我们来这里的本意,的确是想调查源氏重工里隐藏的秘密,顺便炸掉辉夜姬的核心。” “……”源稚生。 他揉了揉眉心,不由多看了夏弥一眼,很难想象,这个瞧着文文静静还有点高冷的女孩,内心竟然如此疯狂。 他不知道有多少炸药,但毫无疑问,能炸掉辉夜姬机房的炸药量一定不会太少。万一这么引爆的话,很可能会把电梯井一起沉掉,但现在正有无辜民众乘坐电梯逃生。 “请先等一下。”源稚生说着,走到旁边直通屋顶的阿修罗木雕画前,转动藏在木雕画中的橘氏家纹。 在几人的目光中,木雕画带着整面墙移向一边,这层楼的隐藏空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里面一排排的展柜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 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武器,从曰本刀和十字枪开始,接着是手枪、猎枪、步枪等等。 传奇的加特林重机枪立在角落里,明亮的甲胄挂在墙上,既有17世纪佛罗伦萨产的白铁重铠,也有曰本特色的南蛮胴具足。 这里的不少武器都可以在拍卖会上亮相,有的甚至是全世界唯一的孤品。 就像给相交好友展示最得意的收藏一般,源稚生面带微笑,尤其见顾谶抽出刀剑仔细打量的时候,内心更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对他来说是很罕见的,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不过是慢热,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友谊和看重。 顾谶屈指弹了弹手中的青铜剑,这把剑应该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可锋刃依旧吹毛断发,这是炼金术的产物。 “这里是蛇歧八家的武器馆吗?”顾谶好奇道。 “没有,真正的古刀不在这儿,都在老爹自己的刀剑博物馆里。”源稚生用刀柄砸碎展柜,把里面的武器一件件拿出来,好让两人挑选喜欢的。 夏弥抱着胳膊,随顾谶走动,眸子里波澜不惊。 可能这里的武器都有名堂,但对她来说都不趁手,言灵‘天地为炉’就是炼器的顶尖技艺,这些人类混血种用炼金术制成的刀剑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但她正走着神,胸前忽然一沉,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手伸过来的顾谶...将一把冲锋枪扔进了她的怀里。 高冷美少女端着冲锋枪的场面,还真不赖啊,顾谶这么想。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一记冷冷的眼刀,不等开口,脚面就被狠狠踩了一脚! 夏弥随手抽出一把唐刀,转身就往外走去。 马尾扫到了顾谶的下颔,像被风拂了下,柔软带着一点点痒意。 他挠了挠头,只不过一转眼就看到了源稚生古怪狐疑的眼神。 象龟是有点迟钝的,但还不至于那么迟钝,这一刻就连他都感觉到了顾谶跟那个长腿女生之间可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源稚生犹豫片刻,低声道:“顾教员现在想喝酒了吗?” 顾谶愣了下,转而就明白对方话里深意。 “莫名其妙。”他抓起一套红漆的南蛮胴具足拍到源稚生身上,“穿厚点,这些老枪和弹药可挡不住那些东西。” 外边,夏弥背着手,低头碾着脚尖,唇边扬起舒心的笑意。 122.走远了 “对于子弹能否把那些东西阻挡在电梯井里,我确实也没有把握。” 源稚生接过那套甲胄,深吸一口气勒紧了裤腰带。 此时他就像一位战国时代的年轻大名,腰间两柄长刀,蜘蛛切还有它的孪生刀童子切安钢,小腹正前方还插着一柄毛瑟手枪。 “那里还有别的款式,请随便选用,不要客气。”他指向琳琅满目的铠甲,期待地看向顾谶。 “算了吧,审美不同。”顾谶舒展着长手长脚,“而且可能我也穿不上。” 源稚生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顾谶,回归了现实。 而顾谶已经在提袋里装满了司登冲锋枪和汤姆森冲锋枪,然后将剩下的名刀打成一捆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往外走,溢出的黄铜子弹从提袋中‘叮叮当当’地落下。 “想不到你会喜欢热武器。”源稚生亦步亦趋。 “你看过港片吗?”顾谶问。 虽然这个问题好像跟眼下的情况离得很远,但源稚生还是老实点头,“夜叉跟乌鸦喜欢看,他们觉得里面的男人很帅。” “我以前没用过枪,现在有了机会,想当一次小马哥。”顾谶说。 源稚生想了一会儿,脑海中才浮现出小马哥的形象,以及那个经典的枪战场景。 只不过小马哥是粗犷的硬汉,拿着枪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暴徒,他实在很难想象外表斯文的顾谶端着两把冲锋枪压制死侍的景象,或者说,从顾谶的脸上看到笑容和淡然之外的表情,好像都是一种违和。 他可以冷脸,可以杀气流露,但狰狞跟他太不相符了。源稚生也看过一些漫画,他觉得即将发生的,犹如《火影忍者》里宇智波斑的狂笑,或者佩恩的画风崩溃... “你是不是在腹诽?”顾谶冷不丁道。 “没有。”源稚生立马道。 顾谶哼了声。 源稚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深海下潜那次。 高天原在崩溃,海地裂缝在增大,岩浆在水中划过耀眼的轨迹,大海被照得如同白昼。而在那样的绝境中,这个男人完成了手动引爆核反应舱,并将全员安全带回。 这是他想做但未能做到的。 …… 死侍群在钢梁间高速游动,用利爪在钢件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它们清楚食物就在附近,可就是找不到,所以愈发暴躁。 几头死侍包围了一个电梯轿厢,电梯轿厢停下是因为在高速运行中将一头死侍的蛇尾切断了,电脑系统判定电梯运行出现了问题。 死侍们盘踞在轿厢上方,合力撕扯着铁皮,它们裂开着巨口,发出惊悚的嗬嗬声,就像一群饿极了的人正在用手生生把铁皮罐头撕开。 而失去了尾部的死侍还没有死,它用锋利的爪子抓进铁皮里,挣扎着往上爬,它可不愿意放弃分享这顿美食的机会。 轿厢里,传出女人绝望的哭声。 “真是地狱啊。”源稚生目睹着这一切,然后拔出刀在手腕上轻轻一割,细细的血流落进电梯井里。 夏弥看了眼他流血的伤口,想到什么似的,连忙看向顾谶,偷偷观察他的眼睛。 顾谶有所察觉后,心中暗笑,现在的他当然不必再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也不会再对血统精纯的龙血产生渴望。 小女孩这样的担心实在没有必要,不过却暖心又可爱。 所以,顾谶猛地回视过去,眸光湛湛:我看是哪一个在窥视本帅? 夏弥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别过头,但马上就觉得不忿--我看看你怎么了?别人不能看,我还不能看了? 这么心理建设着,她就气鼓鼓地瞪了回去:让我看看是谁脸皮这么厚! “……”顾谶败下阵来。 夏弥下巴一昂,洋洋得意。 源稚生还在放血... 一滴血落在了死侍的额心。 这头死侍就要撕开那个装满食物的罐头了,可他一下顿住了,抽动着鼻孔嗅吸那神秘的香味,然后慢慢抬起头仰望,微光明亮的井口,好像天赐甘露。 它伸出舌头舔舐额心上的血,但舌头畸变得还不够,怎么都舔不到,它气极了,愤怒地发出婴儿般的嘶叫声。 然后更多的血滴在了它的脸上,它的叫声里又透出了狂喜。 但这份喜悦只维持了几秒钟,因为周围的死侍同样嘶叫起来,它们飞扑而来,大力撕咬它的面部,只是为了分享那鲜血的美味。 被咬掉脸的死侍坠进了电梯井深处,它的位置被其他死侍取代了,死侍群聚集在正下方,彼此撕咬着、争抢着去舔舐那股温热的血流,就像是一群在地狱中饥渴了数百年的恶鬼。 “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我在死侍眼里,确实是最诱人的血食。”源稚生说:“也许恶鬼们都想把高高在上的东西吃掉,它们在地狱里痛苦得太久了。” “痛苦?”顾谶不理解这个说法。 “开枪吧。”源稚生看过来,“死会终结一切痛苦。” 电梯井深处,死侍们欢喜欲狂地往上攀爬,围攻电梯轿厢的死侍们也放弃了即将到手的食物。 它们争先恐后地爬上壁画厅,这里在它们看来是即将举办盛宴的餐厅,这顿大餐的主菜毫无疑问是某象龟。 顾谶莫名想到了一听说他要请客时的路明非和芬格尔。 他扣下了扳机。 两把冲锋枪同时咆哮起来,黄铜弹壳迸溅着坠入电梯井,爬在最前面的死侍面部中弹,弹雨在一瞬间摧毁了它的脑壳。 顾谶脚踩在电梯井的钢梁上,装枪械的提袋挂在前方,以备他随时取用新的弹匣和枪支,镜片上充斥着耀眼的火光。 看着被枪口焰照亮的身影,夏弥嘴角牵动,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啊,画风就这么崩啦。 源稚生也看到了顾谶堪称疯狂的一面,他端着两把冲锋枪,枪口恨不得要怼在死侍的嘴巴里。 在他这里,温文尔雅偶尔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丝丝秋雨般忧郁的教员,已经渐渐走远了... 这场金属弹头组成的风暴狠狠地打压了死侍群的喜悦,冲在前面的死侍纷纷中弹,不过对它们来说,这也只是受伤的程度罢了。 蛇化的身躯异常强悍,子弹只能在鳞片上溅起火光,即便少数子弹能打进它们的身体,也卡在了坚硬的骨骼里。 电梯井里,几十张巨口张开到了极限,对着上方的几人发出尖细刺耳的哭吼。 123.夏之声 源稚生趁着更换弹匣的机会四下扫视。 他在考虑是否有办法把电梯井中的钢架彻底摧毁,好让死侍群从高空直接坠落,连带一同坠落的钢材应该会对它们造成致命伤害。 但从刚才的交手来看,顾谶的言灵很可能是肉身强化这种,而那个冷漠的女孩可能是潜行或暗杀之流,要想撼动能够承载高速电梯的钢铁框架,无疑是梦话。 源稚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他换好了弹匣,就要继续射击,可浓重的腥气陡然从上方传来! “小心!”源稚生大吼。 死侍的智商超过他们的想象,在他们集中火力对付电梯井正下方的死侍时,已经有死侍绕到了他们的正上方。 但话音未落,一道凛然的银光便从眼前划过! 那是夏弥随手丢出的长刀,如破空的匹练,直接将跃起突袭的死侍钉回了电梯井。 源稚生讶然看了她一眼,而顾谶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还在那端着两把枪管过热的冲锋枪射击。 受伤的死侍坠入电梯井中,仿佛跌落无尽的深渊,但更多的黑影连续不断地从高处坠落,埋伏在上方的死侍显然不止一头。 源稚生沿着钢梁行走,挥刀逼退死侍,不让它们有机会找到立足点。 黑色的血在晦暗的空间里纷飞溅落,此刻他双手持刀一身甲胄,宛若屹立阵前的大将,死守不退。 这种蛇形死侍的速度超过斑马,撕咬力跟狮子接近,还具有很强的细胞活性,伤口能很快愈合。 卡塞尔学院对死侍有一套评级制度,如果对这种蛇形死侍的战斗力进行评估的话,a级是最贴近的。 这意味着即使是a级专员面对它也有生命危险,如果跟它们一对一肉搏,就算是凯撒和楚子航也很难占优势。 “太多了。”夏弥低声道。 顾谶将一背包的冲锋枪都打得卡了壳。 但只要弹幕压制稍歇,那些死侍就会趁机向上攀爬,此刻下方的死侍群飞速迫近,爬得最快的距离他们还不到二十米,哭泣汇成了诡异的声浪,在电梯井里翻腾。 顾谶刚要开口,就见夏弥一把打翻了挂在面前的提袋,里面的上千发子弹登时像黄铜色的雨那样坠落。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眼看着夏弥把另外一件东西也投进了电梯井--那是一块塞着电子引信的c4塑胶炸药。 “躲开!”顾谶连忙提醒源稚生。 炸药坠落二十米后爆炸,气浪和火光受电梯井限制,只能向上或向下传播,火色的云霞从深井中猛然涌起,灿烂瑰丽,烈火中所有的子弹同时爆炸,上千枚弹头在电梯井中高速反弹。 蛇形黑影被弹雨和火光吞没了,源稚生抬起双臂挡在身前,被汹涌的气浪整个朝后掀起。 “手!”顾谶俯身。 在炽烈的热浪中,源稚生毫不犹豫地把手朝声音来处伸去,下一秒便被一把抓住,带着跃起到了钢梁上。 “多谢。”他眼睛还眯着,有些不适。 顾谶并未回应,只是脚尖一踢,一把长刀便激射而去,将几乎要扑到源稚生身上的死侍贯穿。 死侍带着凄厉的哭声坠入黑暗,但更多的死侍继续扑来,爆炸并没能杀死这些危险的生物,它们下坠了几层之后就用长尾缠住钢架,带着浑身血迹继续往上爬。 夏弥轻呼口气,眼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得被迫撤回壁画厅,可如果释放自身气息将是最轻松的解决方法。 只不过这里并不只有顾谶,还有源稚生,而且她也没想这么早就表明身份,就像她能捕捉到‘奥丁’的气息,对方亦然。 她在融合成为‘死神海拉’之前就准备好了茧,以便出差错后尽早转生,这是她的金蝉脱壳,就连顾谶都瞒着。 但如果再有意外,下一次转生的苏醒将会在漫长的沉睡之后,她不怕重回黑暗,只是怕再也见不到顾谶了。 所以,她要忍耐,直到找到杀死洛基的机会。 “我们先撤回楼里。”源稚生沉声道。 顾谶以为他还有什么后招,也就没怎么犹豫。 只不过当跳回楼里,源稚生就抖了抖身上的盔甲,双手扶住沉重的铁轮神龛做推状。 顾谶当即明白了他的打算,也知道这只象龟黔驴技穷了。 他们合力将铁轮神龛推到了电梯门前挡住,但这么做只是拖延时间罢了,死侍的力量远比人类要大,人类能挪动的东西它们也能。 壁画厅里的火仍在熊熊燃烧,虽说这里并没有太多易燃的东西,火迟早会灭,但燃烧不久就会耗尽空气中的氧气。 “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还这么淡定,但我是没什么办法了。”源稚生靠在神龛上喘气,望着大厅中的火焰。 尸守标本烧到最后露出了暗金色的骨骼,犹如铜器般发亮。 “你可不像是就这么放弃的人啊。”顾谶轻笑。 源稚生笑了笑,稍稍正色,“你们有多少c4炸药?” 夏弥:“15磅(约15斤)。” 源稚生点点头,“爆炸的冲击波伤不到它们,但火焰对它们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你们看那些尸守,人鱼油非常易燃。” 顾谶迟疑道:“可刚才的爆炸里,它们并没有立刻烧起来。” 夏弥白他一眼,“笨蛋,那是因为它们是活的。” 源稚生乐得见顾谶吃瘪,“尸守已经脱水了,死侍的身体里还有大量水分,所以它们必须长时间在火场中才会燃烧起来。这里就是完全封闭的空间,是最好的火场!” “但它们能从电梯门进来,也能从这里逃出去。”顾谶说。 源稚生指了指电梯门上方,“这种门的上方,必然有一根钢筋在支撑,在那里装上足够威力的炸药,墙壁坍塌,它们无路可逃。” 夏弥默默计算,“用延迟引信的话,可以在二十秒钟后爆炸。” 源稚生:“这段时间足够我们进入电梯井,并且躲到爆炸范围之外。” “那我来当诱饵。”顾谶马上道。 他们需要把死侍群引到大厅深处去,这样它们越集中,燃烧的效果就越好。 “还是我来吧。”源稚生不由分说道:“这是发生在我们地盘上的事情,我有责任解决它。” 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夏弥无奈般冲顾谶摊了摊手。 “不是所有曰本人都这样。”顾谶说。 “不,我是想说这就是男人啊。”夏弥幽幽道:“总把责任之类的东西扛在肩上。” “这样才会让别人感到稳重和安心。” “别人?” “同伴或朋友。” “就这样吗?” “我们也准备一下,给他掠阵。”顾谶走开。 夏弥啧了声,这男人啊。 124.奇行种 顾谶靠在武器暗室的自动门后,手里提着一具‘火拳’式火焰喷射器。 这是二战时期的经典军用装备,喷出的烈火曾经点燃了柏林。 如果他们有更多的‘火拳’和不限量的燃料,也许就不用源稚生当诱饵,能轻松地压制门外那群死侍。 夏弥就在他身后猫腰,相比之下瞧着小小的一团,她偶尔会扫过顾谶宽阔的肩,还会伸出手指在他身后作怪般比划着。 顾谶全然不知。 少顷,巨蟒贴地游动般的声音清晰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死侍群已经侵入了壁画厅,和他们只隔着武器暗室的一层木雕门。 以死侍的力量,打碎这扇门毫不费力,只不过这群智力低下的东西还没有察觉这个隐蔽的地方。 它们的黄金瞳看似狰狞,其实视力很弱,原本算得上敏锐的嗅觉也被场间的血味和热风干扰。至于听觉方面,蛇类基本是零,死侍得到增强的可能性也不大。 顾谶回头看了眼夏弥,做出口型问她死侍的大概数量。 夏弥见此,心下在想自己应不应该知道这个,但嘴上还是说:“超过一百,电梯井差不多已经清空,所有死侍都进来了。” “真多啊。”顾谶轻声道。 多如蝼蚁,夏弥心说。 然后她一脚将门踢开,看也不看,手里长刀向上横切而过。 原本有一头死侍就挂在武器暗室门前的架子上四下张望,蛇形畸变后的它神经反应速度倍增,在门开的瞬间就从半空朝这边扑来。 只不过迎接它的是闪电般的一刀,死侍狰狞残忍的表情还留在脸上,丑陋的头颅便倏得飞起,残躯被顾谶一脚踢飞。 古朴的太刀上宛若被流火淬炼,泛着烧灼的红光,黑色的血顷刻间被高温蒸发。 而他们也终于看清了壁画厅此刻的情形,场间已经变成了蛇类的养殖池。 --死侍们纠缠在一起,在血水中翻滚,争食着亡者的尸骨,血肉横飞间不时发出如同愉悦般的嘶叫。 这宛若地狱般的景象,让人看一眼就想大吐特吐。 夏弥拧了拧眉,二话不说便横刀而上,她不必去寻找死侍的弱点,因为在她的眼里,它们全身都是弱点。 死侍赖以为傲的坚硬鳞片可以硬扛冲锋枪的扫射,但在她的刀锋之下却如纸糊一般被轻易切开。 黑血喷溅如雨,持刀的修长身影在雨幕中往来自如,身姿曼妙,速度却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顾谶知道,如果事后过问的话,她一定会说是言灵‘刹那’,反正美少女总是有说辞的。 死侍们发出痛苦的嚎叫,在刀锋临身之际,它们那低能的脑子里好像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压降临,这是它们不曾感受过的,却如烙印般自血和骨中涌出。 离得远的死侍好像感受到了那种绝望,都张嘴嘶叫,婴儿哭声像海潮一样扑向顾谶,它们也高高跃起朝他扑去,仿佛他那里是一条生路。 顾谶没有任何举动,静静地看着死侍群从四面八方而来。 狰狞的巨大裂嘴里是一排排尖牙,之前咬碎的鲜红血肉伴随着恶心的唾液在飞奔中到处坠落,它们看着‘吓傻了’的猎物,几十双黄金瞳明亮如灯。 一米之遥,它们伸出了利爪,像是要抚摸那人冷俏的脸蛋。 但旋即,难以言喻的力量以顾谶为圆心爆发开来,仿佛压缩到极致突然爆发的巨大能量,带着绝对排斥的命令,更是不可僭越的规则。 数十只扑来的死侍瞬间倒飞,骨裂声刺耳又密集,靠得最近的那一圈死侍几乎在刹那间就被挤扁,断裂的胸骨朝后刺穿了胸腔,落地后翻滚几圈很难再爬起来。 这时候就有死神来为它们送葬,明亮的淬火太刀轻描淡写地收割着一个个可怖的头颅,黑色的血在地上淌成了薄薄的一层,与原本的鲜血混在一起,像是打翻的油墨。 但还有更多的死侍在周围窥伺,它们虽然智商不够,可兽类的本能却敏锐察觉到了从这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死亡的意志,它们恐惧且不安,脚爪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长痕,踌躇着聚集在一起,慢慢呈现包围之势。 顾谶和夏弥一步步接近大厅的中央。 数以百计的死侍围绕着他们行走,可怕的哭声在四面八方回荡,无数张苍白狰狞的人脸在火光中浮现。 那些死侍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年轻人,有些面孔已经扭曲变形,有些还能让人想到会在街头遇见的路人。 其中有羞涩的少年,也有娇媚的熟女,可当它们的颔骨掀开,露出荆棘般的利齿时,它们都变成了森罗恶鬼。 大厅中央,最强壮的死侍正在吞噬亡者,体型超过其他死侍的两倍,自始至终都没有加入对顾谶他们的进攻,只是一心一意地品尝着面前的大餐。 它们会先吐出黏液来润滑尸体,然后像蛇那样缓慢地吞吃,就像头狼之于狼群一样,其他死侍根本不敢跟它们同享食物。 离顾谶最近的死侍是个中年秃顶的男人,生前想来也不是个体面人,但谁也想不到它在蛇形畸变之后,会拥有如此魁伟的身躯。 --肥硕到臃肿的腹部贴着地面蠕动,至少膨胀了两倍的头和脖子也在蠕动,活像一滩肉糕。 顾谶摘下了眼镜,虽然他并不近视,甚至视力好得过分,但这一刻他希望自己是近视。 “……”夏弥。 ‘中年秃顶男’扭过头来,对他们露出似乎是笑的表情。 这不是死侍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了,如今看来这可能是蛇形畸变的死侍在看见食物时的喜悦之色。 死侍群把他们驱赶到这里,是为了先让最强壮的死侍进食,或者说借用它们的力量。 “也不笨啊。”顾谶说。 “动物的本能。”夏弥说着,蹙了蹙眉,“不过这胖子是真让人倒胃口啊。” 话落,一道劲风猛然擦身而过,对面那‘中年秃顶男’上半身如折断般后仰,臃肿的腹部仍坐在地上,额头扎进了一把还在颤动的长刀。 “秃顶和臃肿,想想就可怕。”顾谶也说。 夏弥好整以暇地在他令人羡慕的发量上瞄了眼。 “……”顾谶虚着眼瞅她,总觉得她好像有点不怀好意。 125.皇之名 在顾谶跟夏弥暗暗吐槽的时候,对面那只脑壳几乎被名刀掀开的死侍缓缓地坐了起来,就像一个刚睡醒的人类慵懒地弯腰起床。 臃肿的腹部一节一节地蠕动,像是挂了一个个游泳圈,而身体也在一节一节地变高。它用肚皮贴地行动的时候只有一人高,可现在竟变成了三米高的巨人,这还不算盘在地上的尾部。 在壮硕的蛇身上,那细小的人类身躯显得如此不协调,就像一只怀孕的母螳螂。 “好丑啊。”夏弥小脸皱着。 这死侍简直像一堆蠕动的脂肪和蛋白质构成体,油腻得已经没边儿了。 所有的死侍都跟着首领一起‘站’了起来,用强有力的尾部支撑着魁梧的上半身,身高从两米到三米不等。 它们缓缓围绕着顾谶和夏弥行动,这些颤巍巍的蛇躯就像是一片肉质的森林,如果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那该感到庆幸,毕竟这是看到后就很难忘却的一幕,绝对能让一个贪吃的人厌食很久。 顾谶看看夏弥,眨巴了眨巴眼睛。 “你又要吐什么槽?”夏弥虚着眼看他。 顾谶忍不住道:“董卓的酒池肉林。” “...你还真会想。”夏弥对他是一脸嫌弃。 就在此时,古老的证言从天而降,一抹寒冷的光穿破血与火,吟唱诵言的黑影沿着死侍首领的背脊降落,掠起湛青色的刀光。 北辰一刀流·霜降! ‘童子切安纲’从后颈贴着脊椎切入,随着持刀之人的下坠,一块块脊椎骨开裂,被顾谶冠以‘董卓’之名的死侍像是被抽掉了脊骨的蛇那样,一段段坍塌。 源稚生落地俯身,右手‘蜘蛛切’贴地旋转平挥,从容地斩断了死侍的尾椎部分。 巨大的身躯彻底失去支撑,倾斜着朝他砸过来,源稚生侧身闪过,双手长刀贴着死侍的脊背连斩,空气里回荡着打铁般的‘当当’声--死侍的脊椎和生铁差不多坚硬,他形同斩铁。 死侍首领在他落地一击中死亡,这有如天罚般的刀斩,是源稚生少为人知的凶残一面。 源稚生双手‘血振’,粘稠的黑血自刀身飞落,他在蛇躯组成的森林中念诵起古老的语言。 他念得越来越快,巨声在大厅中回荡,仿佛山中佛寺的古钟轰鸣。 属于他的领域正在形成,未知的言灵即将释放。 顾谶将背后打成一捆的名刀解下,看也不看地一柄柄丢出,连续的尖锐破空声里,每一把名刀必然会钉死一头死侍,以此不许死侍群靠近源稚生。 就算是夏弥也有点好奇,好奇这个所谓的‘皇’的言灵,或许这就是人类混血种言灵的极限。 领域在缓慢地扩张,看起来很温和,能看到边界泛起的淡淡荧光。 但被领域所笼罩的死侍却战战兢兢地匍匐于地,双手痉挛着按在地上,像是都被感化,向着源稚生跪拜,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血泪。 领域最终把整个壁画厅都覆盖了,源稚生提着双刀走进死侍群中,沿路砍下一个又一个死侍的头颅,看黑色的血泉从脖子的断口中喷出。 死侍身下的大理石地面正在慢慢开裂,这说明有惊人的重量压在了地面上,但什么样的重量能压裂大理石的地面? 几吨还是十几吨,那承受这股超重力的骨骼又该是什么感觉? 死侍群并非心甘情愿地俯首受死,而是无法抗拒。它们的体重在瞬间增加了几十倍,重到连抬手都很艰难,若不匍匐,脊椎骨就会被压断。 夏弥有片刻的愣神,旋即便想到了这是什么样的言灵。 言灵·王权,序列号91,属于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言灵。 除非获得释放者本人的允许,没有人能在‘王权’的领域范围内站立。 --领域中的人将承受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重量,血液会从身体下方突破皮肤,大脑严重缺血,想要避免大脑失血就只能匍匐下跪,甚至用叩拜的姿势。 但即使这样也未必能活下来,随着‘王权’的力量不断上升,释放者可以让任何人的骨骼崩裂,它们的尸体与地面齐平。 虽然名为‘王权’,但这并不是什么王道的征服,而是把霸道之极的超重力施加在对方身上,缓慢无情地碾压对方。 这就是源稚生的计划,把死侍群集中在大厅的正中央,以王权之力强行镇压,然后纵火焚烧。 他用刀柄敲碎了长明灯的油缸,人鱼的清油流淌满屋,夏弥把肥皂状的c4炸药投向大厅的每个角落。 c4炸药素来以稳定著称,没有引信就算被子弹打中都不会爆炸,但场间的持续高温会令它们在几分钟后爆炸,高温和冲击波会把这层楼变成烤肉架。 顾谶抓过火焰喷枪,十米长的焰流扫过那些浸泡在清油中的死侍。 烈火一下子升腾到了三四米的高度,死侍们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跪地忍受灼烧。 苍白的脸在燃烧,黑发在燃烧,依稀还有人类特征的身躯也在燃烧,死侍群发出了常人听不见的哀嚎。 其实人类残酷起来也不亚于这些嗜血的凶兽,只不过因为目标是它们,所以就不觉得如何了。 “快走...”源稚生走着走着,忽然扑倒在血泊里。 “……”顾谶、夏弥。 他们刚刚还在欣赏这只象龟的英姿,结果这才几分钟,对方就再次‘狗啃泥’。 顾谶把燃料耗尽的喷火器一丢,上前把他从血泊里拉起来,看到他的脸时,心下微惊。 源稚生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的心脏疯狂地输血去维持摇摇欲坠的身体,紫黑色的毛细血管从皮肤表面浮凸了出来。 是‘王权’的反噬,这种超级言灵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几乎在一瞬间就会抽走释放者全部的生命力。 越是高阶的言灵就越会对身体产生负担,神话般的言灵‘莱茵’释放需要透支释放者的生命,他在自己的领域中只能存活零点几秒钟。 源稚生扶着顾谶的臂弯起身,艰难道:“快点走!” 他一旦支持不住,‘王权’的领域也就会崩溃,死侍将再度获得活动的能力! 顾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是因为责任使然还是对之前的弥补,连命都不顾,他已经做的够多了。 126.心潮浅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风声,顾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有一只死侍正从背后扑来。 巨大的火蛇从天而降,这只死侍完全不顾自己浑身着火,刚从‘王权’的领域中解脱,就发起了致命的扑击。 它伸出了利爪,参差的尖牙上满是黑色的血迹,那既是之前啃食所留,也是被超重力压迫所致。 但下一秒,它就突兀摔落,从半空狠狠跌在了地上,在骨骼扭曲的刺耳声里,断掉的骨头刺破了血肉,原本强壮的身躯像被挤压一样扁平,紧紧贴在了地面上。 源稚生愣住了,这不是他的领域,他的‘王权’已经在力竭的时候就崩溃了。 一个全新的领域接管了烈火熊熊的壁画厅,所有刚刚从超重力中解脱出来的死侍不等站稳,便再次跪下。 但这是比之前还要强横数倍数十倍的重力,它们的膝盖在刹那间碎裂,匍匐和叩拜已无法给它们带来活命的恩赐,黑色的血冲破了皮肤,地面上汇聚成石油般流淌的溪流。 死侍群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它们的骨骼在高压下被碾碎,浑身成为模糊的血肉烂泥。 “怎么会...”源稚生眼睛睁大,喃喃出声。 “现在可以走了。”顾谶扶着他。 源稚生下意识抬头,看着身边之人的侧脸。 毫无疑问,这个形似或者干脆说就是‘王权’的领域就是对方释放的,可他并不像自己这样不堪,甚至如此云淡风轻。 他忽然想起了在秋叶原的那个雨后,顾谶站在咖啡店的太阳伞下,干净得像是水洗过的天空。 “我可以复制言灵。”顾谶说:“拷贝忍者卡卡西听说过吧?” 他举例子一向很离谱,源稚生嘴唇动了动,“镜瞳?” 他知道有这么一个神奇的言灵,但他是白王血裔,是‘皇’,怎么能... 况且,他想说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就算顾谶的言灵是‘镜瞳’,可释放‘王权’对自身带来的衰竭,他怎么会没事? 这个男人就像庐山的云雾,哪怕相隔咫尺也看不真切,反而每一次靠近都感到愈加神秘。 夏弥一刀挥出,明亮的刀光将火焰都劈散,轻描淡写地将周围迫近的死侍斩首。 “刹那。”顾谶解释。 源稚生默默点头,他知道犬山家的家主就拥有这个言灵。 坦白说,今晚他遭遇死侍的震惊都不如他被顾谶带来的震惊大,还有那个看起来总是轻飘飘的冷淡少女。 他并没有想过单凭自己就能力挽狂澜,但起码应该是突围的主力,可他现在浑身脱力,还要靠顾谶搀扶才能走路。 太挫败了啊,源稚生心里长叹。 他们走到了电梯前,地面忽然一震,一只魁梧的死侍突然从一侧的阴影里冲了出来! 它的上半身魁梧得像是马熊,双肩畸形得隆起,臂展像大猩猩那么长,最惊人的是它的利爪中旋转着雪亮的长刀。 它从顾谶钉死那些死侍的长刀里拔出了两柄,以蛇舞的形态迫近。 在以前的资料记录里,不乏有会使用武器的死侍,还是人类时学习的武器技能会被继承,但这头死侍的刀术格外老练。 它妖娆地扭动着蛇躯,看起来就像印度神话里的蛇神纳伽。 双刀在火场中烧得发红,搅起大片的火风,形成无破绽的防御,疾步逼近。 顾谶反手从源稚生腰间拔出蜘蛛切,斩出了迅猛如电的一刀,死侍还因惯性朝前,但那硕大的头颅却移位坠落,直到这时,脖颈上的平滑切口才有血泉喷涌而出。 地面猛然间再次震动起来,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那是一根重达十几吨的钢梁,陷入地面数寸,溅起一人多高的灰尘。 天花板和墙壁都在开裂,曲折的裂纹在内墙上飞快蔓延,就算是夹钢的楼板也经不起地震连番折腾,这一轮的震波强度超过了八级。 四面八方都是火焰,强光和灰尘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墙壁上悬挂的木雕佛像化作一团团烈火下坠,黑铁的神龛被烧得通红。 这些东西都是从蛇岐八家的老神社搬来的,是流传了上千年的文物,但它们的寿命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c4炸药正在火中焚烧,不久就会爆炸,只不过当顾谶他们终于走到电梯门边时,却发现刚才的震波不仅是让楼板和墙壁开裂,还折断了电梯门上方的钢梁,那扇门现在已经被倒塌的墙壁封住了。 “试试货运电梯。”顾谶说。 夏弥上前试着按下货运电梯的下行键,按键亮了起来,电梯门上方的数字慢慢地变化,这架货运电梯居然还能正常运转! 就连她都轻轻‘啊’了声,显然也很是惊讶。 之前货运电梯从高层直坠下去,楼层数字飞快变化,他们都以为它是坠楼了,没想到这部运转缓慢的老式电梯居然在地震中保全了下来。 “你之前说的有道理。”夏弥慢悠悠道。 “什么?”顾谶看她。 “念旧啊。”夏弥轻笑,“老的事物,偶尔也很有用。” 顾谶撇了撇嘴。 夏弥从c4炸药上切下一块,插入引信后黏在了电梯门上,随着轰然的巨响,嵌了钢板的铝合金门被炸开一个口子。 ‘咝咝’的游动声和婴儿哭泣的声音从身后渐渐逼近,火焰和黑烟中隐约出现了明亮的蛇影。 顾谶的‘王权’固然形成了有效的杀伤,可数百的死侍总有漏网之鱼,现在,那些浑身燃烧着的死侍竟然强忍着疼痛摸索过来了。 而明明火焰、浓烟和高温让蛇类擅长的嗅觉和红外线探测都失效了,以它们极差的视力,在刺眼的火焰中几乎不可能发现他们。 “是他的血,它们闻着血味儿追来的。”夏弥说完,手里的唐刀在地上沙沙划过,嘀咕道:“真麻烦啊。” 源稚生艰难抬手,想要扯下身上那件南蛮胴具足,但一缕劲风从他身旁掠过,而他几乎没能看清对方的身影。 是那个话不太多的女孩,滚滚烈焰之中,一身黑色卫衣的她看起来像是灵活的隼。这一刻刀光弥漫,那是远超任何剑道大师的技艺,因为那是纯粹的挥斩,以无与伦比的力量施以肉眼难辨的斩切。 刀风席卷,火焰随之跃动飘舞,女孩曼妙的身影奏起了死亡凋零之舞。 源稚生偏头,刚好看到顾谶目不转睛的模样。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笑意,就像夏日微风里樱花起落,静静捧一杯新茶坐在回廊下,看青石板上落英缤纷,堂前猫咪慵懒缱绻。 很美好,令人艳羡,也心胸旷达。 原来,她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啊。源稚生心想,难怪彼时夜雨凄迷,风花雪月前,顾谶小酌的心思却浅。 127.决然汹涌 两分钟之后,电梯‘叮’得一声开门,刹那间有无数的纸页往外飞。 电梯里堆了几十箱档案,雪片般的纸页卷进火风之后剧烈地燃烧起来,震颤着化为火焰的蝴蝶,明亮的灰烬旋转着飞舞。 而偌大场间,再没有一只活的死侍。 “等此间事毕,请务必赏脸,让我聊表心意。” 走进电梯,源稚生靠在角落,一脸真诚。 “我酒精过敏。”夏弥说。 “……”顾谶的表情很地铁老人。 源稚生也愣了下,难道他之前猜错了对面两人的关系?不应该啊。 转而,刺眼的光明在壁画厅中绽放,那是被引燃的c4炸药,冲击波和瞬间的高温席卷了周围所有空间。 连锁爆炸很快开始,太阳般刺眼的光亮在各个角落亮起,高温气浪以超过飓风几十倍的速度扫过大厅,巨响隆隆,把其他炸药块引燃,把所有的一切都摧毁。 这架老式的货运电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艰难地关门,门缝还剩几厘米的时候,一道几厘米宽的高温气流钻入电梯,它是明媚的红色,引燃了轿厢中剩余的档案。 但电梯门还是合上了,带着连呼吸都有些灼热的风,缓缓地沉入电梯井中。 几秒钟后,上方传来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明亮的气浪冲进电梯井,把燃烧着的死侍尸体抛了出来。 蛇影在火场中熊熊燃烧,脂肪溶解,渐渐显露出古铜色的骨架。 死侍群已经完了,这栋楼里的人也安全了。 所以,源稚生开始考虑最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蛇岐八家和卡塞尔学院的暂时结盟,以及他跟顾谶的关系。 在今晚或者说在顾谶知晓壁画厅秘密之前,他们是新交的朋友,在与死侍群作战之前,他们是敌对。而现在... 源稚生知道,不管是顾谶还是对面这个好似在闭目养神的少女,他们目前绝不能脱离蛇歧八家的控制,可他根本没有把握说服他们,甚至一旦交起手来,尚且力竭的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而且往阴暗了说,他身具‘皇血’,价值毋庸置疑,如果顾谶想把他带离源氏重工呢?就算不是为了给卡塞尔学院的那群疯子做研究,仅仅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被带走,那蛇岐八家在这场对峙中输定了且不说,今后也会成为一个笑话。 源稚生低头沉思着,很是苦恼。 现在大楼里有超过一百名执行局干部,几乎都是a级精锐,如果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就能对顾谶和这名少女进行包围。 那样不单保住了秘密,还能捕获...想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他们可是从数百的蛇形死侍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到时候究竟是谁包围谁? 而且他绝不认为顾谶的言灵只是什么复制或拷贝这么简单,届时‘王权’从这家伙的身上释放出来,蛇岐八家群体跪地叩首,那想必就算顾谶手下留情,活下来的精锐们也会不堪受此屈辱,分分钟切腹自尽... 夏弥眼皮抬了抬,看了顾谶一眼,好像在给他使眼色,比如说你的这个曰本朋友正在动什么歪脑筋之类的。 顾谶眼睑低了低,从兜里拿出手帕,摘下眼镜缓缓擦拭着。 电梯里只有三个人,此刻却出现了第四个呼吸声,电梯轿厢的侧壁猛然分崩离析,畸形的骨质利爪从背后插入了源稚生的两肋! 鲜血如水泉一般淋在偷袭者的脸上,它高昂着头颅,发出刺耳的欢叫! “啊!”源稚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此刻脸色因剧痛而惨白扭曲,额头满是冷汗。 顾谶轻轻将眼镜戴好。 夏弥看着他平静的模样,悄悄搓了搓小臂,这个狗男人真是长大了啊,现在都这么冷血了,还说这象龟是什么不错的朋友,我才不信你刚刚没感知到这头死侍,呵tui! 顾谶的确感知到了,同样也看到了源稚生垂首闪烁的目光,大概能猜到他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虽然是朋友不假,但男人总是要承受些痛苦才能成长的,不是吗? …… 面前的死侍很惊人。 其他的死侍最长不过五米,最短的大约只有三米,上半身都跟人类的体形差不多,腰部以下才逐渐变得细长,最后呈现出蛇的形状。 但这只死侍的体形是其他死侍的两倍以上,腹部极其臃肿,像是怀孕的蚁后。 正因为它拖着这个过度畸形的下半身往上爬,才落在了最后,所以到现在也没能爬进壁画厅,倒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在被源稚生的血味吸引后,便不顾一切地撕裂了电梯。 这只死侍长着一张中年女人的脸,脸色不像其他死侍那样苍白反而如正常人那样红润,宛若一个怀孕中变得圆润起来的女人。 而它那雪白无鳞的腹部上有蛇尾般的痕迹隐现,这的确是一只怀胎的死侍。死侍怀胎能生下的,只能是更可怕的死侍,因为胎儿的龙血会更加纯粹。 一直以来的猜测被证实了,死侍能够生育后代!这些死侍真的是被有意识地培养出来的,幕后之人或许就是想要繁衍出一支死侍大军。 死侍紧紧地抱着源稚生,兴奋地舔着鲜血。 源稚生死死地抓着扶手,才没有被它立刻拖进电梯井里。 眼下,死侍重达数百公斤的臃肿身躯,就靠抓着他吊在电梯下方。 顾谶俯视着艰难维持不坠的人影,夏弥握着那把唐刀,默不作声。 死侍用长舌舔过源稚生的后颈,利齿在寻觅他的颈动脉。 这时电梯上方传来‘咯噔’一声异响,电梯下降的速度陡然加快。 --电梯装满了文件箱本来就接近载重上限,这只巨型死侍的重量加上他们几人的体重已经超过了电梯的极限,何况它本来就运行在地震后脆弱的轨道中。 现在它正以加速度砸向电梯井深处。 “挥刀!”源稚生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 一直以来,他的眼睛里总有些不可捉摸的深沉,好像身为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就要有常人不具备的城府和器量,可此刻他目眦欲裂,仿佛金刚怒目,决然汹涌。 “砍我的脖子,它就在后面!”源稚生咳出一口鲜血。 话落,顾谶接过夏弥手中长刀,侧身滑步,一刀斩出! 璀璨的刀光点亮了源稚生的眼睛,他想赴死也要睁大眼睛看着,刺痛让他眼角不由自主地淌出泪来。这是极快的一刀,从侧面斩入,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砍进了死侍的脖颈。 滚烫的黑血溅了源稚生一身,而他更是寒毛倒竖,因为他能感觉到那在将死侍斩首之后,与他后颈紧贴的凛然刀锋。 128.永远的光 朋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顾谶想起那个漆黑的雨夜,他们在烛光融洽的大厅里享用风花雪月的日料,源稚生俯身为他倒上清酒,轻轻同他碰杯劝饮。 他的眼底总是沉重,言谈却和煦,真的好像一只温吞的象龟。也就是在他说起自己为何意兴阑珊的一刹那,顾谶觉得在异国他乡认识了一个偶尔会懂自己的新朋友。 就像他之前跟源稚生说的,当他无法确定的时候,请永远相信自己会是正义的朋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顾谶并不曾深想自己,他看着源稚生被死侍刺穿胸膛,又在对方濒死之际施以援手,或许是身为人的缘故,人心之险恶不过如此。 死侍的尸体坠向无边的黑暗,当利爪从源稚生的肋骨抽出,后者也彻底脱力,原本紧抓扶手的手松开了。 从被死侍撕裂的电梯侧壁缺口坠落时,源稚生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苍白而精致的脸坠入不见底的深井中,眼中的泪水滞留在空中,留下一串晶亮的光点。 稚女,想不到我的结局,跟你一样啊。他想。 但终归是有不同的,那时候是他将刀送进了源稚女的身体里,可现在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顾谶猛然跃出了电梯,身后是紧跟的夏弥。 黑暗从眼前倏然而过,电梯在尖啸声里伴随着闪烁明灭的电火花轰然坠落。 …… 微量湿润的风扑面而来,源稚生慢慢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黑暗,胸口的伤偶尔还会抽痛,但身体似乎没有那么虚弱了。 黑暗中,他试着挣扎,而心竟平静了下来,这是什么地方?地狱还是多年前那口幽深的黑井里? 他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并不信有天堂或地狱,但置身在这漆黑如深井的地方,他难免觉得自己是真的死了。 他做过类似的梦,自己死了,坠入不见底的深井,井中躺着被他杀死的鬼的骨。 “醒了?”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别乱动,当心摔下去。” 源稚生扭头,冷不防被手机的闪光灯刺到了眼睛,一时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为什么拍我的照片?”他不解。 “留个纪念。”顾谶说:“以后偶尔翻一翻,啊看,蛇岐八家的‘皇’还当过我的俘虏,这可是勋章。” “确定不是给路明非他们看吗?”源稚生借着亮光也看清了眼下的处境,他正躺在电梯井钢架的横梁上。 旁边,顾谶正拿着手机拍照,那个女孩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顾谶耸肩,“有道理,是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英姿。” 源稚生沉默片刻,“你救了我两次。” 顾谶闻言,忽然报出了一串数字。 源稚生愣了愣,“什么?” “我的银行账户。”顾谶说。 夏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吧,我会请专业的评估师为我估个价。”源稚生无奈道。 顾谶说道:“现在壁画毁了,不过我们拍了照,照片是要带走的。” “其实你不用说的,我阻止不了。”源稚生苦笑。 顾谶:“学院和蛇岐八家现在还是敌对关系,不过这些天多谢你的招待,未来几天,我的学生们也还请你继续照看。” 源稚生默默点头,顾谶的确是该离开的,不然一个在家族禁地来去自如,还拍了不少照片的卡塞尔学院教员,自己再将他留在蛇岐八家就太伤自尊了。 大家长的威严已经无了,尊严总该是要留一些的。不过还好,作为朋友的情谊还维系着。 “你们不想把我带走吗?”源稚生问。 “带个大活人出去有点难,况且你现在这副样子,我可不想背你。”顾谶很嫌弃。 源稚生嘴角抽动,“其实我身体的恢复速度很快的。” “我可没那个耐心。”顾谶说道:“你的手下正在满栋楼找你,估计等你差不多恢复好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说着,他想着这很可能是一段时间内最后的见面了,便问道:“我觉得樱好像喜欢你,你感觉到了吗?” 源稚生张了张嘴,实在没想到在这种惨烈的场景下,本该因分别而多少带点离愁别绪的时候,他竟然会问出这种八卦问题! 简直就像《火影忍者》中五影会谈时,团藏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大野木忽然捂着腰问他有没有膏药那么突兀。 “不离开曰本,我是不会找女朋友的。”源稚生轻声道:“让一个女杀手放弃自己的人生跟我去法国卖防晒油,未免太自私了些。” “还真想抛下一切去法国?” “我的手上沾满了鬼的血,我不是去法国,是逃走。”源稚生直直看着漆黑的上空,“之前你说你是正义的朋友,我一直深信不疑。” “是不是。”顾谶笑。 “我也想当正义的朋友。”源稚生自顾自道:“你看过《奥特曼》么,我们小时候都看,孩子们在课间讨论哪个更厉害,还节省午餐钱去买奥特曼的塑料模型。” “手办。”夏弥忽的出声。 顾谶这才想起她其实是资深二次元,听说还cosy过动漫角色,只不过因为某软件不太达标...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瞄了眼,飞速的一瞥,但还是被夏弥捕捉到了。 “你在看什么?!”夏弥一字一顿,寒气从牙缝里挤出来。 “没有。”顾谶露出最纯良无害的笑容。 这一回应该是吸取了教训,不可名状充满了人文的关怀,深信不疑。 “是叫手办。”源稚生还在自言自语,“买了奥特曼的手办,就好像拥有了一个奥特曼朋友。我的是希卡利奥特曼,名字是‘光’的意思,蓝色的漂亮涂装,跟其他奥特曼的红色完全不一样。他最强的武器是骑士光剑,非常帅。” 他苍白的脸上满是回忆之色,那笑容不知是在追忆远去的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还是奥特曼让他明白的正义道理。 顾谶静静听着。 源稚生说:“奥特曼是正义的朋友,我们是奥特曼的朋友,所以我们也是正义的朋友,再强大的怪兽都会被正义的朋友打败。有一年学校演出,我上台唱了奥特曼的主题歌,至今我都记得调子。” 他说着就轻轻唱了起来, “哔哔哔,好多怪兽, 你看看你的背后,奴隶兽,通街有,就在你左和右...” 这是《帝拿·奥特曼》的主题曲,谢霆锋唱的《正义大朋友》。源稚生不知道,其实顾谶看过奥特曼的动画片,在那个只能眺望外面却永远走不出方圆几里的时候,他一直相信会有一束光降临到他的身旁,来救赎他。 后来,流星划过,夏弥出现了。 129.光明囚牢 说起来,眼下的场景还真有点奇怪。 曰本极道的大家长、人类混血种的极限‘皇’躺在冰凉的钢梁上清唱《帝拿·奥特曼》的主题曲,龙族四大君主之一的夏弥和人类天花板顾谶在充当听众。 这着实有些荒诞,就像是八国峰会的首脑们聚集在防卫森严的戴维营,唱起了铿锵有力的津门大鼓书。 大家都该笑场的,但没有人笑,有点走调的儿歌在幽深的电梯井里回荡,似乎是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的歌声穿越了时光来到这里。 他在台上挺起胸膛,相信自己是正义的朋友。 歌曲结束,顾谶轻轻鼓掌。 “可是,我没有变成正义的朋友,我成了坏人。”源稚生的声音很轻,“我的朋友也都是坏人,夜叉原来是街面上的打手,乌鸦是放贷组织的军师,樱是杀手。 我做过的坏事比你们想的要多,那天晚上,我们去麻生真的店里帮她解决问题,看起来是做了一次好事,可更多的时候,执行局出动是要见血的。 极道就是这样,只用暴力来说话,谁的拳头大,谁的声音就响亮。这是极道的生存法则,我们靠作恶活着,我们隶属于一个家族,就必须忠于它。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们也许会对无辜者下手,可以牺牲同伴也可以牺牲自己。 每个人都可以被牺牲,这样更多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我不是希卡利奥特曼,所谓的‘皇’在庞大的世界面前同样渺小,我救不了所有人。而如果作恶可以让我的族人过上更好的日子,那我就愿意变成坏人。” 顾谶点了点头,没做声。 源稚生看过来,“我以为,你起码会说点什么,就算是没用的安慰也好。” “你又不是路明非,你比他成熟。”顾谶靠在角钢上,“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源稚生默然片刻,“但身为朋友,说些什么的话,我也会觉得安慰。” 顾谶低头笑了起来。 “好了,我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应该是你的人找来了。” “那么再见了。”源稚生说。 顾谶摆了摆手,同夏弥一跃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了,樱和乌鸦的脚步声正在逼近。源稚生勉强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上后深深吸了一口。 转而,他难免想到了从不抽烟的顾谶,以及对方刚刚离开时说的话,他也笑了起来,烟便从张开的嘴角掉落,朝下方的黑暗坠去。 最后这个暗红的光点在青灰色的鳞片上滚动,电梯井的深处堆满了蟒蛇般的尸体。 …… 顾谶他们本该离开的,如今c4炸药全都用光,也不知道辉夜姬的机房在哪,不时还有余震,原本忙碌的大楼此刻空无一人。 只不过夏弥感知到了什么,在名为‘ξ’(音读柯西)的楼层里。 ‘ξ’是第十四个希腊字母,代表不确定的东西。 走廊上空无一人,远处隐约飘来福尔马林味。 这一层不同于办公区或是行政区,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所医院,时间在这里是不流动的,一切都被某种邪恶的力量封印了。 走廊两侧的门全都封闭着打不开,窗户里射出惨白的光,也没有人声。震波连续几次来袭,其他楼层的墙上都能看见清晰的裂纹,可这一层丝毫没有。 没有任何窗户通往外面,所有的门都用坚硬的黑色金属铸造,墙壁上贴着各种‘危险区域’和‘立入禁止’的标志。 顾谶四下打量一眼,“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 “我想去看看。”夏弥盯着走廊前方,那好像是尽头,可走廊曲折连绵,密布如蛛网。 这里像是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顾谶隐隐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就好像一下又回到了那幢朱楼,若有若无的束缚感和逼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恰在此时,他的手背被人轻轻拍了拍,是夏弥,她浅然一笑,朝前走去。 她的眼光自然是极高,颜值不是此前的‘夏弥’那样惊心动魄、令人恋恋不忘,而是少有的柔和里具有攻击性的美。但不管怎样,微笑就是她最大的杀手锏。 顾谶跟在她身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悠悠传出。 前方道路越来越复杂,他们好像正在进入这一层的核心区域,一路上经过了好几道安全门。 越往深处走,与其说是走廊倒不如说成了开阔的通道,四壁都用不锈钢加固,前方是一片明媚的白光。 顾谶脑海中浮现出某些实验室的画面。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白色的金属门,那种圆角的气密门,雪亮的白光从门上的玻璃窗里透了出来。 推开门后,红色的水溢过门的下缘汩汩流出,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屋子的地面是血红色的,屋顶是白色的,墙壁上红白相间。 这间屋子里原本有二十多个人,医生或护士,只不过现在都变成了死人,血在地上积起几厘米,因为气密门的缘故才没有流出来。 杀人者还留在这间小屋里,龙化的身体魁梧得像个橄榄球运动员,鳞片光滑肌肉饱满,蟒蛇般的长尾拖在血泊里。 推想当时的情形,大概是蛇形袭击了这里,在封闭的屋子里没人能逃脱。 然后死侍也被杀了,它的身体悬挂在一面圆形的金属壁上,一柄长刀贯穿金属壁杀死了它。 那面金属壁上有把手和密码锁,看起来就像银行的金库门,想来是死侍在完成屠杀后扑在门上往里窥探,被里面的人隔着门一刀杀死。 而用一柄长刀贯穿全金属的金库门杀死一只死侍,那该是何等的凌厉? “很厉害。”夏弥低声说。 顾谶刚要开口,就听到了从通道尽头传来的轰然巨响,那是安全门落闸的声音,同时大功率抽风机自行开始工作,嗡声在通道里回荡。 他忽然明白了,难怪通道全是用金属加固,这是为了防止金库门后面的‘东西’逃脱。 即便它能逃出这扇门,也会被困在这条通道里。 --抽气之后,它会因为气压下降而陷入昏迷。 看到这样严密的囚禁措施,顾谶说道:“难道蛇岐八家已经捕获了那个‘神’,把它囚禁起来了?” 夏弥微微摇头,她感知到的并不是同类的气息,很难去形容,虽然喜欢不起来,但也没那么讨厌。 “要进去吗?”顾谶问。 夏弥轻轻‘嗯’了声,她想要看看被囚禁在这道门后面的,会是什么。 130.猫姑娘 踩过满是血水的地面,顾谶将手放到金库门边的卡槽上。 言灵‘镜瞳’无声释放,庞大的解码工作自行开始。 间隙里,他环顾四周,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急救设备,从最简单的氧气罐到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心脏复苏机,还有些他没见过的大型医疗设备。 这么看来,在这道门里生活的好像是个重症病人,但单刀贯穿金库门杀死死侍... 解码很快完成,金库门开始释放阀门里的高压氮气。 两人退后几步,看着门上方的灯由红变绿,十二道保险栓同时发出‘咔哒’的轻响,厚达20厘米的硬质合金门缓缓打开。 接下来的一幕完全超越了顾谶以往多少年的认知,也让夏弥瞬间睁大了眼睛。 在扑面而来的清新白檀香味里,赤身祼体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对面,一边看着他们,一边用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她的头发是暗红色的,点点水珠从颈窝顺着象牙般白皙的肌肤滑落,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有好奇,更多的是与生俱来的淡漠。 顾谶怔住了,不是因为第一次见去衣的女孩,而是他曾见过对方,在几百米的深海中,穿着巫女服的女孩踩着冰山从天而降,他们隔着‘无尘之地’的领域相望。 也是第一眼看去跟诺诺长得很像的女孩,源稚生说她的名字是上杉绘梨衣。 “闭眼。”耳畔,传来夏弥冷冽的声音。 顾谶赶紧闭上眼睛。 纤细素白的少女一边擦头发一边刷牙,满嘴都是牙膏沫,她看着对面两人,瞳光清澈如镜,丝毫不觉得眼下的状况有什么不对。 毫无来由的,夏弥的心里微微触动了一下,诚然,她从对面的女孩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但更多的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很复杂,就像当初认出了困在尼伯龙根里的顾谶。 这个女孩也被关在这个冰冷的‘医院’里,像个孤独的怪物。 那可能是名为‘心疼’的情感,当看到她的眼睛时。 绘梨衣刷完了左边的臼齿改刷右边的,看起来她很听牙医的话,刷牙流程一丝不苟,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闭上眼睛的顾谶,明亮的眼底有些许不解。 “可以睁开了吗?”顾谶小声道:“她穿好衣服了吗?” “没有。”夏弥白他一眼,“你应该退出去。” 她心里难免有点怨气,这家伙竟然先看了别的女人的身体! “外边太脏了。”顾谶说。 对面,绘梨衣忽然歪了歪头,恍然般张了张嘴,嘴角淌下一点点牙膏沫,她是认出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了。 “你们见过?”夏弥问。 “深海下潜结束,上浮的时候。”顾谶说道:“她乘着小船来杀了不少尸守。” 夏弥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听到顾谶话后的绘梨衣小鸡啄米般点着头,那张清纯不染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虽然她笑起来稀薄又冷淡,就像雪地上的浮光,却有种抹了腮红的美丽。 然后她又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朝身后长长的步道跑去。 看着她玲珑玉致的背影,夏弥莫名觉得有些脸热,不太自然地低咳了一声。 “怎么了?”顾谶连忙道。 “没什么。”夏弥强调,“你不许睁开眼睛。” “噢。” 少顷,等绘梨衣再出现在夏弥二人面前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黄色的橡皮鸭。 她拿着橡皮鸭在顾谶眼前晃了晃,好像是想说什么,但马上就注意到他始终闭着眼睛,当下有点着急,晶莹小巧的脚趾在地上抓了抓。 夏弥犹豫片刻,“她手里拿着一只小黄鸭。” 顾谶‘啊’了声,了然,“当时在海里,那只橡皮鸭差点被暗流卷走。” 绘梨衣用力点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点缀着细碎的星子。 夏弥不由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语气莫名道:“原来你们这么有缘啊。” 在她没有‘听到’的那几个小时里,顾谶竟然邂逅了这么多故事,她心里难免有点酸溜溜的。可当看着对面这个身体已经成熟,实际上却天真懵懂的女孩时,她心底只剩下幽幽的一声叹息。 “你先把衣服穿上。”夏弥轻声道:“不然他可能要闭一辈子眼睛了。” “……”顾谶。 绘梨衣低头往下看了看,然后转身往回走,只不过刚走出两步,就又回头,小心地朝夏弥招手。 就好像是一直待在家里的小女孩邀请客人参观一样,即便才见过一面。可能是因为太孤独,也可能是没有从顾谶和夏弥身上感觉到恶意。 以往,夏弥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冰冷,直到遇见了顾谶,在他肯为自己赴死的那一刻,冰封般的内心如雪遇暖阳般消融。 而现在看到这个白纸般的女孩,她想过去抱抱她。 …… 金库门后是一条铺着木板的步道,两侧都是木质的拉门,拉门后面点着蜡烛,温暖的烛光透过纸窗,把格子阴影投射在三人身上。 其实顾谶闭着眼睛,也能够好好地走路。 这条步道本该出现在那种老式的大房子里,每根木条上都沉淀着时光,木地板因为长年累月的擦洗而明亮如镜,一尘不染。 不知什么地方飘来白檀的香味,女孩恬然安静的背影玲珑浮凸,在橘色的烛光里摇曳。 他们穿越了那些格子阴影,就像是穿过月夜中的竹林,竹影在他们身上历历可数。 绘梨衣拉开一道拉门,指了指铺着榻榻米的地面,大概是示意他们可以坐下来等自己,然后转身走进了里屋。 屋子中间是一张被炉桌(取暖桌),素白的墙上没有太多装饰,只悬挂着三幅造像,分别是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 除了这三幅造像外,客厅里就没有其他装饰品或家具了,连曰本人家里常见的插花都找不到。 打开的壁橱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巫女服,绘梨衣走进里间的时候并未关门,里面也是同样的风格,只不过被炉桌换成了铺地的床铺,唯一能用来‘享乐’的是一台连着ps3的大液晶电视。 房间不可谓不奢华,但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不应该是一个妙龄少女。顾谶睁开了眼睛,澄净如银河潋滟,夏弥看他一眼,知他该是共情。 看年纪,绘梨衣和诺诺差不多大,只是花开花落,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从习惯上看,好像是自小如此。 131.朱砂痣 少顷,绘梨衣从里屋走了出来,穿上了蕾丝边的黑色内衣。她旁若无人地从橱柜里拿出一套巫女服穿上,她似乎只穿这么一种衣服。 夏弥几乎可以肯定她基本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没有见识过色狼,没有看过小电影,也没有自诩风流的色胚跟她搭讪,所以才会对男性毫无防备。 在她眼里,大概觉得顾谶跟她是同类生物,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偶尔会有点烂好人。 可能孤独的人,真的会莫名相互吸引。 “走吧。”绘梨衣在干净的小本子上书写,举起来给她看。 是简单的日语,夏弥认得,也是这时才确定她是不会说话的,所以身边随时备着笔和小本子。 “去哪里?”她问。 “外面。” “外面?” “就是远一点的地方。” 夏弥确定眼前的女孩说起‘远方’的时候,眼睛里忽然有了名为期待和雀跃的小情绪。而她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在那年的圣诞夜,当确定顾谶会来bj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心情。 她想方设法制造出一个不经意的偶遇,只是想要看一看他,看看他最近是否清减了,有没有疲惫。 那种怀揣着热忱去期待的心情,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出去玩,趁哥哥不在。”绘梨衣不仅把小本子举给夏弥看,还高高地举到顾谶面前,强调般晃了晃。 夏弥这才明白了,敢情这姑娘就是想翘家。对她来说,世界就分两块,里面和外面,只要去了外面,去哪里都好。 她看向顾谶,目光示意:你那个新朋友,是怎么说起她的? 顾谶摇头,小声:“身为哥哥,怎么可能会跟外人多说妹妹的事情啊。” 绘梨衣打开壁橱,从里面搬出了一个纸箱子,扑一般放到了夏弥跟前。 淡淡的檀香和少女身上的肥皂香气窜入夏弥的鼻尖,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心软,她的确从面前的女孩身上感知到了那丝丝危险的气息,可更多的,是感同身受,因为她们都曾囿于一隅。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长久的黑暗里,绘梨衣能看到雪亮的灯光,却永远也离不开这由光组成的牢笼;她走出了黑暗,光明拥抱了她,绘梨衣依旧在光芒笼罩的囚牢里。 或许这一刻,她找到了同类,危险的气息是某种自我保护,因为绘梨衣对外界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防备。 “好啊,出去玩。”夏弥看着献宝般递到面前的小箱子,轻声说。 箱子里是各种各样的玩偶,有塑胶的奥特曼和小怪兽,也有绒布轻松熊,每件玩具上都有小小的标签,有的写着‘绘梨衣のultraman(奥特曼)’,有的写着‘绘梨衣のrkkuma(松弛小熊)’。 看起来她跟普通的女孩一样有着很强的占有欲,在每件玩具上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绘梨衣眼里迸发出欣喜的光,嘴角抿开清浅的笑容,丝丝缕缕。 看着乖巧的女孩,夏弥手指动了动,顾谶猜到她大概是想摸摸绘梨衣的头,但克制住了。 她摘下棒球帽,戴在了绘梨衣的头上。 “咦?”绘梨衣怔了下,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好奇般向上戳了戳帽檐,露出清纯白皙的小脸。 …… 这栋大楼里的死侍之前都被源稚生的血液吸引,全都死在了幽深的电梯井中,所以此刻的走廊里只有排气扇呼呼的风声。 通道尽头的墙壁上炸开大片黑色的血花,红色的长刀正扎在血花的中心。 绘梨衣上前拔下那柄刀,用手帕仔细擦干净,然后插进腰间的刀鞘。 她在小本子上写字:我不认路,你们走前面吧。 不认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人心底一疼。因为她神气活现充满向往,只是想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她不是四五十岁,而是风华正茂。 “好,我走前面。”夏弥轻轻颔首。 到六层的时候,绘梨衣站住不走了,指着自动贩卖机里的橙味饮料,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在说‘拜托拜托’。 夏弥也认识那种饮料,是最近正热门的少女果汁饮品,广告天天在电视上放。 她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投币,很快三罐饮料滚了下来。 夏弥把橙味饮料递给绘梨衣,给顾谶的是罐装的黑咖啡,她自己拿的椰奶。 绘梨衣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果汁,惬意得眉眼都眯起来,单纯的就像夏天白瓷碗里当啷响的冰块。 不过很快,顾谶看到她耳尖动了动,然后小心把瓶盖拧好,拿出小本子开始写字。 “我们要快点,不然会被家里人发现,他们会抓我回去。” 她举着小本子,手指斜上方,又指了指正下方,一脸认真。 顾谶想了想来时所见,忽然明白她所指的方位是某个通道口。 但夏弥却知道,那些通道口都有蛇岐八家的人把守,距离他们至少有几十米远,还隔着层层楼板。 按说绘梨衣不可能听到任何动静,但她确实听到了。 她不用加持镰鼬这类言灵,在以她为中心的庞大空间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瞒不过她的耳朵。在某个无形的领域内,她近乎全知全能。 这就是纯粹的白王血裔,太过精纯的血统让她的精神力不可控地溢出,形成了看似密不透风的防护,其实却无时无刻不在消耗她的生命。 如果绘梨衣不是这样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而是路明非或芬格尔那样的老狗,莫说出去玩还要偷偷地,喝瓶果汁还没钱买,直接就大步过去命令蛇岐八家那帮混蛋了。 让他们立刻准备好豪华轿车和满箱的果汁饮料,要橙味的有橙味的,要草莓味的有草莓味的。要是敢拦,就大手一挥,挥舞小本子,上边写‘老子要出去玩!!’ 就在顾谶胡思乱想的时候,玻璃幕墙外蓦地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用来清洗外墙的作业电梯从天而降停在了玻璃幕墙外。 在绘梨衣还在盯着电梯看的时候,夏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们出去玩!”她笑着说。 绘梨衣愣了愣,就被拉着朝前跑去。 玻璃幕墙外是阴沉的天空,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无休止地肆虐着,她殷红的双瞳里却只有身前那一抹剪影。 摇晃的长马尾,还有顾盼噙笑的女孩,她眼角的泪痣好像点在了她的心上。 132.美しい 夏弥把手轻轻放到玻璃幕墙,下一秒能抗震的玻璃幕墙上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形白斑,随后整片玻璃幕墙寸寸开裂,砰然震碎。 绘梨衣下意识张了张嘴。 她们两人踏上了作业电梯,暴露在外面的狂风暴雨中。 绘梨衣试探着抽了抽鼻翼,闻着夜风中的气味,呆呆地望着这个灯火如海的城市。 夏弥偏头看她,眸光罕见柔和。 顾谶抱着装满各种玩偶的纸箱,撇着嘴靠在栏杆上。 作业电梯一直往上升,直到在天台停下,这里密布着管线和水箱,但空无一人。 他们走上天台,默默无语。 这时身后通往大厦的铁门震动起来,楼道里传来猛力捶门的声音,接着是震耳的枪声。 显然蛇岐八家的人不知怎么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现在正试图冲上天台,只不过这些铁门都被封着,他们一时打不开。 而他们最紧张的上杉家主,此刻正在天台边眺望,眺望这座狂风暴雨中的城市。 地震似乎结束了,断电的大厦纷纷亮起灯来,闪着灯的警车在高架路上疾驰而过。 这座城市仍然瑰丽,只是蒙着雨的轻纱。 绘梨衣的侧影在雨中美得惊心动魄,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整座城市。 夏弥则因为把棒球帽给了绘梨衣,所以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水珠,挺秀的鼻子上也挂着水珠,清泠泠得素面朝天,好像雨后的青竹脆笋。 顾谶伸出手,落在她的肩上,明显感觉到她轻轻颤了下。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就看到绘梨衣抓过了夏弥的手,伸出手指小心地在她手心里写字。 --美しい。 这个词在日语里的意思就是‘美丽’,她在说这座城市很美。 写完之后,她继续眺望雨中的城市,手搭凉棚踮起脚尖,指着远处金色的‘东京天空树’给身边两人看。 顾谶忽然明白,她是要抓紧时间多看一眼这座城市。 因为身后那些人很快就会突破铁门,虽然她轻描淡写地就能杀死他们,却不会那么做。 她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却很难有机会自由地眺望这座城市。 她拽住夏弥进行的翘家计划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想去外面更外面的地方,她的计划就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一直跑到自己被抓回去的时候。 所以她并不沮丧。 “那是东京天空树,据说从上面的展望台看东京才是最漂亮的。”夏弥说道。 顾谶也说:“看过柯南吗?那里可奇妙了...” 话还没说完,脚尖就被夏弥狠踩了一脚。 绘梨衣唇边无声牵动,大概是在笑,可能是因为远方而笑,可能是看着他们在笑。 顾谶把热咖啡递给她。 绘梨衣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蒸汽在她鼻尖前弥漫。 身后的铁门摇摇欲坠,楼道里的人似乎找到了什么破门工具,正在砸门。 顾谶看向夏弥,他是觉得偶遇的小女孩现在需要他们,所以为什么不帮她实现去远方的愿望呢? 夏弥虚虚抬了抬眼,长睫毛颤动,像引弦的簇簇箭雨。 顾谶果然是了解她的,无论她怎么变,内心里总有‘软妹子’的一面,她听不得更见不得绘梨衣这种有些惨淡的故事。 雨中的东京有种异乎寻常的美,只是有点孤单。 每个明亮的窗格里都有一家人在庆幸地震就这么过去了。 --父亲还在关注电视上的地震预警,母亲揉揉孩子的头发叮嘱他快去睡觉,女孩们敷上面膜给男朋友打电话诉说刚才有多惊险。 前方是万丈高崖天堑鸿沟,雨幕把他们跟那些明亮的窗格分割开来。 绘梨衣站在雨的这边,眼睛里隐约透着向往,而雨的那边,窗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有人这么向往他们的生活。 就在夏弥爆发的前一刻,刺眼的光柱和巨大的风声在天空显现。 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悬停在空中,钢铁旋翼切开泼天的大雨,机身上漆着金色的樱花徽章和mpd的字样,以此说明它是隶属东京警视厅的直升机。 全副武装的特警从天而降,大踏步地向他们跑来。 特警们在黑色作战服外同样罩着mpd字样的防弹衣,头戴防弹头盔,胸前挂着微型冲锋枪,显然是警视厅中的精锐。 顾谶思绪又飞到了柯南的世界里... 特警们冲到他们面前,高呼着‘发现幸存者’,并试图将他们扛起,可惜被夏弥冷冷的眼刀吓退了,只好簇拥着他们奔向直升机。 进入机舱后,随行的医务人员给他们戴上氧气面罩,机舱门立刻关闭,特警们高呼‘起飞’,驾驶员猛拉操纵杆,以拔地而起之势直接起飞。 整个救援过程在不到半分钟内完成,蛇岐八家的人也终于撞开了天台的铁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升机绕源氏重工盘旋飞走。 “放松,别害怕,你们安全了,现在深呼吸。”特警认真又严肃,“看我看我。” “在看在看。”顾谶。 医务人员摘下他被雨打湿的眼镜,然后打亮手电筒,检查他们的瞳孔,竖起大拇指晃了晃,然后是血压测量等一系列检查。 这般严谨的态度,就好像他们是刚从地震坍塌的废墟里被挖出来的,处在随时会嗝屁的状态。 “总部总部,海豚分队报告!我们从源氏重工救出了一对...三个情侣?”特警队长抓起对讲机,本来语气很振奋人心,可说着说着莫名有点底气不足。 不过最后,他还是大声道:“他们都很健康,我们这就返航!” “总部收到,总部收到,允许返航。”对讲机里传出冷漠的女声。 很熟悉,顾谶暗翻白眼,一下就听出了对讲机那边的女人是谁,也明白了那清洗玻璃幕墙的作业电梯,为什么能那么巧地降落到他们面前。 能每次都以‘巧合’来装饰,来让他相信命运的家伙,舍有段日子没信儿的路鸣泽其谁? 只不过顾谶看着面无表情看向窗外的夏弥,心想路鸣泽想点自己的,其实是她啊。 …… “搞定。” 某高档酒店,酒德麻衣伸了个懒腰,“海豚分队正在返航,会在东大附属医院把他们放下去。” “长腿,你在曰本的人脉不错嘛,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调用mpd的直升机。”苏恩曦衣衫不整地蜷缩在沙发上看书。 “那不是mpd的飞机,mpd的每架飞机都受调度台控制,事后查执勤记录会查出问题来。”酒德麻衣耸肩,“我只是雇了一架直升机,给它换了个涂装。” “这么说来,那些警察也都是假警察?靠得住吗?”苏恩曦毫不掩饰地赞美她老肩巨滑。 “人倒是很靠得住,就是有点啰嗦。”酒德麻衣说:“他们隶属于一家旅游公司,做的是城市直升机观光项目。” “...你雇了一帮导游去救他们?”苏恩曦抚额。 酒德麻衣竖起大拇指,“敬业的金牌导游!” 133.孤独 诚然,从事旅游行业的导游,还是金牌导游,这一身的侃劲堪比相声大师。他们应该有许多话的,毕竟面前的人是帅哥美女组合,还是可甜可盐、可软可御的两个大美女。 只不过一个像个漂亮的小哑巴,一个眼神冷飕飕的好似冰山,好不容易打算从那个眼镜小哥下手,谁知道那小子直接两眼一闭睡着了... 有俩美女在侧,你还能秒睡?真爷们啊! 直升机笔直地飞往东京大学,据说地震中受伤的市民都在那里接受更细致的检查。 “前方就是东京国立大学了。”特警队长从前座转过身来。 顾谶睁开眼睛,就看到这家伙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要检查证件? 他刚要开口,就听队长声音朗朗:“东京大学是老字号的国立大学,历史能追溯到明治时期。它的前身是东京开成大学和东京医科学校,再往前追溯是幕府时期的‘天文方’,1877年正式改制为大学。 东京大学是曰本最高的学术殿堂,很多政要都是从这毕业的。请大家往下看,我们正飞越东大的标志‘赤门’,现在我们会飞得稍微低一点,请欣赏一下赤门的夜景...” 特警队长挥舞着相机,“需要我帮你们拍照留念吗?” “……”顾谶。 绘梨衣根本没听这些家伙唠叨,灯火通明的城市如长卷般在下面展开,她的瞳孔被数百万灯火照亮。 夏弥偏头,“拍张照吧。” “得嘞!”特警队长一脸喜色。 敢情不是冰山啊,只是对之前的介绍不感兴趣。 …… 顾谶望着盘旋飞走的直升机,默然不语。 他的背后,是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的前门,此刻凄风苦雨,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他确定了,这些不靠谱的人也就只有不靠谱的酒德麻衣才能找来。 “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落脚。”夏弥说。 她并不是在征求两人的意见,因为顾谶好像来了短信,正在看手机,绘梨衣则全程打量四周,明明是老旧的街区和千篇一律的商铺,地震后的雨中也没什么人影,她却看得格外认真。 对一只在笼子里待久的鸟来说,就算是百无聊赖的院子也是新的天地。 “我可能得离开一下。”顾谶说:“校长给我发来了短信。” 夏弥蹙了蹙眉,“就算你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吧?起码也得把新朋友安顿好,她是跟着我们出来的。” “当然。”顾谶连忙道。 夏弥说的是有道理的,虽然答应带绘梨衣翘家的人就是她...他也同意就是了。 好吧,这是废话。顾谶只是被昂热突然发来的短信搞得有点措手不及,他说找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需要带他一起去见一见。 绘梨衣掀开棒球帽,抓了抓头发,一撮呆毛倔强地弹了起来,她伸手往下压了压,无果。 她鼓了鼓嘴,像一只自顾抓着尾巴玩的小猫。 “去那边看看吧。”夏弥朝远处一排老建筑指了指,“那都是些老建筑,蛇岐八家的人就算派人来找,短时间应该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住在那里。” 可能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舍得让绘梨衣主住那种地方吧。 当站在这栋老楼面前,就算它新刷了漆,顾谶似乎也能闻到那股陈旧的腐朽气味。 绘梨衣小心地左右看了眼,一把抓住两人的手腕,小跑着进了楼里。 “住房!”她拿出小本子,举给前台妹子看。 前台是个相貌很老实的姑娘,看看清纯可人的绘梨衣和夏弥,又看看莫名‘焦急’的顾谶,默默给他们开了房间。 这一刻,不仅是顾谶,夏弥也觉得这妹子的小脑袋瓜里正在自我脑补一场风暴,几千字的故事框架可能已经秒写出来了。 推开房间的门后,夏弥沉默了,顾谶也知道那前台妹子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了。 不是他的错觉,因为这房间装修得很有特色。 红色纱幕,红色壁灯,天鹅绒圆床,床边还摆放着意大利式的青铜浴缸,水龙头是铸铁的维纳斯扛着银瓶。 墙上挂着三套女装,一套透明的粉色睡裙,一套高筒皮靴配包臀短裙,一套黑裙缎带白丝袜的女仆装。 “这地方,好像有点怪怪的。”顾谶犹豫道。 情人旅馆,还是三人一起入住,当然奇怪!夏弥腹诽。 绘梨衣已经进去了,她从顾谶怀里拿过那个装满玩偶的纸箱,小心又宝贝地把在里面闷了一路的小伙伴们一个个摆到大茶几上。 轻松熊和小黄鸡围着茶杯坐,芭比娃娃睡在格子布的小床上,还盖着蕾丝边的小被子,然后是并排坐在小汽车里的奥特曼和小怪兽。 绘梨衣把小黄鸭放在头顶,跪坐在榻榻米上,推着小汽车沿着茶几边缘慢慢行驶,哪怕是阴沉沉的天,也掩不住她眼中漾起的微光。 或许她在以往几千个孤独的日夜,也是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玩。 顾谶喉间忽然哽了下。 “你忙的话,就先去吧。”夏弥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情。 是的,顾谶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就有些难受,同时对蛇岐八家或者说剥夺女孩自由的人感到愤怒。 他知道绘梨衣的血统不稳定,身为混血种,拥有那种级别的言灵,身体状况必然很差。但她是被当成一件武器来对待和利用的,而不是一个青春正茂的少女。 她应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向往和选择的自由,而不是只有杀戮和一颗怯弱的想要离家的心。 “我会照顾好她的。”夏弥轻轻推了推顾谶的胳膊。 “我知道了。”顾谶抬抬手,大概是想跟绘梨衣打声招呼,只不过看到她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放弃了打扰的心。 “我很快回来。”他说。 “小心。”夏弥把他送到门口,扶着门框,开玩笑般说:“别死了。” 顾谶笑了下,同她挥挥手,缓步走下楼梯。 远处天空灰暗,沉沉的乌云里电闪雷鸣,夏弥站在走廊的窗边,一直看着雨中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 “我们在楼里四处找你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 进门前,乌鸦说道:“按说老大你现在这么虚弱,我们不该立刻带你来的,不过这里面的东西实在太重要了。” 源稚生的状态依然不佳,医生简单帮他处理了伤口,乌鸦就遮遮掩掩地说有些重要的东西,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他们进入和铁穹神殿相同的地下楼层后,又乘坐一部连源稚生也不知道的电梯继续下降,最后到了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这里的地面上满是黏液,对于铁门后有什么,源稚生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134.雨夜 源稚生原本猜测死侍是从下水道游进来的,但负责船坞警戒的人却说除了一条误入下水道的鲨鱼外,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死侍的巢穴就在这栋楼里。 源稚生伸手推开铁门。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但当亲眼看见这一幕时,他仍不免微微战栗。 这是一间摆满工具的屋子,铁迹斑斑的手术台、锋利的刀具、切割骨骼用的齿轮,还有空中垂下来的铁钩,加上弥漫不散的血腥味,这里根本就是一处屠宰场! 令人震惊的是,对面的墙壁完全由玻璃砖砌成,现在已经坍塌了,后方的储水箱泻出了数万吨水,地面上仍有半尺深的积水。 积水中有形如幼蛇的生物在抽动,它们刚刚长出白色的鳞片,却已经拥有了锋利的骨质爪和狰狞的肌肉。 看到这些还没长大的幼小死侍,源稚生从乌鸦手中接过手枪,一枪一个打穿了它们的心脏。 “这些东西是被豢养的,我们在水箱里发现了大量牛羊的尸骨,也有死侍的尸体,被啃得很干净。”乌鸦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捂嘴。 虽然他曾是道上的王八蛋,但想到那种血腥的事还是胃里难受,头皮发麻。 初见死侍群的时候,源稚生已经猜到了这种可怖的事。 那些死侍生前也只是一米多高的人类,能长到三五米长,200公斤重,显然是摄入了大量的食物来补充体重。 这么大群的死侍在东京可不好找食物,如果它们恣意捕猎的话早就被发现了,唯一的结论就是有人在养育它们,就像被豢养起来催肥的肉牛。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养殖场离他这么近。 乌鸦招了招手,有人抬上了一个圆形的金属罐,看起来像是装石油的桶。 金属罐已经被人用乙烷火焰切开,里面的货物是一个畸变到一半的人体,还保有双腿。 它仍然活着,但似乎被注射了某种麻醉药物,沉睡在干冰中。 源稚生毫不犹豫地朝它后脑连开几枪。 “这是几个小时前,通过潜艇送到地下船坞的货物。”樱说:“管船坞的那帮家伙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知道是上面要的东西。每隔几天都会有一个这样的金属罐运来,食物也是通过那艘小潜艇运进来的。” 源稚生:“负责建造这栋大厦的,是丸山建造所吧?” “是的,因为是家族自己的建造所,所以我们没派人监督。”樱把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从设计图来上看,这个养殖池并不存在,但它肯定是丸山建造所修建的,因为水源是铁穹神殿的地下水过滤。” “老大,要不要抓几个负责人来问话?”乌鸦谨慎道。 “不必了,丸山建造所的确能建成这个养殖池,但他们并没有这座大厦的管理权,建成交付后就会被发现。能建成这个养殖池,并且悄悄运行它这么多年的人,只有一个...”源稚生淡淡道:“去找政宗先生,说我要见他。” 夜叉和乌鸦对视一眼。 进门前,乌鸦啰啰嗦嗦说那么一堆就是猜想到了背后的人。 家族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是橘政宗和源稚生,他们当然完全相信后者,但也不敢轻易怀疑前者。 “在这里见?”乌鸦还捂着鼻子。 “不,去壁画厅。”源稚生深吸口气,“准备一些烈酒,再给死去的兄弟们准备一些白布。” “是!”樱低声应下。 …… 深夜,国立东京大学后门的小街,街边停着一辆木质厢车。 这种人力小车,在曰本被称作‘ラーメン屋台车’,即各种中式料理面,专为走街串巷贩卖拉面而设计。 窗户撑开就是遮雨棚,棚下摆两张木凳,客人坐在木凳上吃面,拉面师傅在车中操作。 现在一些国内城市也有这种小车,多是在夜市里贩卖路边小煮。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汤锅和各种食材在案板上摆得整整齐齐,客人坐下来,深蓝色的布幌子恰好能把他们的上半身遮住,营造了一个较为私密的环境。 当然,这种屋台车的环境和口味跟店里的‘名物拉面’比肯定是要差一些的,但价格便宜,来这里的多半都是东大里的穷学生。老板越师傅在这里开业多年,口碑还说得过去。 只不过今夜来的并不是往日的熟客。 大雨打在棚子上噼啪作响,一辆黑色跑车出现在长街尽头,随后悄然停靠在路边,雨刷扫着前窗上的雨。 当那块透明的扇形区域出现的时候,拉面老板看清了车里的人。 打着玫瑰红领结的白发老人一身黑色西装,明显的异国面孔,看起来不像是在深夜来拉面车吃宵夜的人。 越师傅的神情变了,虽然仍穿着那身拉面师傅的衣裳,却高远得像是站在远山之巅。 他同样也看到了副驾驶上戴细边框眼镜的年轻人,是当下年轻人会穿的那种休闲西装,没有系扣,衬衣雪白。 车门打开,高档的定制皮鞋毫不介意地踩在路面的积水里,老人撑开一柄黑伞,雨从伞的四面八方流泻而下。 这本该是电影里出现的肃然一幕,对越师傅来说也是压迫感十足的一幕,但下一秒,画面就崩溃了。那个年轻人手遮在脑袋上,下车后立马小跑着钻进了伞下,然后一老一少就开始扯皮。 “顾教员,你把雨水蹭到我身上了,你知道这身西装多贵吗?” “谁知道你车门上没有雨伞!” “明知道下雨,赴约时自己带伞是常识!” “怪我咯?” “……” 越师傅冷笑,随手把围绕招牌的彩灯关了,只剩下汤锅上的一盏孤灯。 但一回头,从车上下来两人已经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棚子下面。 好像是刚刚开车的老家伙不想让年轻人一同打伞,脚步就跟被狗撵了似的,而年轻人则不想淋雨,拼了命地往伞下挤,最后两人的肩膀都被打湿了。 外国老头吸溜了一口小酒盅里的廉价清酒,惬意地长舒口气,就像曰本的上班族。 “小顾,来一口?” “不了。” “也对,你这些天美酒佳酿,看不上也正常。” “不是,酒盅就一个啊校长。” “……”被嫌弃的昂热。 135.腹稿 “来碗面。” 昂热很自来熟地说:“得到你的消息后,我就带着教员立刻赶来了,连宵夜都没吃。” “你聋的?我说我打烊了。”越师傅看也不看他。 昂热微笑,“可我没准备付钱啊,这样你就不算营业了。” 顾谶心说真不愧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单凭这老流氓的嘴脸,就够自己学很久了。不过要是换成芬格尔或路明非,大概今天明天或后天,随时都能踏入这一步。 “你这辈子都是个混蛋!”越师傅气极,“吃什么面?” “就你最拿手的吧。”昂热说。 “好像我以前是你的御用拉面师傅似的!”越师傅愤懑地把面投进汤锅,“六十多年不见,你能有礼貌一点吗?” “谁没有礼貌?”昂热惊讶道:“阿贺只是区区一个家主,就派了几十个保镖和一整队的奔驰去机场接我,还把出入境大厅都封锁了。 接待酒会设在涩谷最豪华的俱乐部,几十个涂金粉的姑娘跳艳舞给我看,各种偶像派美少女给我倒酒点烟。” 说到这里,他看向顾谶,“是吧?” “...没错。”顾谶。 得到附和后的昂热哼了声,“你倒好,极道至尊,就请我吃拉面?” “他们干了六十年极道,我拉了六十年面,能比吗?”越师傅没好气道:“女人没有,光盘看吗?” 他指了指汤锅上方的14寸小彩电,又指了指架子上的旧光碟。 光碟上浴袍褪到腰间的女人双手抱胸,沟壑分明。 昂热看了封面上的女人直摇头,“小泽玛利亚?太老啦,连我都知道她过气了。” “……”越师傅。 转而,他叹了口气,“想不到你还真能找到我。” “这地方的变化真不大,没有人会想到,六十年前你喜欢在这条街上瞎混,六十年后你仍住在这里。”昂热掀起幌子。 顾谶的视线便随之望了出去,看着雨中的小街。 往外走几十步,出了街口就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小街却还是二战后的模样。 路两边都是老式和屋,屋前种着樱花树和梧桐,幽静中透着破败。 “我是被时代抛弃的人,就该住在破破烂烂的老地方。”越师傅说。 “其实也不是没人知道你还活着,比如阿贺。”昂热说道:“是他让我来找你的,还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越师傅问顾谶:“这位小哥要什么口味的拉面?” “他不挑。”昂热替他回答。 “豚骨拉面。”顾谶举手。 昂热脸色黑了黑。 越师傅笑起来,“你刚刚说他是教员?你那所学院里的么,还真是不给你面子啊。” “对于优秀的年轻人来说,这叫个性,小顾很优秀。”昂热笑呵呵道:“其实你当年也挺有个性的,虽然不太优秀。” 论拉踩,资深女团粉弗拉梅尔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那昂热必然是第二。 越师傅不笑了,“既然是犬山贺把信息泄露给你的,他为什么不一起过来?” “阿贺差点死了。”昂热淡淡道:“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越师傅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 “骗你的。”昂热咧嘴。 “你...”越师傅大概是想说点不中听的。 他卖力地擦着桌子,“你跑来找我干嘛?我就是一旧时代留下的废物。” “新时代是不需要皇的,对吧?”昂热慢悠悠道。 “是啊,皇这种东西,就该死在1945年。”越师傅,或者说昔日的极道皇帝上杉越,眼里掠过一丝阴翳。 这时,一个不太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那个,面好了。” 上杉越顿时破了功。 “得嘞,您的豚骨拉面!”他还多给顾谶加了一块叉烧。 “为什么我没有?”昂热看着光秃秃的拉面顶部,不满。 你也配?!上杉越心说,面上乐呵呵的,“下次一定。” …… 源氏重工,壁画厅。 火场做了简单的清理,满地的鲜血都被烈火烤干了,焚烧殆尽的古铜色骨骸躺了满地。 源稚生抖开白布,一一盖在死去的执行局干部们的身上。 “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政宗先生单独谈谈。” “我们会在外面警戒。”乌鸦鞠躬之后,所有人都撤出了壁画厅。 长明灯重新点燃了,偌大空间里,就只有这盏孤灯的光晕笼罩着源稚生和橘政宗。 满地都是尸体,墙壁上是被熏得漆黑的壁画残片,‘’在火焰摇曳中翩翩欲舞,气氛森严诡异。 源稚生:“是不是有些事,到了该跟我说的时候了?” “其实你早就怀疑我了,对吗?”橘政宗轻声笑笑。 “说不上怀疑,但我知道有些事你没告诉我。我已经去看过地下研究所了,但我不想在那里跟你说话。”源稚生点了支烟,转过身来。 然后就愣住了,橘政宗的装束跟以往截然不同。 平日里他最喜欢穿和服,总是一副曰本长者的模样,但此刻他一身棕色的戎装,肩扛少校军衔,脚蹬高筒皮靴。从风格来看,这是颇有些年头的旧时军装,可穿在橘政宗身上依旧挺拔熨帖。 军服臂膀上缀着醒目的徽章,由剑、盾和红五角星组成,徽章铭文‘kГБ’--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 “你是克格勃成员?”源稚生问。 “曾经是。”橘政宗抖开一块白布铺在地上。 他双膝跪下,挺直腰杆,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小的怀剑横置前方,把带来的长鞘白刀扔给源稚生。 “要我为你介错吗?”源稚生接住那柄刀。 很多人包括曰本人都觉得剖腹应该用肋差,但其实肋差的主要用途是近战中用来破甲。 贵族的切腹应该使用名为怀剑的优雅工具,那是笔直简约的直刀,只为结束刀主的生命而打造。 “我经常都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剖腹来为我当年的罪孽谢罪,那我希望你是介错人。”橘政宗直视源稚生,身上油然散发出大义凛然的气势。 “剖腹前,让我听听理由吧。”源稚生盘膝而坐,遥遥和他相对。 “我的真名是邦达列夫,克格勃的情报员。”橘政宗低声道:“列宁号,是我亲手沉进曰本海沟里的。” 源稚生脸色微变,“说下去!” 橘政宗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因为都在预料之中。 他幽幽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要从我的年轻时代讲起...” 136.老狗 “我在莫斯科的孤儿院里长大,作为英雄子女,被光荣地选送到间谍专科学校培训,21岁时加入了克格勃。” 橘政宗缓缓讲述起来,“21岁前,我的人生非常幸福,唯一困扰我的是一些古怪的记忆。在模糊的记忆里,我出生在一个雪白寒冷的地方。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一份名为δ的机密档案,那是对北极圈内某个港口的调查报告。档案中夹着一份名单,名单上只有一串编号,代表着一群孩子。 60年代,他们被列宁号破冰船从北极圈里带出来,送进了莫斯科的孤儿院,然后进入不同的国家机关。这是个实验,目的是观察那些孩子的社会性。” 源稚生:“你是孤儿院的其中一员?” 橘政宗微微点头,“那些古怪的记忆并不是臆想,而是洗脑不完全留下的记忆碎片。我对自己展开了反洗脑,通过注射药物,逼迫自己在梦中进行回忆,最后我回到了北极圈内的无名港。 δ不仅是一份档案的名字,也是一项研究,在这项研究中,无数带龙族血统的试管婴儿被培育出来。” “说下去。”源稚生克制着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 橘政宗平静道:“那座无名港中有龙,也有从苏联各地发现的混血种,研究项目的负责人赫尔佐格博士,从他们身上提取‘完美基因’,以此制造全新的人类。 几乎没有人能离开那里,我能离开是拜‘社会性实验’所赐,赫尔佐格想测试他的第一代产品融入人类生活的时候有没有障碍。 实验结束后我们就该被回收,但我被克格勃选中加入了秘密机关,从此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恢复记忆后,研究无名港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我用尽各种手段搜集情报,我发现所谓δ计划是从**那里继承来的科研项目,要知道,基因技术是**最重视的技术! 那时德国和曰本是同盟关系,家族渴望借助他们的力量找到进化之路,因为龙是世上最完美的生物,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但这项研究还没有来得及取得突破性进展,苏联军队就攻入了柏林,某位知道了龙族秘密的权贵得到了基因库,和那个项目的首席科学家赫尔佐格。 他并没有把这些东西上交,而是送进了北极圈,在远离人世的地方,重新建了一座港口作为研究所,甚至在港口的地下还藏着一具完整的龙王尸骨! 那是世界上第二个研究龙族的科研中心,卡塞尔学院是第一个,但它拥有的‘材料’比卡塞尔学院还多。 当我掌握这些资料后,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和赫尔佐格见一面。我给自己造了一个假身份,我要伪装成他的同路人,这样他才愿意跟我分享龙族的秘密。为了赢取他的信任,我还伪造了一张两亿美元的支票。” 源稚生问:“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那是龙族文明,打开了那扇门就能进入神话般的世界。”橘政宗说道:“跟伪造的身世比起来,还是那张两亿美元的支票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那时苏联即将解体,赫尔佐格的研究卡在了关键的地方,他迫切需要钱。 他对我展示了他的‘工厂’,一个巨大的育婴车间,每个保育舱里都有一个封冻的胚胎,标签上写明它的基因来自哪里。 其中最特殊的是你和稚女,赫尔佐格说你们是最接近完美的作品,拥有极高而稳定的龙族血统。他想要批量制造的就是这样的新人类,用来组成所向无敌的军队!” “他并不是想要复活任何一个龙王。”源稚生忽然明白了,“他是要取代尼德霍格,登上王座!” 橘政宗看他一眼,“是的,他想要的是世界的王座。” …… “我已经退休六十多年啦,昂热。” 上杉越苦着脸,“无论家族那边怎么开罪了你,都跟我没关系,拜托你不要打搅我的清净好吗?”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昂热慢悠悠地喝着面汤,还好整以暇地说:“小顾,这面真不错。” 顾谶‘嗯’了声,赞赏道:“六十年的拉面手艺真不是盖的。” 上杉越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气得牙痒痒,“真可笑!当年我跟你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不是说太久不见就会变成朋友的。” “如果你不帮我,那事情可就大啦。”昂热耸了耸肩,“你的孩子们在做很危险的事,还得罪了我。如果找不到妥善的解决方法,我就只能毁掉蛇岐八家。” 上杉越眼珠一转,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毁就毁吧,反正我也看那帮家伙不顺眼。” “想好再说。”昂热直视他的眼睛。 上杉越哼着小曲儿洗碗,像是根本不在意。 小火烧着骨汤发出咕嘟咕嘟声,顾谶吃着面也吸溜吸溜。 这是吃面的传统,如果故意不出声,那只是你以为的优雅,其实是在表达面不好吃。而越是发出声响,就表明拉面很美味,是对拉面师傅的认可和赞扬。 昂热也开始哼歌。 上杉越哼的是曰本民歌《拉网小调》,昂热哼的是英国国歌《上帝保佑吾王》。 这时候顾谶应该唱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以示世界和平,相亲相爱。但他瞅着好像是在暗戳戳打擂台的两个老家伙,选择继续喝面汤。 雨打在棚子上噼啪作响,几分钟后,上杉越‘咣当’一声把碗扔进水里,用湿透的双手猛拍自己的脑袋,气急败坏地仰头望天。 顾谶憋着笑,昂热仍在慢悠悠地吃小菜,还很和蔼地给他介绍这些小菜名称。 “好吧好吧!”上杉越大声:“我那些后辈子孙,又怎么惹着您老人家了?” “先来点清酒。”昂热把酒盅一推,“小顾想要什么?” “如果卤蛋新鲜的话,给我切一个。”顾谶马上道。 “自从我认识你,我的生活就全完了!你就是一个老混蛋,现在还带出了一个新混蛋!”上杉越开始还愤然,后来摸了颗卤蛋,“清酒没有了,只有烧酒!加冰还是加热?” “加点梅子...”昂热眼瞅着上杉越额角冒起了青筋,便摆摆手,“说正事,我早就知道你们是白王血裔,但一直没有索要白王血裔的秘密。” 上杉越垮着一张老脸,皮笑肉不笑,就像顾谶碗里的卤蛋。 137.圣婴 “你们表面上对秘党屈服,心里却没有真的把我们看作同路人。” 昂热说道:“白王血裔的秘密掌握在你们手里,你们也不会滥用。” “最主要的,是你可以慢慢查出白王血裔的秘密,你允许曰本分部自治,就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上杉越冷哼道:“你在美国海军任职参谋军官,情报是你的长项!” 昂热笑了笑,“我本来只是想知道如何突破临界血限,可六十年之后我才知道,你们的秘密远不止于此。” 他直视上杉越,“你们守护着一座神秘的城市,它被沉入了曰本海沟深处,埋藏着有关龙族的一切,还有神的遗骸。” 上杉越沉默了很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向海沟最深处派遣了迪里雅斯特号深潜器。” “进入神葬所的关键不是深潜器,而是下潜的人。”上杉越肃然道:“那是被诅咒之地,下去的人和龙都不能离开。” 昂热哈哈一笑,然后拍了拍顾谶的肩膀,“我们恰好有几个血统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某位教员带领学生们逃过了诅咒,从极渊中生还啦!” “谁?”上杉越下意识道。 “不才,正是区区在下。”顾谶微笑。 “……”上杉越一愣,看着吃卤蛋的年轻人,多少有点难以置信。 昂热继续道:“但你的家人们,在深潜器上安装了类似核弹的东西,如今高天原的遗迹已经沉入了地层深处。” “那不挺好?”上杉越不在乎道:“那东西留在世上有什么用?” “但神已经不在那里了,有人唤醒了它。” 昂热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他的面前,照片上是化为肉茧的列宁号。 “大约二十年前,人类还未掌握潜入极渊的技术,却有一艘携带古龙胚胎的破冰船扎了进去。”他说着,递给顾谶一个眼神。 顾谶喝了口水,“神被胚胎唤醒,但我们在极渊中发现了大群的尸守,却没有找到所谓的神。” “会不会是你们找的不仔细?”上杉越干巴巴道:“或者被尸守吓到了,光想着逃命了...” 顾谶摇头,“不,是因为它已经挣脱牢笼,恢复了自由。” 上杉越脸色苍白。 “释放神的人必然知道你们的秘密,很有可能就藏在你的族人里。”昂热淡淡道:“如果我们不能找到真相,就只有将蛇岐八家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上杉越沉思良久,绕过小车在昂热身边坐下,然后给自己也斟了一小杯烧酒。 “事情真到了这么麻烦的地步?” “我保证一个字的假话都没有。” 昂热严肃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尽可能不要伤筋动骨地解决这件事。但你要清楚,相比坐等龙王苏醒,我宁愿毁掉蛇岐八家。你得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上杉越缓缓道:“我知道的其实很有限,我的母语是法语,刚来曰本的时候基本不会说日语。老神社里藏着很多用日语写的古卷,我读起来很吃力,就胡乱翻了翻。” 昂热无语,“那都是价值连城的龙族资料,你只是因为懒就胡乱一翻?” 上杉越摊手,“后来我退休的时候,还把绝大部分资料都给烧了。” “你他妈...” “人不总是这样吗?在你还拥有的时候,永远都不会珍惜。” 上杉越唏嘘一叹。 顾谶不动声色地瞅了眼那小电视下边的小光盘,莫名觉得这老家伙会瞎扯淡。 果然,上杉越幽幽道:“那些写满古曰本字的绢布册子,就跟架子上这些光盘一样,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反正有的是时间看。而你现在的心态,是在下载小视频,你看着还没完成的下载进度,很是心痒难耐...” “……”顾谶、昂热。 该说曰本的国粹真的有好好地影响老中青三代人,且将会一直继承下去吗? “老神社中的资料,是两千年前传下来的文字和壁画,都是记述那段湮灭的历史,加在一起被叫做《皇纪闻》。” 接下来,上杉越讲述了记载中的黑王与白王的战争,并以后者被挫骨吞灰为结束。 “经过六个纪元的冰封,白皇帝的力量终于衰竭,于是黑皇帝将她和铜柱一起沉入海底的火山,把她化为灰烬,又吞噬了那些灰烬。黑皇帝认为自己彻底抹掉了白皇帝和她的血脉,但在那六个纪元中,曾有人类冒险潜入了处刑之地,并与冰封的白皇帝达成契约,取得了圣婴。” “圣婴?” “不是婴儿,是一个暗语,指白皇帝的‘骨和血’。” “白王的基因?” “是的,那个人类就是蛇岐八家的父亲,而白王就好比蛇岐八家的母亲,所以我们用‘她’来称呼白王。后来‘皇’这个字从中国流传过来,有人觉得这个字可以说明我们的血统,于是家族中的超级混血种就被尊称为皇。” “你们直接继承了古龙的血脉?” “对,你们这些源自欧洲的黑王血裔,是窃取了龙族的血统,而我们的龙血是由白王主动赐予的,所以按道理来说,我们比你们高级。” 在黑暗的时代,欧洲人类奉献室女为祭品,令她们和雄龙生育,选取血统稳定的孩子代代繁衍,所以是‘窃取’。 顾谶忍不住道:“极渊里埋葬的神,到底是什么?” 昂热也目光炯炯。 “圣婴分为圣杯和圣骸两部分,圣杯指白王的鲜血,圣骸指白王赐给人类的她的骨骸。”上杉越说道:“圣杯随着蛇岐八家的繁衍而扩散,圣骸却始终被作为白皇帝的遗体保存。所谓的神,就是指圣骸,并不是完整的白王骨骸,只是一片骨头。” 顾谶想起了在源氏重工看到的壁画里,形似头盖骨的骨头。 “白王和人类签订契约,留下一块自己的骨骸,是想靠它来复活吧?”昂热沉吟道。 “有可能。”上杉越点头,“传说它可以补完混血种的不足,令白王血裔进化为纯血龙族,但也许进化的代价就是灵魂被白王吃掉,只是贡献了躯壳供她复活。” “类似夺舍。”昂热知识面很广。 “差不多意思吧。”上杉越含糊点头。 鬼知道这鬼佬说的什么鬼东西... 138.真相 “圣骸一直被封存在‘藏骸之井’中,没人知道那口井在哪里,甚至是不是一口井。” 上杉越说道:“那是个绝密的地方,一个用来封印圣骸的墓地。你们应该听说过,曰本神话中众神的母亲名为伊邪那美,是仇恨人类的神明,生活在黄泉国。伊邪那美就是圣骸的名字,之所以以腐尸的形象出现在神话里,就是因为它是死的。” “我想,圣骸还是活过来了吧?”昂热说。 “对!”上杉越点头,“在家族流传的神话中,伊邪那美是仇恨人类的神明,她被囚禁在黄泉比良坂那头,如果重返现世,就会化身为八岐大蛇,把整个世界都吞噬掉。 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三位大神官负责镇压她,这个称号是代代传承的,每一代只有这三个人能接触到圣骸。但恰恰是三大神官中的须佐之男被圣骸蛊惑,把它从井中放了出来。 融合圣骸之后,须佐之男以白王的身份复活,最终天照和月读用高天原作为它的棺材,把古城和复活的白王都沉入了太平洋。” “圣骸和皇融合之后,诞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昂热问:“白王?还是次一级的东西?” “没人知道,但它引发的灾难比四大君主还要夸张。” “这种东西如果真的觉醒,真糟透了!”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上杉越说道:“如果神已经复活了,那么它很有可能就在东京。” 昂热张了张嘴,手中的酒杯跌落。 就像某张表情包。 上杉越:“高天原原本的位置就在东京湾里,龙类在复苏之初需要一段时间来找回记忆和适应血统,这时候它们就像是人类的婴儿,会跟随本能行动” 昂热深吸口气,“所以它会返回记忆中的高天原,就像鱼的洄游。但东京湾里已经没有高天原了,它会寻觅最近的城市...东京!” 顾谶也听明白了,就像龙王诺顿在最初醒来的一段时间里,会无意识地漂泊,甚至自以为是个人类;夏弥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迷惑自己到底是人类还是龙。此刻的‘神’也很可能以人类的形态,循着记忆的碎片来到东京。 可东京是座大都会,有上千万人。 上杉越看着两人,“想找到它或许只有一个办法,藏在幕后的人肯定知道它的去向。他精心策划让神复活,当然得找到它。” …… “老爹,事到如今,能跟我说实话吗?” 烛光摇曳,源稚生直视对面之人的眼睛,“是你想要复活神吗?” “单看那个基因实验室,你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橘政宗说:“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想要它复活,又为什么会在深潜器上安装核弹,毁掉高天原呢?” 源稚生一怔。 “我真正的用意是杀死神。”橘政宗忿然攥拳,“可惜晚了一步,神已经离开了高天原!” 源稚生:“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吧。” 橘政宗说:“故事还得从我和赫尔佐格会面之后讲起,我想侵吞他的研究成果,但没有足够的实力。这时我想到借助蛇岐八家的力量,于是我向赫尔佐格提议把研究中心搬走,把重要的资料和胚胎都带到曰本,但他却要把整个黑天鹅港炸掉。” “毁灭线索?” “对,因为那些研究人员也都知道龙族的秘密。” “你们杀了多少人?”源稚生轻声道。 “很多,前方就是世界的王座,我们都被贪欲控制了,杀多少人也在所不惜。”橘政宗沉声道:“我比赫尔佐格做得更决绝,我连他也要杀,炸毁黑天鹅港之后我就开枪打死了他!” “我如愿以偿地带走了你们兄弟和古龙胚胎,但在前往曰本的航程中,诡异的变故出现了!” 他的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深夜里,船员们听见从底舱中传出巨大的咆哮声,我们去检查,却发现古龙胚胎仍静静地泡在液氮里。但这说明它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它的呼喊正在侵蚀船员们的意识。 我们用了更多的液氮,并给底舱上锁,不让任何人下去。但越接近曰本,异状就越明显,我们被日夜不停的噩梦折磨,很快第一个牺牲者出现了。 我们再度去底舱检查的时候,底舱中长满了血管和带筋膜的肉质,就像霉菌一样沿着地面生长。液氮管道被人砍断了,轮机长死了,他没有抵抗住胚胎的侵蚀,把它从液氮中放出来了。” 源稚生不解,“胚胎本该发育成古龙,为什么会变成莫名其妙的肉质团?” “我也不清楚。”橘政宗摇头,“我们封锁了底舱并把舱门焊死,但根本没用,船员逐一被龙血污染,我不断地清除死侍,能帮我们处理胚胎的只有家族,我们拼了命也要在东京入港。 还剩最后100公里的时候,胚胎已经具有了相当程度的智力,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就带着你、稚女和绘梨衣登上了救生艇。走之前,我启动了沉船程序并凿沉了其他救生艇。” “你杀了更多的人。” “是啊,人总是这样,犯了第一个错误,就会犯下更多的错误,用新的错误挽回旧的错误。” 橘政宗长叹,“那时我才意识到,龙族血统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掌控的东西,我希望我犯下的罪孽就此结束,一切都沉进深海里,但没料到救生艇上也有人被污染了。” “稚女?”源稚生惊问。 橘政宗的声音萧瑟悲凉,“是我的女儿,绘梨衣!” “你说绘梨衣是你的女儿?”源稚生震惊,烟从嘴角坠落,在地上崩起猩红的火星。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不清楚绘梨衣的身份,只记得第一次跟绘梨衣见面,是在神社。 彼时大风吹落着漫天的樱雪,绘梨衣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 源稚生走到病床边,看着这个眼神空洞的女孩,她的颈部缠着绷带,据说那是失控挣扎的时候,她自己弄伤的。 这是个惹人怜爱和喜欢的女孩,他从兜里拿出新买的游戏机给她,算作初次见面的礼物。 绘梨衣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上玩游戏的。 源稚生简直不敢想象在没有游戏机的那些岁月,绘梨衣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永远住在加护病房里,等着别人来问她‘感觉今天有没有好一点’,然后听着各种仪器单调地嘀嘀作响,日复一日。 从那一刻起,源稚生像兄长一样照顾和爱护她,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心灵上的空洞不知不觉被绘梨衣填满了。 139.人心鬼蜮 “是的,绘梨衣是我的女儿,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橘政宗脸上难掩痛惜之色,“她本该叫橘绘梨衣,为了隐瞒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我给她冠以上杉的姓氏。她跟其他被龙血感染的船员不同,她的体质能接纳龙血,从而进化。但她的进化并不完美,时至今日,龙血还在侵蚀她的身体,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原本儒雅且永远处事不惊的脸上,悔意和痛苦难抑,苍老面容上的沟壑与皱纹那样清晰。 长久的沉默,还有由心而生的疲惫感,源稚生几乎想要中断这场对话。 今夜之前,他也许还能放弃一切逃往法国。可今夜之后,他将被重重宿命包裹,不能逃亡,唯有杀出重围! “后来呢?”他问。 “我知道她随时会暴走,会变成死侍,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延缓龙血对她的侵蚀。”橘政宗说:“我根据赫尔佐格留下的资料开始研究,给自己整了容换了名字,加入蛇岐八家。我捕捉注射了进化药物的鬼,用各种化学药剂来延长他们的寿命。” 他有些庆幸地说:“赫尔佐格既是疯子也是天才,靠着大量的实验,我找到了一些方法来遏制龙血的侵蚀。” “你建立基因实验室,是为了这个目的?” “是的,我从死侍胎儿的的身体里提炼出遏制进化的血清,只有这种血清可以延长绘梨衣的生命。” “你既然掌握了这样的技术,为什么不用在稚女身上?”源稚生激动起来,“既然有了血清,为什么我们还要不断地杀人?” “你继续往下听,就知道我为什么没能救稚女了。” 橘政宗说道:“进入蛇岐八家后我才发现,这是个积弱的家族,受卡塞尔学院的管理,家主们各行其是。我无力同时抚养你们兄弟和绘梨衣,就把你们送到神户山里去寄养,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分析赫尔佐格的研究。” 源稚生想到了什么,语气一冷,“你没有为了做研究,而故意开发进化药物给鬼吧?” “没有,但有人在这么做。”橘政宗说:“我刚刚进入执行局的时候。只有十三个人,我们只追杀死侍,对于尚未堕落的鬼,我们只是监控,每年需要我们处理的死侍只有十几个。 但渐渐地,人数不够用了,死侍的数量急剧增加,而且死侍的龙化现象也越来越明显。我连续分析了几具死侍的尸体,最后分析出一种纯化血统的基因药物。” 源稚生:“莫洛托夫鸡尾酒不是小山隆造发明的吗?” “莫洛托夫鸡尾酒只是基因药物的一种,它有很多变种,最强的被称为‘天鹅血’。”橘政宗说道:“它的成分跟赫尔佐格留下的资料吻合,也就是说,有人跟我一样持有一模一样的资料,来制造进化药。” 源稚生惊愕,“难道说...” “没错,在毁灭黑天鹅港的大爆炸中,还有另一个人也逃了出来!”橘政宗沉声道:“我听说猛鬼众出现了新的领袖,而进化药都出自猛鬼众之手。所以我认为那个生还者就藏在猛鬼众里,为此我潜入了猛鬼众的大阪总部,去刺杀他。” “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带着能剧面具,我向他投掷了能产生几千度高温的燃烧弹,可他却从火海中走了出来!”橘政宗眼中流露惊恐,“他的衣服和面具被烧毁了,我看到了他身上黑色的骨刺和几乎覆盖全身的鳞片,嘴裂得像蛇,还有尖牙和分叉的舌头,那是个还保留着神智的死侍,是一个怪物!” 源稚生打了个寒颤,“他也是被龙血侵蚀过的!” 橘政宗:“是的,他是被龙血侵蚀过的‘半进化种’,和绘梨衣一样处在进化的中间状态,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不遗余力地制造进化药,因为只有成功的进化药才能救他。”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在我以为就要被杀死的时候,你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周末要不要去爬山。听到你声音的那一刻,施加在我身上的威压忽然消失了。”橘政宗深呼吸着平复心情,“我在潜入之前就埋设了炸弹,早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我遥控引爆炸弹,跳窗而逃,把他埋在了十二层的废墟里。” “他死了?” “没有,在那之后有更多更强效的进化药出现了。”橘政宗说:“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脱了,我被王将认了出来,我当年犯下的罪孽被人发掘出来了,我必须杀死他,即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源稚生轻声道:“难怪你做什么都谨小慎微,唯独在对猛鬼众的作战上不择手段。” “我必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扫平猛鬼众,杀死王将!我不仅成为了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我还有你和稚女。橘政宗说道:“我等着你们长大,等着你们觉醒,但我又错了,赫尔佐格对我撒了谎,你们兄弟在实验中是用来对比的,是一对‘镜像体’。” “镜像体?”源稚生不解。 “赫尔佐格分离出的龙族基因和人类基因一样,是双螺旋,其中一条会产生稳定的混血种,另一条则携带最强的嗜血基因。嗜血基因要么在你的基因序列里,要么在稚女的基因序列里。你们互为对比,一个是成功的作品,另一个注定失败。” “原来稚女是失败的作品。” “不,你才是失败的产品。赫尔佐格要的正是那种带有嗜血基因的鬼,他只要找出控制鬼的办法,就能制造出可怕的军队。” “难怪稚女后来变了。”源稚生低声道:“因为鬼在他的身体里苏醒了,我弟弟消失了,只剩下占据他躯壳的鬼。” 他闭上眼睛,时隔多年,他还是拒绝回忆那个月色狰狞的夜晚,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变成了鬼。 烛光照着他的侧脸,坚硬得像是青金石。 “这就是我将大家长的位置传给你的原因,我没有资格带领族人去打一场正义的战争。”橘政宗看着光影晦暗的地面,“很多人因为我的贪欲而死,我亲手放出了魔鬼,连累了你,还害了绘梨衣。今天我养的实验体又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我应当切腹赎罪,这样你对家族也有个交代。只是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他拔出怀刃,目光坦荡地看向对面之人。 源稚生看着那些蒙着白布单的尸体,“是啊,如果犯下这种大错的人都没有受到惩罚,我又怎么对得起这些无辜横死的族人呢。” 140.今时往昔 “除了杀死王将之外,我的请求是关于绘梨衣。” 橘政宗说道:“她现在比你杀过的很多死侍都危险,但又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剩下的生命不多了,除了我,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 如果在对王将的作战中能用到她最好,如果她彻底失控,就请你亲自出手杀死她。关于我的事情也不必告诉她,如果让她知道她还有一个父亲,又忽然失去,只是平添悲伤。” “明白了。”源稚生拔出御神刀。 橘政宗长长出了一口气,仰望屋顶,轻声吟诵,“心早已病了,梦中魂魄在枯野上徘徊。” 这是曰本‘俳(音同排)圣’松尾芭蕉临终前留下的辞世俳句,略加改动,词意就像风过水面留下涟漪。 作为极道至尊的遗言,未免禅意太浓了些。 源稚生提刀走到橘政宗背后,御神刀高举过顶,橘政宗举刀扎向小腹左侧。 切腹就是从小腹左侧往右侧的一刀,然后介错人一刀断头,把痛苦和人生一齐斩断。 御神刀带着大片的弧光斩落,橘政宗血光飞溅,战栗着倒地。 怀刃插在地上,他握刀的右手五指尽落,因此他没能切腹。 源稚生面无表情地收刀还鞘,从怀里抽出手帕,沿着他的断指根部扎紧来止血。 “让我受五倍的断指之刑来代替吗?”橘政宗抽着冷气。 十指连心,他痛得连话都说不完整,可心里却在笑,畅快而嘲讽的笑,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犯了错误的人就要受到惩罚,我不罚你,就无颜去见那些躺在尸布下的族人。”源稚生摇头,“可我杀了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打了个死结,拍拍橘政宗的肩膀,“其实那么多年来,我也就是你手里的一柄刀而已,你说砍谁我从来没有反对过。握刀的手没了不要紧,我这柄刀还在。” 橘政宗露出笑容,在源稚生看来是愧疚伴着欣慰。 …… “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带着你的教员去翻东京的地皮吧。”上杉越放下酒杯,“他这么能吃,干起活来应该也很卖力。” “……”顾谶。 上杉越打了个哈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我们的重逢可以散场了,现在凌晨3点,等早晨我就要去采办食材了。” 昂热无奈,“你好歹也曾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阻止圣骸复苏你守土有责。” “可我已经退位了,皇帝退位了还不理朝政呢。”上杉越胳膊一抱,“现在的大家长是谁,你找他说去!” 昂热想了想,“前任大家长叫橘政宗,前几天刚换了人,叫源稚生。” 上杉越愣了下,旋即冷笑,“就算内三家都已经死绝了,也不用搞出假的橘家和源家后裔,这帮后辈越来越扯淡了。” “你说什么?”顾谶跟昂热相视一眼,均是一惊。 “内三家早已经死绝了,我是最后一个皇。”上杉越摸着下巴,“你别以为蛇岐八家里还会出现新的超级混血种,没机会的,到我这里就算玩完了。” 昂热皱眉,“难道说橘正宗和源稚生不是真的内三家后代?” “他们可以找几个孩子过继给内三家,改姓源、橘或者上杉,但那都是假的,真正的内三家是传承皇血的家族。” “你一个中日法混血的家伙都能是影皇,蛇岐八家居然出不了新的超级混血种?” “听完我的故事,你就会知道为什么皇血已经断绝,以及为什么当年我要从家族中逃走,过了几十年拉面师傅的苦日子。”上杉越认真道:“但你们要保证,听完这个故事就要把它忘掉,不向任何人提起。”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不会说出你的秘密。”昂热也认真脸。 “你的人格不值钱,拿点有价值的东西发誓!”上杉越哼哼。 “我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用来发誓呢?”昂热笑了笑,“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还剩下些什么呢?” 上杉越嘴唇动了动,忽然有些沉默。 然后,可能是为了缓解这种气氛,他看向顾谶,摆明一副‘你既然也要听,那就得发誓’的模样。 “我以我的人格发誓,决不会跟其他人说你的秘密!”顾谶想到怀里的手机,心里给上杉越道了个歉。 “他靠得住吗?”上杉越看着昂热,一指某人。 昂热抚了抚额,“应该靠得住。” 上杉越狐疑地打量面带微笑的年轻人,最终还是讲述起来,“内三家的人数远少于外五家,外五家有一百人,内三家就只有一个人。但内三家是天照、月读、须佐之男三位神官家族的后人,是最纯正的白王血裔,也是真正能生出‘皇’的家族。” 接下来,这位曾经的极道皇帝就说起了他的棋圣父亲和修女母亲,从他们的相识说到定情私奔,再到被家族所知,派出风魔忍者欲要杀修女夺棋圣。 乍一听,可能会觉得故事很浪漫,可只要看到上杉越深邃的瞳孔,以及提及父母偶尔会用力的咬肌,就大概能猜到这故事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 顾谶将碗筷放好,静静听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回忆往昔。 与此同时,在那家粉红色的情人旅馆里,某个戴耳机的女孩靠墙坐着,身边是头顶小黄鸭,跪坐在榻榻米上玩小汽车的萌妹子。 偶尔,绘梨衣会看一眼夏弥,然后夏弥就做出‘嘘’的手势。 绘梨衣鼓了鼓嘴,盯着她的耳机不说话。 “你要听吗?”夏弥问。 绘梨衣眼睛亮了下,用力点头。 “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谁都不行。”夏弥嘱咐道。 绘梨衣连忙在小本子上唰唰写字--绘梨衣保证谁都不说,哥哥也不说! “乖。”夏弥把一只耳机轻轻塞到她的耳蜗。 绘梨衣眉眼弯了弯,也学她靠在墙边。 耳机里,是点点滴滴的雨声,还有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在说着什么。当然,最让人在意的,是一下下清晰而怦然的心跳声。 绘梨衣眼底有些疑惑,一偏头就看到了身边之人眯着眼睛仿佛出神,还有弯弯的唇角。 “我听见了心跳声,是谁?”她写字问。 “一个笨蛋。”夏弥笑着说。 绘梨衣张了张嘴,很机智的明白了。 141.私心和爱 听了棋圣跟修女的爱情故事后,昂热问:“他们反对你父亲娶一个外国女人?” “不,这跟民族自尊心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父亲对家族来说,是能生出‘皇’的珍贵种马。”上杉越说:“他不应该为爱私奔,而是整天配种!” 昂热捏了捏眉心,“这种工作可不能让副校长知道。” 顾谶点头表示认可,以副校长的风格,知道还有这种好事儿后,一定会向蛇岐八家投简历请求担当此任! “那时妈妈已经怀上了我,家族便想把老爹和妈妈都带回曰本。”上杉越看着街上的小雨,“但老爹不愿意,他带着妈妈连夜逃走,想找个地方把我给打掉。” “……”昂热。 “因为胎儿很危险吗?”顾谶说。 “是的。”上杉越点点头,“内三家的婴儿有大半都是怪胎,胎儿直接龙化,怀胎的女人都会因为难产而死,这是配种女的命运。” 他顿了顿,“她们住在华美的屋子里,被几十个侍女服侍着,食物是最好的牛肉和金枪鱼,用朝鲜老山参进补。她们的工作就是白天锻炼身体,晚上服下药物当配种机器。” “后来呢?” “后来因为妈妈的坚持,我才混过了这一关,只不过在临盆的时候,家族再次找上了他们,最终老爹被带回曰本,我和妈妈留在法国。” “他愿意跟你母亲分开?” “如果他回到曰本,就得天天跟配种女们在一起,这对妈妈来说会是无比疯狂和崩溃的人生,所以他宁愿把妈妈留在法国。” 昂热跟顾谶都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烈决绝的爱情,但只是从阅历和听闻上,难免也能感受到那种迫不得已和无奈。这的确是爱,也是最终无法反抗的悲剧。 上杉越说道:“妈妈是个孤女,从小在教会学校长大,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未婚女人,抚养孩子太艰辛了。 迫不得已,她隐瞒了有孩子的事,回天主会发了永愿,成了一名终生的修女。有了教会支持,我也顺利进了育婴堂,接着升入教会学校。” “你很爱你的母亲吧?” “废话,那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但我不能跟旁人说那是我妈妈。我经常去教堂祷告,不是因为信教,而是想远远地看看她。” 上杉越说:“派圣餐的时候,她会从我面前走过,抚摸我的头顶,手微微颤抖。为了能常见到我,她向神父申请负责教会学校的工作,睡前她都会给孩子们讲圣经故事。 一间屋子里摆着很多小床,每张小床里睡着一个孩子。所有孩子都睁大眼睛,修女坐在灯下,用美妙的声音讲故事。私下里每个孩子都叫她妈妈,他们喜欢她。但我知道,她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昂热第一次没有打断他。 顾谶也没有。 上杉越仰头,望着落雨的天空,“她就像天使一样圣洁,我随处都能听人说起她,听人说夏洛特嬷嬷,夏洛特嬷嬷...好像妈妈无处不在,永远不会孤单。”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雨声打在棚子上,打在樱花树上,在地面上薄薄的积水里溅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涟漪。 昂热问:“那你父亲后来怎么样了?” “在曰本跟很多配种女混,每天努力生孩子,然后死了。” “...这经历也太简单了吧?” “一头种马的经历还能多复杂?每天就是配种,但没能配出皇来。” 上杉越说道:“我的觉醒是在某天下午,完全没有征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言灵爆发,三个街区被我化成了废墟。 在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家族的使者出现了,穿着神官的礼服,他们是来迎接新皇的,一艘朱红色的蒸汽轮船停在港口,那是接我去登基的‘宝船’。 我开心极了,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是千万平凡人中的一个,可忽然有一天有很有能力的人跟我说,说我其实是他们那里的皇帝,我怎么能不激动?” “换成我我也会。”昂热转头,“小顾呢?” “大概也会吧。”顾谶心里补充,如果所谓‘皇帝’并不是以剥夺自由为代价的话。 上杉越说:“我迫不及待地要去那个属于我的国家,妈妈也很高兴,她觉得这样我和老爹就能重逢了,但她不愿意和我同行。” “为什么?”顾谶下意识道。 和爱的人分离了几十年,一朝有机会团聚,本该欣喜若狂才对。 “她说自己已经发了永愿,她把她在尘世间的一切私心和爱都留给了我,老爹见到我就像见到她,过去的夏洛特·陈已经不存在了。”上杉越轻声道:“我那时真是蠢,我以为只是去东方游历几年,然后就会回家继续和妈妈在一起。可我登上宝船,一去就是一个世纪。” 昂热轻轻叹了口气,“再见这种事,说起来总是比做起来容易太多。” 顾谶默默颔首。 彼端,听不到他说话,夏弥有那么一个瞬间以为是耳机坏了,可雨声依然。 “这家伙,不会在胡思乱想吧?”她心底一慌。 那个什么做拉面的老头子刚刚说的声情并茂,感人至极,歌颂了人世间的爱情还点缀了教徒的虔诚。 她知道顾谶这小子心思还不大成熟,万一被影响到,头脑一热觉得自己羽化是自然的规律,不等自己了,不爱不喜欢了可怎么办? 这种崇高的爱,夏弥觉得自己可接受不了。 当即她就想要摊牌,只不过着急起身时忍不住‘哎呦’一声,原来是刚刚绘梨衣也听得入神,枕在了她的腿上,她腿被压麻了。 夏弥揉着发麻的腿,绘梨衣在小本上写字。 “怎么了?”绘梨衣不解。 “想打人。”夏弥说。 “我帮你!”绘梨衣攥起小拳头。 夏弥仰头看着粉红色系的卡通天花板,幽幽叹了口气。 “故事到您抵达曰本之后了。”耳机里传来顾谶的声音,听着不像受到了什么影响。 “是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上杉越说:“我受到了家族的隆重欢迎,很快就在神官的簇拥下举行了封神仪式,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极道老大的加冕仪式。” 顾谶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在两排纹龙画虎的寸头青年的簇拥下,原本自由自在的法国小青年入乡随俗地把卷发剪成了寸头。 142.暗淡过往 “长老们费尽心机地想把我变成曰本人,教我剑道、茶道还有和歌,安排国宝级的能剧大师为我单独表演,我跟高僧见面装模作样地讨论禅学。” 上杉越说起这段往事时,老脸上浮现些许滑稽之色,“我还有七位曰本籍的妻子,她们梳着沉重的发髻,满脸抹得煞白。下属们跟我保证她们都是顶尖的美人,真正的大和抚子,而我总是担心她们的细脖子会被那个大脑袋压折。” “你看起来不太爱她们。”昂热说。 “我心里从未认可她们是我的妻子,在我看来就是玩具。我想念巴黎的夜生活,就让她们穿得像是巴黎红磨坊里的舞女一样。”上杉越笑道:“我看不起她们,但我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可以随便玩弄她们,她们还会对我笑。” 这倒不是说他有多坏,只是算不上一个素养有多高的人,就像他所说的,习惯了法国夜生活的自由男人,是怎么也没办法成为一个好丈夫的,更何况他是被用来配种的。 “你这样胡作非为,没有人规劝你吗?”昂热问。 “没有,我本以为这么折腾,他们好歹会说点什么,但我没有听到任何反对意见。甚至看我实在不喜欢住在神社里,还为我建造了欧式的‘皇宫’。除了配种,我的工作主要是接受觐见。” 上杉越先看了眼顾谶,然后才说:“我见的都是些声名赫赫的人物,比如东条、山本、土肥原...” 昂热摇头,“这些战犯们都争先恐后地对你献上忠诚啊。” “是啊,他们说历史走到了重要的时刻,曰本需要打破岛国的束缚走出去。”上杉越说:“他们对我痛陈曰本在历史上所受的欺凌,人民的辛苦和坚强。我就表示深受感染,鼓励他们对外扩张,并赐予他们祝福。” “作为一个在法国长大的人,你白受卢梭的熏陶了。” “我那时就是个白痴,一直住在宫殿里,跟外界交流的方式仅限于觐见的家伙,每天听着臣子们的慷慨陈词,转身回到后宫就随便推倒女人。”上杉越耸肩,“你们觉得过着这种生活的人,脑子会清醒吗?” “我没过过这种生活。”昂热看向顾谶。 “我也没有,听起来只有羡慕的份儿。”顾谶说。 (夏弥冷笑,绘梨衣眨眨眼睛,看着她一拳将榻榻米捶了个洞。) 谁能不说一声顾某人很勇呢? 上杉越叹了口气,“可很快战争就爆发了,蛇岐八家是主战派,除了想借此获益,还想趁机打压欧洲的混血种。” 昂热哼了声,“说起来我就生气,你们派了多少混血种参战?那些神枪手和王牌飞行员的身体里都流着龙血!” “可你们也没有手软啊,你们的人都藏在幕后,有人忙着军援中国,有人忙着从美国贩卖武器,还有一伙人在造原子弹!”上杉越也是怒气哼哼,“那些家伙现在不还躲在卡塞尔学院的地窖里吗?而且你自己就是美国海军的军官。” “废话!你们都空袭珍珠港了我还不参战?”昂热拍着桌子,怒火中烧,“你们空袭珍珠港的当天,我正在跟汉高谈判,我俩差点被炸死!” 顾谶看着这两个经历了一个时代的老人,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了躲避‘那些人’,就已经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由奥丁的恶念来替自己忍受在尼伯龙根里的孤独。 上杉越缓缓道:“战争的前几年,我过得还不错,每天都在进行繁衍后代的大业,好像活在一场梦里。直到希特勒突然进攻法国,马其诺防线全线崩溃,八天后法国投降,我的梦碎掉了。 我想起妈妈还在法国,因为战争的缘故,我们有五年没有通信了。我当时快疯了,恨不得马上跳上船赶往欧洲,但下属们将我拦住,并向我保证说会跟德军参谋部联系,无论如何都会确保我妈妈的安全。 德军也确实派人去了妈妈任职的教堂,留守的神父说妈妈几年前就离开了法国,不知道去了哪里。战争前妈妈就走了,我心安了很多,我相信她一定是去了某个没有被战争波及的地方。在那里会有一盏灯,她穿着黑色的修女服坐在灯下,给一群孩子讲圣经故事。” 上杉越仰头喝干杯中的酒,酒盅在微颤的指间在桌案上打转。 无论是顾谶还是昂热,都听出了他话里的痛苦。 那种痛苦如芒在背,让人不得安宁,是足足六十年过去,都不能平息的痛苦。 昂热默默给这位介于宿敌和老友的故人斟满酒。 上杉越看着酒盅一点点倒满,笑了下,“太平洋战场上,我们节节败退,当局放出‘一亿玉碎’的口号。” 那时曰本有一亿国民,顾名思义,这口号的意思就是要举国投入战争,无论是谁。 “那时主战派的聚会简直就是神经病院,每个人都有死志,我也被他们的忠诚感染。”上杉越说道:“你知道我一直没什么主见和立场,我觉得这个民族正在经受灾难和痛苦,我应该做点什么。” 他吧嗒了吧嗒嘴,苦笑。 昂热笑起来,“结果你们投降了。” “是曰本,不是我。”上杉越纠正道:“我听说你来了,希尔伯特·让·昂热,欧洲秘党的领袖,他要来接管曰本的混血种。” “于是你决定刺杀我。” “没错,我不懂战争也不懂经济,唯一的优势就是血统。我是皇,绝无仅有的超级混血种。”上杉越说:“我自信世界上没有人能胜过我,但‘时间零’真是一种能逆转战局的言灵,我空有血统却没有临敌经验,我被你用两柄木刀打得无力反抗。” “二天一流,那时我刚学会。” “当时我大声说战争中每个人都是有罪的,大家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然后你问我知不知道军人在海外都做了些什么,我愣住了,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深宫中宣讲。”上杉越说:“次日有个美国上尉开车给我送来了一车档案,那是你们用在东京审判中的证词。” “是我派人给你送去的。”昂热淡淡道:“我当时觉得你是个被惯坏的王八蛋,需要学习学习。” 143.安宁难觅 “是啊,我的确是一个王八蛋。”

上杉越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日夜不停地看那些证词,开始我每看一段就会奚落美国人的无耻,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在历史的前进中,总有些人会殉难。

直到我看完了一份关于nj的证词,我觉得自己石化了,一寸寸地开裂、灰化。在1937年12月之后的六个星期里...

法国天主教堂里的老嬷嬷让女人们穿上修女的衣服,秘密带她们出城。结果在江边被曰军拦截,藤原胜少校发现她们都是假修女...没有遭到侵害的只有带队的那位老嬷嬷。但她目睹了那血腥残酷的一幕后无法忍受,开枪自杀了。死前她诅咒说神会惩罚罪人,用雷电和火焰。”

“她的名字是夏洛特·陈。”上衫越缓缓抬起眼帘,眼中如有雷暴聚集,“那是我妈妈!”

他的眼底彷佛有熔岩流动,暗金的瞳孔如燃烧般炽烈,狂暴涌动的龙血完全不受控制。

“我妈妈死后,藤原胜少校用她和其他女人的尸体试刀。我惊恐地尖叫,我不敢相信那份证词,妈妈分明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某个安宁的角落里啊!她在灯下给一群孩子讲圣经故事,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上呢?”

上杉越低声嘶吼,“那些卑贱的蝼蚁和逆贼,他们死千次万次也无法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赎罪!”

他一直故作平静,这时终于克制不住露出了本相。

传说龙颈下有一尺逆鳞,触之则怒而杀人,母亲就是上衫越这条老龙的逆鳞。

“我提着刀冲出门去,我的脑海中只有藤原胜这个名字,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我偏偏没法杀他,因为在曰本宣布投降的当天,藤原胜中校切腹自杀,还被誉为英雄,牌位被供奉在了神社的高处。”

上衫越眼角抽动,“那座神社就是蛇岐八家的神社,他的真实姓氏是宫本,还是我的部属。但因为级别太低,我没有接见过他。”

“这个狗东西何以拥有英雄之名?”他猛地抓住一双筷子,就像武士拔刀,手背上青筋凸起。

不久前,他还淡然地说自己只是个拉面师傅,可此刻他的瞳孔中却汹涌着仅属于皇的狂怒。

“好了好了,别坏了修行。”昂热从他手里抽走了筷子,“所以你才烧掉家族神社的?”

顾谶为了听故事,给上杉越递上酒杯。

上衫越喝了杯酒,平复了很久。

他轻吐口气,“我冲进神社,当着神官们的面砍断了藤原胜的灵位,踢翻了为他祈福的长明灯,把他的骨灰撒得到处都是!可我也只能做这些了,我还能怎么报复呢?

我转而仇恨家里的那些老东西,是他们把我从母亲的身边带走,给我灌输了扭曲的理论。可他们太老了,在战争结束前一个一个都老死了。

最后我装作平静地回到家中,说想跟妻子们一起洗罗马浴,她们一如既往地顺从了我。那时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煤了,她们就用木柴烧热了足够灌满罗马浴池的水。”

上衫越慢慢闭上眼睛,“当她们在浴池中呼唤我时,我忽然拔刀逐一切断了她们的喉咙,这是我的怨恨,也是无能的发泄。”

昂热沉默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

“最后一个被我杀死的女人哭泣着说,她们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只是在我的酒里渗入催.情的药物。我若是令她们怀孕,她们家里就会得到100亩水田和10万日元。”上杉越说:“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天主教是反对自杀的,作为虔诚的修女,妈妈却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顾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上杉越笑了起来,那么悲怆,“因为不堪忍受女孩们受欺凌的场面?不,她是受不了自己内心的折磨。因为她心里清楚,她的儿子也参与了那场战争,还是那些暴徒的精神领袖!她最后诅咒的人不是藤原而是我,该被天雷和火焰杀死的人是我!”

“为你难过。”昂热饮尽了杯中的酒。

“这就是我的罪孽,我对不起我妈妈,听她讲了那么多圣经故事,却从未从中领悟爱。”上杉越从领口里摸出银十字架,攥着掌心,“我现在是社区教堂的兼职牧师,有时我整个下午都坐在教堂里,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里昂郊外那座不大的教堂。”

他低声道:“我期待着有人忽然在我耳边说起夏洛特嬷嬷如何如何,这是我这一生仅存的安宁喜乐。”

顾谶明白,人的一生正是由许许多多的遗憾和悔不当初组成的,从而在悲痛中一点点成长,只不过这过于残忍,而对上杉越来说,他懂得也太晚了些。

昂热:“所以你至今都没有孩子,是不希望皇血传承下去。”

“皇血对人类来说是一个错误,它没法给人带来幸福,只是一代代地点燃野心。拥有皇血的人从出生之日起就被诅咒,他们永无幸福。”上杉越看着昂热的眼睛,“老友,你也放弃吧,皇血和圣骸都是该被毁掉的东西。”

昂热慢慢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在这难得的雨夜听到了这样难得的故事,我总该为你做些什么。我许诺不会利用皇血的力量,找到圣骸之后,会第一时间把它毁掉。”

“酒喝完啦,我也该打烊了。”上杉越轻声道:“那么再见了昂热,应该说再也不见,就让我守着那点点美好死去吧。”

“听你这口气,大概也不欢迎我参加你的葬礼吧?”

“我的葬礼会是天主教式的,平静、悲悯、充满爱的葬礼。”上杉越说道:“在那个葬礼上,我只是个为社区辛勤奉献的拉面师傅,你这种浑身血腥气的复仇者还是别来了。”

“给你带的小礼物,法国产的debauve&gais(黛堡嘉莱)巧克力。”昂热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也许能帮你想起些记忆里的味道。”

他起身撑开伞,“走吧教员,有人还在等你,有些事还在等我去做。”

顾谶默然将最后一口清酒饮尽。

小巷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大都市,打开车门时,他回头望去,上杉越静静坐在小巷深处的风雨里。

樱花和水一起在他脚下流过。

144.敢想敢干 “你带我来见他,应该是有些事情想问。” 玛莎拉蒂疾驰在雨夜的柏油马路上,积水溅起在光影错落的窗边。 顾谶整个人陷在舒适的座椅里,开车的老人腰背挺拔如松。 “本来是想问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昂热说。 “为什么?”顾谶看他。 昂热笑了笑,“因为你在认真听故事。” 顾谶一怔。 昂热笑意敛去,片刻后才说:“明明不是蛇岐八家的人却拥有白王血统,言灵也很古怪,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加图索家族有什么谋划,但你杀死并终结了两位龙王,还救了阿贺。你做到了我想做的事,这就足够了。” 在一个彻头彻尾的复仇者眼里,人的好坏善恶差别并不大,只要能帮他完成复仇,能终结龙族,那就是合格的武器。至于同伴?他的同伴都已经死去了,埋葬在了过往。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认识这么多人,跟龙族会有这么深的牵扯。”顾谶看着窗外,迷离的霓虹色将他的眼瞳照亮,“但我现在不再孤独,也清楚知道了想要什么。” 昂热沉默片刻,笑起来,“你说这话,让我以为你以前是个被关起来的神经病。” 顾谶耸了耸肩。 “路明非他们还好吧?”昂热问。 “吃嘛嘛香。” “这怎么也不像是他们的性格,难道蛇岐八家的伙食真有那么好?” 顾谶摇摇头,转而道:“在来之前,我在源氏重工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说看。” “是一些壁画,上面画着像上杉越所说的白王血裔的历史。”顾谶说:“再就是,有人在豢养死侍。” 昂热愣了愣,“豢养死侍?” “没错,在这次的地震里,有人放出了那些死侍。” “你应该是偷偷潜入的吧,会不会是想杀你灭口?” “不,蛇岐八家的很多精锐都死了,幕后之人是想把那些壁画带走。”顾谶说道:“源稚生也差点死掉。” “你救了他?”昂热不难想到。 顾谶‘嗯’了声。 昂热:“你没有怀疑他吗?” “他跟其他曰本人不一样。”顾谶想了想,“如果说犬山家主是为了家族的振兴和荣耀,以及对校长的不忿,那源稚生就是对极道生活和不断杀人的厌倦,他讨厌麻烦,想逃离这一切。” 昂热看他一眼,“以前听富山雅史说,你是个话不多的人,几乎从不关心相熟的人以外的人和事。我以为你跟凯撒他们都要有一段时间的磨合,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交到了一个新朋友。如果被你的心理医生知道,他肯定会大吃一惊。” “搞不好还会在教堂里祷告。”顾谶也开了个玩笑,毕竟富山雅史的副职是牧师。 “言归正传,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昂热正色起来。 “我现在身上还带着一个麻烦。”顾谶说:“不过接下来我应该会继续跟源稚生合作,曰本是他的主场,我要通过他来找到王将。” 或者说,是看看橘政宗打算做什么,对方要如何打消源稚生的怀疑。 “王将?”昂热马上道:“你怀疑他?” 顾谶点点头,“不只是来到曰本后发生的这些事情,我还怀疑他跟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有关。” “这样啊,那看来我们还是要分开行动了。”昂热表现得有点遗憾,“把你送到哪?” 顾谶报了个地名,是路明非他们在蛇岐八家的老宅附近。 “校长要去看看他们吗?他们要是见到你,一定信心倍增。” “下次吧,跟年轻人待久了,我怕自己也会热血上涌。”昂热隔着车门与他挥手告别,“身为师长就该扛下一切,学生们就先交给你了。” 顾谶看着跑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猩红的车尾灯消失在长街那头,这老家伙甚至连把伞都没给他。 …… “歪日,老顾?” “你还知道回来?” “哼!” 榻榻米上,三个和服底下穿大裤衩的家伙正在打游戏机,电视上的猛男发出‘一库’的踢腿。 顾谶背着手,“我可不是空手回来了,给你们打包了曰本高中生最爱的夜宵!” 路明非眼睛一亮,“烧烤?” 顾谶摇头,“雨太大了,没看到有烧烤摊。” “那是米其林三星吗?”凯撒慢悠悠道。 顾谶给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楚子航鼻尖嗅了嗅,“关东煮?” “当然...不是!”顾谶把手从身后拿出来,晃了晃曾经的极道至尊亲手做的拉面。 “就这啊?”三人看了一齐摇头。 “这可不是普通的拉面。”顾谶也在榻榻米上坐下,“下面的人很有来头。” 路明非:“谁?新垣结衣?” 凯撒:“斯嘉丽·约翰逊?” 顾谶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不难从表情上看出他们很敢想。 他看向唯一没大胆的楚子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 楚子航get到了,沉默片刻,“校长?” “……”众人。 “师兄,我有时候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路明非手上已经麻利地解打包袋了,“校长他老人家怎么可能大半夜给我们做拉面?” 楚子航平静道:“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古巴雪茄味儿。” 路明非一愣。 凯撒双手撑地,雕塑般的脸上笑容邪魅,“我也闻到了,在曰本的深夜,还是能跟老顾在一起的人,应该只有校长抽这种烟。” 在对雪茄的品位和造诣上,连他也不得不佩服昂热那个英伦老绅士。 “是校长的一位故人做的。”顾谶将筷子递给几人。 “什么故人?”路明非吃了一大口面,含糊道:“他在曰本还有暗线?” 凯撒猜测道:“也是秘党吗?” 只有楚子航看着这三碗地道的中日式结合的拉面,陷入了沉思。 “老楚?”顾谶call他。 楚子航试探道:“该不会是一位拉面师傅吧?” “噗!”路明非翻起了白眼,面条从鼻孔钻了出来。 “你好恶心。”凯撒把他的脑袋推开。 “拜托,怎么想也不可能吧?”路明非大叫,“外头下这么大的雨,大晚上的老顾会跟校长去见一个拉面师傅?就为了给我们打包几碗拉面回来?” 凯撒:“彰显师生之情?” “那肯定不是。”顾谶说。 “看吧看吧。”路明非使劲一吸,不浪费一口粮食。 “……”身边三人不约而同地离他远了点。 145.风间琉璃 现在该还是绚烂的季节,樱花却在雨中簇簇凋落,顺着积水流淌。 顾谶站在窗边,捧一杯热茶,静静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 今夜有些奇怪,从他回来就感觉到了,偌大老宅里竟然没有一个蛇岐八家的看守之人。 就好像,将他们一行人都忘却了。 “会不会暗中安排了狙击手,等我们一出门就biu得一下爆头?”路明非一双机灵的小眼睛警惕四顾。 顾谶想起源稚生的话,他知道自己是打算离开的,可路明非他们呢?难道真的查到了什么,所以想把路明非他们也放走,免得惹上麻烦吗? 早知道,他应该留源稚生一个电话号码的。 “要不要趁机离开这里?”凯撒问。 楚子航虽然默默无语,可擦拭长刀的动作已然表明他在时刻准备着。 确实,这俩人可不是会老老实实等待的性格,在这里住了几天,已经很给源稚生和蛇岐八家面子了。 “不是吧,真要出去当通缉犯吗?”路明非小心道。 这几天看电视的时候,他还能看到自己的大头照,不仅被标注成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是曰本盛产的变态,怕是他路某人第一次出名就能止小儿夜啼。 “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可不是我的风格。”凯撒嗅着没点燃的雪茄。 “如果天亮还是这样的话,我们就离开这里。”楚子航将刀还鞘。 “正合我意!”凯撒打了个响指。 然后两人就各自回房了。 路明非嘴角扯了扯,一屁股坐回沙发,深吸口气,“我才不信那帮曰本人会有这么好心,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比如?”顾谶接话。 “你想啊,是我们答应来这儿的,现在不告而别,是不是我们不占理?”路明非大胆分析,“所以现在就是他们想把我们做了,你之前不也说校长没跟他们谈拢么,这伙人抓不到那老家伙,就想拿我们开刀,现在是给咱们下套呐老顾!” “真的假的?”顾谶差点被他说动了。 “就是这样!”路明非一捶手心,认真的表情就像古代的谏臣言官,在规劝被假象所迷惑的君王。 少顷,他见顾谶还是有点不以为意,便用手指撑开眼皮,严肃道:“你去睡吧,今晚我就不睡了,非得看看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闹什么幺蛾子!” 顾谶看着一本正经的路明非,犹豫道:“让你一个人在这是不是不太好?” “你留下来陪我也行。”路明非立马打蛇上辊。 “那算了。”顾谶转身回屋。 “……”路明非。 这就是兄弟?义气呢? 他气鼓鼓地抱起胳膊,死盯着门口,就像法老身边端坐的那条沉默老狗。 窗外雨声潺潺,伴人好眠。 …… 清晨。 顾谶惊坐而起。 昨天事情经历太多,晚上又听了上杉越一番悲伤往事,结果回来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忘记了大事--他把夏弥和绘梨衣两个女孩子晾在了情人旅馆!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能威胁到她们的物种不多,而且即便绘梨衣不谙世事,可她身边还有夏弥在,老谋深算谈不上,洞察人心还是没问题的。 但顾谶觉得,这总归不是人干的事儿。 他叠好被子就要往外走,想着路上买什么早点,还要带椰奶和橙味的饮料,总之是要尽快赶过去。 一出房门,就看到了扭着屁股的金毛花美男...凯撒一边哼着歌一边烤面包,摇头晃脑很披头士。 旁边,是作冥想状的楚子航。 “要出去?”凯撒问。 楚子航耳朵一动,睁开眼睛。 面对目不转睛的大金毛和德牧,顾谶坦然:“答应了别人,结果昨天来看你们忘记了。” “你是想说,因为给我们带拉面,所以爽约了?”凯撒冷笑。 楚子航沉默片刻,“过分了。” 凯撒怒:“没错,把我们丢在这里,结果自己跟那只象龟混在一起,你是不是背叛了我们?是不是看上了那个身材火辣的冰山美人?是不是忘记了卡塞尔学院的宗旨?” 楚子航:“冰山美人?” 顾谶:“卡塞尔学院的宗旨?” 凯撒眼角跳了跳,“你们两个人的关注点,是不是反了?” 确实,关乎自身清白,顾谶应该先问‘身材火辣的冰山美人’是谁,而不是这么有职业素养。 “你是指矢吹樱?”顾谶摇头,“我们话都没说过几句,而且她喜欢源稚生。” 凯撒冷哼,“你还知道。” “卡塞尔学院有什么宗旨吗?”楚子航反问。 凯撒想了想,“没有。” 三人相视,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然后,一道温和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卡塞尔学院的安全屋吗?顾教员跟几位王牌专员在吗?” “安全屋...”凯撒听到这个词,额头青筋就一阵跳。 屋里三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屋门是开着的,容貌俊秀的男孩站在薄薄的阳光中,穿着白衬衣跟黑色西装,手捧一束含苞待放的郁金香。 可能是几人的注视太过直接,男孩有点窘迫,他深鞠躬,然后双手递上名片。 凯撒一把接过去,审视般上下打量着他。 顾谶跟楚子航看着名片。 名片散发着淡淡的菊花香,正面是墨笔勾勒的一朵风中摇曳的菊花,背面是楷书写就的‘风间琉璃’四个字,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是蛇岐八家的人?”楚子航不确定地问。 毕竟时至今日,他们还没见过有哪个蛇岐八家的人,用这么骚气的名片,甚至有没有名片都是两说。 “那倒不是。”风间琉璃微微一笑,“鄙人从事牛郎行业...” “我去!”凯撒失态惊呼,同时惊疑不定地看向顾谶。 就连楚子航都下意识离顾谶远了两步,黑白分明的瞳孔默默盯着他。 “……”顾谶。 你俩这是什么意思? 凯撒跟楚子航两人是多年的对手,知根知底,虽然前者是多情浪漫的贵族,后者又禁欲到没接受过任何一个女孩,但他们都清楚对方绝不是那种会跟‘牛郎’沾边的直男。 但场间还有一个人就不确定了。 他既跟风骚的加图索家族纠缠不清,来到曰本后又早出晚归还彻夜不归,这怎么能不惹人怀疑? 但如果把他跟‘牛郎’联系到一起,那就解释得通了。 146.画风崩坏 “请问你是在高天原工作吗?” 凯撒跟楚子航相视一眼,问风间琉璃。 在他们心里,顾谶是会到那种场所厮混的人。 顾谶抚额。 风间琉璃也有些错愕,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过多年的表演素养令他很快反应过来,仍然彬彬有礼,“不,虽然我也很尊敬座头鲸前辈,但我是自由一派。” 牛郎从业协会中有一张排行榜,既不按美貌也不按营业额来排,而是本着艺术的原则,评选男派花道的大师,而风间琉璃连续六年是这张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顾谶等人当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座头鲸是谁。 只不过当风间琉璃说自己从事的是牛郎行业时,他们其实很惊讶,因为对方的模样有些出人预料。 按常理来说,能让女孩一见误终身的男人该是何等妖娆? 或容貌不输电影明星,或身材比例令人自惭形秽,可风间琉璃的长相很邻家,乍看倒像是个男装的女高中生。 风吹着他的衣摆,他站在阳光里微笑,虽然那么邻家,可无人能否认他的美好。 清水那么淡的一个人,在阳光中却是会折射出无穷的光彩。 凯撒忽然觉得有点似曾相识,这种清浅的气质,跟顾谶很像。所以他和楚子航更觉得,眼前之人必然跟顾谶有剪不断的关系。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卡塞尔学院的?还有我们的身份。” 开玩笑归开玩笑,楚子航开口就一针见血。 风间琉璃笑了笑,“因为在你们初到曰本时,我就见过几位的照片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凯撒·加图索,刚岩般洒脱的男子;楚子航,外冷内热,不失温柔。” 凯撒小幅度地搓了搓手臂,被一个男生女相阴柔美的人这么‘夸奖’,他有点承受不住。 “那你怎么评价老顾?” “寂寞如雪的大人啊。”风间琉璃轻声道。 顾谶动了动唇,说了声‘谢谢’。 “路明非君呢?”风间琉璃四顾,“我想亲眼看一看那狮子般的眼神。” “...你最好问问狮子同意不同意你的评价。”凯撒暗翻白眼。 然后,顾谶就不动声色地朝下踢了一脚。 “哎呦!”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从茶几跟沙发中间爬起来的一个鸡窝头,乱蓬蓬的脑袋里可以养几只麻雀。 “哇哦,我们的狮子醒啦?”凯撒咧嘴笑。 “什么情况?”路明非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旋即就看到了站在门口阳光里的身影。 他惊呼一声,“我靠,有妹子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麻利地起身,胡乱抓了抓头发,立正站好,舔着脸伸出手去,“你好,我叫路明非,口你七哇...” “……”风间琉璃。 他在来之前已经料想过很多情况,比如凯撒等人如临大敌,或者不屑讥讽,他都可以淡然处之,甚至还有应对之策,可唯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只能说他错了,这些人路数太野了,完全就是思维天马行空的神经病,想要跟上他们的脑回路必然要成为同路人。 楚子航拉了路明非一把,把这莽撞的小子拽到了几人身后。 虽然还不知道面前这个牛郎到底是什么人,但他们在曰本没有朋友,知道他们的身份还能查到他们的住处,单枪匹马地登门,自然不容小觑。 “说正事吧。”顾谶最讨厌谜语人了。 风间琉璃将手中的郁金香花束捧到他面前,“这次来既是想亲眼见见几位,算是认识,也是想邀请大家观赏我明晚的歌舞伎表演。” 花束中夹着一枚素色的信封,信封里是四张素色的请柬,每张请柬上各有一幅简笔画。 有站在日轮中的女子,有在冷月中飞天的女子,有双手握着奇长利刃、戴骷髅面具的男性。最底下的请柬上,则是画风张狂的龙,虽是墨笔潦草地勾勒,神采气韵却溢出纸面。 请柬的落款不是风间琉璃,而是‘源稚女’三个字,与之前的手写名片显然出自一人笔迹。 顾谶略一挑眉,请柬上的形象他并不陌生,就在昨夜他还亲眼见过,在源氏重工那些古老的壁画上。 其中有一幅画描绘了一场盛大的葬礼,背后呈现日轮和月轮的女性祭司在巨大的黄金骷髅两边拜祭,戴骷髅面具的男性祭司将长刃刺入黄金骷髅的眉间。 至于墨笔下的龙,就是盘旋在连接天地的青铜柱上的那条古龙。 虽然壁画是用五色的矿石粉末和黄金绘制,透着‘古艳’的气息,而风间琉璃的画风写意留白,但人物的气韵完全一致。 没有看过那些壁画的人,是绝不可能画出来的。 顾谶抬眼,风间琉璃也正看着他。 那双眼睛隐隐似含笑意,乍看清澈动人,细看却如幽谷深潭,潭水虽然透明,深处却是一片漆黑。 “初次见面,请您多多关照。”风间琉璃低声道:“我的真名是源稚女,源家次子。源稚生是我的哥哥。” 朝阳初升,倾泻下万丈光芒,照过屋檐,穿过回廊,斜斜地从窗外洒落,在顾谶单薄的镜片上反射成光。 风间琉璃的瞳孔有瞬间的刺痛,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顾谶扶了扶眼镜,“幸会。” 他想到了那只象龟在赴死时的出神,以及偶尔陷入回忆时的悲伤。 原来他还有一个弟弟啊。 风间琉璃默然片刻,深鞠躬告辞,“期待着在演出中看见各位。” …… 人走了,顾谶把装请柬的信封翻了过来。 信封角上有一枚小小的印章,由一条写意的龙和一个中文的‘鬼’字组成。 “猛鬼众?”凯撒看了眼,皱眉。 尽管对曰本极道的社会结构还不很了解,但他大概也能猜到这是神秘组织‘猛鬼众’的徽章。 如果说此刻的曰本是一张混乱的棋盘,那么这盘棋中最隐秘的棋子终于现身了。 猛鬼众居然会选择如此坦荡甚至张扬的出场方式,出乎凯撒的预料。 “什么鬼?”路明非还是一脸懵。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一邻家妹子就变成男的了,还是源稚生的弟弟?而且还跟猛鬼众有关系? “吃早餐啦。”凯撒一拍手,“出自凯撒·加图索的爱心早餐,绝对的意大利风味儿!” 顾谶把花束往路明非怀里一扔,就跟楚子航凑过去了。 “……”路某人。 震惊!硬汉凯撒竟然成了贴心保姆?冷面酷少等着被投喂?忧郁风教员成了撒欢的野狗,这到底是为哪般? 看着画风全崩的几人,路明非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 “别都吃了,给我留点啊!”他一个饿狗扑食。 大门口,源稚女听到这不似人声的动静,开车门的手抖了下。 147.是妹控啊 傍晚。 当顾谶回到那所等他的旅店,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刚刚解下大红色的腰带,褪去身上白衣的女孩。 他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半透明的白色内衬沿着曼妙的曲线滑落,露出圆润的肩膀和挺拔的蝴蝶骨,还有带蕾丝边的黑色内衣。 再然后...一件外套飞过来蒙在了他的脸上。 “我什么都没看到!”顾谶双眼紧闭,举手做发誓状。 夏弥冷冷瞥他一眼。 绘梨衣并未觉得有什么,很淡定地对着窗外的城市展示自己美好的少女身材。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肌肤素白,有冰晶般的质感,年轻又美好。 “她在干嘛?”顾谶头上蒙着外套,温软的触感,还闻到了淡而熟悉的清香,是夏弥的衣服。 “当然是洗澡。”夏弥没好气道。 绘梨衣解散发髻,从绯袴中站起身来,纤细有致的身上只穿着蕾丝内衣。 她把黄色橡皮鸭顶在头上,踮着脚作怪似的围着顾谶小跑了一圈,最后跑向浴室。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顾谶才松了口气。 他把头上的卫衣外套拿开,就看到了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的夏弥,然后他就愣了下,旋即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因为夏弥完全不是以往见过的形象,裙子、牛仔裤、宽松的运动装等等都不是,而是吊带和短裤,隐隐约约露出了小腹,腰身又白又细。 “你在搞什么?”顾谶先发制人。 “之前的衣服洗了。”夏弥理所当然道。 在源氏重工杀了那么多死侍,衣服上难免沾了污秽。 “可你也不能...”顾谶说不出话来。 他在想昨晚自己不在的时候,她跟绘梨衣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变化? “你昨晚干嘛去了?”夏弥针锋相对。 “跟校长去见了他的老朋友。” “跟两个老家伙待了一整晚?” “最后我去见了路明非他们,总不能不管自己的团队吧?”顾谶知道她是在明知故问。 “那今天白天呢?”夏弥不依不饶。 “被他们拖住了。”顾谶叹了口气。 他本来中午就能赶到,可路明非三人非要拉着他讨论源稚女的事情,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他们打发掉。不过以这几个家伙的性格,恐怕也安静不了几天了。 “所以将两个女孩子扔在了情人旅馆?”夏弥哼了声。 顾谶是有理由狡辩的,但他选择老老实实道歉。 “行了行了,待会儿还有的你忙呢。”夏弥摆摆手。 “忙什么?” “一会准备吃火锅,好好表现。”夏弥轻笑,“夹肉啦,看火候啊,就交给你了。” “好啊。”顾谶笑着应下。 接着他们便准备去楼下的便利店买食材,只不过在他来时的几分钟前,外头还是凉风习习、晚霞满天,现在却已经阴云压顶,料峭的风吹得路边树叶哗啦作响,预示又一场大雨将来。 一切都是这样,在忽然间变幻。 “真神奇啊。”顾谶感慨。 …… 黑色直升机迎着狂风暴雨起飞,围绕源氏重工飞行一圈后,调头飞离新宿区,消失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中。 就像一条黑色的鱼游向星辰大海。 天台上,荷枪实弹的执行局干部望着它的影子无可奈何。 放映至此结束,乌鸦关闭了投影仪。 “这是天台上的监控摄像头拍下来的,一架有mpd标识的直升飞机接走了绘梨衣小姐。”他说道:“但我们查不到那架飞机的编号,从机型上看也不像警视厅的救灾直升机。” “找一架民用直升机重新油漆罢了。”源稚生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 他的恢复力十倍于常人,但重伤之后仍需注射葡萄糖和抗生素来帮助恢复,并且应该卧床静养。 但他没多少时间休息,刚处理完橘政宗的事情,打上点滴,他就收到了善后小组的汇报,上杉家主又离家出走了。 源稚生不担心绘梨衣会遭到劫持,这世界上不存在能劫持她的人,而且她还留了字条--去外面玩玩,过几天回来。 这是上杉家主的第十二次离家出走,这一次她终于成功了,因为有人协助她。 “那两个跟绘梨衣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谁?”源稚生问。 “不清楚,摄像头里只有他们模糊的身影,不过从体型上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乌鸦说。 “交通枢纽查过了吗?” “都查过了,没有发现绘梨衣小姐,她人应该还在东京。”夜叉说。 “已经20个小时了,她从没有离家这么久过!”源稚生缓缓握拳,“其他事务都暂停,调用所有人力,就算把东京的楼都连根拔起,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事实上,当听到乌鸦说‘一男一女’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了顾谶和那个机敏的女生的身影,只不过他实在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找到绘梨衣的,又为什么要协助她翘家。 他们应该不认识才对,而且顾谶还忙着找王将,大概率是不会带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女孩在身边的。 但源稚生转念一想,卡塞尔学院素来不讲规矩,顾谶又是其中最年轻的教员... 他的心乱了。 樱肃然道:“执行局会全力以赴,关东关西两大支部也已经加入搜索阵列!” “还不够!向东京的各大帮派发出悬红,悬红十亿元,只要他能提供绘梨衣的准确消息!”源稚生末了补充一句,“包括协助者的相貌!” “明白!” “我知道你们很疲倦,我也很疲倦,”源稚生靠在椅背上,“但在找到绘梨衣之前,大家都不能休息,我们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绘梨衣早点回到我面前我才能安心。” 夜叉和乌鸦相视一眼,又悄悄瞥了一眼樱,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他们两个之前一直想不通,源稚生为什么会对樱这种身材撩人的性感美女无感,从脸蛋性格到办事效率,樱都是当之无愧的一流。 直到今天,他们目睹源稚生为绘梨衣的离家出走而焦急,心中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老大是个妹控啊! “请放心!”夜叉跟乌鸦对视一眼,表情深沉,“在这个灯红酒绿的东京,单纯的绘梨衣小姐跟身份诡秘的男女在一起,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很理解老大你的心情,不会给那对男女机会的!” 源稚生无奈地看着这个头脑简单的属下,虽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 “你们还不明白我担心的是什么,我担心的不是绘梨衣的安危,而是这座城市的安危。”源稚生幽幽道:“20个小时足够她毁灭东京了,如果她想的话。” 148.一隅温馨 黑云压城,暴雨将至。 东京都气象局的计算大厅里人来人往,超级计算机全速运转。 这是加班的第三周,三周前东京都范围内的气候状况出现了剧烈变化,降雨量是往年的七倍,虽然已经过了樱花季,但满城繁花依然盛开。 气温上升也比往年慢很多,樱花木误认为仍是适合开花的初春,在落花后长出了新的花芽。满城繁樱的壮观景象吸引了大量游客滞留东京,但这种怪异的植物现象在气象学家们看来,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地震频繁,大量火山喷出浓烟,海平面上涨,地面每天都在下陷。这样的变化从地球物理学的计算来说,大概需要十万年才能完成,却在三周之内完成了,这往往是大灾逼近的征兆。 东京都当局已经秘密做好了救灾准备,可他们还不敢公布消息。 一旦公布消息,‘地球沦陷’、‘世界末日’等舆论必将铺天盖地,几百万人会从城市的核心区撤离,那本身就是一场大混乱,伤亡和财产损失将不可估量。 “这就是社会的精英啊,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街边,拎着各种火锅调味料的顾谶看着灯光通明的大楼,自言自语。 夏弥白了无端发感慨的某人一眼,继续叼着吸管喝酸奶。 这座计算中心就在新宿区的边缘,他们刚刚从便利店出来,虽然已经在新宿区待了不短的时间了,但还是第一次融入进这里的夜晚。 置身其间,无数的霓虹灯招牌堆叠起来,歌舞伎町的长街上出没着各色人等。 --喝得烂醉的上班族才从酒吧里出来,沿街走了没几步又互相拉扯着去下一场;衣着性感的少女蹬着高跟鞋,花枝招展地在街边招揽客人;无料案内所(x服务介绍所)的幌子在暴雨前的冷风中哆哆嗦嗦。 明明就在东京城里,两者却大相径庭,就好像东京还是座知道睡觉的城市,新宿区却是不知疲倦的少年,充满着荷尔蒙爆棚的活力。 “快走啦。”夏弥走在前头,“家里还有个小姑娘在等着呢。” 家?顾谶心底柔和起来。 但这时,黑乎乎的人群从酒吧和舞厅里涌了出来,成百上千,他们争先恐后地奔向各自的摩托车,几分钟后街头就出现了拥堵。 每个人座下的引擎都在轰鸣着,谁也不肯为对方让道,这不像是讲究礼让的曰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但从他们的打扮和妆容上来看,大概都是些极道底层的混混,可能几分钟前还在酒吧里摸着舞女的大腿喝酒讲笑话,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就为了抢先离开这条街几乎要拔刀对砍。 “小心。”顾谶下意识走到夏弥身边。 “笨蛋。”夏弥小声嘀咕。 顾谶本来还在猜测是不是警方要突击搜查这里,所以这些小混混才急不可耐地要跑路,但马上就发现很多人都在一边看手机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什么。 “他们说什么悬红。”夏弥沉吟道:“是绘梨衣吗?” 一辆摩托车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顾谶看到了坐在后座的男人高举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红发女孩的照片,即便一闪而过,那明艳动人的丽色也足以在人的脑海中停留很久。 “是她。”顾谶轻声道:“看来是把象龟惹急了。” 在曰本,悬红的方式比警方的通缉令还有效,尤其是蛇岐八家大家长发出的悬红。看这个阵仗,想必今夜东京城里的混混们将无眠了。 …… 暴雨突降,窗外雷声隆隆。 桌上点着情人旅馆里的特色蜡烛,中间一方小锅,锅里炖着肥牛片、金针菇、香菇、萝卜和小白菜,肉香扑鼻。 绘梨衣刚洗了澡,只穿着睡衣,头发还有些湿湿的,此时双手捧着桌边的小碗,碗里是顾谶调好的蘸料,麻汁、蒜泥、芫荽、葱花。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热气沸腾的水,樱色的唇瓣紧抿着。 夏弥手边是几罐啤酒。 少顷,随着她先拿筷,三双筷子旋即高起高落,吃得风卷残云。 然后是啤酒滋得一声冒泡,绘梨衣试着喝了一口,然后又一口,掩口打嗝时羞涩又可爱。 而顾谶也终于再次看到夏弥喝酒,既不娇气也不做作,就是想喝便喝了。 “你老盯着我们看什么?”夏弥脸颊酡红。 “没有。”顾谶笑了下,也拆开一罐来喝。 饮酒之后,绘梨衣白净的脸上也染上几分酡红,此时看看身边的两人,打着酒嗝无声地笑。 顾谶这时候才对‘宅若久时天然呆’有了直观的印象,或者说这妹子竟有点憨憨的。 屋里只有火锅咕嘟嘟冒泡和三人下筷然后哈着热气吃肉吃菜的声音,谁都没有说话,外头烦扰的雨声似乎都无法侵入进来。 几百米外的楼顶,黑影按下快门,随着‘咔嚓’一声,三人和火锅被定格为照片,通过网络发送了出去。 “照片怎么有点糊啊?”酒店的大床上,苏恩曦看着前线摄影师刚刚传过来的照片。 “废话!这已经是安全距离的极限了,再近一定会被发现!”楼顶上,酒德麻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怒道:“为了满足老板的恶趣味,我甚至亲自来拍了好伐?” “是是是,辛苦长腿了。”苏恩曦很狗腿地奉承,“不过你说老板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给他的‘生死之交’安排了两个女人?” “鬼知道。”酒德麻衣看着相机里的画面,“不过我总觉得,那个女孩有些奇怪。” “谁?那个上杉萌妹子?” “不是,你看照片里,一直在看顾谶的那个女孩。” “是挺漂亮的,这颗泪痣真是点睛之笔,而且身材够辣,我还第一次见不输你的!”苏恩曦评头论足。 “我是在说这个?”酒德麻衣无语,然后认真道:“我总觉得,她跟顾谶之间好像有什么,而且老板好像也认识她。” 苏恩曦点点头,“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老板在听说除了上杉家主,还有一个女孩跟顾谶在一起的时候,那表情太奇怪了。” “就跟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外边有狗子了一样。”酒德麻衣说:“笑起来太不怀好意了。” “……”苏恩曦抚额,论打比方,她甘拜下风。 149.白王之钥 暴雨打在窗上,淌过扭曲的水痕,沙沙声笼罩了整个世界。 晚归的人们打着雨伞小跑而过,街面渐渐地空了,红绿灯单调地变化着。 顾谶在收拾桌子,绘梨衣趴在一旁摆弄小玩偶,夏弥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前,静静望着外面出神。 这好像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即便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也偶尔会这样发呆。 顾谶很想过去同她坐在一起,哪怕不说话。 忽然,绘梨衣站起身来,在小本子上写了一行字,先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挪到夏弥面前晃了晃,上面写的是‘我去洗澡了’。 “好。”夏弥点头。 然后绘梨衣就拉开了自己的腰带。 “……”顾谶转过身去。 几分钟后,地上留下红白相间的巫女服,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她还真是喜欢洗澡啊。”顾谶没话找话说。 “可能是你太无聊了。”夏弥随口道:“要看电影吗?” 顾谶朝窗外望了眼,“外面这么大的雨...” 夏弥面无表情地从电视机柜子里拿出了一摞影碟。 “原来是用电视机看啊。”顾谶尴尬一笑。 情人旅馆里的影碟很有曰本特色,夏弥翻找的速度很快,脸色也越来越黑。 “要不就看新闻吧。”顾谶提议道。 “看这个吧。”夏弥拿出一盘。 顾谶看了眼,是一部老电影,他们之前在芝加哥的电影院一起看过的《情书》。 他洗了洗手,重新回到电视机前坐好。 夏弥抱着一个卡通抱枕坐在一旁,跟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电影很平淡,无论看多少遍都觉得,并没有那种起伏跌宕的剧情,有的只是细水长流的温馨,以及回忆时的感慨万千。 人的一生中,难免会发生一些不尽如人意,甚至令人痛心疾首的事。但不管生活如何对待我们,也不能停留在过去,只有心怀爱与勇气,才能救赎生活里的痛,勇气地走下去。 顾谶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 夏弥在抱枕上轻轻磕着下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顾谶拿出来看了眼,竟然是许久没有联络的路鸣泽发来了短信。 --「hi,myfriend!最近过得好吗?里约热内卢的天气可真好啊,我在海滩上看美女,一个浪打过来,各种颜色的泳衣都掉下来啦!」 顾谶:「滚蛋!」 路鸣泽:「开始嫌弃我了?」 顾谶看了夏弥一眼,皱眉打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路鸣泽:「好心给你送个天真无邪的小美女过去,竟然还不感恩戴德,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无利不起早,那么狼心狗肺吗?」 顾谶:「你少暗戳戳地给我上眼药。」 路鸣泽:「我也没想到啊,你一直都跟她有联系,却连我都瞒着。」 顾谶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抚过手机屏幕,没有马上回复。 路鸣泽:「不过你们现在是在玩什么奇怪的角色扮演吗?」 顾谶目光暗了暗:「你最好适可而止。」 路鸣泽:「该适可而止的人是你,你别忘了我们一直以来想要的是什么,你真以为现在彻底自由了?几只老鼠已经去找你了。」 顾谶:「所以你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做什么?」 路鸣泽:「无辜?上杉家主在蛇岐八家是人形兵器,到你这里就成了无辜的小白兔吗?洛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你继续跟耶梦加得在一起,她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你知道的,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和无法和‘他们’抗衡。」 想从路鸣泽嘴里听到一句示弱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就算真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也只会用玩笑的话敷衍过去。可现在,在对待洛基和那些幕后之人的事情上,他没有丝毫隐瞒。 顾谶:「关于蛇岐八家,你到底知道多少?」 路鸣泽:「你还是老样子啊,说不过我就开始转移话题。」 顾谶:「我去洗澡了。」 路鸣泽:「...你好茶!」 半天,他没得到顾谶的回复,因为后者被夏弥盯上了。 --如花似玉的姑娘在侧,眼睛还能长在手机里,这谁受得了? “路明非的短信。”顾谶说:“你应该也知道这小子,p事忒多。” 夏弥呵呵一笑,我信你才怪! 她将抱枕往沙发上一丢,电视也不关就回了房间。 顾谶揉着眉心,将仇记在了洛基的头上。 路鸣泽:「看起来像是惹美女生气了,但是哪一个呢?」 顾谶:「我关机了?」 路鸣泽:「好吧好吧,我把上杉绘梨衣推给你,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考量啊!」 顾谶想了想,走到窗边,直接拨通了这个号码。 “我就知道你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稚嫩的童声里带着十分老道的猥琐,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路鸣泽还是路明非。 “你在想什么带颜色的废料?”顾谶冷哼。 “想歪了不是?”路鸣泽洒然一笑,“要解开白王的秘密,有几把钥匙是必须的,可其他钥匙都掌握在对手的手里。但是,我把美女这把钥匙送到了你的手上,怎么样,棒不棒?” 他的语气充满蛊惑,说到最后甚至有点‘做了好大事求夸奖’的味道。 顾谶却深知他的性格,“只凭她就能解开白王的秘密吗?” “那当然不行。”路鸣泽说道:“可你换个思路,如果这把钥匙在你手里,那么别人也解不开迷局。你的对手也想攒够所有的钥匙,他急不急?” “我的对手?” “我们的,行了吧。”路鸣泽无奈,“你老跟我较什么真儿啊。” “所以你是想让我把她留在身边?” “是啊,她太危险了,一旦暴走能毁掉半个曰本。”路鸣泽一副后怕的语气,“只有你能硬扛她的能力。” “这种事情让路明非来更好。”顾谶淡淡道。 罕见的,路鸣泽沉默了片刻,才说:“那样上杉绘梨衣就成了第二个陈墨瞳,我想让他正视自己的感情,而不是换成谁都可以。” “真是感人肺腑的兄弟情啊。”顾谶很少冷嘲热讽,但分人。 路鸣泽浑不在意地笑起来,“我们两个也胜似亲兄弟啊!” 顾谶皮笑肉不笑,“你的脸皮也能硬扛‘审判’。” “...你够了。”路鸣泽。 为什么他唯二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能吐一口好槽? 150.星海之喑 “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就准备下海去游泳了,祝你和上杉家主相处愉快!” 电话那头不只是路鸣泽的偷笑声,竟然真的有海浪的哗哗声,还有女孩子们欢快的嬉闹笑声。 顾谶问:“你说她是钥匙,怎么用?” “用?你越来越内涵了喔。”路鸣泽调笑。 “少废话。” “你让她开心不就行了。”路鸣泽说。 “……”顾谶。 你还好意思说我内涵? 路鸣泽轻咳一声,“首先她相信你,你是为数不多能令她相信的人,好好利用这份信任,就能控制住她。” “控制?” “嗯哼。”路鸣泽继续道:“让女孩开心很简单的,带她买衣服啦,买好吃的,再就是出去玩。如果她觉得孤单就陪她聊聊天,大姨妈来了就给她准备红糖水,你丫的都跟龙1v1了,还搞不定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听起来你真懂,路明非这么多年还是条单身狗。”论插刀,顾谶也不甘示弱。 路鸣泽膝盖的确中了一箭,沉默了。 少顷,他正色道:“如果控制不住这柄钥匙,又不愿她落在对手手里,那么就把她杀掉吧。” 顾谶心底一凛,这才是熟悉的路鸣泽啊,心狠手辣,决不允许任何影响计划的意外出现。 “其实我本来打算让你爱上她的,可渐渐发现,想让你忘记之前的人是比屠龙还难的事。”路鸣泽叹气,“所以你应该感谢我,没给你搞出两难的境地。” 顾谶倒是没生气,“你难道不觉得,用爱或喜欢去利用一个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的小姑娘,是很残忍的事吗?” “妇人之仁。”路鸣泽说:“那万一她爱上你呢?” 顾谶轻笑,“那是爱吗?” 并不是,那可能是喜欢,但或许更多的,还是对亲人之外的陪伴的好奇,你陪着她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包容她,呵护她,她会慢慢习惯慢慢依赖。可归根结底,绘梨衣并不知道男女之间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她的心智还不成熟,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 那种懵懂的情感,更像是忽然降临的友情,而不是爱情的发生。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路鸣泽问。 顾谶想说‘不相信’,却想起初见夏弥的那天。 微雨时分,翘首的女孩站在门前张望,风吹动她的裙摆,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 “你犹豫了。”路鸣泽说:“当初你喜欢上夏弥,好像就是在某一瞬间吧?结果没想到,你们的渊源那么深。” 顾谶轻轻‘嗯’了声。 “这就是命运啊。”路鸣泽似是感喟,“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这个世界上有两万个人是会跟你一见钟情的,可惜终你一生都未必能遇见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夏弥是你命运线上的第一个人,我希望上杉绘梨衣是第二个。” “白痴。”顾谶说。 “好啦好啦,随你好了,不过有耶梦加得帮忙,你应该很好搞定她吧。”路鸣泽思忖道:“她好像很喜欢上杉绘梨衣。” “可能在某个方面,有共情。”顾谶说。 “你还真了解她。”路鸣泽笑了笑,没有继续撩拨他的耐心,“我要去给美女们抹防晒油了,最后一条小提示,上杉绘梨衣每晚睡觉前都会喝一杯不加糖的热牛奶,对稳定她的精神状态很有帮助。如果附近有便利店的话,就赶紧撒欢跑起来吧朋友!” 乌云里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远处的东京天空树。 电话挂断了,耳边是从浴室传来的水声。 此刻他们面前有一条名为黄泉的古道,在这条幽深的小路上,有若干道坚不可摧的门,唯有掌握钥匙的人才能通过。当所有的门打开之后,就会见到那个所谓的‘神’。 现在他们掌握了其中一把钥匙,幕后之人想要接触到神,就必须来他这里拿钥匙。 而路鸣泽一直在暗示一件事,那就是必要的时候,除掉绘梨衣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真可怜啊,她在蛇岐八家的时候是被当做武器,现在又被当成一个工具送来他的身边,而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还在天真地眺望远方,想着陪伴她的那些玩偶。 它们不会说话,所以不会欺骗她。 就在顾谶望着大雨滂沱的黑夜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暴雷在上空炸开,玻璃震动着发出濒临碎裂的巨响,屋里漆黑一片。 与此同时,浴室里传出绘梨衣的惊呼声。 顾谶神情微动,下意识就往那边而去,他的确是担心绘梨衣,万一她害怕打雷,被这记闷雷吓出状态那可就麻烦了...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夏弥已经推开了半边浴室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双灵动的眸子仿佛会说话。 顾谶脸上一热,朝旁边侧了侧身子。 “色狼!”夏弥嘀咕一声。 他们住的是情人旅馆的顶级套间,房间虽然没有五星级酒店那么奢华,但专门为情侣们准备的浴室却是总统套房的标准,大到可以摆下一张斯诺克台球桌。 “你还好吧?”夏弥走进去问。 浴室里静悄悄的,很久之后才传出轻轻的赞叹声,不是任何语言,只是一声悠长的呼吸。 浴室的灯在打雷后熄灭了,只靠窗外透进来的灯光照亮,浴缸里的水轻轻地荡漾着,水面上堆满了肥皂泡沫,泡沫反射着五彩的光芒。 绘梨衣坐在浴缸里,整个身体都埋在泡沫中,只露出半个脑袋,小黄鸭在她的脑袋边漂来漂去。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顾谶跟在夏弥身后走了进来,见此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然后怔住了。 远处的东京天空树亮了起来,就像被刚刚那道闪电点燃了。 今夜这么大的暴风雨,它本来是熄灯的,可此刻这座电波塔自上而下亮起了粉紫色的灯光。 漆黑的天穹下是灯火通明的城市,明亮的大厦像是一个个摆放在大地上的灯笼。 在无数灯笼中间,粉色的高塔拔地而起,直入云间。 这一幕美得让人恍惚。 “想去那里玩。”绘梨衣用手指蘸水,在玻璃上写着。 城市映在她的眼瞳里,仿佛昏黄色的星海。 只是这一下可打了顾谶一个措手不及,他根本没想到她会坐起来写字,在朦胧的灯光里,那天鹅般的脖颈和明晰的蝴蝶骨如月华倾泻般耀眼。 直到转过身去,夏弥才反应过来。 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随后也蘸水在玻璃上写字:“好,明天带你出去玩。” 顾谶想说什么,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可看到她波光盈盈的眼睛,一些顾虑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我去趟便利店。”他说。 “之前不是去过吗?而且雨还没停。” “没关系,你想吃什么?” “薯片吧。”夏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浮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就抬脚跟了上去。 门口,她抱着胳膊,“我说,你该不会是想给她买什么,顺便问我的吧?” “...当然不是。”顾谶汗颜,这第六感也太灵了。 …… 顾谶拿起伞出门。 老板娘穿着和服木屐急匆匆地跑上楼来,不断鞠躬跟客人们道歉,说打雷导致这家老旅馆的变压器跳闸才停了电。而客人们则提着大裤衩,愤怒地抱怨说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老子玩这个? 151.彩虹 “起床,顾谶,快起床!” 次日,一大早。 房间里的光线还暗,顾谶睡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之人,下意识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 “别装,你又不近视。”夏弥说。 “...你怎么在我房间里?”顾谶揉了揉眼眶。 “你不看看几点了?不是说好今天要带绘梨衣出去玩嘛。”夏弥表情不善。 顾谶眼睛还有些发酸,可能是没睡够的缘故,他莫名觉得对方现在的语气就像是在支使男朋友出去遛狗遛猫一样,尤其这个男朋友还很‘懒’。 “我这就起。”他朝门口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绘梨衣已经准备好了,别让人等急了。”夏弥转身离开。 顾谶看着摇晃的长马尾,手背搭在额头,望着粉色的天花板出神了好一会儿,就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有点不现实。 仿佛,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过日子了,生活里真的住进了一个管着他的人,可以在他今后的人生里肆意参与,而他竟不觉得讨厌。 “你磨磨蹭蹭的干嘛呢?”门口,原本离开的人倏地探头。 在夏弥的身下,一颗微微湿润的小脑袋也悄悄冒出来,盯。 显然绘梨衣为了出去玩,早就洗过澡了。 “我在找裤子。”顾谶微笑。 夏弥‘嘁’了声,伸手捂住绘梨衣的眼睛,把她带走。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绘梨衣对出去玩的迫不及待和热情,在顾谶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她一直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在他洗漱的时候,绘梨衣就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等。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即便没什么表情,却莫名可爱娇憨,可谁能忍受让一个又乖巧又软萌又漂亮的姑娘久等呢? 顾谶嘴角还有牙膏沫,就赶快出来了,好像再晚一点就是罪过。 夏弥对狗男人全程白眼。 “你得换身衣服。”顾谶看着绘梨衣。 她穿着巫女服,系着大红色的发带,腰里插着长刀,这一身如果行走在秋叶原当然没问题,可要在新宿区逛街显然过于扎眼。 毕竟蛇岐八家的人正在满城大搜,绘梨衣这一身看起来就像是江户年间某个神社走失的巫女,不被注意才怪。 “先穿我的吧。”夏弥说。 她们两人身材相仿,衣服借来穿穿倒也合身。 绘梨衣此刻一身黑色卫衣,高挑纤长,夏弥把那顶棒球帽戴在她的脑袋上,是很随便的造型师miss夏了。 至于那把绯红的长刀,绘梨衣想带,但最后还是被顾谶劝住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绘梨衣终于小小地舒了口气,她拿好小本子和笔,先一步候在门口。当看到顾谶和夏弥走过来的时候,立马打开房门,跳到走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 就像山里的猫精灵变成了少女。 ……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连夜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 出门后,绘梨衣深深吸了口气,露出惬意温软的笑容。 顾谶看着她在阳光下泛着酒红色的长发,举手向夏老师提出问题所在--绘梨衣长发及腰,纯属天然,基本没有修饰过。留这种清水挂面长发的女孩子如今并不多见,何况她的发色也很罕见。 夏弥瞥他一眼:所以? 顾谶朝不远处的美容店努了努下巴。 夏弥看了那花里胡哨的美容店一眼,直摇头。 让这种花花绿绿的店给绘梨衣做造型,不是糟蹋纯天然的人间美好吗? “蛇岐八家。”顾谶做出口型提醒她。 “那我不是给她打掩护了嘛。”夏弥指了指那顶棒球帽。 “……”顾谶。 你当这是不带脑的古偶剧呢,女主角蒙上面纱就是两个人了? 他只好去做绘梨衣的工作,手把手地做出了剪头染发的手势,绘梨衣看了直打哈欠。 “好啦好啦,我们去看看。”夏弥一锤定音,“如果他们手艺不好,我们就走。” 绘梨衣乖巧点头,跟在她身后。 顾谶摸摸脸颊,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自己这张脸吃不开了。 “你发什么呆?”夏弥喊他。 “来了!” …… 上一秒,顾谶还在唏嘘自己这张脸竟然不好使了,下一秒就重回人生巅峰。 --美容店的店长和店员排着队出来,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上帝本人,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各种献殷勤,仿佛面对亲爹。 面对这么热情的欢迎仪式,顾谶有种深深的宾至如归感...才怪咧,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路鸣泽那混蛋。 在自己没用‘精神’言灵的时候,自己这张脸对男人大概率是不太行事的。 店长说今天是他们店庆的日子,他们早就想好要为第一位登门的顾客送出一份大礼,还拍着胸脯说包管把您的妞儿收拾成东京街头最潮的妹子! 然后在夏弥一记冷冷的眼刀过后,这店长差点把胸脯拍塌,咳嗽着讪笑掩饰尴尬,就差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反省了。 “先剪短看看。”夏弥说。 其实棒球帽确实能遮容,再配一个口罩就更完美了,但发色确实很显眼。试想拿到照片的那些小混混,挨条街找人的时候,当然是先通过外表确定目标,再细瞧确认了。 然后,当绘梨衣坐上美容椅,这家店就献宝一般展现出了他们所有的绝活。 座椅翻成躺平模式,补水护理、去角质、光子美白、睫毛熨烫、手部保养等等项目齐上,洗头的洗头,洗脸的洗脸,一群人围绕她忙活,店长亲自端茶送水。 夏弥则不时转一转,就像一个监督女儿理发的严厉妈妈。 顾谶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想问问有没有眼药水给他滴一滴。他没见过女生剪头发,不知道流程竟然有这么多。 “真是漂亮的姑娘啊。”店长端来两杯咖啡,在他身边坐下,“兄弟,你能有这样漂亮的女朋友...”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了一阵凉风钻进了脖颈里,而源头毫无疑问是那个明明相貌绝佳,气质却冷淡的姑娘。 店长讪讪一笑,在夏弥收回视线后,迅速小声说:“这俩姑娘都很不错喔,不过脚踏两条船可不是男人所为,为了小命着想,兄弟你要好好斟酌啊。” 可惜,顾谶是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一边装作认真听,一边摸着咖啡杯,悄悄给它加了个热。 店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摇头唏嘘,转而喝了口咖啡,烫得戴上了痛苦面具。 152.拥抱 两个小时后,店员把绘梨衣扶到了有点打盹儿的顾谶面前,夏弥踢了他一脚,让他清醒。 在美容的过程中,绘梨衣睡着了,直到此时还睡眼朦胧,店员在她头上罩了新娘般的轻纱。 夏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轻轻去撩起她的面纱。 迷迷糊糊的绘梨衣此刻更多了几分懵懂,她仿佛笼罩在一层光里,有层次感的斜刘海和长长的鬓发让她美得更加耀眼,染成了淡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在阳光里被照成淡淡的金色。 “这个感觉怎么样?森林系的头发,但彩妆用了点波西米亚的风格。”店长十分自豪地解说,“唇色是亮点,是不是让人想起果冻和冰块的质感?” 旁边有人很贴心地翻译。 顾谶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波西米亚风格的妆容,他疑惑地看向夏弥,“你之前不是说剪头发么,怎么还给染了?” “那是两个小时前。”夏弥咬着牙,“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一觉?” “有吗?”顾谶有点懵。 店长跟店员完全插不进话去,表情尴尬又催促,但还得带着微笑,就很难。 顾谶仔细看着此刻的绘梨衣,她的脸生动又柔软,眉眼纤长,颊边有着浅浅的绯色。 而她大概真的没睡醒,还在一个劲儿地打着哈欠,唇瓣也真有果冻和冰块的质感,想让人用手指轻轻点一下。 店长小心地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不满意的话,我们其实还有第二套方案!” 顾谶问正主,“你们觉得呢?” 绘梨衣揉了揉眼睛,可能对她来说,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坐两个小时做造型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她出来可是玩的! “这样就很漂亮啊。”夏弥认真道。 绘梨衣耳朵动了动,歪着头看她,阳光照进她们的眼睛,美得像是瑰丽的红宝石。 “你要不要也做一下美容?”顾谶示意。 夏弥昂头,“姐姐天生丽质。” 买单后,店长把他们送到店门外,竟然还附赠了购物打折卡。 “附近有家不错的商场,带美女们去买点衣服,有七折喔!” 他冲顾谶挤眉弄眼,好像渣男在线教学,又惺惺相惜。 “……”顾谶就想在他那染得花花绿绿的脑袋上来一脚。 夏弥若有所思地看了这店长一眼,没拒绝这份好意。 店长亲自给他们拦了出租车,等把人送上车后才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 以前他看电影里说的什么‘气场’,只当是艺术化的夸大其词,可现在却亲身感受到了,确实有人只一眼就能让你不敢多说话。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导播车。 “美妆和发型工作完成,目标正准备前往位于南青山的购物中心。” “roger(已收到),购物中心正在清场,五分钟后可以进店。” “roger,一号出租车已经接上目标,交通状况良好,预计十分钟抵达。” “东京都气象局发布天气预报,晴好天气能维持到夜里十点,可以安排他们去迪士尼乐园。” 远程无线电设备发出沙沙的响声,各路人马通过无线电交换信息。两辆导播车跟随顾谶他们活动,另有几辆分布在东京各个区。 酒德麻衣一身黑色套裙加丝袜,俨然是雷厉风行的女导演形象。 她站在窗边眺望,戴着耳机听前线人员的汇报,副导演苏恩曦则坐在角落里看综艺嗑cp... “你搞这些靠谱吗?”她问。 酒德麻衣闻言摊手,“老板是这么安排的,打工人还能怎样?” “他这不是拆cp加硬塞嘛。”苏恩曦是老综艺人了,手里抖着刚刚从美容店传来的照片,“你看看你看看,这家伙全程睡得跟猪一样,老板到底想干嘛?” 酒德麻衣瞄了眼,“你认为他不会喜欢上杉家主?” “那肯定啊,他心里不是一直有一个女学生夏弥嘛。”苏恩曦低声道:“虽然已经死掉了。” 酒德麻衣摇摇头,“你还记得以前,老板说他是一个有了人心的怪物,你不觉得跟上杉家主很像吗?” “你想说他们同病相怜?”苏恩曦秒懂。 “相同的孤独感会让彼此靠近,拥抱取暖。”酒德麻衣说:“即便时过境迁,怪物也始终会记得曾给过她一点点温暖的人。” “你是指路明非和陈墨瞳?”苏恩曦把电脑合上,“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喜不喜欢上杉家主不重要,对方会喜欢上他?老板是想让他做选择么,够狠!” “其实我反倒觉得,好像这个女生挺享受我们的服务的。”酒德麻衣指着照片里的夏弥说。 照片里采光很好,两个女孩子在灿烂的阳光下对视,笑靥清浅,映出彼此瞳孔中自己的身影。 苏恩曦扶了扶眼镜,狠狠点头,“是吧是吧,我早觉得她俩更配!” 酒德麻衣翻了个白眼,“我是在说这个吗?” 她刚刚心里下意识浮现的念头,是她们暗里做的这些动作,好像都被那个女生看穿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们距离隔得远,计划周到动作也隐秘,对方怎么会看穿? 只不过是女孩子都喜欢美容和购物罢了。 …… “这就是购物中心?” 三人站在偌大的购物中心里,放眼望去一个客人都没有,冷清得像是高铁站里刚消毒后的卫生间。 顾谶的表情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地铁,老人,手机)。 “可能是在歇业整顿?”他下一句‘换一家’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一群黑衣店员鱼贯而出,满脸笑容地夹道列队,整齐鞠躬。 这比那晚他去成人网吧热情多了,应该说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眼下能称得上是‘伺候太后般的殷勤周到’。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美容店店长是这间购物中心的常客,购物很大手笔,那他介绍来的客人都能享受到顶级vip客户的服务。 “我真的信了。”夏弥以手掩口,小声。 顾谶嘴角动了动,这么浮夸又欲盖弥彰的安排,大概只有那两个藏在幕后的女人能想得出来了。 当然,事实上他想错了,这一切是幕后的‘一个女人’想出来的。 (此时酒德麻衣傲娇脸) 六七米长的活动衣架从左右两侧推到了绘梨衣身边,导购殷切地展示一件件大牌服饰,好不好看且两说,价格是能吓死个人。 153.色彩 绘梨衣得到了最高的礼遇,顾谶的待遇也还不错。 他拿着薄荷冰水,坐在真皮沙发上看t台,那里店员们拿出各种各样的衣服在绘梨衣身上比划。 每隔几分钟,绘梨衣从试衣间里出来就完全变了一个人,电影里的丽人好像没有她驾驭不了的,即便是《黑夜传说》里的女主角。 夏弥不时会点点头,表示认可,得到鼓励的绘梨衣尝试踩着从没穿过的高跟靴子走路,店员们毫不吝啬地鼓掌称赞。 经理的解释是,如此完美的身材穿的就是标准码,店里所有的衣服都相当于是给她定制的。 真真假假,顾谶跟夏弥心知肚明,反正绘梨衣开心就好。 当店员们把试衣镜抬到她面前的时候,这个对残酷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的女孩,眼里跳动着小鹿般的欣喜,这大概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漂亮的。 是很漂亮,那样无害又温软,让人根本提不起想要伤害她的念头,一切的龌龊在触及到她清澈的眼睛时就消融了,有这样心的人会无比自惭形秽。 绘梨衣轻抿着唇,在夏弥面前提着裙摆转圈,像一个普通女孩那样展示给亲近的人看。 “真好看。”夏弥轻声道。 绘梨衣动了动唇,瞳光潋滟,她明明是有喜悦的情绪,可能也是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无声,她咬了咬唇角,有些笨拙。 “再试试其他的。”夏弥说着,就开始吩咐那些店员,“把所有尺码适合的都拿出来。” 看到挥斥方遒的miss夏,顾谶揉着眼角,把刚才还喝得津津有味的薄荷冰水放到一旁,转头对店员说来杯柠檬水,备注‘少水多柠檬’。 店员属实黑人问号了一把。 后来买单的时候,顾谶还惊讶问夏弥,问她怎么不穿几件试试。刚刚他看得分明,在绘梨衣试穿的时候,她对好几件衣服也意动。 “那我肯定是穿什么都好看啊。”夏弥喝着柠檬水,“天生的衣架子。” 顾谶看着店员在刷的卡,如果所料不错,那应该是弗罗斯特的黑卡,不浪费一下可惜了。 夏弥低声道:“如果有机会的话,等下次来就好了。” 只是她的声音太轻,等顾谶回过神的时候,她又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了。 当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摆到面前,顾谶就完全忘记了思考,他十指攥了又松,无处下手。 “这是多好的表现机会啊。”经理很门儿清地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绘梨衣选了一件白色的露肩裙换上,是用略带光泽的塔夫绸剪裁的,裙带在腰后面打成了一个蝴蝶结,穿上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后更显高挑。 经理又赠送了迪士尼的贵宾优惠券,表示迪士尼乐园正在搞樱花庆典,不去看看就说不过去了。 夏弥很干脆地接过。 恰好有一辆出租车停在街边,顾谶已经不想去吐槽这贴心的巧合了,直接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车。 出租车司机清了清嗓子,刚想念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就听到先上车的那个男人低沉地说了句‘开车’。 “哎!” …… 酒德麻衣一张张地翻着照片。 以她这种总能惊艳全场的人,也不得不感慨绘梨衣正处于女孩最青春耀眼的年纪。原本她的光泽被低调的巫女服掩盖,但在时装的衬托下,她的肌肤润泽,眸子闪亮,简直像个公主。 穿上高跟鞋后她像小鸭子一样笨拙,店员在她身后一步不停地跟着,生怕她摔跤,但那绷紧的小腿弧线美得叫人心动,蹒跚学步的表情中也透着可爱。 尤其是,还有旁边另一个含笑看着的女孩,明眸善睐,连今日的骄阳都逊色。 酒德麻衣把照片整整齐齐地收拢,扭头看向窗外。 “我看看我看看。”苏恩曦抢过照片打量着,“虽然原本也不是丑小鸭,可这下真是变白天鹅了,她买的这几身衣服我也要了!” 酒德麻衣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人老珠黄吗?”苏恩曦笑道:“放心吧,在真正的男人眼里,你才是性感美人儿,小姑娘的魅力跟你不在一个档次。” “我至于去和小毛丫头比魅力吗?”酒德麻衣说:“那个女生刷的卡,是加图索家族的黑卡。” “什么?”苏恩曦一怔,她之前全然存着做甩手掌柜看好戏的心,完全没往这上面使劲。 酒德麻衣反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姑娘越装扮越像陈墨瞳?” “化妆和服饰的方案也是老板选过的吧?”苏恩曦有些懵懵的,“可这代表了什么呢?顾谶跟陈墨瞳?男主角怎么想也应该是路明非或者凯撒吧?” “陈墨瞳是加图索家族给凯撒准备的新娘,顾谶跟加图索家族纠缠不清,上杉绘梨衣跟陈墨瞳又如此相像。”酒德麻衣说:“现在实在很难让人看清楚,究竟是谁在书写他们的命运。” “老板?”苏恩曦试探道。 酒德麻衣摇摇头,“好像这并不只是上杉家主的翘家,对另外两人也是某种修行和难得的出走之旅。” 苏恩曦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说:“长腿,我今天才发现对你刮目相看诶,呜呜,竟然这么晚,来抱抱~” 酒德麻衣伸手抵住这傻妞的额头,表示大可不必。 她看着窗外,幽幽地唱起一首和歌,“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歌声像是白鸟一样飞翔在阴沉的天空下,雨云在天空中堆积,仿佛崔巍的黑色群山。 …… 还没到迪士尼乐园,顾谶就提前下了车,因为他接到了楚子航的电话,他们有一个很重要的约要去赴。 “不去不行吗?”夏弥问他。 “已经答应了别人。”顾谶这么说。 虽然,他也很想跟她逛一逛游乐园,去坐海盗船,去体验过山车,在摩天轮上看日落。可总有些事情是要解决的,他们面前还有重重阻碍。 “你去吧。”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我们给你拍照片,回来看。” 她没有问顾谶要去哪里,在她的印象中没有‘麻烦’这个词,在她眼里这个世界是平静的。 只不过因为身边两人来了,世界才有了声音和色彩。 154.歌舞伎 银座,歌舞伎座。 这座歌舞伎剧场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堪称歌舞伎剧场中的王座。 它曾数次被焚毁,又数次被重建,建筑门前悬挂着紫色布缦,整体有着明显的桃山时代豪华气派、奔放华丽的风格。 曾有无数国宝级的歌舞伎演员在此登台,新人能在这里登台被看作是至高的荣誉,而今天登台的就是一位新人。 原本新人的上座率不会太高,可门票居然早早就售罄了,售票窗口前挂着‘感恩’的条幅。 来购票的大多都是年轻女性,衣着时尚火辣,完全不像是歌舞伎的传统观众,在售票窗口前挤得水泄不通。 剧院经理十几年不曾见过如此空前的盛况,激动地感谢上苍,觉得这门古老艺术的生命力还没有断绝。 可实际上,她们当然不是冲着什么传统艺术来的,有的人甚至已经不知道歌舞伎表演是什么了,她们只是来看那个艳惊四座的男人而已。 登台的新人名为风间琉璃,剧目是《新编古事记》。 舞台上帘幕低垂,漆黑一片。 客人们悄声耳语,她们都是夜店的常客,平日里都是推杯换盏大声说笑的,但此时却无人喧哗,甚至还穿着考究的和服或长及脚面的晚礼服,如淑女般矜持。 当然,除了年轻女人们,还有不少男观众,他们额头系着带‘风间命’字样的白布带子,胸前挂着望远镜,俨然狂热粉丝的模样。 “这世界,终究变成了颜狗的天下。” 二楼包厢,大金毛摇着白纸折扇,唏嘘感慨。 顾谶默默喝茶。 除了他以外,路明非三人都一身纯黑的‘色无地’(单一色彩无图案)羽织,他们有风间琉璃的请柬,是贵宾中的贵宾,入场就有服务生伺候更衣,然后引入位置最好的包厢。 只是他觉得和服拖沓,所以仍是那一身休闲西装的穿着。 “你看过歌舞伎表演吗?看得懂吗?”楚子航对场间有可能欣赏过如此高大上艺术的大金毛发出二连问。 “在纽约看过一场,是曰本领事馆的招待演出。”凯撒矜持道:“演员们的脸白得像死人。” “...你只记住了这个?”路明非嘴角一抽。 “还有那天陪我去看演出的女孩,她穿了一件裸色的晚礼服,腰问镶满了水钻,走起路来细腰非常晃眼。”凯撒忽然想到什么,表情认真地对顾谶说:“这个不能告诉诺诺。” “你现在还能联系到她吗?”顾谶问。 凯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气,“她要是想躲起来,除非她主动联系你,否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找到她。” 他是在委婉地表述自己也联系不到诺诺。 路明非托着下巴,不让人看出自己内心的失落。 楚子航把话题拉回当下,“也就是说,你也看不懂歌舞伎表演对吧?” “看舞台上的译文屏幕就好了。”凯撒耸耸肩,“刚才服务生说这是风间琉璃大师特意要求加装的,观众都是曰本人,听不懂唱词的只有我们,那东西就是为我们安装的。” “看来他真的很想我们看懂他的演出。”楚子航若有所思道。 “那我们就看好了。”凯撒轻轻摇着折扇,淡笑,“作为朝生暮死的鬼,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最后一场演出呢?” 他不是不喜欢歌舞伎或是表演歌舞伎的演员,而是单纯不喜欢这个鬼,总觉得在那张看似纯良的面孔下,藏着令人惊悸的诡谲。 这时灯忽然黑了,有人敲响了樱木的小鼓。 鼓者在鼓面上一敲一抹,鼓声嘶哑低沉,像是鬼魂在遥远的古代低声诉说。 幕布拉开,素白色的女人静静站在舞台中央,披散着漆黑的长发。 “世间一切幸福,皆月影中一现的昙花;唯有孤独与痛,常伴在黄泉深处。”她缓缓清唱,脸色苍白,唯有眼角是凄厉的血红色。 即便她的扮相如此妖异,身形却透着婀娜妩媚,犹如绝世艳女裹着薄纱,让人心里微微一荡。 “风间琉璃?”凯撒一惊。 那竟然是女装的风间琉璃! 风间琉璃清秀如少女,来出演女性角色他倒也不会太过惊讶,可在一个男人身上看出女人的性感来,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同时他悄悄看身边几人,唯恐被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 而果然,顾谶他们也不喝茶了,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凯撒。 “那个...”他轻咳一声,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他是被风间琉璃的魅力所震撼到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倾世绝色的女鬼附在了风间琉璃身上,借着他的形体歌舞。 但顾谶三人明显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纷纷扭头看向舞台,对他迫切的眼神视若无睹。 舞台上,风间琉璃且歌且舞,白色大袖如白鸟的双翼般展开,上面用墨笔写满了古老的文字。 左袖象征太阳升起、万物生长和美梦般的人世;右袖则象征月亮升起、枯骨寒沙和永恒的黄泉。 舞着舞着,他褪去了外面的白袍,露出灿烂的彩绘衣衫。 这一刻,所有的观众们都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件斑斓的彩衫与其说是生者的华衣,倒不如说是死者的葬服,那彩衣上用刺绣的手法做出了骷髅和蛆虫的纹路! 在渐起的窃窃私语声里,舞台上方的译文屏幕适时显示出这幕剧的背景资料--风间琉璃饰演的是曰本的母神伊邪那美,这部新编神话剧是关于父神伊邪那岐和母神伊邪那美的神婚以及后来的反目。 少顷,温暖的金色灯光笼罩了舞台,这象征着舞台从幽暗的黄泉国切换到了人世间。 穿着金色长袍的‘伊邪那岐’登场了,他戴着木雕面具,踏着‘折足’(足底紧贴地板,不举起脚踝的特殊运步法),在舞池中走出完美的圆形,同时唱诵着诗歌,赞美自己的三个孩子,即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 他在前台与孩子们欢快地舞蹈,伊邪那美却在黑色的薄纱帷幕后哭泣着歌唱,素白的人形反复折叠,可见那被遗弃的痛苦是何等锐利。 “后来怨恨那么深,只因为当初相遇那么美。”楚子航轻声点评。 顾谶跟路明非对视一眼,这就是懂艺术的高冷刀削面啊。 楚子航无奈:“看舞台,别看我。” 155.弥双生 伤感的歌声回荡在四周,不必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就能把风间琉璃想成一个悲伤的女人。

她穿着艳丽的尸衣在地狱中歌舞,围绕她的只有枯骨。

观众席上寂静如死,有几位擅长品鉴歌舞伎表演的客人默默地流下泪来,拿出手帕轻轻擦拭。

顾谶心里也有几分触动。

中场休息的时候,休息厅内无人喧哗,大家都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演里,有人怅然若失,有人悄声耳语。

到了下半场却是欢快雄壮的故事,讲述须佐之男杀死八岐大蛇的壮举。

伴随着译文屏幕上的图文讲述,风间琉璃扮演的八岐大蛇出场,他在素衣外罩了一件鳞片状的长袍,舞姿跟扮演伊邪那美时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唱词。

台下议论纷纷,这在素来讲究礼仪的曰本观众中是很罕见的,但下半场的表演委实太诡异了。

--屠蛇之战本该是场激烈的交锋,观众看到的却是女人和男孩的对舞。

须佐之男的利剑反复砍在风间琉璃身上,鲜红的染料沿着鳞片流淌。最终风间琉璃倒在了舞台中央,须佐之男跪在他身边高举天羽羽斩,停滞一秒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舞台四面都喷出了冷焰火,火树银花中,须佐之男撕掉风间琉璃罩在外面的斑斓长袍,露出底下血色的女人,她静静地躺在舞台中央,在灯光中像是一片飘落的枫叶。

画外音响起风间琉璃的低唱,幽怨苍凉,如孤魂在井中哭泣。

“倦兮倦兮,鬼骨面君;

来路已渺,回首成空;

断丹浮海,相望孤城;

犹记曰昔年恩重,恨水长东。”

短暂的沉默后,有身穿和服的老人起身,发出长啸般的赞叹声,接着全体观众起身鼓掌,掌声如雷。

结局实在匪夷所思,原来八岐大蛇就是伊邪那美的化身,多年之后她以蛇躯重返人世,就要是报当年被丈夫遗弃的仇,但须佐之男终结了她的复仇之路。

所谓‘新编古事记’,创新就在结尾的地方,这是一个被抛弃的妻子对丈夫和他创造的整个世界的复仇,尽管复仇本身是邪恶的,可想到她曾经遭受的痛苦,又让人心生不忍。

风间琉璃的扮相太美,歌声也太哀凉,愁云惨雾弥漫在歌舞伎座中,带着观众们瞬息穿梭于神话和现实之间。

激动的歌舞伎评论家走上舞台拥抱风间琉璃,不住赞叹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看过最完美的歌舞伎表演,全场观众泪如雨下,低低的抽泣声仿佛海潮般在观众席中回荡。

二楼包厢里,四人相顾无言。

坦白说,他们虽然心有触动,却不太能产生共鸣,大抵还是没有习惯歌舞伎这种表演形式。

演出刚刚结束,一名侍者敲门进来,将一枚白色的信封递上。里面是一张特别邀请卡,邀请他们去后台参观。

喝过茶后,几人便悄无声息地离场。

……

曲曲折折的走廊深入后台,穿黑西装的保镖夹道鞠躬。

他们的胸口都钉着猛鬼众的‘鬼’字徽章,这些黄铜徽章在灯光下反射着明亮的光芒。

在输掉与蛇岐八家的极道战争后,猛鬼众依然残存着如此庞大的势力,可见蛇岐八家完全误判了他们的组织结构。

被击溃的只是依附于猛鬼众的帮会,他们真正的核心,精锐的‘猛鬼’已经渗透进了东京。

猛鬼们并不狰狞凶狠,他们恭敬、沉默、彬彬有礼,像是庄严的武士。

走廊尽头是一扇黑色的木门,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跪在门外,年轻貌美,明**人。

她把门拉开,匍匐在地向顾谶四人行礼,又在他们身后合上了拉门。

路明非捂着小心脏,努力表现出胆子大且见过世面的样子。

门后是一间敞亮的和式大屋,窗外人声鼎沸,观众们仍在为这场激动人心的演出喝彩,屋里却寂寥空旷。

风间琉璃披着猩红色的袍子,正对着镜子卸妆。

此刻他左半边脸的妆已经卸掉,镜中的人介乎干净的少年和惨白的艳女之间,那种扭曲的美惊心动魄。

路明非揉了揉眼睛,好吧,他委实装不出见过世面的样子。

“请稍坐片刻,让我把妆卸完再陪各位聊天。”风间琉璃不像一般的曰本人那样多礼。

“你真是源稚生的弟弟?”凯撒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审视着镜中的那张脸。

风间琉璃把头发拨弄了几下,转过身来,“这样看,跟哥哥像吗?”

他直盯着顾谶,好像笃定在几人中他跟源稚生更熟。

顾谶微微侧目。

此刻光自风间琉璃背后照来,看不清那张浓妆的脸,也就是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对方和源稚生的面部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给风间琉璃披上黑色的长风衣,佩戴森严的古刀,那就是源稚生当面。

风间琉璃微微一笑,瞬间恢复成清秀的男孩。

“是很像。”顾谶说:“像兄妹。”

真正区分这两个人的是气质,哥哥凌厉挺拔,像武士腰间的长刀;弟弟婉约秀美,如贵族少女藏在袖中的怀剑。

风间琉璃又是个天生的演员,只要改变发型和装束,就可以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小的时候,哥哥也这么说。”风间琉璃笑起来。

“我们该怎么看待你呢?”楚子航问:“源稚生的弟弟还是猛鬼众的领袖?或者是天才歌舞伎演员,曰本第一牛郎?”

“这些都是我的身份,不过我在猛鬼众中的身份,才是几位最感兴趣的吧?”风间琉璃咬着梳子扎头发,就像一个温婉的少女,“猛鬼众的高级干部都以将棋的棋子为代号,我的代号是‘龙王’,仅次于‘王将’。”

他此刻表现得格外放松,就好像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没什么可避讳的。

也确实,他轻松自如的神态极具美感,宛如一个纯真的高中女生在朋友面前梳妆打扮,一会儿就要结伴出去逛街。

“你的爱好真杂。”凯撒淡淡道。

“歌舞伎是让我沉迷的东西,牛郎是我的另一种生活。我喜欢跟陌生人偶遇,彼此的生活没有交集,却互相给对方讲自己的故事,然后又分开。”

风间琉璃微笑,“就像泰戈尔说的,飞鸟与鱼的相遇。”

156.神之骨 “中国有句古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凯撒说道:“以你这样的身份,当牛郎太屈才了。” “加图索家选定的继承人,不也跟在成人网吧打工的女孩,成了经历生死的朋友么。”风间琉璃微笑以对。 凯撒脸色一寒。 这说明对方调查得很仔细,甚至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而如果说刚刚的言辞是一场交锋的话,那毫无疑问,他已经输了。 风间琉璃神色未变,“我是个很容易寂寞的人,每当难以忍受,就会找一家牛郎店坐下,找那晚最孤单的女孩。她们在人群里的眼神像是鹿那样美丽又警惕,我就忽然在她身边坐下,问她愿不愿意帮我买一杯喝的。” 他又笑起来,温良清澈,像不谙世事的女孩,也像在谈心的好朋友。 而同样是笑,凯撒顶多能笑出三五种味道来,风间琉璃却能笑出千百种。此刻他眸光流转,光彩明艳,大概没有多少女孩会拒绝这样的男生。 “如果让我自由地选择人生,我宁愿当歌舞伎演员或者牛郎。但我不能,我是个错误的人,生在错误的家庭,拥有错误的身份。”风间琉璃平静道:“说我本身就是个错误,大概也没错吧。” “你是鬼?”楚子航问。 风间琉璃点点头,“没错,虽然是兄弟,但哥哥是皇,而我是鬼。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你们也一定会想办法把我抓起来,然后监禁在某个荒无人烟的海岛。” “那你还来找我们?”楚子航说道:“虽然学院跟蛇岐八家有矛盾,但也不会因此就转而跟猛鬼众合作。” 路明非悄悄点头,但又不禁往几人身旁靠近了几分。 眼下这场景让他想到了鸿门宴,想到了三国时期的甘露寺,还有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时碰到的汜水关,这都是安排刀斧手的经典桥段啊。 所以他警惕四顾,唯恐从衣柜或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几条纹龙刺虎的大汉。 风间琉璃仿佛没看到这位‘狮子’的眼神,自然地换了话题,“喜欢我今晚的表演吗?” “还好。”顾谶点头。 “只是这样的评价啊,不过也很满意了。”风间琉璃轻叹,“想得到您一句称赞,好像很难。” 顾谶轻笑,“不过这一点你赢过你哥哥了,我都没夸奖过他。” “是嘛。”风间琉璃果然很高兴。 或者说,有如此由衷反应的,是藏在他心底的那个名为源稚女的少年。 楚子航沉默片刻,“源氏重工里有一层楼,楼里保存了很多古代壁画,刚刚的《新编古事记》就是取材于那些壁画。你也看过吧?” 这件事是顾谶之前跟他们说的,彼时当然少不了对他的控诉,有这么好玩...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喊上他们? “当然,我是源家的次子,在我被判定为鬼之前,也有幸看过那些壁画,并且听过神官讲解。”风间琉璃拿起乌木嵌银的细长烟袋,往里面填入生烟丝,“你们只是看过壁画,但没有听人讲解。我想赠送各位的第一件大礼,就是对那些壁画的解读。” 楚子航跟凯撒看向顾谶,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他们连壁画都没看过! ‘恰独食’的顾某人摊了摊手。 风间琉璃说:“你们记得那幅用黄金描绘的大画吧,骷髅和人类组成了双鱼的形状,骷髅将一块骨骼交到了人类手中。” 凯撒抱起胳膊。 顾谶不跟孩子一般见识,点头说‘记得’。 风间琉璃好像看出了什么,淡淡一笑,“骷髅代表着死去的白王,在曰本神话里,它的名字是伊邪那美,人类代表白王血裔的始祖伊邪那岐。白王从自己身上拆下一块骨骸交给伊邪那岐,在蛇岐八家中,那块骨骸被称作‘圣骸’。” 他点燃烟袋深吸一口,吐出袅袅的白烟。 这种东西本该是老头子玩的,可他这样的清秀男人抽起来,倒也有种别样的美感,在散漫中透着妖娆。 烟雾四下弥漫,凝聚不散,仿佛白色的帷幕包裹了他们。 顾谶想起上杉越也曾对那些壁画有过一番解释,但想来是不如风间琉璃了解的多,毕竟一个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另一个却听完了了解历史的神官讲解。 “你们一定很好奇,沉睡在高天原中的神是什么东西吧?”风间琉璃幽幽道:“这个世界上当然不存在真正的神,高天原里的神只是一块沉睡的枯骨,白王的枯骨。” 楚子航:“恐怕不是一块枯骨这么简单吧?” “龙类是伟大的生物,白王又是龙类中的皇帝之一,即便已经陨落了上万年,枯骨中仍残留着它的血脉和基因。”风间琉璃轻声道:“机会合适的时候,枯骨能形成新的胚胎,白王将重现于世。” 凯撒闻言倒吸口气,“你们还留着这种危险的东西?早该把它毁掉!” 路明非心里更是大骂这些曰本人不当人。 风间琉璃说:“是啊,那是究极危险的东西,既是魔鬼之骨,也是神之骨,取决于我们把龙族看成神还是魔鬼。 蛇岐八家中代代相传,白王复活之后将赐自己的血给后裔,帮我们进化为纯血龙族。当一条龙多好啊,有长久的生命,即使死亡也能以茧化的方法复活,有超越人类的力量,能永恒地享乐,没有悲哀。 但那是究极生物留在世上的唯一残骸,谁能忍心销毁它呢?幸运的是,伊邪那岐并不这么想,他是直接和白王接触过的人类,知道它有多么可怕。 他将圣骸封印在了一口井里,从自己的后代中挑选了三个最优秀的孩子,授予他们祭司的身份来看守它,这也是内三家的起源。” “那口井在什么地方?”凯撒连忙道。 “它被称作藏骸之井,在高天原之外的某个地方,但没人知道它的准确位置。” 风间琉璃说道:“你们知道蒙古贵族的葬礼吧,儿子带着父亲的尸骨深入茫茫草原,尸骨用两块木板夹好,上下箍以金圈,垂直葬入地下,之后由数千名骑兵策马踏过草原,把土地踩平。 贵族的儿子还带着一匹母骆驼和它生的小骆驼,然后当着母骆驼的面把小骆驼杀死在坟头上,这样就只有母骆驼记得坟墓的位置。 在母骆驼活着的时间里,后代可以跟随母骆驼去长满青草的坟地祭奠,等到那匹母骆驼死了,世上就再没有能找到埋骨之地的人了。” “伊邪那岐用的就是这种办法,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后人找到那口井。”风间琉璃顿了顿,“但圣骸还是苏醒了。” 157.伊邪那岐 听到风间琉璃说圣骸苏醒,楚子航连忙问道:“白王被孵化出来了?”

“不,圣骸只是一块枯骨,它自己是无法孵化的,必须和鲜活的血肉融合才行。伊邪那岐把它封入深井,就是要避免它接触到任何混血种,因为那是白王的骨骸,白王是精神元素的控制者,天生具备诱惑生物和自己融合的能力。”

风间琉璃掸了掸烟灰,又吸了一口,“伊邪那岐自己就是那匹母骆驼,他知道深井所在的位置,只要他不死,圣骸就有苏醒的机会。

他是封印圣骸的英雄,但英雄也会衰老,老得神智模糊。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他干枯皱缩得不成人形,只能靠龙血支撑着活下去,他每夜都会梦到自己美丽的妻子,那是圣骸在他脑海里埋下的种子。这个种子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被种下了,直到他老得神智模糊才萌发。”

听到这里,在场诸人心神一凛,不禁为圣骸或者说白王那恶鬼般诡谲的心计而感到惊惧。

“于是伊邪那岐又把圣骸挖了出来,与圣骸融合,化身成了畸形的龙类。在神话中,它的名字是八岐大蛇。幸运的是,它还没来得及把自己补充完整,须佐之男命在八岐大蛇饮水的河流中灌入大量水银,趁它中毒虚弱时,用天羽羽斩把它杀死了。”

风间琉璃说道:“但须佐之男命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在他最虚弱的弥留之际,圣骸又把种子种进了他的脑海里,第二个与圣骸融合的人就是他。

天照命和月读命以为圣骸已经和八岐大蛇一起被杀死了,他们把须佐之男命的遗体以英雄的名义葬入了高天原。结果圣骸借着他的身体再度苏醒,成为第二代八岐。

天照命和月读命牺牲自己锁住了那头怪物,并用高天原作为它的坟墓,古城带着地基滑向大海。超过八公里的海水阻隔了圣骸和任何混血种接触,断绝了它苏醒的机会,直到列宁号沉入高天原。

它像钥匙一样打开了神的墓地,古龙的血沿着锁孔流了进去,唤醒了那恐怖的东西。

如今圣骸已经苏醒,并离开了高天原,我们无法知道它的形态,也不知道它已经觉醒到了什么地步。如果给它足够的时间,八岐大蛇就会重现于世,再给它足够的时间,就会成为白王。”

风间琉璃沉声道:“黑王尼德霍格已经死了,如果白王复活,那它就是不可战胜的!”

凯撒沉吟道:“根据你们曰本的神话,八岐大蛇是像群山那么巨大的东西,如果真有这么大的生物,那它的体重能把自己的骨骼压断。”

“它可能没有群山那么大,但确实是体型惊人的巨龙。它生来就是残缺的,是呆滞、残暴而巨型的吞噬者。在壁画中,它并没有被画成一条夭矫的巨龙,而是瘫在大地上不能动弹的怪兽,它的体重已经压断了自己的骨骼,只能把八个头颅探进八条河流中饮水。”风间琉璃说道:“但这并非它的终极形态,它最终会破茧成蝶,以白王的身份君临世界。”

“如果历史上真的出现过这种超巨型龙类,那它的尸骸在哪儿呢?”楚子航说道:“龙的骨骸远比人类的耐腐朽,如果它还保存在陆地上,这么庞大的物体很难不被发现。”

“这我不知道,要是有幸见到那东西,我会跟它合影留念的。”风间琉璃笑了笑。

但这种笑话,委实让人笑不出来。

“接下来,容我送上另一份大礼,我们来讲第二个故事,不过在听故事之前,几位不妨先看看这份档案。”风间琉璃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袋递过去。

这是一个陈旧破损的棕色档案袋,上面印着剑盾、红五星和镰刀斧头组成的克格勃徽章,里面是一份发黄的军官档案,照片上的人长着典型的俄罗斯人面孔,英俊挺拔。

“这个人名为邦达列夫,但今时今日,他的名字是橘政宗。”风间琉璃说。

顾谶眼神微动,闪过刹那的古怪之色。

橘政宗虽然看起来阴险狡猾,老谋深算,可还够不上邦达列夫。况且,如果他是邦达列夫,那庞贝是谁?

顾谶心里对这份档案的真伪不以为然,但不妨碍听听风间琉璃知道的情报,毕竟自己对真实的庞贝也知之甚少,而那个老小子是能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他们’之中的。

“人类凶残起来,是不亚于龙类的。”风间琉璃看了他一眼,添上新的烟丝,“几十年前,在西伯利亚的北部,北极圈内,曾有一个只有破冰船能到达的无名港。”

他从容不迫地把听故事的人带回到了1991年的寒冬,北冰洋岸边,西伯利亚白垩色的雪原上,那座名叫黑天鹅港的孤独堡垒。

龙骨、秘密研究所、孤儿院,还有照亮半个天空的大火。

开始凯撒和楚子航还会打断他,问几个问题,可渐渐都沉默了,只剩下风间琉璃的声音婉转低回。

他仿佛一个亲历那场惨剧的鬼魂,正在娓娓地讲述自己的前生。

“最后,邦达列夫带着古龙胚胎登上了列宁号,去向曰本,然后沉入了神国。”风间琉璃讲完了故事。

这个故事果然比曰本神话更令人惊惧,八岐大蛇的恐怖属于久远的古代,细节含糊不清,可黑天鹅港的故事细节清楚,时间地点都可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足足一分钟的时间里,凯撒楚子航都没有说话。

而无人察觉时,路明非低着头,神色有些痛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他的脑袋里就像掀起了一场风暴,白茫茫的,混乱不清。

也就是这时,他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所有的混乱纷杂和疼痛都消失了,在那连绵不断的皑皑风雪中,一道身影穿越而来,将他唤醒。

是顾谶,路明非抬头,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当然,除了顾谶之外,谁也没有看到他此刻晦暗的瞳孔,里头仿佛有风暴酝酿,在未知的狂怒中,雷电在阴云中积聚。

但也只是片刻间,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败狗还是那条败狗,傻乎乎得被风间琉璃抽的烟呛得暗暗抹鼻涕。

158.宿命的线 “顾教员在源氏重工遭遇的死侍群,并不是从外界侵入的,它们原本就在源氏重工内部。”

风间琉璃把几张照片放到几人面前,“养殖池位于源氏重工的下方,那里被称作‘那落珈’,是血腥的地狱。”

路明非凑过脑袋去,有图有真相,没有什么比照片更有说服力了。

这些照片记录了那个血腥养殖池的每个角落,有在透明的储水箱中游动的人面鱼,还有靠近玻璃墙时的清晰特写,以及用于解剖它们的铁床和束缚带。

还有血腥的解剖刀具,墙上贴着的操作流程,最令人惊恐的是解剖后的死侍标本。

“果真是地狱。”凯撒扭头,不想看下去了。

原本他们的工作就是清除这些嗜血的怪物,可看着它们被切碎掏空了研究,活生生的躯体被电锯切开,又觉得有点不忍心。

风间琉璃面无表情道:“它们本来都是人类,在药物的刺激下才变成了死侍,想清楚这些,是不是觉得更残忍?”

“但你无法证明这个养殖池位于源氏重工内部。”楚子航说道:“也许是你们建造了这个养殖池或制造了死侍,而蛇岐八家在研究他们。”

风间琉璃摇摇头,对他的质疑很淡然,也没想过要说服他们。

“其实顾教员心里应该明白的。”他说:“毕竟,你跟哥哥那么熟。”

路明非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怎么就几天不在视线内,就交到了一个‘很熟’的朋友了?说好的社交恐惧症呢?

顾谶转移话题:“还有其他故事吗?”

风间琉璃笑道:“当然,还有第三个故事,关于猛鬼众的王将。”

“王将是将棋中最大的棋子,代号王将的人应该就是猛鬼众中的大家长吧?”楚子航说。

“是的,王将是我的老师,也是猛鬼众的领袖。”风间琉璃说道:“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他终年戴着一张面具。大约二十年前,他出现在猛鬼众面前。当时猛鬼众被蛇岐八家逼得走投无路,是他挽救了猛鬼众。”

他顿了顿,“王将宣扬一种理论,他说基因技术已经足够发达,可以帮助混血种进化为纯血龙类。”

凯撒:“想必你们欣喜若狂吧?”

“是啊,有些人自愿服用王将提供的进化药物,开始他们尝到了甜头,血统大幅提升,神智也没有丧失。但好景不长,进化药的效果越来越不稳定,最终还是变成了死侍。”风间琉璃淡淡道:“它们流窜在各大城市中,肆意杀人。为了不让公众知道真相,猛鬼众和执行局一样,都在清除失控的实验体。”

“你们这是在人工制造魔鬼!”

“谁让龙类的力量那么诱人呢,人类从古到今都在研究进化为龙的技术。我们本意是要制造神,可一再地造出魔鬼来。”

风间琉璃说:“王将宣称进化药缺乏最重要的成分--神血,只有它才能对混血种进行最终补充。于是王将暂停了进化药的研究,转而设法复活神。

可越来越多的死侍凭空出现,曰本的夜幕中妖物横行。我们这才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制造死侍,从事这项研究的不只是猛鬼众。”

“你是想说,是橘政宗在暗地里制造死侍?”顾谶说。

“是的,试想在曰本境内,除了我们还有哪个势力能制造死侍呢?”风间琉璃说:“不要忘了,蛇岐八家掌握着所有鬼的档案,只有他们才能知道如何找到一个又一个的鬼,诱使他们成为实验体。”

他看向顾谶,“我猜,橘政宗同时控制着两个组,一组人制造魔鬼,一组人收拾残局。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正义,所谓正义的朋友,也只是扑火的飞蛾。”

正义的朋友,顾谶想到自己对源稚生所说的话,而那个一心为了家族除恶的象龟,恐怕很难相信所谓的‘鬼’正是由家族所培育出来的。

“你看不见光,并不代表光不存在。你看不到正义,也许是因为你自己的眼睛瞎了。”凯撒冷哼,“扑火的飞蛾,至少还会睁大眼睛寻找光。”

风间琉璃沉默几秒钟,“说得真好。不过故事都说完了,这是我知道的一切,现在我想听听几位对这些故事的看法。”

他的三个故事确实是大礼,只不过错综复杂,要从中推出真相并不容易。

在今时今日的曰本,每个人都怀有目的,每个人都像是阴谋家,为了争夺‘神’的控制权和那足够统御世界的力量,什么都做得出来。

也许除了源稚生,他一心想要成为正义的朋友,但正义本身又是否存在呢?

顾谶与身边几人相视,凯撒垂眸如沉思,路明非一副课堂上的差生模样,唯恐被老师点到名。

最后还是楚子航开口道:“如果你的三个故事都是真实的,那1991年的往事是谁告诉你的?如果黑天鹅港的爆炸案中只有邦达列夫一个幸存者,那也只有他知道前因后果。”

“是王将告诉我的。”

“王将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说,我只是把他告诉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们。”风间琉璃说道:“另外,橘政宗和王将掌握的技术非常接近。”

楚子航忽然想通了什么,“黑天鹅港的幸存者不止一人,王将也曾见过那场照亮北冰洋的大火!”

风间琉璃:“是的,橘政宗只有二十年的履历,王将也是二十年前出现在曰本,一切的因果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虽说只是推论,但他的推论完全合乎逻辑,一根宿命的线把二十一年前的黑天鹅港和2012年的曰本东京联系在了一起。

路明非想通这些后,微微颤栗,他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一个纯真的小白兔竟听到了如此骇人听闻...不对,是骇混血种听闻的消息,实在是劲爆到想要马上找一辆泥头车撞一下,当场失忆。

就在这时,顾谶自语般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同一个人呢?”

“你说什么?”风间琉璃第一次神色有了变化,他盯着对面之人的眼睛,声音喑哑,“橘政宗和王将?”

他容貌本就清秀如婉约的少女,此刻因急迫而微微泛红,在朦胧的灯光下,有种凄艳的美。

“我也只是猜测。”顾谶说。

这时候,他还没有证据,只是单纯地推论,或者说在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如此的想法。

风间琉璃看着他,陷入沉默。

“太匪夷所思了。”凯撒摇摇头,“一个是野心勃勃无恶不作的鬼,一个是维护正义和秩序的斩鬼者...”

“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也太可怕了。”楚子航低声道。

路明非小鸡啄米地点头,如果真是那样,那老家伙该是何等恐怖的城府和心机?他们这些人加在一起都不够他一个人玩儿的。

159.自由之死 “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们?”

凯撒看着面前之人,目露不解。

风间琉璃低声,“我想跟你们合作。”

“我没听错吧?猛鬼众的高级干部,要跟卡塞尔学院合作?”凯撒笑起来,“你们的目的是复活神,卡塞尔学院是为了屠龙而存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合作基础。”

“你们是跟我合作,不是跟猛鬼众合作。”风间琉璃纤秀的眉宇一扬,“你们想杀死神,我也想。在如今的曰本,你们找不到任何盟友,除了我。”

他直直看着顾谶,眼中光彩万丈,“而就算教员你怀疑什么,我太了解哥哥了,家族的荣誉是他的一切,即便他不喜欢。”

顾谶默然片刻,“你为什么想杀了神?”

风间琉璃是王将之下的二号人物,如果白王复活的结果是猛鬼众都进化成龙类,那他将会是新龙族的领袖,杀死神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首先,我并不相信人类有能力控制神,再者王将也不是值得信任的人。”

风间琉璃淡淡道:“他培养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血对他的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可一旦找到神,我对他就失去价值了。王将是个食尸鬼,所有人都是他的食物。

我也是他储存的食物,只是还没有被摆上餐桌。几天前,我喜欢的女孩被他吃掉了,我能想到他在面具后面舔着牙齿,心里说真好吃。那一刻我很想杀了他。”

他的身旁摆放着刀架,上面横着樱红色鞘的长刀,在灯光下反着朦胧的血色。

顾谶一下便想到了樱井小暮,原来他之前想的没有错,对妖娆的龙马来说,龙王是她舍弃生命也要守护的挚爱,而对龙王来讲,她亦是不可失去的爱人。

但此刻,显然不是将樱井小暮一事明言的时候。

“食尸鬼?”楚子航不解。

“这是王将的理论。”风间琉璃说:“他说这世界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只不过吃的不是肉体,而是对方的价值。上位者可以无休止地剥削,掌权者可以肆意地欺压蹂躏,一层层的阶级构成了金字塔般的世界。”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不吃人人就吃你。

“真是恶心又疯狂的理论。”凯撒说道:“但你既然想到了为什么不做呢?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混血种里的皇族,你们想杀谁就杀谁。”

“我杀过几次,但从未成功。”

风间琉璃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恐惧,“最初我不愿服从他,激烈地反抗,我切断了他的喉咙。当我去摘他的面具时,发现那张面具根本就是长在他脸上的,使劲摘的话,居然能把皮肤都撕裂,露出血淋淋的皮下组织。可第二天早晨,王将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对我嘘寒问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明非暗暗打了个寒战,如果说橘政宗给人的感觉像是个阴谋家,那王将给人的感觉则是恶鬼,某个无法摧毁的鬼魂。

顾谶皱了下眉,风间琉璃的话不似作伪,而对方也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但若真如他所说,王将岂不是杀不死的?

一念至此,他问道:“你确认过他的尸体吗?”

风间琉璃摇头,“我吓得逃走了。”

顾谶心里有了猜想,如果对方杀的人真是王将,他能一次次死而复生,那他的言灵很有可能是‘八岐’。但问题是,真有龙族血统如此精纯的混血种吗?

当然,也不排除王将对风间琉璃一直有所提防,让他杀死的人只是替身。

“你想怎么合作?”楚子航问道:“想要杀死神,就得先找到神。可我们既不知道神的形态,也不知道它的孵化地。”

“那何不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呢?”风间琉璃身上陡然散发出凌厉的锋芒,“我们先杀掉想要复活神的人!”

凯撒:“你想除掉橘政宗?”

“不,首先是王将。”

风间琉璃说:“他想复活神,我们就得阻止他,但猛鬼众中的大多数人都相信王将,在我和他之间,他们会选择王将。可如果王将死了,我就会成为猛鬼众的领袖,我可以挖出他复活神的计划,顺着那些线索找到神,在它觉醒之前杀掉它。

接下来我会和卡塞尔学院谈合作,猛鬼众想要的东西很简单,由我们取代蛇岐八家在曰本的地位,成为新的曰本分部。我们会帮你们维护曰本的混血种社会,而我会从猛鬼众领袖的位置上退下来,成为一个真正的歌舞伎演员。”

最后,他盯着顾谶的眼睛,“你们可以监视我,如果我失控就杀掉我,但不要把我弄到什么与人世隔绝的海岛监狱去。”

“听起来不错,但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凯撒说道:“也许你继承猛鬼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复活神,独占神的力量。”

“你们只能相信我。”风间琉璃把一个文件夹递过去,“这是王将各种实验的细节,看完后就知道他多么该死了。作为正义的朋友,我知道你们是不会对罪不至死的人动手的。”

“为什么要跟我们合作?你不是有门外那些手下吗?”楚子航问。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杀不死的人,也不相信王将是什么幽灵。我不清楚他的战斗力如何,但想要刺杀一个强大的混血种,必须要有与之相当的杀手。”

风间琉璃说道:“我手下的效率虽然不错,但还不够级别,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卡塞尔学院本科部中最精英的专员,还有两次终结龙王的教员!”

他表情认真,“我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眼下局面,王将转为暗中行动,连我也很难找到他。我必须设置一个陷阱来捕杀他,届时我会守在他的尸体旁,他复活几次,我就杀他几次!”

凯撒轻声,“这可真不像是多愁善感的歌舞伎演员能说出来的话啊。”

“杀了他我就自由了,为了自由,神我都敢杀!”风间琉璃傲然起身,长眉下的瞳孔闪着业火般的光,“我跟哥哥不一样,我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正义,但我要自由,我要自由地歌舞在这个天下,我是为了它而生的,亦可为之去死!”

160.爱恨交织 众人面前的,仍是那张温润如好女的脸,可此刻的风间琉璃坚若金刚,沛然莫可抵御的威严自他周身迸发,甚至凌驾于他那位掌握整个曰本极道的兄长。

“虽然还没有想清楚要不要跟你合作,但不由想鼓个掌。”凯撒的语气半是赞叹半是揶揄。

风间琉璃只是直视着顾谶的眼睛。

他不是赌徒,所以不会将赌注放到对面几人的身上,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这位即便站在面前也始终带着神秘面纱的教员。

那不是皇然的威仪,而是如深海山岳般的巍然莫测。

顾谶轻轻颔首,“你想杀死王将获得自由,我们想杀死十恶不赦的鬼,还有复活的神。”

“双赢。”风间琉璃笑起来,姣好的面容妩媚动人。

“自己小心。”顾谶说。

王将身为猛鬼众的领袖,他不相信今夜的见面能瞒过对方。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希望能和几位握手。”风间琉璃深鞠躬,“告辞!”

路明非暗戳戳地看了眼他比女人还白净的素手,心想现在握其实我也无所谓的。

“这么急着走?”凯撒讶异道:“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只能留到下次再问了,过不了多久,蛇岐八家就会包围这里,我尊敬的哥哥也会亲自加入围捕的团队。”风间琉璃语速稍快,“再待下去,我们就得在蛇岐八家私设的监狱里聊天了。”

凯撒吃惊道:“猛鬼众的情报工作有这么差嘛,作为猛鬼众的二号人物,这么容易就被人摸到了藏身地?”

学院跟蛇岐八家之间的关系,他们跟源稚生之间的关系,都介乎对立和微妙的合作之间。这种时候如果被源稚生发现他们密会猛鬼众的二号人物,可不是轻易就能解释清楚的。

而想来源稚生源稚女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也不那么美好,前者从未提及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后者虽然没说过兄长一句坏话,但言下之意,源稚生显然是把他看作危险的鬼。

所以他不去找源稚生合作,而是来找他们合作。

“在有媒体记者的情况下,一切保密工作都无从谈起啊。”风间琉璃轻笑。

“媒体记者?”路明非目瞪口呆。

“一位令评论家和前辈们同声赞美的新人,在歌舞伎座登台演出自己新编排的神话剧,这是轰动歌舞伎界的大事啊。明天早晨我的照片就会出现在各大报文化版面的头条,而网站今夜就会把新闻放上去。”

说着,风间琉璃拿出早已准备好的ipad,刷新新闻网站,然后把它递给顾谶,“看起来不仅有我的照片,还有vip嘉宾认真观赏的照片昵。”

说到最后,他的眼里浮现几分俏皮之色。

新闻网果然把《新编古事记》的新闻放到了头条,标题是‘歌舞伎之华’,第一张配图是女装的风间琉璃,紧跟着的第二张配图就是包厢中的几人。

他们身穿和服,手持白纸扇,俨然是外国来的歌舞伎爱好者。当然,顾谶西装打扮倒是有点不合场景,但如果说他是带富家子弟旅游的导游那就说得过去了...

路明非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风间琉璃的扮相再怎么千变万化,源稚生总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亲弟弟。

这则新闻的言外之意,就是卡塞尔学院赴日专员和猛鬼众高级干部在歌舞伎座秘密勾搭。

“这些狗仔是你们找来的吧?”事关身家清白,路明非胆子大了起来,气鼓鼓地质问。

“这倒不是,在表演过程中是禁止拍照的,能够拍照的是歌舞伎座授权的摄影师,由他提供照片给各家媒体。”风间琉璃看着这位‘狮子’愤怒的眼神,“那位摄影师跟我倒是蛮熟的。”

“真阴险啊。”路明非此刻颇有一种‘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恨其不争。

“总得想办法促成我们之间的合作嘛。”风间琉璃笑着把一把车钥匙扔给凯撒,“地下车库里给你们留了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蛇岐八家有专门的人盯着各大新闻网站,嗅觉比狗鼻子都灵敏。”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同时上方还有直升机的轰鸣声。

不愧是全世界效率最高的曰本极道,不过十几分钟,天上地下的包围圈就要成形了。

凯撒想也不想就抓过车钥匙就往外跑,楚子航抓起榻榻米上的档案袋和文件夹,顾谶抓着路明非...

风间琉璃站在大屋的中央,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声地笑着,若秋水剪瞳的眸子里,隐隐有着羡慕。

不久之前,走廊里还站满了身穿黑色西装的警卫,此刻却空无一人,显然已经跑路了。

包括舞台装饰、道具,还有休息室里喝着香槟庆祝演出成功的剧组人员,所有跟猛鬼众有关的东西都从歌舞伎座中消失了,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剧院。

就好像今天的演出跟往日的任何一场演出都没有区别,那场令人感动得涕泪交零的演出只是一场幻梦。

“是lsp的致幻效果!”凯撒边跑边说。

这场演出之所以感人至深,是因为空气中特别添加了微量的致幻剂,吸入之后再听风间琉璃那如泣如诉的歌唱,人的心绪容易被挑动。

这场演出从头至尾都被猛鬼众控制着,其他观众都是摆设,风间琉璃只是为他们表演。

顾谶回头,隐约能看到某个高挑的身影在冲他挥手,随后消失不见。

“别看啦。”路明非哼了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顾谶。”

……

木门在源稚生面前倒塌,他提着长刀踏入走廊尽头的房间,可房间里空无一人。

袅袅的白烟还未散去,烟丝的清淡味道充斥着每寸空间。

唐风的化妆台上架着黄铜边的圆镜,衣架上挂着一袭血红色的素衣。晚风从窗外吹来,素衣在风中拂动,好像有单薄的身影在穿着它起舞,唱着哀凉的古调。

那个人已经走了,但房间里无处不是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榻榻米上还有一台ipad,屏幕显示着一张合影--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靠在轻型直升机上,夕阳在他们背后落山,一个孩子表情骄傲,一个孩子表情羞怯。

源稚生站在那身素衣面前,久久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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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看龙族3是高中时候,印象最深的倒不是绘梨衣的死,虽然也为此伤心和生气过,印象最深的还是源稚生和源稚女这对兄弟。

记得最后源稚生死去,源稚女抱着他哭泣的时候,心里不知怎的也觉得难过,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可上课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

后来看电视或看小说时,莫名还是会想到这一段,然后那些故事和故事里的人,以及当初看龙族时的心情就会重新涌上来。

可能这就是某种怀念吧。

龙族5是我最后一本追的小说,虽然老贼现在的风评依旧不好,但不可否认他的文笔和故事性,即便会让人感到遗憾。

162.往事如风 洗漱之后的绘梨衣仍充满活力,踮着脚踩在地板上,如白天鹅般飘来飘去。

不过还好,在夏弥的帮助下,她知道要穿衣服了,只是手里始终拿着一张画满的彩色纸。

“她在看什么?”顾某人从浴室出来,淋雨之后冲一个热水澡,感觉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你猜。”夏弥吃着炸薯条。

顾谶哼了声,“晚上吃油炸食物会长胖。”

“错,是不管吃什么都会长胖。”夏弥微笑:“但我不会啊。”

“...她拿的该不会是优惠券之类的吧?”顾谶转移话题。

“是旅游景点的宣传页。”夏弥说:“在迪士尼乐园的时候,她把东京所有景点的宣传页都拿了,扔掉了浅草寺、皇居、明治神宫这类地方,留下了各种商业街、游乐场还有歌舞伎町的涩情宣传页。”

她叼着薯条,“总之,她喜欢那种五光十色的地方。”

顾谶想到风间琉璃表演的歌舞伎座,不知如果绘梨衣看到那场表演,会有什么样的情绪波动。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夏弥虚着眼问。

“没有!”顾谶当即表态。

这时,绘梨衣大概一个人飘累了,脚下一滑就跪坐到两人面前,那双玫红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双手举着五颜六色的旅游宣传页,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夏弥一捶手心,“那就决定了,今晚定下明天的游玩计划!”

绘梨衣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顾谶抚额,他真是来旅游的吗?

不过大概是跟单纯的女孩子相处的缘故,也被她们无忧无虑的心情影响到,他原本对前方未知有些凝重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

深夜,大雨滂沱,悍马在名神高速公路上疾驰。

车灯撕开无边无际的夜幕,车轮两侧溅起一人高的水墙。源稚生开车,橘政宗坐在副驾驶座上,车中再没有别人。

因为断指的伤,后者一直住院治疗,深夜十一点,源稚生忽然推开了单人病房的门,浑身湿透,雨水沿着风衣滴滴答答地流淌。

“老爹,回山里去看看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医院,源稚生拆掉了车上的gps和移动电话模块,于是连辉夜姬也无法追踪他们。

车灯短暂地照亮了‘鹿取神社’的路牌,越野车沿着一条不显眼的辅道驶离高速公路,拐上曲折的山道。

路面因为降雨而极度泥泞,且越往山里开道路越狭窄,他们驶过弯道和涨水的山溪,路面上随处可见碎石,看得出这里年久失修,很久没有车辆从这里经过了。

“才几年而已,怎么破败成这个模样了?”橘政宗叹息。

“原本神社的经营状况就不好,游客一年比一年少,主持神社的宫司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年去世了,没找到合适的人继承神社,神社就没落了。”

源稚生说道:“后来一场地震把老房子震塌了一大半,当局在神户南面提供了安置房,镇子上的人都搬到那边去了。”

“你还一直关注着这里啊。”橘政宗有些诧异。

“是啊,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源稚生低声道:“我把很多东西埋在这里了。”

悍马在一条白浪滔滔的河边停下,这原本也只是一条山溪,但密集的降雨在几天里就把它变成了大河,河里满是从山上冲下来的树木。

源稚生把车熄火,从后座上拿过两柄黑伞,递了一柄给橘政宗。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要越过一条正在涨水的山溪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但橘政宗看起来并不介意。

两个人挽起裤脚,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雨靴,踏进冰冷刺骨的溪水,大灯照在他们背后,源稚生扶着橘政宗跋涉在齐膝深的水中。

对岸的山坳里矗立着黑色的建筑群,但看不见一丝光,被暴雨淋湿的鸦群受意外的来客惊醒,‘嘎嘎’地叫着飞起盘桓。

走过已经开始变色的鸟居,他们终于到达了那座寂静的山中小镇,这里树木和杂草恣意生长,在地震中倒塌的建筑像是平躺在战场上的巨人尸骸,朽烂的大梁和椽子是巨人的脊椎和肋骨。

“怎么忽然想到要回山里来看看?”橘政宗问。

“想看看多年前的自己。”源稚生看过去,“老爹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记不得呢?那时你是这个样子的。”橘政宗把雨伞交给他,然后从和服袖子里摸出钱包来,打开钱包给他看里面的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背景是夕阳里的鹿取神社。

--十二岁的源稚生穿着藏青色的校服,敞开的领口露出里面的圆领衫,中年的橘政宗穿着一身花呢西装,戴着鸭舌帽,像大城市里平庸的上班族。

他们从未带任何人来过这座山中小镇,甚至从未提起它的名字,因为这里埋藏了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不该再被挖掘出来。

从有记忆开始,源稚生就在这个山中小镇上生活,这个镇子围绕着有八百年历史的鹿取神社建造,镇子上的一半人都为它工作,主要靠向进山的游客售卖纪念品为生。

源稚生打开自己的钱包给橘政宗看。

那是另一张照片,背景里也有鹿取神社,但更明显的是一架轻型直升机,两个男孩并肩靠在直升机上,穿着麻布缝制的白色‘狩衣’(形似曰本公卿服饰,如《阴阳师》晴明)。

“你还留着这张照片?”橘政宗讶然,“这是你和稚女在鹿取神社中学习的时候照的吧?我记得当时镇子上的男孩都要轮流去鹿取神社学习,宫司说学得好的孩子,将来可以当下一任宫司。”

“是啊,本来他很看好稚女当下一任宫司的。可是稚女死了,所以就没有人继承鹿取神社了。”源稚生说:“我也觉得稚女很适合当宫司,他学什么都很快,神社里的舞蹈和礼仪,他看一遍就都记住了。可是他死了。”

他连续说了两次‘可是他死了’,自己都没有觉察。

没有人知道他有个弟弟,除了橘政宗。

有时候,源稚生也会跟夜叉和乌鸦他们讲起自己小时候在山里的事,除了刻意不提小镇的名字,还会自然而然地略掉一个人。

在他的故事里,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从山里来到东京,最后成为极道最大的权力者。

而那个名叫源稚女的弟弟,被他从自己的往事里抹掉了,只剩下这张藏在钱夹深处的照片。只有这张照片,能证明那个男孩存在过。

直到多年以后,这张照片出现在那个ipad上,出现在自己面前。

164.梦中少年 警视厅在神社前后都加派了荷枪实弹的特警,是防备最森严的地方。

源稚生避过他们的耳目登上大屋的屋顶,趴在瓦片上,用黑风衣覆盖自己。

满世界都是落雨的沙沙声,还有女孩们的尖声欢叫,即使是城里女孩,她们也太闹腾了。源稚生觉得有点不对,他揭开一片瓦往下看去,发现所有实习巫女都围绕着一个女孩,兴奋地攥着拳头尖叫。

女孩长得极美,虽然只是孩子的身高,身段却像成年女性那么妖娆。

她穿着红白两色的巫女服,挺胸送臀,折叠起舞,入骨的艳媚让源稚生都不由得失神落魄。

她在清唱一首古歌,歌声仿佛迷烟,缥缈得一转三折。

源稚生依稀记得这首古歌是出自歌舞伎的名剧《鸣神》,是传世名剧中最妖艳的作品之一。

内容讲的是北山岩洞里的僧侣‘鸣神上人’锁住了龙神,所以天下大旱,于是天廷就派出了绝世美女‘云中绝间姬’去色诱他。

她将下过媚药的酒给鸣神上人喝,并用女色去勾引,鸣神上人情不自禁地堕落在酒色之中。当失身后,他的功力消退,云中绝间姬乘机割断了封锁龙神的绳子。

龙神脱闸而去,暴雨从天而降。

这幕剧之所以是歌舞伎名篇,倒不是因为故事有多精彩,而是这幕剧全靠‘女形’的魅力。

扮演云中绝间姬的是男演员,但他必须表演出女人的性感,那是一种凌驾于真实女人之上的无与伦比的虚幻魅惑。

轻歌曼舞的女孩拥抱和亲吻身边的其他女孩,把她们当作鸣神上人,每个被她亲吻的女孩都目光迷离,仿佛沉浸在一场极深的美梦中。

源稚生不想看下去了,这种假凤虚凰的放荡对于还未成年的女孩来说,未免过于夸张。

但他又忍不住想要看下去,这妖媚入骨的场景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女孩们对云中绝间姬太着迷了,可女孩们为什么要对同性如此着迷?

这时,女孩们拉着手,围绕着云中绝间姬跳起舞来,彼此亲吻,神态亲昵。

云中绝间姬旋转着唱诵,女孩们伸手去抓她的衣服和头发,云中绝间姬的发髻被抓散了,白衣被扯了下来,只穿着绯红色的裙袴,露出莹白如玉的身体。

她把身边最漂亮的实习巫女搂在怀里亲吻她的嘴唇,向她的嘴里喷出袅袅的白烟。

这时源稚生发觉那艳绝天下的云中绝间姬竟然是个男子!

他的身躯挺拔,骨肉匀亭,但有着男性的肌肉,是一个比女孩更妩媚的男人混进了鹿取神社!

他怀抱着女孩俯身,女孩在他的怀抱中微微颤抖,这看似是一场法式深吻,但源稚生却清楚地看见鲜红的血滴在榻榻米上。

云中绝间姬杀了那女孩,他的嘴里咬着锋利的刀片。

尖叫声刺破了雨声,有人发现了这长长的深吻不对,满嘴鲜血的云中绝间姬眼波流转,烟视媚行,这一刻源稚生看清了他的脸...

大屋中的灯熄灭了,一片漆黑,有人对空鸣枪,警察们听见了尖叫正往这边包围过来,四面八方的光束照了过来。

黑暗中亮起一双赤金色的瞳孔,同时青色的刀光从天而降。

从有人开始尖叫,到源稚生突破屋顶下坠,只是眨眼之间。

长刀切断了人体,鲜血汹涌而出,源稚生没能砍中对方,云中绝间姬随手抓过一个女孩当作剑挥来,他失手斩断了那个女孩。

云中绝间姬的黄金瞳消失了,源稚生站在满地鲜血中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失手杀了人,他很难过,但不至于害怕成这样。

他恐惧是因为和云中绝间姬照面的那个瞬间,他觉得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女装的自己。

眉宇纤长,眼角绯红,眉心还点缀着樱花的图案。

他终于明白自己要猎杀的是什么东西了,难怪第一批受害者是曾在镇上高中上学的班花校花们,她们是他的同学,也是他弟弟的同学。

他早该想明白这一点,这个镇子上曾有两个流着龙血的孩子,现在还剩下一个。

为了避免家族中的敌对者加害最后的源家子嗣,橘政宗对外只宣布了源稚生的存在,源稚女去了一趟东京后依然返回山中,等待合适的时机公开露面。

那天晚上满镇都是警察,警哨声响成一片,手电的光柱交织。只有学校里静悄悄的,因为女孩失踪的缘故,这里早就封闭了。

源稚生沿着幽深曲折的走廊下行,一层层到达那间废弃的器械储藏室,只有他和弟弟知道这里,这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他在十二岁时发现了这里,他说这是正义的朋友们的基地,以这个基地为中心,我们要维护世界和平,当我们受伤了,我们就回这里治疗。

源稚女什么都没说,跟着他默默把灰尘扫掉,把霉菌擦拭干净。

现在,他没有开灯,因为有人已经帮他把灯打开了,那些失踪的女孩们站在他左右,穿着华美的和服,浓妆艳抹,惨白的皮肤呈现出蜡一样的古怪质感。

源稚生听说过这种塑化工艺,在尸体还柔软的时候,把液态聚合物注入其中,等聚合物凝固,尸体将会一直保持着生前的容貌。

他在这些女孩里看到了很多歌舞伎剧目中的人物,她们眉目生春,但是瞳仁枯槁。

储藏室的深处有人歌唱,歌声寂寥而舒缓,让人想到古代的女人们在河水里浣洗衣衫,伴着流水声放歌。

源稚生绕过锈迹斑斑的双杠和跳马,越来越接近储藏室的中央,龙血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全身的每个关节都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可他偏偏觉得身体坚硬,内里却什么都没有,像一具空壳。

道路两旁,那些美丽的女孩们的眉眼变得灵动起来,她们涂着白粉的脸似乎是在娇笑,可发出的却是鬼魂的哀哭。

他走到了终点,清秀的男孩正从泛着浓郁化学药品气味的浴缸里捞起一具素白的人形,那是实习巫女中最美的一个,现在她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

男孩唱着动听的歌,用蜡染的棉布在女孩身上比划,似乎想为她裁剪一件合身的衣服。他还围着女孩跳舞,模仿她被自己拥吻时的羞怯神情,楚楚可怜,弱不胜衣。

源稚生从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这样天才的演员,他仿佛吸取了女孩的精魂,那个女孩的美完整地在他身上复现出来。

他在模仿女孩神情举止的时候那么认真,就像是没有沾染尘世污秽的稚子,可他还穿着行凶时的绯袴,赤裸着上身,鲜血淋漓。

不知何时,那个羞涩沉默的弟弟变成了魔鬼,或者说,魔鬼早已藏在他的身体里,时间到了便苏醒过来。

“稚女。”源稚生颤抖着,轻声唤他。

163.旧时的梦 当源稚生踏入那间空无一人的屋子时,他就知道源稚女回来了,如逃离了地狱的鬼魂。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杀死了弟弟,把他的尸骨扔在了废水井里,盖上了铸铁的井盖,还扣上了沉重的铁锁。

“稚女回来了?”橘政宗忽然明白了。

他握伞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显然有巨大的恐惧在心底炸开。

“是的,如今他是猛鬼众的高级干部。”源稚生说:“就在几个小时前,银座的歌舞伎座表演了一场精彩的歌舞伎剧,名字是《新编古事记》,稚女在其中出演伊邪那美。”

“他是龙王?”

“应该是,我们没能将猛鬼众的势力连根拔起,最精锐的猛鬼们都活下来了,正在暗中集结。”

“他们把所有的赌注都下在神身上了。”橘政宗脸色苍白。

“被我们杀死的鬼魂重新找上了我们,要跟我们赌最后一把。”

源稚生望着落雨的漆黑夜空,沉默半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锹,把照明灯交到橘政宗手里。

橘政宗打着伞,尽量把照明灯举高。

在惨白色的光圈中,源稚生把湿透的浮土挖开,往下挖了大约半米深,铁锹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他踩进泥坑里,把周围的泥土清理干净,露出了一个圆形的铸铁井盖,铁链十字形交叉把井盖锁死,而老式挂锁已经锈成了一块废铁。

源稚生把锁翻过来,照明灯照亮了锁表面的花纹。

“怎么样?”橘政宗有些紧张。

“跟我封锁这口井的时候一模一样。”源稚生从腰间拔出刀,一刀削断锁链。

揭开沉重的井盖后,井中一片漆黑,腐臭而湿润的腥气登时弥漫上来。

源稚生用风衣腰带系着照明灯,吊入井中,照亮了井底的水面。

废水井不过四五米深,雨水从泥土中渗透下去积在井底,水色漆黑。而水面上隐隐约约浮着什么血红色的东西,似是人形。

源稚生面无表情地摸出打火机,点燃之后任它向下落去。

在那团火苗即将接触水面的时候,他们终于看清了那血红色的东西,那是一件血色的狩衣,用一根木棍支起在井底,仿佛人站在黑色的水中。

打火机掉进水里,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猛地蹿了上来,整口水井熊熊燃烧,狩衣在火中飘舞着化为灰烬。

这一幕就像一场残酷的火刑,将一个穿狩衣的少年活活烧死在井里。

橘政宗丢掉雨伞,拉着源稚生往后退,源稚生却随手将他拨开,站在井边看着灰烬随着高温气流升出井外。

“小心有毒!”橘政宗提醒。

“只是井底的水被换成了燃料。”源稚生低声道:“他回来过这里,也知道我会回来。”

“是你们当年在神社学习时穿的狩衣吗?”

“是的,背后有鹿取神社的标记。”源稚生说:“他是在告诉我,当年我毁了他,现在他回来复仇了。”

“那不是你的错,稚女是赫尔佐格制造出来的恶鬼,他无法控制自己,最终会变成最可怕的死侍。”橘政宗用残废的手按着源稚生的肩膀,“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游荡在这个镇子里杀人,你杀了他是没错的,正义都是有代价的,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那些年陪我一起长大的,就是这个恶鬼啊,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相信我会杀他。”源稚生面孔微微抽动,那是巨大的悲伤在他心里刮起风暴,“他浑身是血,他从黑暗里向我走来,说哥哥你回来啦,就像欢迎我回家那样。”

他闭上眼睛,往事浮现于眼前,血腥的气息仿佛还在周围浮动。

……

……

让这座山中小镇在几年间变成鬼镇的,不仅仅是鹿取神社的衰败和那场地震,还有震惊整个曰本的‘鹿取连环杀人案’。

在短短的三个月里,小镇有十三个女孩神秘失踪,有些失踪案匪夷所思。

--一条没有岔道的巷子,两侧都是没有窗的高墙,同学们看着女孩从这边走进巷子,可她没有从另一边走出来,进去找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巷子中间留下她的书包,好像她是由肥皂泡组成的,走着走着就碎掉了。

情报迅速汇集到曰本分部,执行局认定这是死侍在猎杀幼女,它能轻而易举地带着体重40公斤的女孩翻越高墙。

这名死侍被判定为雄性,因为它只袭击女孩,那时源稚生刚加入执行局,是年纪最小的临时执行官,等夏天过去就要到卡塞尔学院进修。

而他最了解这个镇子,于是被派往山中完成他的第一个任务。

在新干线上,源稚生读到了完整的失踪者名单,每个人他都认识,因为小镇上只有一所小学和中学,每个人都是他的同学。

这就像一场为‘正义的朋友’量身打造的战争,他有足够的理由暴怒且仇恨地处决那名死侍。

源稚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返回了小镇,下火车后,他穿越熟悉的山间捷径,在日落时分到达了小镇,静静地守候在屋顶,等待夜幕降临。

入夜之后,暴雨降了下来,成群结队的女孩们提着白色的灯笼,打着纸伞穿越鸟居走向鹿取神社,她们穿着实习巫女的白衣和绯袴,踩着高齿木屐,走起路来腰肢款款。

这是每年鹿取神社‘巫女祭’的日子。

为了避免造成恐慌,警视厅还没有公布女孩失踪的消息,只有镇子里人人自危,这些刚到镇上的女孩还不清楚这里隐藏的危机。

源稚生轻声轻脚地在屋顶上行走,龙血在他的身体里奔流,听觉和嗅觉都提升到了极致。

他的五感比人类敏感几十倍,但暴雨影响了他的探索范围,静夜里最清晰的就是鹿取神社里实习巫女们嘻哈打闹的声音。

这是一群城里来的高中女孩,还不适应山中的寂静,到了夜里总是不睡。她们在家只睡床,在这里却体会到了古代巫女睡榻榻米的感觉,她们在屋里打打闹闹。

源稚生回想那份失踪者名单,发现失踪者都是学校里容貌排名靠前的女生,那只死侍只对千娇百媚的漂亮女孩下手,他意识到今夜它必然会动手,因为镇上忽然来了那么多城里女孩。

在它捕猎完镇上的漂亮女孩之后,怎么可能放过外来的盛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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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掌控局面 轻声颤抖的呼唤,让沉浸在表演中的源稚女猛然惊醒,狰狞的黄金瞳看向声音来处,面容如同一个将要搏人而噬的恶鬼。 但在看清源稚生的瞬间,他像是将从一场古怪的梦中醒来那样,脸上神情迅速变化,时而如同恶鬼,时而仿佛稚子。 最终,稚子的一面战胜了恶鬼的一面,他笑了起来,很惊喜,流露出源稚生最熟悉的眼神。 他走向源稚生,然后小跑起来,他张开双臂,他说... 蜘蛛切贯穿了男孩的胸膛,他全未想到这是他的结局,他喷出满嘴的血,眼泪无意识地涌了出来。 他没有时间适应这巨大的变化,来不及改变到嘴边的话,于是茫然地说出了那句本想说的话:“哥哥,你回来啦?” 源稚生死死地将他搂在怀里,用力拧转刀柄,把他的血管和内脏一起破坏掉! 握刀的手那么用力,搂着源稚女的手也那么用力,不许他在血流尽之前逃脱,可源稚生放声大哭,那么悲伤,像失偶的雄狼。 源稚女的瞳孔在茫然中渐渐失神,他还在欢迎哥哥回家,可最终却是无尽的黑暗包裹了他。 源稚生把弟弟扔进了那口废水井,永远地将恶鬼锁在了地狱里,放火烧掉了那间地下室,然后趁着雨夜逃离,不仅是逃离警察的追捕,还有逃离自己的记忆。 从那一夜之后,他把源稚女从往事中抹掉了。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想过我是去杀他的。”源稚生看着燃烧的废井,“他想要拥抱我,完全是一个弟弟忽然看见哥哥回家来看自己了,那种很高兴的样子。如果不是这样,我未必杀得了他吧?” “可他现在还是回来找你复仇了,这是决死的作战!”橘政宗掷地有声,“稚生,不要被感情迷惑了。” “我是斩鬼人,可这一生杀死的第一个鬼是我的亲弟弟。我和他一起在山中长大,在最苦的时候只有我们彼此依靠。从那以后,我斩鬼再也不会觉得罪孽,因为我已经为正义付出了最高的代价。” 源稚生自顾自地说话,“但我永远无法忘记稚女在废水井里看着天空的眼神,我一次次地做噩梦,梦见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井里,无论我怎么爬都看不到光。所以我想离开,无论多大的权力多高的地位,都无法帮我摆脱那个噩梦,我只能逃得远远的。” “对不起,是我把你培养成斩鬼人,要你承担那么多的悲伤。”橘政宗长叹。 “你以为我后悔了?”源稚生扭头看着他,目光冷冽,“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为他难过,我弟弟生来就是极恶之鬼,这是他和我都不能改变的。我能为他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结束他作为鬼的人生。我会再杀他一次,用他结束我斩鬼人的生涯!” “听你这么说我就欣慰了,你带我跑这么远来山里看故居,我真怕你犹疑,可现在我看到了皇的决意!”橘政宗惊喜。 “不,不是皇的决意,”源稚生低声,“是兄长的决意。” 暴雨如注,雷声隆隆,他们二人打着伞对视,雨水顺着伞沿奔流不息。 “你长大了。”橘政宗说:“像个家长的样子了。” 蜂鸣声从橘政宗的袖子里传出,那是手机在震功,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山中小镇,竟然还能搜索到手机信号。 橘政宗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多摩川那边的钻探队发现了地底的异常反应,我们得立刻派直升机过去!” …… 与此同时,东京大学后街。 昂热在屋台车边坐下,把伞和沉重的手提箱放在一边,“来碗酱油拉面,外加两个卤蛋。” “你怎么又来了?”上杉越愤然,“每晚都来吃面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再也不见呢?” 昂热自顾自地斟满清酒,听着雨打在棚子上噼里啪啦地响,“你上次不是拒绝我参加你的葬礼么,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出席的,可你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死。” 上杉越:“少废话,先买单!” 昂热把一叠万元大钞放在案板上,“一百万,不用找,从今天起我在你这里挂账!” 两人态度一个比一个横。 上杉越脸色一黑,“你这混蛋,是把我这里当食堂了?” “老实讲,你这种拉面档次可真进不了我的食堂列表。”昂热啧然摇头。 上杉越没好气地把面扔进锅里,“就算我做的是猪食,可您这种只吃米其林三星的上流贵客,不还是冒着雨来吃吗?吃着猪食有没有想昂昂哼哼叫两声的冲动?” 昂热:“昂昂哼哼。” “……”上杉越无奈,“你怎么能保证没有人能跟踪你?这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昂热随口道:“别那么紧张,这世上有能力跟踪我的人屈指可数,能跟踪我而不被我发现的,我想一个都没有。” “你不是还有拯救世界的重要使命吗?我拜托你敬业一点,去找找神藏在哪里孵化,要是东京毁灭了,我这个拉面摊也开不下去了。” “现在该忙的不是我,是藏在幕后的那个人。有人想从神的苏醒中获利,他就得去搜索神的孵化场,高天原是第一个孵化场,那么第二个孵化场在哪里呢?”昂热说:“那个人比我着急得多,我在等他动起来,他的动静越大,我越容易觉察。” “听起来,你已经在曰本布下了情报网。”上杉越把面碗放在他面前。 “虽然很老了,可轮到我出手的时候,局面就归我掌控。”昂热低头吃面。 “你这种深更半夜来拉面摊上吃800块一碗拉面的家伙,却号称自己掌握着东京的局面?神可不是你们曾经屠掉的那几位龙王,补充完整后的神是黑王级别的东西。”上杉越说着,在昂热身后的长街打量。 “你在找什么?”昂热好奇。 “那个很优秀的后辈呢?”上杉越说:“他不是屠了两条龙吗?还单枪匹马闯进了尼伯龙根。” “他现在正在干大事业。”昂热撇嘴,“如果他知道你这么捧杀他,想必会高兴地蹦起来。” “我还以为他会掀我的摊子。”上杉越笑了笑,望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雨,“我已经定了去巴黎的机票,准备歇业几天出去避避风头,我会在遥远的法国关注你的,通过电视给你们加油鼓劲!” “通过电视?”昂热一愣。 “如果我在新闻频道里,看到东京因为无法解释的自然灾害而沉入大海,或者有巨大怪兽入侵东京,我会跟酒保要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一口闷掉,然后说...”上杉越嬉皮笑脸,“昂热君!fighting!” 166.神的痕迹 诚然,昂热猜测对面这老家伙最近开始看韩国小电影了,且很想在那张猥琐的老脸上打上一拳,但毕竟有求于他,还是先把这一拳记下了。 “要说蛇岐八家历史上最渣的皇,我觉得你是实至名归。” “最渣的太上皇,谢谢!”上杉越微笑,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那既然你都准备跑路了,不介意再多提供点消息给我吧?”昂热打开自己的手提箱,戴上眼镜,“我在东京大学的图书馆里,查到了一些有趣的文件。” 他也开始图穷匕见。 “我就说你这个老混蛋来找我,不是只为了吃口面。”上杉越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不都告诉你了嘛,我甚至还跟你们八卦了我那不幸的家庭。” 昂热压了压眼镜看他,“你没告诉我近一百年来,蛇岐八家一直在资助各大地质机构。” “这有什么重要的吗?”上杉越不解,“蛇岐八家资助的科研机构很多,地质机构确实也在资助范围里,最初我们想通过地质勘探来搜寻神代遗迹,但一直没什么进展。” “没有进展是因为你们的钻探深度不够,神代遗迹可能埋在300米以下的地层中。” “你又不是地质专家,哪来的把握?”上杉越撇嘴,“蛇岐八家资助地质机构资助了一百年,结果连个天然气矿井都没挖出来。” 昂热沉吟道:“我确实不是,但我们的某位校董是地球物理学的博士,他说任何文明都不可能限制在一座孤城里,既然白王血裔曾在曰本建起了高天原那样的古城,那就该有道路、墓地、水渠这类的配套措施。但这一切都被一万年前那场几乎淹没整个曰本的大洪水抹掉了,神代遗迹应该还保留在地层深处。” 上杉越说道:“我听过地质专家的报告,他们说在自然情况下,古代城市每年都会下沉几毫米,这么推算下来,神代遗迹应该在50到100米深的地层里埋着,我们可以通过地下水文来探索。” “地下水文?” “就是分析地下水的流向和成分,如果地下河流经一座青铜质地的古代城市,水里就会带有铜和锡的成分,如果地下河突然改道,那就是地层中有某个巨大的东西挡了它的路。” 说着,上杉越忽然鄙夷地啐了一口,“我听那地质专家说得蛮有道理,就批了一笔不小的预算给他,结果直到那家伙病故,也没能摸到神代遗迹的毛。专家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那你听说过中国开封的地下叠城吗?”昂热问。 “没有,洗耳恭听。” “开封是一座叠城,除了地面的一座城市,地层中还有五座城市,一层摞着一层,宫殿和道路从上到下都是重叠着的,一共六座城市叠在一起。” 昂热说道:“这是因为黄河泛滥,泥沙常常把旧城掩埋,后人就在上面重建新城。曰本的情况跟它类似,在人类历史之前,曰本的海拔比今天要低,曾经几次被上涨的海水淹没,地面下陷,海水带来的砂砾沉降,神代遗迹以几倍的速度沉入地层深处,推算下来大概是300米深。” 他慢悠悠地说:“也许曰本的地层深处,就藏着一个白王血裔建造的古代国家,而神正在暗无天日的废墟中行走,边走边回忆自己前世的身份,这是何等的寂寞啊。” “不,它不会到处乱走,它应该返回藏骸之井。”上杉越说道:“那是最与世隔绝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孵化场。” “藏骸之井到底是什么东西?”昂热好奇。 “从古代传下来的描述上说,那是一口通天彻地的井,从寒水之海通往烈焰之海,上半截是寒水而下半截是烈焰。伊邪那岐把圣骸用紫色的麻布包裹,黄金的绳子捆扎,潜到寒水之海的底部把圣骸投入井中,看着圣骸沉向烈焰之海,然后在井口覆盖了一块沉重的玄武岩。” 上杉越耸了耸肩,“这就是神话里,伊邪那岐封锁黄泉比良坂的事件。” “完全听不懂。”昂热转而道:“其实我是想问你,近一百年来,你们钻探的位置都在哪些区域?” 他问出此行最在意的问题。 “这个我倒是知道,所有的钻探都是沿着地下河的流向进行的,从东京开始,沿着赤石山脉向西,最后会到达出云。整个过程差不多要一百年的时间,共计一万两千个钻孔,到今天他们也该钻满一万个了。” 上杉越自信道:“我可以给你画个简图,告诉你那些钻孔的分布,不过那张图是我七十年前看的,放到现在不一定对。” 他边说着,边用筷子蘸着面汤在案板上扭曲作画... “混账!就算是拉面师傅也请专业一些好吗?”昂热把笔纸怒拍到他面前。 …… 源氏重工,隐藏在高处的那处名为醒神寺的露台。 头顶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脚下是粗糙的青石地板,四周围绕着潺潺流水,朱红色的鸟居下摆着一张黑色石桌。除了离家出走的上杉绘梨衣,蛇岐八家诸姓家主尽数在此。 包括犬山家家主犬山贺,只不过这老家伙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儿,脖颈间依稀可见缠绕的绷带,尤其面色蜡黄,一副重伤初愈但本着责任之心也要来参会的坚毅模样。 时间是早晨六点半,已经过了日出时间,但阳光照不透厚重的积雨云,天空发出微微的惨白色光芒,浩荡的风从东京湾上空吹来,空气中带着浓重的海腥味。 新任大家长源稚生坐在首座,他的亲信臣属乌鸦和矢吹樱穿着黑色长风衣站在他身后,组成坚不可摧的人墙。 家主们脸上的神情介乎惊惧和欣喜之间,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源稚生点燃一支柔和七星,缓缓吐出烟雾,“我想,我们找到了神。” 乌鸦把黑漆盒子放在每位家主面前,每个盒子里都是三件东西,两个石英瓶子和一枚信封。 一个石英瓶子中盛着深红色的水,另一个石英瓶子里则是银蓝色的小鱼,处在脱水的状态但没有死,偶尔会剧烈地挣扎几下,露出满嘴冰晶般的利齿。 龙之行刑者,鬼齿龙蝰。 167.诛神会议 如果不是隔着高硬度的石英玻璃,这条小鱼想必已经钻进离它最近的樱井七海身上恣意撕咬了。 “昨天夜里,在多摩川附近工作的钻探队传来了消息,他们在赤鬼川中发现了数量惊人的鬼齿龙蝰,地下河的河水赤红如血。” 源稚生低声道:“信封里是水样的分析报告,赤鬼川中确实含有血液成分,根据检测结果,多摩川的下方流淌着一条血河,这条河的化学成分类似胎血,龙的胎血。” “我的天呐!”宫本志雄快速查看那份检测报告。 任何生物在胚胎状态下的血液跟出生后的血液都是不同的,在胚胎阶段,血液的活性也最高。 胎血的出现意味着某个胚胎位于多摩川的地下,而胎血的数量之大甚至混入一条河流都能被检测出来,可想而知那胚胎有多大! “难道神呈现出的身躯,真的是神话中八岐大蛇那种巨型生物?”樱井七海声音微微颤抖。 “没人知道,但神话似乎被进一步证实了。”源稚生说。 宫本志雄皱眉沉吟,“家族从近百年前就开始资助地质机构,希望通过地质勘探找到龙族遗迹的线索,但始终一无所获。现在却忽然获得了如此巨大的突破,还直接定位了神的胚胎,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这件事,政宗先生想必可以解释。”源稚生说。 橘政宗裹着纱布的手放在桌上,任谁都能看出那只手已经失去了所有手指。 众所周知,橘政宗在跟源稚生单独面谈之后就失去了五根手指,由此看来,前任大家长有重大的错误被现任大家长觉察,施以毫不留情的处罚。 通过这件事更可以看出,源稚生已经掌握了家族大权,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刚升上来的年轻人马上展现出了作为强权者的一面,对刻意栽培自己的政宗先生都施以狠手。 不愧是皇,看起来是人类,身体里却流动着近乎纯粹的龙血,龙的暴戾在他身上展现无疑。在此之前对他的质疑全都消散了,即便各家家主在他面前也会战战兢兢。 “我只是修改了钻探的深度。在那之前,我们通常认为龙族遗迹位于几十米深的地层中,但根据最新的研究资料,在一万年里,曰本四岛曾几次被海水淹没,海水带来了大量沙砾。据此推测,神代遗迹位于很深的地层中,所以我们把钻探深度从100米增加到了300米。”橘政宗的陈述古井无波,仿佛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请问这项深度钻探的工作进行了多久?”宫本志雄问。 “十年。”橘政宗说:“十年来,我们找到了各种各样的证据,根据种种情报,我们还绘制了一份神代文明的地图。” 乌鸦在桌上展开一轴长卷,是用细铅笔绘制的地图,一个沿着赤石山脉延伸的古国,如一条黑色的龙俯卧在山中。 “昨晚我们终于得到了确凿的消息,不仅神代遗迹埋藏在那个地层里,神的孵化场也位于那里。” 橘政宗在地图上指点,“藏骸之井很可能跟赤鬼川相通,神从高天原返回,经过地下河抵达藏骸之井,在那里进行最终孵化。鬼齿龙蝰原本只在海洋深处,它们可能是寄居在神的鳞片中,跟着神一起回归的。” “赤鬼川距离东京有多远?”风魔小太郎问。 “不到四十公里。”源稚生说:“如果神在那里觉醒,首先威胁的目标就是东京。” “我们根本无从防御,甚至来不及调动空军阻击。”龙马弦一郎说。 家主们的神色都异常凝重。 “这不全然是坏消息,应该说是好消息。”风魔小太郎打破了沉默,“我们在神觉醒前找到了它,顺带还找到了失落的神代文明!” 在场诸人不无野心,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如果他们能挖开一处神代文明的遗迹,那从中获得的技术将不可估量。 失传的炼金术、龙族的工程学和建造学,甚至开启尼伯龙根的方法。掌握这些技术,他们毫无疑问将会成为世界的统治者! 面对这种诱惑,没有人会不动心。 “也正是因此,我们不能把这些技术与秘党分享。”橘政宗说道:“我只希望那些技术,能令我们的家族重回极盛巅峰。” “跟统治世界相比,杀死神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源稚生沉声道:“岩流研究所有探索赤鬼川的方案吗?” 宫本志雄沉思片刻,“没有,赤鬼川位于雷鸣谷地下300米深处,长度可能不亚于多摩川,钻一个直径15厘米的圆洞抵达那条地下河都要几天时间,即使给我一年,我也无法完整地探索那条河。 再就是从水样的检测报告看,水中还有大量的含氮含磷化合物,那应该是大群生物的排泄物。这说明赤鬼川中的生物密度极高,有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生态系统已经建立起来了。” “一个由龙类和龙族亚种构成的生态系统?”源稚生皱眉。 宫本志雄点了点头,“在地下暗无天日的地方,龙族亚种高速繁衍,都成为神的食物。” “由大型龙类和龙族亚种组成的龙类生态圈,养分从哪里来?”樱井七海问。 “岩浆。”宫本志雄说道:“你们还记得迪里亚斯特号在曰本海沟中发现的那个龙类生态圈吗?” 众人若有所思,在那个生态圈里,数以亿计的磷虾和肺螺以岩浆中的含磷和含氮物质为食,小型食肉动物则以磷虾和肺螺为食,大型猎食动物又以小型食肉动物为食。 而最终孕育出来的,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终极猎食者,也就是‘神’。 “难怪神的觉醒总是伴随着海水的上涨和火山的爆发,它需要海水来浸润土地,需要岩浆来提供养料!”龙马弦一郎恍然大悟。 “是的,如果我们探索那个孵化场,需要面对的不只是尚未完全孵化的神,还有它的随从们。” 源稚生轻叹,“气候变化和地壳变化都意味着神的孵化已经进入尾声,我们的时间有限,但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束手无策。” 宫本志雄缓缓道:“探索孵化场的可能性极小,但把它们引出来决战的方案还是有的。” 168.一见如故 “既然我们知道赤鬼川的出口位置,就可以挖掘一条隧道,在隧道口展开屠神的计划!” 宫本志雄环视众人,“但这需要最先进的挖掘设备,还有庞大的资金支持。” 源稚生:“什么样的设备?” 宫本志雄推了推眼镜,“我需要挖掘英法海底隧道用的那台超级掘进机。” 在场几位家主对视一眼,这家伙要求的那台设备实在太过惊人了。 这种设备形如一枚巨大的炮弹,直径接近六米,锥形的头部全部由高硬度合金制造,布满粗大的螺纹,外面覆盖金刚石颗粒。 它用强劲的履带系统前进,高速旋转的头部像是切豆腐那样切割岩石,在地层深处轰鸣着推进,背后留下直径六米的巨大隧道。 这台设备跟迪里亚斯特号一样属于‘传奇设备’,没有一年时间恐怕无法造出一台全新的。 “讲讲你的计划。”源稚生不动声色。 宫本志雄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把屏幕转过去,“赤鬼川的出水口位于东京西边,在那里渗出地面和多摩川混合。铁穹神殿(东京地下排水系统)一直延伸到赤鬼川的出水口,为了容纳赤鬼川和多摩川的多余水流,我们在出水口附近修建了13号储水井,它是一口巨型储水井,由于水质经常是深红色的,又称红井。” 屏幕上显示出铁穹神殿的图纸,直径12米的巨型排水管中分出了一根去往红井,那座深井在山中,距离东京市中心仅二十公里。 “我会把超级掘进机沉入红井,然后挖掘一条直通赤鬼川的隧道,这条隧道的直径为六米,长度大约是1.5公里。超级掘进机每周能掘进1000米,如果昼夜施工,我能在十天之内把隧道打到赤鬼川。” 宫本志雄沉声道:“隧道打通之后,无论是赤鬼川的水流,还是龙族亚种群,都会在几个小时之内排入红井,屠神的工作就在隧道和红井中开展!” “你用什么手段杀死神?”风魔小太郎问出至关重要的一点。 他们所能动用的常规武器,别说是传说中的神,就连对死侍都不一定能造成致命杀伤,这在之前的海上死战中已经得到实践了。 “我会使用水银。”宫本志雄说道:“国际市场上水银的价格大约是每吨三万美元,我需要5000吨水银,将之全部灌入红井。我还会往红井里扔铝热剂燃烧弹,那种燃烧弹能产生3000摄氏度的高温,不但能瞬间把液态水银蒸发成对龙类更危险的水银蒸汽,高温也能对龙王级的目标造成杀伤。” 众人闻言,也明白他之前为什么说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了。 “我们需要从英国或者法国空运那台掘进机吗?”源稚生问。 “不,它现在就在东京,准备用于新的海底隧道挖掘。”宫本志雄说:“租赁它我需要50亿日圆的押金,外加每天18亿日圆的使用费。” 源稚生沉默片刻,“如果水银和铝热剂燃烧弹都没有奏效呢?” “那我就失败了。”宫本志雄坦然回视,“我会拔刀跳进红井,跟神搏斗!” ……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会议结束了,各位家主依次离开。 源稚生答应了宫本志雄的所有条件,蛇岐八家乃至整个曰本极道都将全力支持他的计划。 此时,源稚生坐在惨白的天空下,眺望着汹涌而来的积雨云,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苍白如纸的状态。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休息了。 “还没有绘梨衣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樱说道:“我们会继续搜索。” “这是她第十二次尝试离家出走,前十一次最长的出走记录是两个小时。”源稚生低声道。 “看来她真的很讨厌待在家里。”樱说。 “有一次她趁着体检的机会偷偷跑出了家,也是出动所有人满城找她。最后是我在一个街口以外的红绿灯下找到了她,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流眼泪。”源稚生顿了顿,“她写字给我看,说世界好大。” 樱:“虽然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可还是固执地想到外面去。” “是啊,那个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就会流着眼泪不知道往哪边走的女孩,现在居然已经46个小时没有音讯了。”源稚生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麻木了,渐渐也没有那么着急了。也许女孩子长大了就是要出远门的,谁也不想作为别人的武器过一辈子。” 樱看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 源稚生看过去。 樱犹豫道:“您是不是对带走她的人,有所猜测?” “一开始看到监控里的人影时,我就在猜了。”源稚生轻声道:“可如果是他的话,我有些想不通为什么。” “您觉得他会对绘梨衣小姐不利吗?”樱问。 “看来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源稚生难得露出一点笑容,“你应该听说过‘一见如故’这个词吧?在认识顾君之前,我是不怎么相信这个说法的。可渐渐发现,明明跟他相处不多,却感觉像认识了很久。他会知道你为什么沉默,以及沉默时心中所想,所有的隐晦和难以言说,都在一个眼神中明白。在他面前,永远不会觉得尴尬或难堪。” 他没有直接回答樱刚刚的问题,却从侧面回答了。 源稚生并不担心顾谶会对绘梨衣不利,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将绘梨衣带走,或者说,她现在是否还跟他在一起。 樱微微点头,心说这种感觉我怎么会不懂呢,这就是在遇见你之前和之后的我啊。 但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只是一个杀手,一个因家主信任而提拔的贴身助理,两人身份云泥之别。 她幽幽叹了口气。 源稚生望着阴沉的天空,也无声一叹。 少顷,樱轻声道:“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就是在等着雨落下来,这样我反而觉得能放松一点点。”源稚生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樱知道这世上能威胁到眼前之人的生物不多,有没有她护卫在侧都无所谓,但她还是静静地站在他背后,没有动。 “有事要问我?”源稚生给自己斟上一杯山崎威士忌,随口道。 樱默然片刻,还是问出来:“水银和铝热剂燃烧弹,真的能杀死神吗?” 169.真心的话 看到樱表情中隐隐的倔强,源稚生沉默片刻,“为什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樱说道:“从既往的屠龙案例来看,能对龙王级目标产生致命伤害的往往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东西,比如昂热校长那柄来历不明的折刀,还有号称由青铜与火之王亲手制造的炼金武器‘七宗罪’。 只有凯撒·加图索曾用暴风鱼雷杀死过龙王,那确实是人类制造的武器,但那个屠龙案例疑问重重,最终也没能找到龙王诺顿的骸骨。” 她顿了顿,“即便按照神话中所说,水银也只是让八岐大蛇变得虚弱,最终杀死它的是须佐之男命手中的天羽羽斩。” 源稚生看着似到眼前的积雨云,默然良久,“你比我想得还聪明。” “但你还是同意了这个方案。”樱看着他。 源稚生点点头,“是的,如你所说,能对龙王级目标造成致命伤害的,从来都是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所谓混血种,就是用龙族的力量去灭杀龙族的一群人。 传说中的天羽羽斩早已消失,我们甚至无法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水银和铝热剂能否代替天羽羽斩,我不知道,但我们手中仍有其他的武器可以使用。” 他平静道:“如果宫本家主的计划失败,该跳进红井的不是他,而是我。” “我已经猜到了。”樱轻声说。 “我的出现应该会让神兴奋吧?我们都是神给自己准备的食物,我的血液里有它想要的东西。”源稚生说:“它想吃我,那就把铝热剂燃烧弹跟5000吨水银一起吃下去!” 樱感觉胸口堵了下,“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我也失败了,就只有把绘梨衣扔进那口井了。”源稚生幽幽道:“她是我们的最终武器,如果她也失败了,那么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制服神的人了。” 樱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绘梨衣小姐其实是鬼,对吧?” “没错,她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鬼。”源稚生并未隐瞒,“她的言灵‘审判’是现今人类所能掌握的最强言灵,家族需要她的能力。她被作为武器来养育,随时准备牺牲掉。” “难怪一直以来,您和政宗先生都对绘梨衣小姐那么关心。” “那种关心是很虚伪的,就像武士擦拭佩刀,当需要挥刀来杀敌的时候,即使刀会被砍断也要出鞘。” “是啊,如果想看雨的话,我去给你拿一把伞。” “听到这样残酷的真相,不想发表什么意见吗?”源稚生笑了下,“说我卑鄙残忍什么的?” 知道了耸人听闻的幕后消息,可樱既不惊讶也不惶恐,神色淡淡的。好像她就是想问几个问题,如愿得到了答案,没什么出乎意料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 “没觉得,我们都是武器,挥断了就挥断了,再拔出下一把来。”樱的语气中有难以察觉的笑意,“大家都是凶器,同病相怜就好了,我去拿伞了。” “如果这件事顺利地解决,我想去法国的蒙塔利维过一阵子,那是个很小的海滨城市,是个放松的好地方。”源稚生仍望着天上的云层,“想不想一起去休个假?” 这句话脱口而出,似乎没有经过大脑。 樱跟乌鸦他们都知道他对担任大家长兴趣索然,一直想离开这个国家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源稚生从未跟他们讲过自己的目的地。 他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这样才能摆脱极道,完全以另一个人的面目出现。 他走之后,樱会负责管理他的财产,赚的钱足够夜叉和乌鸦混日子,大家从此天各一方,他也从未想过要带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走。 可当樱说‘大家都是凶器,同病相怜就好了’的时候,他心里莫名动了下。 就如沉寂的琴弦被拨动,浮灰飞扬起来。 身后的背影一顿,樱唇角轻轻抿起,“荣幸之至。” 雨终于落了下来,源稚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樱举着伞跪坐在一旁。 …… 狂风暴雨席卷了整个东京城,雨季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而今天的降雨是最夸张的。 沉重的水滴砸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爆响,雨幕中不时有扭曲的水柱扫过,像是白色的群龙从云层里探身。 东京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威尼斯那样的水城,大街小巷流水不绝。 电视上,主持人正在东京湾附近的防波堤上播报,海水正在快速上涨,即将接近防波堤的上限,几米高的大潮拍打在防波堤上,水花溅到几人高。 女主持一手持着话筒,一手紧紧捂着裙子,哪怕脸被雨水拍的生疼,眼都睁不开,可车轱辘话说的还是一套又一套,甚至有点小rap。 “今天雨太大了,还是在旅店里待着吧?” 时间是早晨九点,洗漱完后的三人在落地窗前闲坐,顾谶看着外头的滂沱大雨,提出建议。 而绘梨衣本来已经换上了镶黑色蕾丝边的公主裙,显然期待着今天的出行,但一听说出行的计划取消,不由得有些黯然,但还是顺从地接受了。 她托着下巴,看了会儿雨,见雨势丝毫没有小的意思,便拿出小本子。 “午餐想吃五目炒饭。” “可刚刚不就吃的这个吗?”顾谶一愣。 但绘梨衣还在自顾写着,“晚餐要吃鬼金棒的北海道拉面,夜宵吃有肉粒的披萨饼。” 顾谶只得看向身边的夏弥。 夏弥手捧着一杯热咖啡,见此只是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咖啡的热气氤氲在几人之间,朦胧着各自的面孔,也将这里与外界相隔,仿佛是在神即将苏醒而所有人都无比紧张的时刻里,唯一平静安宁的角落。 顾谶手向后撑在地板上,“你们会玩斗地主吗?” 话出,身边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实在是安安静静赏雨的时候,他这么冷不丁开口,还是这种破坏氛围的话。玩斗地主是不是太俗了?跟陪着两个漂亮女生边喝咖啡边赏雨完全不搭。 “我不会,但想学。”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唰唰写字,“可以教我玩吗?” 顾谶挑了下眉,“当然。” 夏弥白他一眼,“输的人要被弹脑门儿。” “你是担心自己会输吗?”顾谶边拿扑克牌边说。 “不,我是想说我手劲大。”夏弥微笑,“怕你一会儿受不了。” 170.爱情选手 三天过去了,顾谶、绘梨衣和夏弥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相当稳定的程度。 比如顾谶不会觉得日常相处中多一个女孩子会尴尬,绘梨衣偶尔也会耍一些性子,比如她想吃五目炒饭,就会固执地在他和夏弥面前晃五目炒饭的纸条。他们已经很熟稔了,像朋友那样。 如同现在,顾谶捂着被弹得红起来的额头,控诉对面两人作弊。 “斗地主是你提出要玩的,牌是你自己输的,怎么还输不起了呢?”夏弥十分淡定。 绘梨衣附和般连连点头。 “我输不起?”顾谶哼哼着笑了起来。 然后接下来几局,又被弹了几个脑瓜崩。 夏弥之前说的没错,她的手劲是不小,顾谶感觉自己的脑壳儿都快要飞起来了。 “哪有把把让我当地主的?”顾谶大叫。 夏弥:“谁让你菜的。” 就在绘梨衣又要点头附和的时候,顾谶先一步伸出手指抵住她的额头,严肃脸:“不准点头!” 绘梨衣如幼兽般试探着拱了拱额头,发现没法动之后,便鼓了鼓嘴。 顾谶心下哼了声,他预判了绘梨衣的打算。 结果绘梨衣得意地举起了小本子,上面画了一颗眼冒金星晕乎乎的小白菜... “……”顾谶。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了,可以随便地开玩笑,有什么诉求能自如地说出来。 夏弥说在迪士尼乐园的时候,一开始也怕一转眼绘梨衣就不见了,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回来,所以连排队饮料都要拉着她一起。 后来发现,如果她因为什么而暂时和绘梨衣分开,后者会一直留在原地等她,安安静静的,不跑不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夏弥说这个女孩喜欢他们,也信任他们。 后来,斗地主输了的惩罚变成了贴纸条,顾谶抱着胳膊,无语地向上吹着气,从额头垂下的一张张纸条就飘啊飘,身边的两个女孩就笑啊笑。 很奇怪,好像大家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白发苍苍,久到世界终结,他们也会一起笑闹。 …… “现在是上午十点整,老男人连输二十八还是二十九把扑克牌,就像他的年龄。” 酒德麻衣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对着录音笔低声说:“以前觉得他不会哄女孩开心,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他虽然迟钝到有些不解风情,却是无形中的情场高手。” 旁边,苏恩曦对她大翻白眼,“首先,那不是扑克牌,而是一种叫斗地主的游戏。其次,他那算什么情场高手,最多算是邻家大哥哥好嘛,哪个女生青春时没遇到个脾气好长得又帅的大哥哥?” “我就没有。”酒德麻衣面无表情道。 苏恩曦嘴唇动了动,“其实我也没有。” 酒德麻衣呵呵笑。 苏恩曦羞恼道:“我憧憬一下还不行吗?” “当然行,谁都有yy的权利。”酒德麻衣耸耸肩,继续对着录音笔说:“照目前的发展来看,与其说顾谶能跟绘梨衣产生男女之间的爱情,倒不如对两个女生之间的超友谊抱以期待。” 话落,她就发现苏恩曦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你女色狼的眼神能收敛一下吗?”酒德麻衣无语。 苏恩曦故意在她两条白长直的大腿上剐了眼,还吸溜了一下,“想在短短的一周内,让三观、生长环境、年龄都存在差异的男女产生感情,根本不可能。” “是啊,所以老板才说不强求。”酒德麻衣关掉录音笔,肆意舒展着曼妙的腰身,“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但他的确更像是在给顾谶创造一个环境,补全他作为人成长的环境。” 苏恩曦上手摸着她光滑的大腿,“老板说他‘有了人的心,成为了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酒德麻衣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可能那家伙原本不是人。” “那是什么?”苏恩曦好奇脸。 酒德麻衣想到在卡塞尔学院的单人公寓里,跟三无一起灭杀的奥丁恶念,沉默片刻,说‘龙’。 “诶?”苏恩曦挑眉,“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变成了人还大摇大摆活在阳光底下的龙?老板制定计划杀他还来不及吧,怎么可能这么处心积虑地帮他?” “帮他?”酒德麻衣摇头,“谁知道呢。” 苏恩曦幽幽一叹,“亏我之前还花了大价钱,请了专业的情感专家,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也就只有你才信什么所谓专家。”酒德麻衣不屑,“挂这种名头的人,多半都是骗小白钱的。” “什么小白?”苏恩曦下意识道。 酒德麻衣微笑:“母胎solo。” “……”苏恩曦深吸口气,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暴起,“长腿辱我太甚,老娘跟你拼了!” 就在两人翻滚成一团,春光乍泄玉体横陈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一条新的彩信传了进来。 “手机,先看手机。”酒德麻衣抓着苏恩曦在自己胸口作怪的手。 “看完继续?”苏恩曦双腿夹着她的细腰不放。 “好好好。”酒德麻衣此时也气血上涌,只得全依她。 两人便以一个不雅的姿势共同读了这条没有来电显示的彩信--「在关注我们的教员与学生之间的角色扮演时,也不要忘记我们的vip客户啊。往事经年,再见到曾经不欢而散的家里人时,衰仔是否还是那个衰仔,他的内心又是否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冷硬了呢?」 一张全家福照片从上而下缓缓地刷了出来,酒德麻衣跟苏恩曦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们委实没想到,在此时此刻这个错综复杂的东京城里,居然还有这么一组千里迢迢跑来凑热闹的群众演员。 …… 直升机群在强降雨中飞行,头顶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方是嶙峋的赤石山脉。 清一色的ch-47运输直升机,黑色涂装,机身下方的高强度钢缆悬挂着超大型集装箱,八架ch-47合力才能把这庞然大物吊起。 一上午的时间里,它们飞经了整个曰本。 源稚生端坐在机舱中最显赫的位置,全身黑色西装,手边一柄黑鞘长刀。 这个位置是属于发号施令者的,身穿军服的军官们围绕着曰本极道的最高领袖奔走。 少校走到他的面前行军礼,“长官,我们已经接近东京都军事警戒区,本中队没有进入东京都的许可,请指示!” 171.以爱之名 “这是坐标,交给机师,在坐标位置把货物降下去。” 源稚生把一张白色的卡片递了过去。 少校迟疑片刻,扭头望向下方郁郁葱葱的群山。 连绵几百万公顷的森林沿着山势起伏,浓密的青榉、赤松和五针松密不透风地交错生长,修长的垂枝山樱生长在地势最高的地方。 从地图上看,这片山林是当局圈定的环境保护区,过于浓密的森林使得修造山中小路都很困难,所以连山民也不愿意居住在附近,更别提什么公共设施了。 这里虽然距离东京不远,但根本就是个无人区,可面前的司令官却下令把货物卸在这种地方。 “我们已经到达坐标附近,但附近似乎没有机场可供降落。”少校说。 “目标是正前方那片山湖。”源稚生说道:“命令直升机群悬停在山湖正上方。” 山湖位于两道山梁之间,并不很大,水面只有不到一平方公里,呈炫目的碧绿色。 湖边满是野生的垂枝樱花和青榉,花瓣落叶轻盈地坠在湖面上,湖水平静无波。 想必是山谷中有什么泉眼,大量地下水涌出地面,形成了这个远远高出地面的山湖。 “可下方是水面,要把货物扔进湖里吗?”少校不解。 “水面?”源稚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少校,你难道没有觉得奇怪吗?” 少校一怔,旋即恍然,是啊,在狂风暴雨的天气里,湖面却如此平静,它本该像大海那样波涛起伏才对。 这时,轰隆隆的巨响从山湖深处传来,这片湖竟然裂开了,漂着樱花和榉叶的湖面一分为二,两片湖水之间,黑色的缝隙越来越宽,仿佛被摩西劈开的红海。 直径几十米的巨型涡轮出现在山湖下方,十几个巨型涡轮沿着圆周排列,漫天大雨落在水轮机的叶片上,水轮机缓缓地旋转着。 红色的航标灯亮了起来,一个足够卸货用的大型工程平台就位于涡轮组的中央。 …… 超级掘进机位于青森县的白神山空军基地,距离红井有几百公里。 掘进机重达120吨,任何工程平板车都没法整体拖动它,如果拆开运输、到地方再组装起来又会耗费几天时间,所以源稚生决定调动空军所有大型运输直升机,直接把超级掘进机整体运到红井中去。 蛇岐八家是个极道社团,但绝不仅仅是个极道社团。当它全速转动起来的时候,会带动整个国家跟随它一起运转。 为了杀死神,一切的力量都可以被动用,连军方的武力也在蛇岐八家的计划之中。 不负担任何工作的家主只有源稚生,他只需要等待,等待决战的时候。他是大将,大将起身的时候,便是决定胜负的时候。 直升机上的吊索绞盘缓缓转动,超大型集装箱缓缓下降,准确地落向航标灯标记出来的巨大矩形,宫本志雄站在直升机的旋翼下方,狂风掀起他的白色实验服。 他戴着防毒面具,下方的深井里传来液体倾泻的巨大回声,那是五千吨水银正被倒入红井,这些水银会沉淀在井底,表面被地下水封住。 隧道开挖完毕之后,赤鬼川中的水和数以万计的龙类亚种,还有正在孵化中的神都会坠入这口井,接触到井底的水银时,就是它们的死期。 集装箱沉沉地落在工程平台上,直升机群甩脱了挂钩,调头飞返北海道的空军基地。 红井上方的巨型井盖轰隆隆地恢复原状,最后一线天空在井盖的缝隙中消失时,宫本志雄看见零落的山樱从那道缝隙中飘入。 …… “天放晴了,他们还没有出门。” 酒德麻衣放下望远镜,对着手机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他本来就不是个勤快的人啊,尤其是知道我在替他安排剧本之后。” 酒德麻衣沉默片刻,“那还继续监视吗?” 她其实是想问,他们之前所做的那些准备,是否还依序进行。只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根本用不上,那个叫顾谶的男人实在是太敏感也太警惕了,在他们一开始动作的时候,就已经被对方察觉到了。 “当然,我可没有改剧本的习惯。”老板说。 “可是...” “顾谶已经察觉了,她身边那个女生也察觉了,但他们既没有说出来也没有拒绝,为什么?”老板反问。 “为什么?”酒德麻衣下意识道。 “因为他们享受其中。”老板语气有些莫名,“我们的安排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放松之旅,而且他们同情心泛滥,对那个明明知道相当危险的上杉家主抱有异样的情感。当然,这其中或许也不只是同情,还有些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酒德麻衣思考着这个形容,然后道:“那一开始的打算呢?” “顾谶本质是一个温暖的人,而那个女生无论怎样装得冷血淡漠,也无法掩盖因为顾谶,她同样有了一颗脆弱的人心的事实。”老板语意微深,“她越不想承认,就越在证明这一点。” 他笑了起来,“倘若失去了龙之心,那还如何能称之为龙呢?” 他是答应了顾谶不再针对耶梦加得,可他总是要杀死曾经那些逆臣的,现在正如他所愿,不必自己动手,耶梦加得就在慢慢死去,最后成为一个有了爱人的少女。 从某种程度上说,路鸣泽利用了顾谶,借他之手杀死了青铜与火之王,此刻又使大地与山之王从概念上渐渐消失。 而他永远在幕后,永远不会输。 “对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他问。 酒德麻衣打开面前的长形盒子,沉重的狙击步枪上流动着狰狞的铁光。 这是一支as50重型狙击步枪,射程超过两公里,弹匣内的五发子弹可以在不到两秒钟内全部发射出去,形成致命的弹幕。 这是真正的致命武器,搭配五枚红色晶体弹头的子弹,她曾用这种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狙击重伤的龙王诺顿,只消耗了一发。 “它现在就在我手里。” “我还需要一位王牌狙击手。” “我自己就是王牌狙击手,您只需告诉我目标是谁就好。” “目标是我们顾教员可爱的新朋友,上杉家主。” 酒德麻衣抚摸枪身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172.人间理想 “别害怕,我不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当然不会随心所欲地派你去射杀一位美少女。” 电话中传来老板含笑的声音,可酒德麻衣方才猛揪的心丝毫没有因此放松。 老板说:“上杉家主的状态已经开始变得不稳定了,她随时都可能失控,你肯定也不想让失控的恶鬼在东京城里肆意杀戮对不对?所以在最极端的状况下,我们得抹杀她。” 酒德麻衣有些犹豫,“顾谶可能会有办法。” “他是人,是人就会犹豫。”路鸣泽说:“在这种事情上,不能下赌注。” 酒德麻衣沉默。 “她是打开神之封印的钥匙之一,如果放任她落到别人手里,将会危及到东京的上千万人,乃至整个曰本。”路鸣泽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发挥你王牌狙击手的稳定,完美地执行任务对吧?” 酒德麻衣深吸一口气:“服从命令对忍者来说,是第一要义。” “很好,我一直对你有信心,接下来的时间里,始终用你的瞄准镜锁定她。” “明白,关于在什么情况下我可以抹杀上杉家主,我有决定权吗?” 老板沉默良久,“处决之前告诉我一声。” “好。” 几分钟后,一身黑色紧身衣的酒德麻衣走出了酒店的后门。 卷闸门打开,那辆蓝色阳光般的兰博基尼跑车就停在车库里。她把枪盒扔在副驾驶座上,驾车驶出小巷,在蒙蒙细雨中汇入晚高峰的滚滚车流。 …… 这时顾谶他们也已经出门了,乘坐的出租车正堵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中。 他们要去绘梨衣推荐的某家餐厅,她说这几天承蒙照顾,她也想招待一下两位朋友。 这是顾谶第一次见识东京的晚高峰,这才想起作为一个大都会,东京跟bj一样是会堵车的。 连日来的降雨把好些低洼的路段淹没了,就算是紧急排水路面也非常湿滑,细雨中的大小车辆都在缓慢行驶,小心翼翼的。 副驾驶上,顾谶打了个哈欠,然后立马就察觉到被后排的两女注视了。 “好堵啊。”他笑呵呵地说。 出租车司机看了他一眼,只不过听不懂中文,所以没插话。其实这家伙本就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要不是看这位乘客的颜值,他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这就是东京啊,在这种大城市里,每个人都渺小的像一颗尘埃,谁都想快点,却不能人人都如意。 倒是坐在后排的夏弥跟绘梨衣丝毫没有为堵车发愁,前者早就习惯了等待和寂寞,对此根本不会在意,后者则是好奇。 坐车的时候,绘梨衣总是扒着车窗往外看,这座雨蒙蒙略显阴郁的城市在她眼里,显然是新鲜活泼五光十色的。 每当有巨大的霓虹灯牌出现,她都会拧着脖子追看,这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就像初次跟父母旅行,初次见识世界的小孩子。 “外面的世界好大!”她在小本子上写。 她总是写这样的字条给顾谶两人看,哪怕只是在迪士尼乐园里看到白雪公主城堡,她也会发出类似的惊叹。 顾谶从后视镜里看着绘梨衣趴在车窗上的背影,莫名想起光绪皇帝。 甲午海战之后,这位悲愤的皇帝在慈禧太后等人的逼迫下,‘绕殿急步约时许,乃顿足流涕’,被迫在和约上签了字。然后当他正在为甲午丧师痛感不安,为签约用宝深怀内疚,亟切想中国如何雪耻自强时,康有为上书了。 那段时间可能是光绪皇帝最踌躇满志也最快乐的时候,他终于有了能挽救中国和百姓的方法,终于有了‘肱骨之臣’,对康、梁二人的话言听计从,无有不允。 最后,他因变法而被幽禁,后又被毒害。 顾谶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觉得有些难过,光绪帝跟上杉越不同,他是因为受迫而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他的见识来自于询问信任的臣子,可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更多的还是巧言令色以谋富贵的人。 就像绘梨衣她明明是地位尊崇的家主,却很少走出那间屋子,屋子里甚至连窗户都没有,所以才会觉得连鸟儿起落都那么好看。 在她看来,东京是好大的世界,她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真正的壮阔景象是什么。 --白鲸成群地穿越白令海峡,数以万计的角马践踏着鳄鱼渡过马拉河,日出时呈粉红色的喜马拉雅山,格陵兰天空里的极光... 这些在以与她同等身份的人眼里,随时都能去领略的风景,于她来说几乎是永远都无法参与的奢侈。 只是去迪士尼乐园玩她就欢欣鼓舞,说火锅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料理她就觉得很神奇,蘸着调好的酱料吃肉时都无比满足。 今天夏弥说想出去吃的时候,绘梨衣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来挑选衣服,将这几天购物买来的衣服反复地试,满地都是她的裙子、鞋子和袜子。 因为他们要去她建议的餐厅,她要把自己最美好最得体的一面展示出来。 最后她还是选了昨天那套蓝紫色镶黑色蕾丝边的公主裙,配她最喜欢的羊皮短靴,长发上扎了蓝色的缎带头饰。 说实话,她自己搭配的衣服有些怪怪的,好看但不合潮流,像18世纪肖像画里走出来的公主,但在21世纪有点另类。 但这已然是她最郑重的心意了,一个简单而纯粹,天真甚至无知的少女。 在顾谶思绪遐想的时候,夏弥看着趴在车窗上聚精会神看向外面的绘梨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后者丝毫没有抗拒的想法,就像一只习惯于被摸脑袋的猫。 猫只愿意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摸脑袋。 顾谶还看到她的耳尖动了动,好像猫咪慵懒地缱绻,惬意悠然。 他忽然觉得,如果时光就这样维持下去也很好,没有什么人与龙族的不死不休,也没有龙类之间的尔虞我诈和残忍吞噬,就这样人生平和,世界安宁。 …… “是这个地方吧?真是奢华的餐馆啊!”出租车司机不无羡慕地说。 车停在了白色的法式小楼前,草坪上插着的牌子上写着chateaujoelrobuchon,一家米其林三星。 穿黑衣戴白手套的侍者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绘梨衣脚尖轻盈地踏在地面上,立刻就有伞遮挡在她的头顶。 她双手背在身后,转而含笑回眸,俏生生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人,乖巧可人。 173.狗血人生 这是一座古雅华美的建筑,也是米其林三星。 然后事情就是如此巧合,当顾谶刚刚从车上下来,就听到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老顾?!” 不只是他,夏弥也看了过去,那是从另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的小子,身后还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壮汉,和一个刀削面的青年。 正是卡塞尔学院的王牌组合,顾某人此次曰本之行的组员,路明非三人组。 “原来教员是在约会啊。”凯撒皮笑肉不笑,然后看到了表情微微疑惑的绘梨衣,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她不是...”他嘴角一抽。 “是的。”楚子航低声道:“那个一击灭杀上百死侍的女巫。” “我刚想起来,附近还有家餐厅也很不错。”凯撒立马揽住路明非的肩膀,微笑道:“我们就不打扰教员忙了,先走了。”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虽然跟一个危险程度不亚于龙类的少女正面相遇,但他还不至于害怕到避开跑路,此举只不过是想看看顾谶的反应罢了。 顾谶摇摇头,“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来吃饭。”凯撒整理了一下领口。 顾谶看向楚子航,后者默默点头,看来确实是临时起意。 “老大说东京只有这家餐厅比较符合他的身份和品位。”路明非摊摊手,“其实是平时的伙食吃腻了,想换个口味。” “你们从蛇岐八家逃出来了?”顾谶问。 路明非撇撇嘴,“他们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现在根本没空管我们。” “先别说这个。”凯撒眼神认真,冲已经结伴走进餐厅的夏弥和绘梨衣那边抬抬下巴,“你这边是怎么回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啊?”顾谶委实没理解这个成语在当下语境的意思。 “意思是说,你之前不是说有些麻烦,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么,怎么跟两个大美女混在一起了?还来这种高级餐厅。”路明非是稳健的翻译官。 “你这几天,一直跟她们在一起?”楚子航也问。 只不过配上他冷峻的面孔,以及略带几分八卦的眼神,这个‘在一起’可能还有个后缀--厮混。 “这件事实在说来话长。”顾谶幽幽望天。 “你真是个合格的领队。”身边三人仰天长叹。 “……”四人相顾无言。 这时,一名侍者皱眉走来,“路先生,很抱歉,您可能并没有预定座位。chateaujoelrobuchon能容纳的客人数量有限,通常我们只接受一周以上的预定,没有预定请恕我们无法为您提供服务。” 如今的路明非,已经不再是初次去米其林餐馆跟陈雯雯吃饭的土狗了,他也是曾在aspasia包场吃饭的大爷,知道在这里出入的客人非富即贵,侍者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这个侍者看起来恭敬,但这种皱着眉头说话的语气,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不懂规矩的人了。 路明非有些恼火,然后一转头,“老大,你怎么看?” 凯撒也皱起了眉头,餐厅是他以路明非的名义订的,毕竟相比‘路明非’这个名字,他凯撒·加图索的名头在曰本还是有点响亮的,所以担心会被有心人盯上。 “你再查一下,我确定我有预订。” 当着大家伙的面,凯撒觉得有点丢人,想他堂堂加图索家族的未来继承人,竟然会在曰本的这一破餐厅吃瘪? 侍者见这位外国友人器宇不凡,便谨慎起来,说我再去核实一下今晚座位的情况。 顾谶也就陪路明非他们等,心想万一真没座位了,就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坐。 几分钟后,侍者回来了,以不太确定的语气说:“确实有一位路先生在此定了位置,但他早就到了,前两道菜也都上了,他说一共就六个人,没有别人再来了。” 路明非心中暗骂,哪个王八蛋也姓路,占了老子的座位? 他当即大怒,“我怕你们是搞错了客人的身份,带我去看看那位路先生!” 反正现在不光有左右护法,就连顾谶都在,他路某人这不仅是胆子大了,腰板也挺起来了。 只不过在听到侍者说客人也姓路时,顾谶心里下意识浮现出路明非的叔叔路谷城的身影,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准确来说,是他太熟悉路鸣泽的尿性了。 然后事实果然如此,当他远远看着那道在餐桌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中年人时,立马跟记忆中那个给自己递烟,旁敲侧击问自己能不能搞到很像82年拉菲的拉菲的身影重叠了。 “请问你们跟这位路先生是一起的吗?这位路先生说你们占了他的座位。”侍者很谨慎地询问。 此刻,除了顾谶,所有人都愣住了。 路明非全然没想到会在东京遇上叔叔一家,他本来心怀不满,说谁他妈敢抢老子的座位?可他跟叔叔婶婶生活了足足六年,习惯了婶婶的威风凛凛,婶婶一声吼他就得怂半边。 所以现在看见婶婶那张薄施脂粉的脸的一瞬间,雄赳赳的他就像冰激凌见到阳光那样化掉了,即便身旁还有几条大汉。 婶婶也没料到有这么个出来搅局的。 他们一家是因为路鸣泽才来曰本的,因为这个时候小胖子本该在美国奥斯丁大学读书。去年他拿到了奥斯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该死的美国签证官非说路鸣泽看起来有移民倾向,不给他美国签证。 这时候回头再考国内大学已经来不及了,拖到九月大家都入学了,路鸣泽还龟缩在家里玩游戏。 问候美国签证官的全家老少显然不行事,所以他们咨询了留学机构,留学机构说录取通知书不会因为你没能报道而作废,但被拒签之后再拿签证可不容易,最好花钱送路鸣泽去某个西方国家旅行一趟,有了出国记录再去申签证就有把握了。 婶婶多方盘算下来,还是曰本便宜方便,所以才有了这次樱花季的曰本之行。 而且这次同行的还有路谷城单位的人事处处长一家,对方的女儿佳佳比路鸣泽小一岁,也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婶婶看这女孩子不错,相貌性格都过得去,而且家世挺好,俨然已经动了给儿子撮合女朋友的心思。 她一心想让儿子超过那个蔫儿坏的侄子,让自己超过侄子背后的乔薇尼,可就在大功告成之前,这小子竟然找上门来了? 174.柴米油盐 婶婶心里一直有个结,那个结名叫路明非。 其实她最初对路明非没有那么多恶感,虽说家里多了一口人吃饭,但每月都有抚养费从海外寄来,除去他的花销还有盈余。 即便路明非这家伙不讨人喜欢,可她也没必要跟这么一个小屁孩儿剑拔弩张,她就是对路明非的老妈乔薇尼有点不满。 老路家就这么俩媳妇,乔薇尼给大家的感觉就是社会精英,端庄大气上档次,婶婶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家庭妇女,她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看着路明非没出息,婶婶反倒有点扳回一城的感觉,至于路明非交了一个长得帅也很大方的朋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人生啊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而什么叫笑到最后?自家儿子盖过乔薇尼的儿子就是笑到最后,所以她做梦都想路鸣泽争气。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直到那个名叫古德里安的老神经病出现,号称来自什么私立贵族学院,千里迢迢跑来中国面试路明非。 可那哪是面试啊,那副谄媚的嘴脸,简直恨不得一见面就给路明非跪下了,捧着奖学金求路明非去他们学院上学。 一衰衰六年的路明非一下子就抖起来了,从那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毕业告别有开法拉利的富家女接送,还有那好像是搞个体户的大方朋友替他压阵;同学聚会有开保时捷的校草师兄接送,那个搞个体户的大方朋友又替他压阵;连请客吃饭都是在城里的顶级馆子。 婶婶叫他切个萝卜,他都会调集学院校工来帮忙! 终于有一天她忍无可忍地和路明非闹翻了,快一年了,她再没给路明非打过电话,路明非打电话回来她也不接,但凡是国外号码打进来的电话,她都不接,而且严厉禁止叔叔接。 夜阑人静之时,婶婶想着路明非一家没准已经在美国团聚,住着窗明几净的豪宅,出入开着豪车,乔薇尼穿着纽约买的名牌衣服,花蝴蝶一样翩翩飞舞...再回忆自己的一生,不禁泪湿了半边枕头,恨不得仰天长啸。 直到佳佳出现在她面前,她才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信心--乔薇尼再牛,也未必就能找到这般贤惠的媳妇吧? 所以她对佳佳穷追猛打,最后借着带路鸣泽混签证的机会,邀请陈处长一家来曰本旅行,共赏樱花季。 至于这家餐厅,则是昨天下午她在入住的威斯汀酒店大堂闲逛时,忽然有位穿黑西装戴白手套的侍者模样的人,恭恭敬敬递来一张考究的请柬,说他是chateaujoelrobuchon餐厅的经理,诚邀他们一家前往鉴赏。 在婶婶怀疑的时候,这经理说他们说是东京老牌的米其林三星餐厅,总店开在法国巴黎,最近餐厅在跟威斯汀酒店联合搞活动,会随机邀请一位外国游客,并且提供五折优惠。他看婶婶是位风度典雅的中国贵妇,想来会对法国菜有兴趣,所以才会冒昧前来邀请。 婶婶被夸得心花怒放,但她平时好歹没少听路谷城瞎吹上流社会的知识,对这种事还是很谨慎的。 直到今天来到这家餐厅,听侍者确定说今晚路先生定的座位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心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被骗。 侍者安排他们在二楼大厅的桌边坐下,并未按照中国餐馆的规矩让他们点菜,只是给了每人一份菜单,说行政主厨已经为他们安排了‘厨师长菜单’,他们只需看看里面是否有自己忌口的菜肴即可。 连餐前香槟和几支酒也是安排好的,叔叔看不懂那些酒标,只觉得入口都是舶来的味道,每一口喝的都是优雅。 衣香鬓影烛光温暖,陈处长开始有些拘谨,喝了几杯酒也放开了,跟叔叔像是兄弟般聊天,陈夫人跟婶婶也有了姐妹间的亲昵,连一贯寡言少语的佳佳,也能跟路鸣泽聊聊那些精美但不知用什么食材制作的菜肴了。 婶婶看在眼里美在心里,越看越觉得自己儿子和‘儿媳妇’乃是一对璧人。 她开始跟陈夫人讲些‘美国生活蛮不容易,小孩子一个人去了那里无依无靠,大人心里很是忧愁,要是有个伴儿就好了’之类的话。 陈夫人也很配合地叹气,说佳佳要是有个男朋友什么的我也放心一点,可你看我女儿那么老实,就怕在美国给人骗了。 虽然都是家庭妇女,但妇女一样,家庭可不一样,陈夫人不是不知道婶婶一直以来的心思。但她对路鸣泽不能说全然满意,担心攀了这个亲家之后将来不好反悔。 可今晚她被叔叔婶婶请客的气派镇住了,感觉到了对方家里的实力,看路鸣泽也顺眼起来。 婶婶的临门一脚即将建功,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时,侍者引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年轻过来,其中一个越看越眼熟... …… 此刻,看着记忆中那张熟悉的挫脸,以及明显尴尬的笑容,婶婶的嘴唇在抖。 这当然不是在异国他乡见到许久未见的侄子而开心激动。 叔叔知道老婆对侄子去美国留学满心怨念,生怕这两个人当众闹起来,在陈处长面前就下不来台了。 他对路明非没什么怨念,再怎么说也是他老路家的种,对顾谶更多的就是感激了。除了顾谶曾以低价给他进货拉菲之外,也觉得自家瓜怂的侄子能有这么个朋友帮衬着,属实是路明非上辈子积了德。 只不过他素来怕老婆,老婆不许他给路明非打电话他就不敢,老婆在背后嘀嘀咕咕,他就只能跟着帮腔。 他老路完全就是李莲英伺候慈禧太后。 旁边,陈处长一家面面相觑,觉得莫非是自己这伙人占了别人定的座位,现在正主儿找上门来了? 至于小胖子路鸣泽,此刻的眼神既不在‘准女朋友’佳佳身上,也不在便宜堂哥身上,而是在看相隔几桌的两个女孩。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长发飘飘,皮肤白净,一个青春少女风,一个高冷御姐范儿。可惜他泽太子自负骚情,平日里在网上指点江山还行,到了现实中却脑袋空空说不出一句话来形容。 憋了半天,只有一句‘卧槽!’ 175.暗示寒暄 大家大眼瞪小眼,尴尬的沉默维持了足足半分钟,还好被泽太子这一声饱含万千情绪的‘卧槽’给打破了。 陈处长一家不免皱眉,叔叔路谷城瞅着儿子的后脑勺,很想拍一巴掌。 路明非也干巴巴地说:“这么巧啊...” 婶婶脸色不太好看,这时经理疾步走了过来。 “怎么搞出这种乌龙来?”经理朝侍者低声喝斥,“分明是这位路先生订了三个人用餐,结果那位路先生一行六个人来用餐你们也安排!人数差异没看出来吗?” 婶婶一听顿时就不干了,猛地起身,“分明是你们的销售经理在酒店大堂给我塞的打折卡,要不我们才不来你们餐厅吃饭!现在却说是我们搞错了?” 婶婶当然不会说日文,但经理懂中文。 所以经理再三检查她递过来的那张考究的请柬,无奈道:“这确实是张非常漂亮的请柬,但是我们店从开业到现在,从没有促销和打折一说。我们的食客遍及世界各地,通常都是提前一个月预定餐位,我们安排都安排不过来,怎么会跟酒店联合推销呢? 定座的确实是这位路先生,今天的菜单和酒类也是他提前指定的。我为我们的工作失误表示歉意,但是这张桌子是这位路先生定的,很遗憾我们今晚没法为您提供服务,如您不弃,我们会在附近另外安排一家餐馆供您就餐。” 路明非理智地没有说话,座位是他订的没错,但菜单其实是凯撒点的。以他路某人的品位,大概率一顿必胜客就将楚少和加图索少爷打发了。 而婶婶脸都气绿了,横眉立目要跟经理理论,完全把站在旁边的几人当空气。 她想不明白眼下的状况,也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在她自尊心高涨到顶的时候,这个侄子又出来捣乱,衣冠楚楚好似功成名就的样子,还假模假式地带着一帮国外朋友,号称这位子是他定的,餐馆的人还都站在他那边说话。 老路家一切的风光都给路麟城乔薇尼他们那一房占了,连一张餐桌他们都要占! 陈处长多精明啊,一家人连忙起身,叔叔拦在婶婶面前,生怕老婆的大嗓门把整个餐厅的人都惊动了。 在整个场面一团糟的时候,顾谶想站出来,此前他觉得对方都是路明非的长辈,这算是他的家事,他们不好插嘴。可现在事情有点往闹僵了发展的样子,他觉得有必要替路明非说点什么。 但路明非却先一步碰了下他的手腕,同时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那种不动声色地碰了下,以他们两人的默契来说,就是不让顾谶掺和进来。 一旁,凯撒跟楚子航相视一眼,俱都没有作声。 经理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位客人,心说你说我们餐馆错了或者说那位路先生错了都有道理,你有什么错?你错在堵车迟到吗? “是我搞错了,不是我定的座位,是婶婶喊我和同学来吃饭,我又迟到了,都是我的错。”路明非低眉顺眼地说。 经理愣愣地看着他,不理解局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转折。 凯撒握了握拳头,最后还是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老路,这是你侄子啊?”陈处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是我侄子!”路谷城很高兴路明非及时找到了台阶给大家下,上前亲切地搂着侄子的肩膀,“他在美国上大学。” 说着,他忽然有点语塞,没法解释为何一个在美国上学的侄儿忽然出现在东京,并且还带着一群朋友出席在两家联姻的重要宴会中。 “我跟同学一起来曰本勤工俭学的,然后来看叔叔婶婶。”路明非赶紧说。 以前的生活让他练就了一双会察言观色的眼睛,在卡塞尔学院就读认识芬格尔之后,溜须拍马的本事也见长,两种buff一叠加,这情商走到哪里都不缺,属实无敌。 “对!”路谷城豁然开朗,“我侄子上的可是贵族大学,拿奖学金还勤工俭学,很努力啊,哈哈哈。顾老板,好久不见。” 他十分熟络地朝顾谶伸出手去。 “路叔叔好。”顾谶很有礼数。 “顾老板?”陈处长宦海沉浮,对‘老板’这类称呼可敏感。 “之前做一点酒水生意。”顾谶说。 “现在来曰本,想来是生意做大了。”路谷城殷勤道。 顾谶礼貌地笑了笑,同时敏锐察觉到了从另一边传来的揶揄眼神,当然是夏弥。 好在他不是当年的他了,脸皮已经厚实了。 路谷城看向凯撒和楚子航,“两位是明非的同学吧,你们好你们好。” “叔叔好。”楚子航点点头。 凯撒是货真价实的贵族,打小就对这种社交见怪不怪,哪怕心中对他小弟的家人们有点意见,面上也没有显露分毫,甚至还主动跟路谷城握手,贵族礼仪十分到位。 路谷城也被这大金毛阳光的笑容欺骗到了,感觉这位外国同学真接地气,完全没架子,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既然两位是认识的,那么我们就安排加几个座位吧,祝各位用餐愉快。”经理也巴不得这件事顺利解决,否则对这家餐厅的口碑也是个影响。 顾谶朝夏弥那边望了眼,然后道:“那我就...” 还不等他说自己另外有约,就被凯撒和楚子航一左一右挽住了臂弯。 两人此刻的表情一样,属于那种皮笑肉不笑,眼神充满了暗示。 试想面对这种场景,他们怎么能让顾谶一个人安稳脱身呢?他们俩如果也跟着顾谶离席,那未免太不礼貌了,让在场其他人怎么想?再者,如果只把路明非一个人丢在这,那今天这顿家宴恐怕会在衰仔心里留下一辈子阴影。 顾谶感觉手臂被勒的有点疼,所以面对路谷城等人的目光,便笑容温和地说:“我是想说,要不要再点几个菜。” 凯撒已经拿起了菜单。 算是了解他性格的路明非连忙道:“够了够了,不用点了。” 他是怕凯撒心里憋着火,腹黑起来狠坑一把。 他可知道这种高级餐厅的消费水平,也知道叔叔没什么钱,属实不想让叔叔一家丢人,到时候大家下不来台。 “这些菜哪够啊。”路谷城皱眉,大手一挥,“你们千万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他一向好面子,自诩上流,这时候既面对未来亲家又面对侄子的同学,还有顾谶这位老相识,他怎么能不打肿脸充胖子? 婶婶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说什么。 本来只能坐六个人的餐桌被强行塞进了四张餐椅,坐得确实有点挤挤巴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稍显微妙。 176.职业僚机 要不是形势所迫,婶婶才不会坐下来跟路明非吃饭。 但陈处长一家既然知道了自己有这么个侄子,侄子也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自己拒绝跟他一桌吃饭,会被看作将来的恶婆婆,那佳佳怎么会愿意跟路鸣泽在一起? 所以婶婶忍了,矜持地坐在那里,看都不看侄子一眼,免得上火。 而路明非压根不敢跟婶婶对视,好像对方是十字坡的孙二娘。 说起来也怪,虽说在学院里他还算不得一个靠得住的战斗力,可毕竟也参加过几次拯救世界的大事件,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可面对这么一个家庭妇女,他就是紧张,会下意识地怂起来。 任你在外面擒龙伏虎,当你回到‘家’这个小小的环境里,你就还是以前那个孩子。 他察言观色,很快就明白了这顿家宴的意义--佳佳和路鸣泽的座位被很微妙地安排比邻着,佳佳还特意穿了玫红色的裙子,泽太子撑起了西装衬衫,这场面可太相亲了。 婶婶一口一个陈处长,显然对方老爹的官比叔叔大些,叔叔只是个调研员,综合这些情报的结果就是...他出现得太不合时宜了,领着这么一帮无论从相貌到气质都出色得无可挑剔的朋友来,更不合时宜。 这种状况下,他显然不能过度表现,否则就像姑娘把腰勒得巨细、胸垫得巨大、裙子穿得巨短般出席婚礼,那必然是跟新娘有仇,偏偏陈处长的老婆对他还很有兴趣。 其实陈夫人原本是对他那三个朋友感兴趣的,凯撒虽然是个外国人,但相貌英俊举止优雅,一看就很绅士;楚子航不言不语,坐在那就是高冷的学长,家室必然也是极好的;顾谶有跟路谷城的交情在,勉强算是知根知底,最主要是长得帅,光看他那张脸就能吃饱了。 但转念一想,外国人风流成性,凯撒一瞅就是个多情种子,当男闺蜜可以,绝对不能当男朋友,不然得伤心死;楚子航像个闷葫芦,而且追他的小学妹必然不少,当一时男朋友还行,可要是久了,家里以后就不用买醋了。 至于顾谶...这家伙年长几岁,处事周到,就是太老道太老练了。他笑起来能谈笑风生,不笑时可以将存在感降为零,让大家完全不觉得拘谨或尴尬。陈夫人觉得这种人有点可怕,她把握不住,自家单纯的女儿也把握不住。 所以最后,她便将目标放到了拥有这些人脉,自己还‘有出息’的路明非身上了。 “哎呀,以前都没有听你说过这个侄子,很有出息嘛,年纪轻轻的就在国外到处跑,自理能力很强啊。” 所以,陈夫人的接下来的话题三句两句离不开路明非。 “他爸爸妈妈忙,以前一直住在我家,小孩子一直很自立的。”婶婶也只好顺着说了下去。 这时候她说路明非的坏话,只会显得她心眼太小。 “以前婶婶很照顾我,要不然我咋能长这么大呢?”路明非赶紧给婶婶倒酒。 陈夫人:“在美国上哪个大学啊?” “一个私立学院,规模比较小,没什么名的。”路明非借着挠头,给顾谶三人打眼色。 意思是可不是他路某人故意埋汰卡塞尔学院,实在是情势所逼,而且他说的也没错嘛。 卡塞尔学院本来就是秘党创立的,学生不多,如果不算挖空的地下,规模面积确实不大,而且人类世界里有几个知道这所学院的? 顾谶他们当然是回以微笑啦,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哎哟哎哟,还很谦虚,佳佳申请出国的时候我们都研究啦,”陈夫人笑着说:“美国的私立学院,规模越小的越好,都是贵族学院,很少招收外国人的。你爸爸妈妈也在美国吗?” “他们搞考古学的,满世界跑,我也好几年没见到他们了。”路明非讪笑。 “哎哟,全家都是精英呀。”陈夫人越看这孩子越顺眼。 路明非汗颜,心说阿姨你是龙王派来黑我的吧?你想叫我死你就继续称赞我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请把目光左偏45度,那边坐着的才是你未来的女婿,跟小魔鬼同名的泽太子!而我只是路过打酱油的... “是啊,很精英啊。”婶婶幽幽地说,趁着陈夫人把目光转开,冷冷地看了路明非一眼,又暗暗瞪了儿子一眼。 鬼知道路鸣泽这小子守着佳佳这么一个好姑娘,怎么吃饭还心不在焉的,一直在往哪里偷瞄,如果是平时,她早呵斥了。而如果换成是路明非这样,她已经上手去掰脑袋了。 …… 另一边,绘梨衣吃饭时腰板挺得笔直,无声咀嚼,但更多的还是会忽然好奇地看向顾谶那边。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对面,夏弥嘴上说着,眼睛却诚实地盯着顾谶,是那种时间久了会挑恋人小毛病,但越看越喜欢的眼神。 当然,对那个一直往这边偷瞄的小胖子,她们两人选择了无视。毕竟平日里出门逛街,这种目光可太多了,而且对方又算是跟顾谶认识,也不好教训一顿。 绘梨衣拿出小本子,唰唰写字:“这就是普通人家的家宴吗?” 夏弥一看,忍俊不禁地点头,“对,就是普通人家的家宴。”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她一定会觉得是在嘲讽,可绘梨衣不是,她只是单纯地好奇,用最符合的词语来描述所看到的事实。 “好奇怪。”绘梨衣笔下顿了顿,大概是在想新的词语来形容。 “好像大家都不熟,看起来不像家宴。”夏弥说:“倒有种凑在一起的不和谐。” 绘梨衣眼神一动,连连点头。 “事实如此。”夏弥葱白般的手指围着贝壳勺打转,“明明人家不欢迎,也格格不入,但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的社交,也避不开。” “不会不开心吗?”绘梨衣不解。 “会,但没办法。”夏弥说:“这就是人的生活,不能事事如意,总要有得过且过的时候。” 绘梨衣还是不太明白。 她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不是由生活里的人带给她的,而是由那些动漫培养起来的。 她觉得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就要表现出来,她不是不会迁就,只是觉得顾谶现在应该过来跟她们一起吃饭,然后去玩好玩的。 177.卑微小路 这边厢,路明非已经投入到了称赞路鸣泽的重要作战中了。 在他的描述里,路鸣泽堪称人生楷模,是仕兰中学有口皆碑的好学生,尊敬师长爱护同学,每天放学过马路都等有老奶奶过马路的时候再过,以便上前助人为乐。 而且各科成绩和体育都很出色,班里的人都觉得他是大哥一样可靠的人,女生跟他说话都会脸红。要说缺点也有,就是做人太死板了,像一朵白莲花那样中通外直,不知变通。 这一番话属实给顾谶三人刷新了对这小子的认知下限。 路明非擅长胡说八道而且相当鸡贼,知道若是只称赞路鸣泽的好是不够的,陈处长一家会觉得他是个托儿,但他以兄长的身份惋惜地说路鸣泽做人死板、不知变通就很有可信度了。 反正对未来的丈母娘来说,做人死板不知变通不能算什么大缺点,甚至可以说是优点。 在他的煽乎之下,家宴的话题终于回到了路鸣泽和佳佳身上,陈夫人看着路鸣泽频频点头,说想不到鸣泽人缘这么好。 路明非轻咳一声,看了眼喝着柠檬水的楚子航,心说泽太子人缘当然好,我现在跟你描述的就是坐在我身边的仕兰中学一枝花--楚子航同学啊! 这位可是最偶像派的欧尼酱... “我说的可都是千真万确,不信你听楚师兄怎么说,他也是仕兰中学毕业的。”路明非的手在桌子底下做出‘拜托’的手势,“还有老顾,他也很了解堂弟的。” 路鸣泽已然认出了那位冷面酷少就是传闻中的楚子航,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跟这大帅哥同桌用餐,而从便宜堂哥的话来听,对方竟然还听说过自己!他一张胖脸已经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了。 楚子航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但撒起慌来却比绝大多数人都厉害,完全没有痕迹。 “鸣泽他,会的很多,挺优秀的。”他说。 他是给路明非充面子,而且路鸣泽本性不坏,他这话最多算是给这小子加点分,但分量并不重。 路鸣泽深深吸了口气,有种英雄识英雄的慷慨,大有要给楚少倒酒,两人畅饮之势。 顾谶见此,笑着说:“鸣泽尊重长辈,懂礼数也有礼貌,是个好孩子。” “顾叔叔好!”路鸣泽脱口而出。 “……”路谷城。 路明非看了顾谶一眼,心想这家伙还真是腹黑,趁路鸣泽分神的时候占他便宜。 顾谶倒不觉得有什么,虽然不是路鸣泽叫自己叔叔,但是路鸣泽叫的,所以也算是路鸣泽叫的吧? 嗯...就很绕。 而婶婶见路明非如此有眼色会来事儿,还让他的朋友们替儿子说好话,不禁有些欣喜,略微抵消了对他的厌恶之情。 所以她也摆出长辈应有的态度,问了问路明非在美国的生活,好像连着一年没通过电话那事儿并不存在。 “平时有同学和导师们照顾,过得还好。”路明非有些含糊地回答。 同学们确实挺照顾他的,导师们也很‘照顾’,连校长都对他青睐有加。前提是,他路某人拼了一条老命。 为了不引起婶婶的兴趣多打听,也免得自己嘴笨露馅,路明非立马岔开话题,扭头又加入吹捧路鸣泽的对话中去了,来充当婶婶一家进攻佳佳的先锋军,直把那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 其实那小姑娘对路鸣泽有没有兴趣倒看不太出来,但对路明非的这三位朋友是挺有兴趣的,毕竟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高冷或谈笑风生或贵族的大帅哥呢? 顾谶能看出来,路明非确实想好好地招待叔叔婶婶一家,可能也存着能借着这个机会跟婶婶和解的心思。 他的确很了解路明非,因为路明非就是这么想的。 婶婶确实说不上是一个好女人,但也未必是个坏女人,就是一个有点自私的、整天围着灶台转、为了自己孩子的家庭妇女罢了,也是大多数中年妇女的真实写照。 路鸣泽是她儿子,她偏心,路明非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要是他嘴甜一点,婶婶没准会对他好些,可他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熊孩子,学校里的人也都不喜欢他。 毕竟他在叔叔家住了六年啊,六年里,婶婶围着灶台给他做了不少饭吃,如果不跟叔叔婶婶和解,他暑假寒假都无处可去,只能在宿舍里独自发呆,连芬格尔那种败狗假期都要回德国乡下的老宅,总不能一辈子缠着顾谶吧? 这是天赐良机,他帮婶婶攻下佳佳,想必婶婶念他的功劳,就能重新接纳他。 叔叔一眼看见路明非放在桌上的崭新苹果手机,不禁拿起来好一顿把玩,“明非在用iphone呀!这是美国版的吗?” “是美国版,签合约就送。”路明非连忙道。 这时,顾谶似是无意间一瞥,看到夏弥手指轻轻点在桌上,是在给他暗号。 而凯撒也低声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楚子航点点头,“老顾带那么危险的女孩子来,源稚生可能已经察觉了。” 顾谶身子微微坐直。 …… 电梯到达一楼。 门刚刚打开,源稚生就带着乌鸦扑向停车场,樱已经提前到达,那辆红色的法拉利正发出震耳的吼声。 “提供线索的人是谁?”源稚生疾步,面无表情。 “米其林三星的的总经理,就是我们以前常带绘梨衣小姐去吃饭的那家餐厅。带绘梨衣小姐到场的是个二十多岁的中国男人,同行的还有一名跟绘梨衣小姐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只不过那个男人没有跟绘梨衣小姐一起用餐,而是去了一位姓路的客人的家庭聚餐。” 乌鸦其实没有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但语速很快,“虽然绘梨衣小姐有叮嘱说不准打电话给您,但经理担心她是被人拐带,所以悄悄打来了电话。” 源稚生在听到二十多岁的男人,以及一个女生跟绘梨衣同行的时候,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是顾教员吗?姓路的客人是路明非?家庭晚宴又是怎么回事,卡塞尔学院的聚餐吗?” “照片还没有到手,不太清楚。”这一连串问题,乌鸦也有些懵圈,“但姓路的中国人,这个时候在东京出现,不是路明非的可能性很小。” 178.黔驴技穷 “有没有可能是路明非有什么亲戚在东京?然后顾教员跟卡塞尔学院的同学,顺便带着绘梨衣小姐一起见见长辈?” 乌鸦心里没底,就顺嘴乱搭。 “有这个必要吗?”源稚生目光冷冽。 乌鸦缩了缩脑袋,心说明明知道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你还问我? 同时,他看源稚生这么紧张,又不免开始猜测起他和绘梨衣的关系来... “开车!”源稚生说。 他知道夜叉和乌鸦私下里八卦他跟绘梨衣的关系,确实他们并非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他又是绘梨衣最信赖的人。 在外人看来,两人身份、地位、容貌都相当,如果能结婚那简直是家族的幸事。可源稚生非常清楚,家族是不会允许绘梨衣爱上任何人的,作为被龙血污染且非常罕见的半进化体,她是极恶之鬼,比任何天生的鬼都危险。 他愤怒是因为自认对顾谶的行事作风有了一定了解,可现在却发现完全摸不清他的路数。比如此刻,带着那三个神经病组员一起请绘梨衣吃饭?还是在她经常去的那家餐厅? 他之前以为是绘梨衣在源氏重工偶然见到了顾谶和那个女生,所以才想让他们配合自己翘家,可现在顾谶竟然让凯撒他们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到底想干什么?真的要把绘梨衣拐走吗? “情况很糟糕。”樱驾驶着法拉利,“消息泄露出去了。” “什么意思?”源稚生回神。 “不光是我们知道绘梨衣小姐在那家餐厅,似乎家族旗下的帮会也都知道了。现在这条消息正通过手机不断转发,之前高额的悬红烧红了他们的眼睛,这会令全东京的暴走族、讨债人和打手都涌向那里。”樱面无表情,开启导航。 “你不认识路吗?”源稚生问。 “不,我是在查看交通路况。”樱指点着屏幕,“您看一眼地图就明白了,餐厅附近是一片红色,现在还差十五分钟八点,这时候晚高峰已经过去,路面应该已经清空了。” 源稚生脸色一变,这种情况只能说明那边聚集了无数的车辆,可能已经有几百个混混先到了,不难想还有更多的人正在向那边靠近。 届时,那附近很快就会聚集成千上万的车辆,各种人为了高额悬红而不惜动武。 他脸色难看道:“撤销悬红是不可能的,那会造成更大的冲突。动用我们在警视厅的关系,让他们把惠比寿附近的路都封锁了!” 樱:“已经打电话过去了,现在惠比寿地区至少集中了两百名交通警察,如果不是这些警察,那些人已经冲进餐馆了。” “不能让他们进入餐馆。”源稚生急声道:“如果他们惊吓到绘梨衣,后果不堪设想!” 他此时倒庆幸绘梨衣身边的人是顾谶了,因为那是位理智的教员,无论在多么紧迫的情况下,都能稳住大局。 他对顾谶十分信任,因为在源氏重工时,对方就已经证明了。 …… 电话响了,酒德麻衣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他们的消息被泄露出去了,现在从我的位置,能看见几百辆机动车在餐厅附近聚集,如果不是有警察封路,他们已经冲进去了。” 酒德麻衣居高临下,附近的路口都在她的监控之中。 那家米其林三星店位于惠比寿花园南侧,是一个人流密集的商业区,警察以此为中心,在四方的路口设置了路障,将来往的车流强行切断。 这个时间段还赶往惠比寿花园的大多数人都有问题,他们烫发染头带文身,有的骑着改装过的摩托车,有的四五个人拼一辆小车,来得匆匆忙忙。 他们中有人穿着夹克,有人穿着黑色的西装,甚至还有人穿着高中校服,但都紧紧地按着衣服的下摆--这意味着腰间藏有武器。 警察对他们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但架不住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耐心耗尽,已经有推搡发生了。 年轻人们用身体去撞警察的盾牌,警察们在盾牌的缝隙里挥舞塑胶警棍试图威慑他们,但效果并不明显。 机动车的车灯和车尾汇成了光海,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光海,让人隐约有些不安。 “我们的教员和他的新朋友在干嘛?”老板问。 “分开坐了,教员跟vip一起参加家宴。”酒德麻衣说。 “...是他的风格。”老板显然有点无语。 “他们的窗口距离我大约130米,我能清楚地看到刚上的这道菜是和牛、黑松露和鹅肝烹调的烟熏宽面。”酒德麻衣说:“意大利菜式,我看凯撒吃得挺开心。” “便宜他了。”老板‘嘁’了声,然后道:“不过外面乱成这样,你还这么镇静?” “不是您安排他们在这里举行家庭聚餐的吗?我只是负责瞄准上杉家主,以免她暴走而已。”酒德麻衣平静道:“至于其他的,我听从您的命令就好了。” “确实是我安排的,但我还不至于把他们的行踪泄露给极道的所有帮会。”老板苦笑一声,“计划出了问题,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要你想办法把他们从餐厅平安地送出去。” 酒德麻衣表情微变。 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从她效命于老板开始,对方永远都是运筹帷幄料敌机先的,没有出现过任何失误。 有些时候看起来是老板的计划出了大问题,其实只是没有把全部的计划告诉她们,最后事情的结局还是会如老板期待的那样。 可现在老板直接承认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 “我得承认,我也是会犯错误的。”老板幽幽道。 “现在惠比寿花园附近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东京极道足有四十万人知道蛇岐八家在悬赏找上杉家主。”酒德麻衣着急起来,“我怎么把他们从十万人的包围圈里弄出去?呼叫直升机已经来不及了!” 奶妈组不是万能的,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她这次是真的有点傻了。 “尽快通知他们,趁着堵路的时候人还不够多,也许还能沿着某条小路悄悄离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源稚生正在赶来的路上。”老板说道:“我们绝对不能失去对上杉家主的控制权,她是能打开神的牢门的钥匙,我们不能冒失去她的危险!” 酒德麻衣心下焦急,忽然想到了什么,“顾谶,如果联系他呢?” “我正有这个打算。”老板叹了口气,“不过可想而知下次见面,他会多洋洋得意。” 酒德麻衣翻了个白眼,心下无语,你们是小孩子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谁欠谁更多? 179.性格很好 叔叔他乡遇故知,跟一帮年轻人在一起聊天很有酒兴,也在想着酒后要不要再拜托顾谶搞一点拉菲,跟陈处长好好交流一下。 这边路明非和婶婶还在围着陈夫人缠斗。 四面窗户都是关着的,大厅里回荡着轻柔的音乐,凯撒听见了从外面传来的骚动声。 他低咳一声,然后悄悄在桌下做了个手势。 顾谶跟楚子航都第一时间看到了,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暂且稍安勿躁的眼神。 因为眼下情况不明,他们如果冒然行动,很可能会连累这桌上的普通人。 至于路明非的全副精力,则都在佳佳身上。 他深知这是他立功的好机会,婶婶对他各种比眼色,暗示总攻的时刻就要到来,路明非也已经做好了身为刀斧手的准备,只要婶婶摔杯为号,他就毅然决然地说:“我看堂弟和佳佳是很合适的一对!” 婶婶是一家之主,深谙当领导的道理。 如果领导特别想做一件事情,这项建议一定要由手下的马仔当众提出,既能显得领导运筹帷幄且不动声色,又能在提案被大家否定的时候保住领导的面子。 “在国外做生意不容易吧?”路谷城看向顾谶,也为自己接下来的拉菲做准备。 “还好,朋友们都帮衬。”顾谶说。 凯撒适时抱起了胳膊,好像他是顾老板在国外的贵人一样。 婶婶跟叔叔过了几十年,早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所以当即在桌下踩了他一脚,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记‘闭嘴,噤声’的眼刀。 路谷城果然乖乖闭嘴,暂且将套近乎的拉菲大计压下。 “明非啊,你们同学里有找外国女朋友的吗?”婶婶微带笑容,问得很有言外之意。 “有啊,在美国的中国人少,互相看上的机会不多,找不到中国女朋友就只能找外国女朋友了。”路明非眼珠一转,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 “找外国女朋友还是不好吧?找外国男朋友也不好。”婶婶又说:“外国人臭臭的,而且离婚率很高。” “……”凯撒。 路谷城讪讪一笑,轻咳提醒自家婆娘。 婶婶也自觉失言,不过现在箭在弦上,话已说出,她总不能中断这个话题。 “对对,我室友就是,经常不洗澡,一身味儿!”路明非赶紧附和。 他当然不是在说凯撒,而是想起了芬格尔来,觉得自己倒也没有出卖兄弟,因为芬格尔的同一件衬衫上就能闻出从番茄酱到勃艮第红酒的全套味道,其丰富程度不亚于一间厨房。 凯撒看向顾谶,顾谶在桌下悄悄晃了晃手机,以示录音ok。 楚子航默默抬头看天花板,心想路明非有这么两个损友,可真的是太幸福了。不过对他们两人的行为,他觉得很可。 另一边,婶婶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所以我就想,要是鸣泽能在国内找个女朋友,然后一起去美国就好了。” 路明非连连点头,看着路鸣泽和佳佳完全是一副端详一对璧人的架势。 这时顾谶手机响了下,是另一个路鸣泽发来的短信。 --「源稚生大概还有五分钟就到了,外面现在围了几百个小混混,跑起来吧,朋友!」 顾谶无声一笑,打字回复:「就这?」 几秒钟后,可以想象的到发短信的人是多么咬牙切齿的短信发来:「一定不要让上杉家主被带走,酒德麻衣会在外面接应,动起来吧!」 顾谶抬头,身边的楚子航跟凯撒正在光明正大地看他。 “我们得离开了。”他说。 “不着急吧?饭还没吃完呢。”路谷城笑着劝酒。 路明非不解地看向顾谶,得到的是微微颔首的暗示,他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下意识朝窗外看去,然后便看到了远方路口那片由车灯组成的光海。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因为此前经历过曼波网吧的事件,知道那些极道分子可以残暴到什么地步,眼下他们又被极道包围了! 他本想起身就往外跑,可这样的话,跟叔叔婶婶的关系就又崩掉了。他们这奇怪的一家像是个被摔碎的陶瓷扑满(类似存钱罐),眼下他好不容易才黏起来一点点。 他得想个理由离席逃走,还必须得合情合理。 路明非的腿不断地打着摆子,谁都能看出他的脸色怪异。 凯撒和楚子航也看出了他的不对,且心思一转就猜到了原因。 “是啊,明非难得跟家人见面,再聊一会吧。”凯撒边说着边跟路谷城碰了个杯。 “就是就是。”路谷城很高兴,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外国人喝酒。 酒杯一撞,桌上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路明非冲凯撒感激地笑了笑。 “我们鸣泽啊,啥都好,就是不太懂讨女孩喜欢。”婶婶说。 “对啊,慢慢学学就会了,这个不能算是缺点。”路明非快速接话,他想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帮路鸣泽一把,然后体面地告辞。 “明非,你也上大学一年半了吧,还没有女朋友吗?”陈夫人好奇道:“美国大学里不是很开放么,大学一年级就有女朋友什么的。” 路明非审时度势,坚定地回答:“有的!” 现在他就代表了去美国留学的中国学生,他要说自己有女朋友,那么路鸣泽也就应该有,他是哥哥,哥哥得带头。 他要是说没有,那陈夫人就会觉得小孩子先认真读书再谈恋爱也不迟,别影响学业。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啊?”陈夫人对他的事情格外好奇。 听到她这么问,顾谶三人也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路明非这一刻真觉得很社死,心说阿姨你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可又不能不回答。 他甚至连凯撒现在是什么表情都不敢看。 “嗯...就一个挺活泼的女孩子,学习很好,性格也好,对我也很好。”路明非含含糊糊地说,心里臊得想钻进桌底。 楚子航看凯撒,后者表情没什么异样,就像听了一个寻常的八卦。 仔细想想,他确实不在意,因为喜欢诺诺的人多了去了,但诺诺的男朋友却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凯撒·加图索。也或者,是因为路明非说的是‘性格很好’的女孩。 “明非的女朋友很漂亮吧?”陈夫人问。 “是挺漂亮的。”路明非点点头。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前都是诺诺的影子,心里不免对请他吃饭的凯撒愧疚万分,对陪同一起的顾谶和楚子航也感到抱歉。 倒不是因为又在他们面前丢了个人,他丢的人太多了,也不差这一回,只是觉得因为他的家事,让大家一起坐在了这场无聊也尴尬的家宴中来。 180.别开生面 “明非一定很喜欢人家吧?”陈夫人跟婶婶开起了玩笑,“我看明非说着说着都脸红啦。” 路明非心头一跳,心想老姐姐这可不兴说啊,人正牌男友还在边上呢,你是不想让我活过今天啊! 而且脸红你妹啊,我那是喝酒喝的好吗? 可陈夫人确实误打误撞地说中了,他是很喜欢诺诺,也许未必是喜欢,而是忘不掉。 “也不是喜欢啦。”路明非有点语无伦次。 陈夫人忽然叹了口气,“唉,我们家佳佳啊,笨得很,要是嫁给聪明男孩呢,肯定要给人家欺负,就该找个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男孩。” 婶婶眼睛一亮,刚想说我们家鸣泽就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啊,你看他心宽体胖,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但不等她开口,就听陈夫人接着说:“明非就是老实孩子,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总说出来,放在心里忘不掉,心思特别真。阿姨是过来人,最懂这种心情了,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老想着人家,两个人在一起了,反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她摸了摸佳佳的脑袋,“要是明非没有女朋友,就把我们家佳佳介绍给明非。” 顾谶一怔,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凯撒跟楚子航也愣了,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果然有人能发现小衰仔的好了吗? 路明非完全呆住了,觉得自己就像一具缓缓开裂的石膏像,心中那片大草原上十万匹羊驼奔腾而过。 他心说陈阿姨,你肯定是龙王派来黑我的,我他妈的哪里心思特别真?我路某人腹黑蔫坏之名全仕兰中学都知道啊! 还有我老想着人家,是因为那不是我女朋友,而是身边这位煞气外露的大金毛的女朋友啊,不是我的我才想着的! 其实我就是这么个废柴和贱人,我没什么好的,我完全比不上路鸣泽哇! 陈夫人收回目光,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起了宽面,心里则冷冷地哼了声。 婶婶一直小看了这位处长夫人,觉得人家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走,却不知道陈夫人早就把路明非和她的二人转瞧得清清楚楚。 她能当上处长夫人,这份眼力和心机城府岂是一个整日里跟柴米油盐打交道的家庭主妇能比的? 在路明非登场之前,陈夫人还对路鸣泽有点兴趣,但之后的一些事情,让她觉得在美国的中国学生里藏龙卧虎,绝对有一些风度翩翩、家世显赫而且没那么胖的男孩。 路明非自己就是个例子,在贵族学院上学,跟优秀的同学结交,说是来东京实习,却出入高级餐馆,显然他家的财力要比路谷城一家高出很多。 陈夫人和婶婶一样是要面子的,有路明非这样的堂兄珠玉在前,她凭什么要把女儿许给路鸣泽这看不到一点优点的小胖墩儿? 佳佳去了美国,可是有更多的好男孩让她选啊。 其实陈夫人也不是真的那么看好路明非,只不过是拿路明非来当作回绝的理由罢了,顾谶和凯撒等人是更好的借口,但他们话太少了,她一直没怎么搭上话,太热脸贴冷屁股也不好。 现在,真正崩溃掉的并不是路明非而是婶婶。 这一晚,乔薇尼那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了她,让她意识到自己仍只是那个忙碌在灶台边的家庭妇女。她也看得出路明非在努力帮她打边鼓,可最后陈夫人看中的倒是这个贱贱的侄子。 这天晚上侄子看着真的比路鸣泽要好,穿着体面的衣服,带着气质出众的朋友,在这种高级餐厅也无比自如,总之就是过着上等人的生活。 婶婶也很想过上等人的生活,她只在电视上见识过。 她没有上过大学,一辈子也没法像乔薇尼那样光鲜有面子,就希望儿子能补上自己的遗憾,好好混出个人样,接她去美国过有钱人家老太太的生活。 冥冥之中似乎有种命运在操纵着这一切,她使劲地想压住路明非,可这家伙还是冒了头。她把儿子捧在手心里,托得老高老高,可儿子还是没能出人头地。 其实奥斯丁大学真的不如那个什么卡塞尔学院吧?就像她不如乔薇尼一样。 “每样菜都上这么多,我可真吃不下去了,鸣泽你帮妈妈吃一点吧。”婶婶想把盘子里的菜分给路鸣泽,借此掩盖自己的神情。 她觉得路鸣泽没能跟佳佳谈上恋爱,心底也会很失望,她这个当妈的应该给孩子点鼓励。 可路鸣泽似乎完全没听见她说话,双眼直愣愣地看向一旁,婶婶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相隔几个桌位坐着两个极漂亮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穿着带黑色蕾丝边的公主裙,裙子只到膝盖,露出穿着透明丝袜的修长小腿,膝盖紧紧并拢,脚腕纤细,骨肉匀亭。 路鸣泽眼神闪烁,是一门心思地在偷看那女生的腿,根本没有关注佳佳,也没有理会老娘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正在跟陈夫人智斗,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功亏一篑的遗憾和挫败。 婶婶气不打一处来,是又羞又气,失手就一巴掌扇在了路鸣泽的脑袋上。 --自己被路明非压制也就罢了,可连儿子都输得这么猥琐! 所有人都被婶婶的失态惊到了,只有顾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朝绘梨衣那边看了眼,夏弥正将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巾盖在她的膝盖上。 事到如此,婶婶也顾不得面子了,这种让她感到委屈难过的家宴不吃也罢!再吃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绷不住,反而把陈处长和陈夫人给彻底得罪了。 “小孩子没出息,陪大人吃个饭只顾自己走神!”婶婶粗声大气地吼着路鸣泽,又扭头冲叔叔下令,“赶紧结账吧,吃差不多了,那种小甜点什么的腻死人了,不吃了!雨下那么大,陈处长一家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叔叔刚开了一瓶新的红酒,正慢悠悠地等着红酒在醒酒器中氧化,然后好好品品这跟顾谶之前给他的‘拉菲’哪个正宗,然后再叫上几根雪茄,跟陈处长还有那个一看就很懂的外国朋友潇洒潇洒。 他不明白老婆为什么忽然发火,正要说话,就被老婆眼睛里汪汪的眼泪吓到了。 181.人生实难 看到婶婶眼中的泪花,叔叔不清楚这是怎么了,但这顿饭看起来是吃不下去了,于是赶紧招呼侍者说买单。 经理很快拿来了账单,路谷城还不忘展示一下他那张白金卡,两指捻着潇洒地递过去,“多少钱?” “加上15%的服务费,共计1547000日圆。”经理说。 叔叔捏着白金卡的手忽然就僵硬了,然后缩了回来。 按照眼下的汇率,这大概是rmb十万元左右,他们一顿饭居然吃掉了这么多钱! 叔叔本以为这么一顿饭顶多两三万块钱,他的卡里还有这些钱,为了路鸣泽的终身大事,忍忍痛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这也太痛了,比活着还痛。 路谷城尴尬地看向婶婶,“老婆,卡里的钱不够了...” “怎么会不够,不是还有好几万块钱吗?”婶婶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们餐厅可不能讹人啊,吃个饭怎么这么贵?” “平时确实没有这么贵,但今晚诸位的料理是高一级的,此外诸位饮用的冰酒是伊贡·米勒酒庄的tba(贵腐精选)级冰酒,红酒分别是1990年的玛歌和1998年的帕图斯,都是顶尖酒庄的顶级年份,是这位路先生定位的时候指定的。” 经理偷偷看了眼路明非,“所以总价比通常情况下贵了大概五倍。” “……”路明非傻眼了。 这都是凯撒预订的,按他的话说,这可能是在曰本的最后一顿有格调的大餐了,不得吃得狂一点? 实际上对于这大胖经理刚刚说的那些名字,路明非也是第一次听说,要让他点的话,直接就点大瓶可乐跟啤酒来配菜了。 始作俑者凯撒像个没事人一样,摇晃着红酒杯,轻轻嗅了嗅,然后惬意地抿了一口。 “要不还是我们来吧,真没想到这么多钱。”陈夫人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脸色却不好看。 她此刻心里暗自庆幸,借着一顿饭就看出了路谷城家的家底来,十万块吃顿饭虽然太奢侈了,可是付不出十万块的家庭,哪能配得上她们家的宝贝女儿呢? 婶婶呆呆地坐在那里,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嗷呜一声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她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面子里子都输了。 她特别伤心特别难过,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嫁人,被婆家看不起的小姑娘,所有人都在变着法儿地欺负她,可她欺负不到任何人。 “哎哟,怎么了这是?忽然想起什么伤心事了?”陈夫人很尴尬地打圆场。 “都是这个死小子,都是这个死小子!他就是老天派来整我的冤家!”婶婶猛然像头发怒的母狮子那样抬起头来,抓起桌上的盐罐和胡椒罐扔向一脸无辜的路明非。 那些金属罐子砸在他身上有些痛,可他没有躲开,也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会表情僵硬地摸一摸被砸到的地方。 路明非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婶婶的伤心,他不怨婶婶,反倒有点同情她。 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当家庭主妇对不对?家庭主妇也有颗要强的心,就好比当年他是个没有丝毫前途的衰仔,仕兰中学垫底的人,他也不甘心,他也想有一天能闪着光出现在陈雯雯面前。 路明非忽然明白,在婶婶眼里,自己是个在外面混出名堂的人了,婶婶打不过他,就只有讨厌他。 曾经婶婶比他有力量,掌握家政大权,趾高气扬地对他发号施令。如今强弱颠倒过来,他成功获得了权力和地位,却再也回不到叔叔婶婶的那个家里去了。 权力和地位就是这样的东西,在你得到它们的时候,就会有人失去它们。 他想要那么一点点权力和地位,其实不是想跟婶婶炫耀,只是不想在她的世界里扮演一个没用的孩子,专门用来陪衬路鸣泽的高大英俊。 但婶婶不需要这样的路明非,他不是婶婶的儿子,他不需要出人头地,不用他带婶婶去美国过有钱人家的日子,他只是用来做陪衬的。 今晚他努力想要做陪衬,可还是锋芒毕露了,所以他在婶婶家出局了。 但路明非还是不怨婶婶,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挺难的,都有伤心难过的时候。 他知道不能让陈处长一家来买单,那会对叔叔在单位里的名声有影响,可他不用摸口袋也知道身无分文,因为经费都在凯撒身上。 他嘴唇动了动,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就在他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够了。” 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就像晨钟暮鼓,婶婶的撒泼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开口的男人。 “够了。”顾谶平静起身,“多谢路叔叔的招待,几位远道而来,这顿饭就算是我们做为明非的朋友,替他聊表心意了。” 路明非没有像婶婶那样泪眼汪汪或是干脆哭出来,可眼神却比哭还让人觉得揪心,就像一只淋雨的小狗,但他既没有窝也没有人领他回家,只是在雨里呼吸着,一下下,头要低到地上的泥水里。 “是啊,几位吃好喝好,我们还有点事,得先走了。”凯撒也笑着起身,不用释放‘镰鼬’都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和引擎声。 “我,我放暑假再回去看你们。”路明非干涩地说。 事到如今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其实他想跟婶婶搞好关系是枉费心机的,就算今天给他蒙混过关了,总有一天婶婶也会发现他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势力。 他强过婶婶的儿子,这就是他的原罪。 顾谶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刚的家宴不是他故意沉默,而是他知道路谷城一家的脾性,也知道路明非还幼稚还天真,这种时候应该让他做尽最后的努力,然后才会死心。 这也是路鸣泽想要的。 …… 顾谶当然没钱,在夏弥要买单的时候,经理见绘梨衣出面,直接免单了。 路明非全程低着头,存在感为零。 “我们走吧。”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他们都是朋友。”顾谶介绍楚子航三人。 “nicetomeetyou。”凯撒伸出手。 楚子航见此,声音极低,“你确定要跟她握手?” 凯撒动作一僵,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很诚实地缩回了手。 绘梨衣睫毛眨了眨,像是没有听到。 182.黑衣侍者 夏弥和绘梨衣走在前头,顾谶他们听到身后有人在喊。 “喂,路明非,你给我站住!”路谷城追了出来。 路明非实在没时间让他兴师问罪了,“叔叔我们真有事得先走,什么事等以后再说!” 路谷城可不听他说,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小子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惹事了?我看外面都是警车和流氓,他们都是冲你来的?” “没有...”路明非想辩解。 “你小子真不是骗我们说上学,其实跑曰本来混极道了吧?”路谷城瞪着他。 路明非连连摆手,“真不是,这事儿一时没法解释。” “确实没有。”顾谶三人插话。 路谷城从屁股后面摸出钱包,打开夹层里有几张曰圆钞票,大概一万多的样子,然后塞进路明非手里。 “叔叔不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你们年轻人见的世面大,有些事不愿告诉我们大人,我问也没用。我以前也惹过事跑过路,这时候身上千万得有现金,银行卡信用卡什么的都没用!”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一万日圆,还有面前这个一副‘叔叔当年也是混过的’模样的急切中年人。 叔叔大概是看出他没钱,所以特意跑出来给他送钱,这个无所事事爱显摆的男人,从来都不敢得罪老婆,只是外面风光,钱包里只有老婆施舍的几个零花钱。 这点钱大概还是他自己偷偷攒的,想留着买片儿什么的。 路明非低着头,一瞬间泫然欲泣。 叔叔犹豫了几秒钟,把剩下那点零钱也塞在他手里,推推他和顾谶的后背,“快走快走!曰本的黑社会可惹不得,躲过这阵子去大使馆,咱们中国现在强大了,还能再任他们曰本人欺负?” “几位同学,我们家明非是个心善的孩子,平时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们就当个玩笑过去了,大家多担待些。”他跟凯撒和楚子航笑着说完,看向顾谶,“顾啊,你本事大,路子广,异国他乡的,明非就拜托你照顾了。” 最后,路谷城一边对路明非说一边往回跑,“别跟你婶婶计较,她就一娘们儿!家里我做主,等完事了一定得回家,你婶婶那边我做工作!” 路明非笑着点头,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个男人就是这么啰嗦和自以为是,说是来质问他,可自始至终都没给他回答的机会。 法拉利的吼声在一条街外停下了,源稚生自己也被警视厅的路障拦住了。 这些交通警察可不直接听命于蛇岐八家,他们只是接到高层的命令封锁惠比寿花园附近的所有道路,他们根本不买极道大家长的账。 这给顾谶他们的逃跑制造了机会,几人在走廊上奔跑,前方是手拉手的两个女孩,绘梨衣的高跟小靴子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连声。 他们忽然感到了放松,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而路明非手里攥着路谷城给的那些钱,鼻子抽了抽,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 是的,他正像野狗一样逃亡,可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承认他是老路家的种。他还在跟最好的朋友们一起逃亡,顾谶总是不好好穿的西装衣摆飘扬,凯撒跟楚子航桀骜不驯着一张不吊全宇宙的脸。 前边还有两个极漂亮的妹子跟他们一起,围堵他们的是全曰本的极道分子,这种逃亡简直是男人的浪漫,好像在与全世界为敌。 路明非无声地笑起来,只要还有人等你,只要还有人跟你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你都不是野狗,还保持着家犬的幸福感。 “傻笑什么,跑快点儿。”顾谶回头。 “哎!”路明非铆足了劲儿。 细长的走廊笔直通向电梯,墙上挂着葛饰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的复制版,一名黑衣侍者刚刚走出电梯,站在那幅画前,黑发披散,手里捧着带保温罩的银盘。 “女士们,先生们。”侍者微微鞠躬,揭开保温罩,露出盘中黑色棒状看起来像是甜点的东西,“几位还没来得及用甜点吧?” 路明非喘着粗气,心说老子已经结完账了,现在正要跑路,大礼可以免了,你快点跪安让路就完事儿! 绘梨衣猛地站住了,跟无可挑剔的容貌和身材相比,她的眼神总是一个弱点,绝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睛里都像是浮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得缺乏神采。 可这时那层雾气荡尽,她的眼睛呈现出灼眼的赤金色,令人望而生畏。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侍者,手却在微微颤抖。 楚子航和凯撒本来不在意的眼神蓦然凝起,浑身如狩猎的豹子般绷紧,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位如人形巨龙般的少女眼里的神色,并非杀机或怒气,而是畏惧。 作为极恶之鬼,世界上也许最强的混血种,她竟然在畏惧对面的侍者! 绘梨衣一步步往回退,侍者却并未逼近。 他遥遥地把银盘朝前递出,似乎是在邀请他们品尝那道精美的甜点。 不知何处来的风吹起了侍者那头披散的黑发,刚刚还不明所以的路明非也战栗起来,因为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侍者的脸上扣着一张惨白的面具,上面画着曰本古代公卿的脸,朱红色的嘴唇和铁黑色的牙齿,唇边带着端庄的笑容。 路明非越看越觉得那根本不是一张面具,那就是侍者的脸,或者说那张面具就长在他的皮肤里,他亲眼看见对方的嘴角向上挑起! 他跟绘梨衣一起颤抖起来,止不住地要往后退。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身边就是能把他们从深海带上来、用目光就杀死尸守龙的顾谶,还有能屠龙的顶级执行者凯撒和楚子航,以及能够使用‘审判’的超级混血种。如果这侍者真的是敌人,他们足有抹杀他的能力。 可他还是害怕,恐惧如冰凉的蛇,从心底深处幽幽地爬出来。 “王将?”顾谶轻声说。 银盘坠落在地,甜点留在了侍者手中,那是一对黑色的木梆子。 侍者看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挑,继而轻轻地敲起那对梆子,并摩擦它们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些声音落到路明非耳朵里,他仿佛听见一座早已不再转动的古董大钟重新运转,正在报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令他头痛欲裂又恐惧万分。 他好像变成了一条蚕,被茧壳死死地束缚住了,而自己要被这个茧壳活活闷死。 绘梨衣则像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偶那样呆呆地站着,眼里却流下血一般鲜红的泪水来。木材摩擦的声音像是千万条蚕在咬噬桑叶,梆子敲击的声音如古钟报时,这些本该平常的声音在他们的脑海里回荡,完全地压制了他们。 顾谶忽然捂住了脑袋,周身如剧痛难抑般颤抖起来。 凯撒跟楚子航在惊惧中完全呆住了,面对身边几人的异样,以及缓步走来的王将,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而来,他们的勇气在对方那张恐怖的面具下崩塌了,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 “原来真的是你。”王将的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平静,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微微颤抖着,摸向顾谶的脸。 “你说你妈呢?”顾谶霍然抬头,那双金芒酷烈的眸子里,哪有什么痛苦和不适,只有清明和讽刺。 王将愣住了。 下一秒,他的眼前就掠起一抹黑影,是顾谶一巴掌扇了过去。 183.影武一说 啪得一声,王将被扇了个趔趄,原本披散的黑发更加凌乱。 当顾谶想扇谁耳光的时候,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够避开,就算是王将也不行。 但这只是前奏,连空气都撕裂的劲风在空旷的走廊上出现,楚子航和凯撒回神,是那个一直牵着绘梨衣手的女孩,以他们肉眼难以捕捉的极速动了起来。 夏弥凌厉地踢向身形不稳的王将,金光炽烈的瞳孔中杀机四溢,在破空声中飒飒紧贴的运动裤下,纤细的小腿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铁青色鳞片。 面对顾谶狩猎的目标,这一刻她毫无疑问化身龙王耶梦加得! 王将根本无从躲避,他的腰身在一瞬间横折,在刺耳的碎骨声里,以一个难以形容的扭曲程度崩飞出去,撞破了墙上的那幅《富岳三十六景》,在漫天散落的玻璃碎片中滚落在地。 之前那诡异的梆子声消失了,满脸痛苦的路明非渐渐喘着粗气平复下来,绘梨衣无声抽噎着,无神的眼睛里渐渐恢复生气。 楚子航跟凯撒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们第一次见到顾谶此时的表情,像春寒料峭彻骨的雨,是由内而外的冷。 他走到几乎没什么气息的王将面前,俯身,探手抓向那张令人内心生惧的面具。 夏弥静静看着,她刚刚那一脚不只踢碎了王将的腰椎,‘力’在接触的刹那便传遍王将的全身,将他所有的筋骨和脏器都碾碎掉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这个家伙不过如此,那分明是一具普通混血种的身体,根本不像风间琉璃说的那么可怕。 如果这真的是王将,只有这种程度,她难免有些失望。相反,如果像顾谶以前的猜测,风间琉璃杀死的只是王将的替身,就像眼前这般,那她已经提起了兴趣。 因为刚刚那诡异的梆子声。 面具果然是长在王将脸上的,顾谶试着揭了揭,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皮下的血肉也跟着掀动。 “怎么样?”凯撒问。 他跟楚子航已经回过神来了,却不会觉得王将只有这点水平,这样还不足以吓倒风间琉璃,只能说顾谶跟那个女孩太凶了。 “替身吧。”顾谶说着,手指用力,无视奄奄一息的‘王将’发出的惨叫,直接将整张面具撕了下来。 血滴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王将’剧烈喘息着,那张面孔如今就像剥皮的老鼠,血肉狰狞,凄惨无比。 路明非别过头去,不敢对视。 面具还在往下滴血,背面冒出了无数细密的肉芽,好像长在上面的海草,正疯狂扭动着朝顾谶的手指攀附,但他手上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死死压制住。 顾谶捏着这张黑色的面具看了几眼,随手丢在一旁。 是有‘洛基假面’的部分特征,但也只是拙劣的炼金仿制品罢了,能一定程度提升佩戴者的血统,但反噬也是明显的,那就是会将佩戴者一步步变成死侍。 简单来讲,作用就跟那些龙族基因的药剂差不多,只不过这是长久性的。 面具在地面滑出一段,继而猛地弹了起来,像千足虫那样快速爬动,底下的肉芽像是一条条短足。 但下一刻便被一只小白鞋踩住了,没有多么用力,可任由那些肉芽在大理石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划出道道割痕,也难动分毫。 夏弥碾了碾脚尖,伴随着好似爆浆的声响,面具碎裂,一滩血水溢出,再也不动了。 “哎。”路明非下意识喊了声,“如果拿回学院给装备部分析,他们会高兴坏了吧?” “这应该是流水线的炼金产物。”顾谶说:“没什么好可惜的。” “流水线?”路明非吃了一惊。 “他是王将吗?”楚子航问。 “问问看就知道了。”凯撒捏着手腕,好像是个擅长审讯的牢头。 但躺在墙边的‘王将’咧了咧嘴,他的嘴唇已经伴随着面具被撕掉了,只剩下蠕动的血肉,还有黑漆漆的牙齿。 他大概是想做点什么,比如自杀之类的,可完全来不及,他的视野便被大片的白光包围。那像是烧天的白色火焰,是汹涌的狂潮,他再不能看到其他,更不能思考其他。 他的意识渐渐消失了,白色是他最后所看到的颜色。 顾谶问:“你是王将吗?” “是。”没有意识的人只剩下了本能,血肉模糊的嘴巴一张一合,嘶哑的音调充满了机械性。 凯撒跟楚子航相视一眼,他们看到了顾谶点亮的黄金瞳,只是随着他的力量一点点展露,也愈发让人感到强大、神秘和未知。 “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几个?”顾谶问。 他已然是将对方认定为王将的替身。 “不知道,我是主人的影武者,我们都是王将。”回答之后,如同触发了某种设定,他的眼眶里留下了黑色的血,那双眼睛逐渐变得漆黑一片。 “影武者...”楚子航低声念了句。 顾名思义,影武者便是影子武士,在曰本战国时代,生死如黄粱之梦,朝不保夕。但一国领主的性命安危足以影响到本族人的存亡,所以他们就在各地寻找面貌相似的人,作为自己的替身,来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 这类领主替身,就被称为影武者。 顾谶起身,盯着已经死掉的人看了片刻,忽的再次俯身,探手摸进死者的怀里。 路明非目露好奇,他当然不认为顾谶是有什么恶趣味,只是觉得莫非这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小弟身上藏着幕后老大的什么把柄或秘密? 顾谶动作一顿,慢慢从死者怀里拿出了一部老式的按键手机,微微泛绿的屏幕正显示通话当中。从时间上看,应该是自对方走出电梯便开始了。 “我去!”路明非惊呼。 顾谶把手机放到耳边,“王将?” 没有回应,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电话就挂断了。 顾谶笑了下,将手机丢到死者身上,起身离开。 夏弥搀扶着脸色苍白的绘梨衣跟在后头。 “这就不管了吗?”路明非傻眼了。 怎么想这手机也是重要的线索,重拨号码试试也行啊。还有尸体就这么扔在这了? “重拨肯定拨不通了,王将不会傻到被一个号码追踪到。”楚子航给他解释,“这些源稚生会处理的,曰本是蛇岐八家的主场,手机和影武者留给他,他能做更多。” 184.50亿悬赏 梆子声已经消失了,可路明非眼前还时而闪过刚刚看到的那些幻觉。 在他眼里,整座餐厅正在熊熊燃烧,四面八方无处不是火焰,这栋古老的建筑在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支架在墙壁上弯曲。 这种事曾发生在某个人的身上,但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又是谁在燃烧的走廊中奔跑? 四面八方都是黑烟,他们需要清新的空气,可吸进肺里的都是灼热的火焰,他们就要死了,可男孩和女孩相依相偎。 瘦弱的女孩把男孩扛在肩膀上,无论走得多艰难她都没有放弃,她支撑着他们两个人摇摇欲坠的世界。 太过真实的幻觉让路明非的脑海渐渐混乱起来... 冰凉的触感从后脑勺传来,一抹沁凉迅速传遍全身,犹如夏天饮冰般畅爽,将此前的燥热全都驱散。路明非下意识抬头,眼神中还有疯狂和迷茫残留,但他看到了正收回手的顾谶。 在之前的幻觉中,只有他跟女孩相依相偎,在漫天的火焰中找不到出路,几乎被吞噬。可在现实中,有一股强烈的风雪刮了进来,吹开了烈焰的围墙,一双温暖的手掌将他牢牢拽了出来,从困厄之中。 “顾...”路明非喃喃开口。 同时,烂槽的属性又不知不觉地出现,他疑惑顾谶的手刚刚怎么那么凉,像冰一样。 “不是害怕,是太激动了。”顾谶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 “解释就是掩饰。”路明非完全是满血复活了,吐槽张口就来。 顾谶‘嘁’了声,而在他的衣兜里,手机屏幕亮了下,一条没有备注的短信传了进来。 「亲爱的老朋友,这次谢谢啦,么么哒~」 顾谶有多靠谱,路鸣泽是知道的,而这次不用他亲自出面,就很好。 …… 源稚生正在跟封路的交通警察交涉,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骚乱。 几百名暴走族聚集在一个路口,那个路口原本被沉重的路障封堵了,但暴走族们忽然发出高亢的欢呼声,把维持秩序的警察们抓起来扔在一旁,十几个人合力抬开了路障。 接着摩托车群和跑车都冲进了惠比寿花园,惠比寿花园是个不太大的商区,米其林三星的餐厅位于它的中间。 那些黑道青年的手中要么握着利刃要么握着球棒,通常在警察面前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亮出武器,但他们此刻好像被某种情绪点燃了,如野兽般躁动。 “怎么回事?”源稚生又惊又怒。 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了解绘梨衣,这个女孩的情绪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是个一触即发的炸弹。这些极道青年的行动会令她失去心理平衡,如果她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樱也皱起了眉,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源稚生面前,那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本家发布紧急消息,悬红增加到50亿元,优先把照片中的女性交给家族的人将享受这笔悬红。同时,因捕获该名女性导致的一切违法行为,都由本家承担后果。」 “谁敢发布这样的信息?”源稚生震怒了,也明白了为何那些极道青年会欢呼雀跃。 樱收到这样的消息,其他人也都收到了。有人在冒充蛇岐八家向整个东京极道下达命令,悬红进一步增加,而且免除法律责任。 50亿曰圆相当于大约4000万美元,这是一笔会让人发疯的巨款,毫无疑问,今夜的惠比寿花园将会变成违法者狂欢的乐园,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此刻追求责任已经没有意义了,源稚生一把抓起面前的警察把他扔开,然后一脚踢在路障上,把这件带倒刺的沉重金属设备踢开。 这种东西本就拦不住皇血的继承者,只要源稚生无视法律、人命和社会准则,几百上千的人在他面前都是摆设。 樱已经跳上了悍马,这辆越野车发出巨大的声响从源稚生身边驶过,源稚生一闪就出现在副驾驶座上,后排的乌鸦已经递上了装好子弹的柯尔特手枪。 如果有人伤害绘梨衣,源稚生就会无视法律、人命和社会准则。 ……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当顾谶他们走出米其林三星的后门时,冰冷的雨水瓢泼而下。 在他们的面前,是停满了各式车子的停车场。 “看来要事急从权了。”凯撒看向顾谶。 顾谶轻轻一叹,“只好如此了。” 在路明非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时候,行动派楚子航已经一手肘打碎了一辆商务车的车窗,无视在暴雨中传开的警报声,直接拉开车门跳了进去,几秒钟便将其发动起来。 “别磨蹭了。”顾谶看了眼还呆在原地的路明非,同夏弥一起扶着绘梨衣上车。 “可我们这是违法吧?”路明非嘴上说着,手脚麻利地爬进了车后排。 “性命攸关,可以使用暴力。”副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的凯撒回头一笑,那双宝石蓝的眼睛里亮起了璀璨的金色光芒,证明言灵‘镰鼬’已然释放。 “以后可以让源稚生帮忙赔偿。”顾谶早有打算。 “有道理。”路明非讪讪道。 楚子航一脚踩下油门,黑色的商务车溅过积水,急速朝出口驶去。 距离他们不足百米的楼顶天台上,酒德麻衣正在给狙击步枪更换普通弹匣。 “祝你们好运。”她淡淡说着,忽然转身,枪口扫过长街,锁定冲在最前面的极道青年。 狙击步枪闷响,那人的摩托车前轮骤然炸裂,连人带车翻滚着滑向路边。 她连续三枪呈品字形打在路边的路灯杆上,半截灯杆带着路灯坠落在路面,暂时地阻止了人群的推进。 酒德麻衣没法直接对人开枪,狙击步枪不是凯撒的沙漠之鹰,这种枪的威力即使只是擦伤手臂也可以导致整条手臂被撕裂。 四面八方都有人奔向米其林三星店,商务车最后的机会就是在人群没有聚拢之前撞出一条路来,有酒德麻衣的制空牵制,足够它冲出重围。 狞亮的车灯刺破雨幕,路明非紧张地前趴在座椅上,凯撒目光如炬,四周汇聚的人声在他耳畔如雷炸响。 “50亿日圆的悬赏啊。”他摇下车窗,仿佛能看到那些在暴雨中红了眼的亡命徒。 就在这时,夏弥忽的回头,罕见流露出几分惊恐之色,“怎么可能?” 顾谶透过后视镜也看到了,一个长着能剧面具般脸的人撞开餐厅后门冲了出来,那双如次代种般的赤金色瞳孔在雨夜中妖冶炫目,这是仅次于龙王级瞳色的黄金瞳。 “那家伙不是死了吗?”路明非大惊失色,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恐惧。 “可不止一个啊。”顾谶轻声道。 因为在前方通往马路的停车场出口,有着同样面孔的黑色身影无声出现在那里,那整个人是炽热的,雨淋在他身上蒸腾起袅袅白烟。 185.一拳之下 商务车停下了,却没有熄火,发动机闷声轰鸣,楚子航死死盯着前方的身影。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啊。”路明非喃喃道。 “撞上去。”顾谶说。 “正有此意。”楚子航猛地踩下油门。 黑色的商务车犹如一匹黑色的猛兽,刺目的车灯是它愤怒的双瞳,路明非一边看着前边的黑色人影,一边又在意着后方另一个影武者。 但就在这时,原本从餐厅里冲出来的那个影武者不见了,从他的视线里。 “人不见了!”路明非惊呼一声。 “上面!”凯撒大喝。 话落,车顶上便传来砰然的一声巨响,这可是在高速行驶的车上! 下一秒,坚硬的车顶便被一下洞穿,一双手或者说是鳞片宛然的利爪刺了进来,将车皮缓缓撕开。 撕裂的缝隙中有雨水滴落,一双发红的黄金瞳若隐若现。 但也就是这时,顾谶霍然起身,直接用双手抓住了头顶那对尖爪,不见他多么用力,未知的权能便在咫尺之间爆发,在令人牙酸的骨折声中,将那对狰狞的爪子生生掰断! 难抑的惨嚎自车顶上方传来,与此同时,商务车前头传来一声巨响,好似撞上了拦路的石墩一般,伴随着顾谶的松手,车顶上的人影嗖的一下被惯性甩飞出去。 路明非则一头撞在了车座椅上,他根本不顾疼痛,急忙看向前方。 漆黑的人影,鲜红的黄金瞳,肌肉贲张的双臂生出根根骨刺,死死撑住了车头。 轮胎在地面上剧烈摩擦,暴雨中传出呛鼻的糊橡胶味儿。 影武者透过前窗,盯着车内的几人,嘴角微微上挑,似是讥讽。 然后他就得到了回应,凯撒抽出沙漠之鹰,毫不犹豫地开枪连射。 车窗整个碎裂,每一发子弹都让影武者震颤,商务车也向前一分,直到将一整个弹匣都送进他的脑袋之后,商务车终于碾着他冲破了停车场的护栏。 “得救了吗?”路明非下意识道。 “后面。”楚子航看着后视镜,脸色沉凝。 车后,那两个黑衣侍者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重新接上了手臂,一个掰着脑袋调整移位的颈椎,随后便冒雨奔跑起来,从左右两边追逐,速度跟商务车不相上下! 凯撒脸色阴沉地填充着弹匣,刚刚分明每一颗子弹都命中了对方,子弹钻进生物肌体的声音清楚无误,内部填汞的弹头对龙类和混血种都是致命的,可那家伙似乎根本就没有受伤。 想到这里,他不由回想起在餐厅的走廊上,此刻坐在车后排那个平静的女孩,曾一脚踢死了黑衣侍者。 难道这些影武者也分等级? 在高处警戒的酒德麻衣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按着蓝牙耳机,“需要我进行狙击吗?” “可以。”老板冷声道:“我的那位老朋友,窃取的成果还真是惊人啊。” 酒德麻衣迅速换上新的弹匣,居高临下地连续射击。 她自称为王牌狙击手并非自夸,操纵着这种后座力巨大的枪支,却只用三秒钟就把弹匣打空了。 as50的大口径子弹每一次命中都让奔跑中的黑衣侍者打个趔趄,但对方有两个人,她的狙击只能让他们的速度慢下来,可商务车毕竟不是她那辆兰博基尼。 在她打空弹匣的一瞬间,那两个黑衣侍者同时抬头看向天台高处,被那赤金色瞳孔盯住时,酒德麻衣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她毫不犹豫地换上了用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可她第一次没有把握,因为对方不是一个人,如果想要来狙杀她,完全可以由一人牵制,另一人进行斩首。 “不要怕。”耳机里,传来老板镇定的声音,让她也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商务车上,顾谶唰得一下拉开了车门,一手抓着门边,半身立在雨中。 “老顾,你疯啦?”路明非连忙拽他,这时候不赶紧跑路还耍什么帅? 但顾谶显然是看出了酒德麻衣此刻的处境,他此刻现身在那两个影武者的视野里,就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楚子航好像看出了他的打算,只是刹那的犹豫过后,就将车速减低。 果然,影武者放弃了酒德麻衣,朝他们追来。 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确认路明非和顾谶的身份,并将之擒获。 只不过他们毕竟只是被催眠的傀儡,空有被改造的强悍血统,却没有相应的头脑,在他们追上商务车的瞬间,顾谶与看似一直不动的夏弥就同时出手了。 素白的手掌握成拳头,带着几分秀气,一拳打碎了车窗,将刚刚追上来试图撕碎车门的影武者一把按住。 车里的几人都瞪大了眼睛,在与具备龙化特征的影武者面前,夏弥的拳头无疑白皙娇小,可影武者却被死死扣住了面部,半点都动弹不得。 他由原本的自如奔跑变成了被车子拖拽,他试图用利爪切断面前纤细的手臂,可最后触碰到时才发现这是妄想。 区区用基因药剂强行改造的混血种,他们的身躯再如何龙化,又怎么能伤到龙族的君主? 何况还是执掌‘力量’的大地与山之王。 夏弥瞳中如炽焰烧灼,好似滚滚岩浆在眼底流淌,影武者在她指间颓然挣扎几下,诡异的公卿面具便被捏碎,整个人如无骨般瘫软,被她如丢破布般随手丢在了绿化带里。 而另一边,影武者及到近前,便朝顾谶纵身一跃。 他张开了双臂,尖爪刺破了黑色的手套,在朦胧的灯影中寒光凛然。 然后,便被顾谶一拳砸在了脸面之上。 那张能剧的古代公卿面具瞬间四分五裂,原本鲜红的黄金瞳如风中烛火般摇曳着熄灭,整个人在惯性的作用下坠落,在马路上连连翻滚,趴在积水里再也不动了。 顾谶揉了揉手腕,彼时在bj的尼伯龙根里,是夏弥或者说耶梦加得献祭了自身的力量将他救活,所以他同样具备了大地与山之王的权能。 此刻,面对震惊无语的路明非三人,他扶了扶眼镜,“那个面具,是弱点。” “没错。”夏弥附和。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 顾谶拍拍他的肩膀,然后道:“当务之急,是等脱身后,让装备部看看那个梆子。” 186.热闹之后 黑色的直升机出现在惠比寿花园上空,刺眼的光柱锁定了奔逃中的商务车。 在出发的时候,源稚生就呼叫了直升机支援,现在终于赶上了。 “一辆商务车正在惠比寿花园西面的小路上行驶,驾驶位上是两个年轻男性,上杉家主就在车里,另外有大量机动车正尾随和堵截他们。”直升机驾驶员的通话频道直接接入源稚生的耳机。 “向家族旗下的所有帮会发送消息,任何人胆敢伤及目标,都会被列入家族的黑名单!”源稚生看着手机屏幕上渐渐刷出来的照片,凯撒和楚子航的侧脸清晰地呈现出来。 “果然是他们。”源稚生松了口气。 悍马急转弯,溅起大片的雨水,樱也驶上了惠比寿花园西面的小路。 这是一片颇有些历史的高档住宅区,那时人们还习惯于徒步出行,所以这里都是蛛网般的步行小道,两边是幽静的日式小院,道路宽度仅够两辆小车勉强错车,宽大的悍马几乎把整条道路都给占据了。 直升机驾驶员正把地图传输到悍马的导航屏幕上,蓝色的光点高速地向着西北方逃窜。 所有人的手机同时‘滴’了一声,他们接收到一条新的短信。 「本家再度提高悬红,目前的悬红为100亿日圆,奖励给优先把照片中的女性带给家族的人。」 这根本不是源稚生想发布的信息,家族的信息系统彻底被外人入侵了,入侵者不断地提高悬红,刺激极道青年们的贪欲,引诱他们不择手段地捕猎绘梨衣。 局面已经失控了,源稚生身为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却无力控制这些帮会。 此刻的惠比寿花园变成了猎场,猎物是绘梨衣,东京的极道都参与到这场围猎中来了,还有更多的人正往这边赶。 源稚生很清楚帮会成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人类的贪欲是比龙类还要可怕的东西,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很多人都会变成龙那样嗜血的东西。 …… 商务车上,路明非根本来不及为摆脱了黑衣侍者庆幸,那些极道就已经追了上来。 不断有机车从小巷中驶出,加入围猎的队伍,偶尔还有轿车从正面直撞过来,想把他们逼停。 商务车并不适合在这种曲折的小路上行驶,楚子航竭尽所能地加速减速,甩尾转弯,所有试图逼停他们的车子或撞在一起或直接撞进绿化带,双方都没有停车谈谈的意思。 摩托车的轰鸣声从背后传来,那台摩托车的功率很大,而且骑手的技术非常高超。 他趁着拐弯前减速的机会逼到了商务车的边上,冷月般的长刀直接刺向没有车窗的车厢。反正家族已经许诺为了捕获目标,任何违法的事情都由家族来买单,这种情况下死一两个人根本不算什么。 但下一刻长刀便被两根素白的手指捏住了,任凭他如何使劲去刺去切,都像生根般纹丝不动。 骑手脸色一变,是那个坐在上杉家主身边的冷淡女生,长刀在刹那间断折,随着她的挥手,刀尖那截断刃猛地弹飞出来。 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躲闪,断刀直接扎进了骑手的肩胛,他惨叫一声,带着摩托车侧翻滑出。 还有从车身侧边靠近的其他骑手,楚子航毫不留情地左右急打方向盘,把追上来的摩托车挤在道边的墙上,蹭出了一连串火花。随后商务车骤然加速,把挤成废铁的摩托车丢在路边,任由那些骑手抱着被压断的大腿打着滚哀号。 这时,一辆丰田车在咆哮的引擎声里,疯了般从侧路上撞过来! 路明非下意识捂住了眼睛,以眼下的路况和速度,他们根本不可能避开。 但哪怕是既定的事实,也可以由人去重新书写,凯撒迅然拔枪,爆掉了丰田车的轮胎,在对方打转的时候,顾谶伸出手去,极致压缩的空气在对方车轮处瞬间爆开。 砰的一声巨响,丰田车整个侧翻,撞进了的路边的宅院里。 顾谶淡然望了眼那装修奢华的院落,如今那些精美的花盆都碎了一地,想必这些违法乱纪的小混混有的赔了。 …… 深夜。 “她还在里面吗?”顾谶接了杯热水。 夏弥接过后,朝浴室方向看了眼,“她好像很害怕。” 从惠比寿公园脱身后,他们跟路明非暂时分别,后者先去目前的落脚点收拾东西,等晚些再来汇合。 而从回到情人旅馆,绘梨衣就进了浴室,浴缸放满水之后就一直没有声音传出了。 “不去看看吗?”顾谶问。 夏弥犹豫片刻,端着水杯,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门没锁,一推便开了。 浴室里黑着灯,电视里正在重播《迪迦奥特曼》,这部特摄片是1996年上映的,算是元祖级的特摄片了,现在也还是很多人的青春回忆,是值得反复刷的奥特曼剧集。 剧情一如既往得没有变化,怪兽在虐过迪迦之后,迪迦再反过来压制住怪兽,大家笨拙地扭打在一起。 浴缸里放满了水,绘梨衣蜷缩在浴缸的一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你还好吧?”开口的人是顾谶,这时候并不是站在一个异性的角度,而是一个年长些的人。 绘梨衣没有吱声,她仍缩在浴缸的角落里,瞳孔在黑暗中亮得慑人。 但那不是进攻前的凶相,而是恐惧,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那样,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没事了。”夏弥走过去蹲下,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来了,你之前也看到了对不对,有我们在,就算他拿着什么梆子,也不会伤害到你。” 有关那个奇怪的梆子,他们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发了ups国际快递,想必不日就能送到卡塞尔学院冯·施耐德教授的手上,再由装备部分析。 这样他们既能搞懂影武者或者说王将利用了什么手法,也能搞清楚绘梨衣惧怕的原因。而顾谶想到的,是彼时路明非也表露出的异样。 那不单单是路明非本来的性格,有他跟楚子航等人在,他应该壮胆才对,而不是那样连灵魂都惊惧悚然,吓得说不出话来。 顾谶拿起浴缸边上的小黄鸭,放进水里,波纹荡漾,小黄鸭努力地朝绘梨衣游去。 三个人的目光都跟着小黄鸭走,最终在浴缸中间相遇,绘梨衣抬眼看着他,好像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她像是感到了安慰,慢慢把头靠向夏弥的臂弯。 夏弥手指顿了下,然后搂住她的脖子,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最后两人就这样靠在了一起。 187.女孩女孩 窗外是漆黑的夜和漫天大雨,这是春末夏初的东京。 绘梨衣跟夏弥一样高挑纤长,但蜷缩起来是很小很小的一团,她贴着浴缸边,搂住了夏弥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她的颈窝里。 浴缸里的水一点点溢出来,她们们隔着浴缸的边缘拥抱,在黑暗中像是坚硬的雕塑。 顾谶看了眼浑身赤祼的少女,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龌龊的心思,只有怜惜。 窗外雨幕中,东京天空树忽然亮了起来,他偏头看去,那座矗立在大地中心的高塔,通体亮着粉红色的灯,那光让人渐渐地恢复温暖。 这一切仿佛是神从高天里俯视,怜悯那个惊恐的孩子,来点燃一束光照亮她的眼睛。 电视上,这一集的《迪迦奥特曼》进行到了结尾,奥特曼用一个略显蠢萌的姿势把蓝紫色的怪兽扔向天空,然后竖起小臂,以招牌姿势发出他的必杀技哉佩利敖光线(ゼペリオン光线),怪兽挣扎了几下轰然炸裂。 “我们都是小怪兽,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绘梨衣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凑在夏弥耳边说,仿佛在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夏弥眼睛动了动,下意识看向顾谶,而同样听到了的顾谶心底却莫名一寒。 全世界有多少人看过《迪迦奥特曼》?十几亿大概是有的,可其中只有绘梨衣在以那些被奥特曼杀死的怪兽的视角看这部剧,所以她看这部剧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笑。 她清楚自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迪迦奥特曼》对她来说其实是部恐怖片,这部片子一再地告诉她世界的真理。 --怪兽必然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仿佛不可逆反的命运。 as50重型狙击枪的瞄准镜里,gindgirl久久地拥抱,夜雨中的东京似乎都被忽然亮起的天空树电波塔照成了粉红色。 酒德麻衣揭开防雨布,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用手背蹭了下沾了雨水的白皙下巴。 “现在是东京爱情故事的第六天凌晨四点,女孩和女孩拥抱在了一起,同病相怜的人有了心灵寄托,走出半生的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顾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久久地沉默着,那些粉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像伤心的人披上了缤纷的画布,让人觉得孤单和伤感。”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记录音日志这个毛病?”苏恩曦打着一柄黑伞登上天台,“而且你什么时候开始走这种文艺风了?我以为你跟青春疼痛永远扯不上关系。” “你是在暗示我已经老了吗?”酒德麻衣说。 “那不会,你在我心里是永远十八岁的长腿。”苏恩曦笑着去捏她的腰。 “不,是十七岁!”酒德麻衣纠正。 “才差一岁,有什么区别吗?”苏恩曦不解。 “未成年就意味着有无限的可能,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会被原谅。”酒德麻衣轻笑,“爱与被爱,所有神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苏恩曦怔怔看着她的侧脸,她从来都没有说谎,酒德麻衣真的是一个身材好到爆、脸蛋也绝美的尤物,关键这副完全不给其他女人活路的皮囊里,还有一个跟她十分合得来的灵魂。 “哇。”她不由自主地感慨。 “东京天空树亮灯是你安排的?”酒德麻衣好奇道。 “当然,爱情里的小招数,在双方心灵感应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激灵,让她们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逢。”苏恩曦说道:“虽然没促成爱情有些可惜,不过女孩子间的感情也很让人动容啊。” 酒德麻衣沉默片刻,“你应该在高天原坐镇,来这里干什么?” “红豆大福饼,趁热吃咯。”苏恩曦把拎着的便当盒递给她。 酒德麻衣笑:“对我这么好?” “关心你嘛!”苏恩曦哼了声,“去屋檐下躲着吃吧,不用守着你的枪啦,有老男人和那个女生在,上杉家主不会忽然化身怪物毁灭东京的。” 于是乎,两个人就躲在短短的屋檐下吃红豆大福饼,雨滴落在她们考究的靴子前,迸溅起一个个小圈圈。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那么喜欢记录音日志?”苏恩曦边吃边问。 “薯片,你有没有怀疑过一件事,自己是不是真的活过?”酒德麻衣望着外面千丝万线的雨。 苏恩曦白她一眼,“我得指出你这种唯心主义的怀疑,在尼采和斯宾塞的著作中已经有过非常详尽的批驳了,如果你需要参考书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几本看。” “我有没有给你讲过忍者的生活?”酒德麻衣忽然转向另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 “这弯拐的真快。”苏恩曦说:“好吧,你没说过。不过在我想来,忍者不都是你这样的对吧?开着兰博基尼跑车,穿一身名牌,然后坐着公务机全世界泡帅哥。” “...我在你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么。” 酒德麻衣咬着红豆大福饼,“真实的忍者是一群疯子,忍术这门技巧被发明出来的时候,是曰本历史上最混乱的年代。那时在伊贺和甲贺这两个小地方,几百个人就是一个小国,小国之间相互战争,不然粮食就不够吃。 因为人数少,所以特别看重单兵实力,于是大家都不惜一切地开发人体的潜能。忍术的入门练习是用手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我做这个的时候,老师在我下面放了一块钉板就走了,我吊了整整一天,累得失去意识了都不敢松手。” “我去,这是练习么,这是肉刑吧?”苏恩曦忿然,“你们曰本人能要点脸嘛!” “可这就是忍术的真谛,与恐惧为伴,恐惧能把你的潜能激发出来。”酒德麻衣淡淡道:“古代忍者相信自己生活在神秘的世界里,召唤式神,与妖鬼战斗,但这些都是恐惧所带来的幻觉。” 苏恩曦不解,“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 “其实传说中那些伟大的忍者并没有活过,活过的只是战乱年代的一些可怜人。所谓伟大的忍术传统,本来就是一场骗局。”酒德麻衣说道:“相信这个的忍者就是一群疯子。” 苏恩曦看着她,“那么你也是疯子?” “是啊,我也是个忍者,与恐惧为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生活在一场骗局里,但自己不知道。我担心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就用录音笔把我做过的事情都记录下来。”酒德麻衣低声道:“有一天我疯掉或者死掉了,能证明我活过的东西,就只是这些录音带而已。” 苏恩曦动了动唇,轻轻一笑,“你还有我啊。” 188.邂逅命运 “长腿,你忽然变得很忧郁,忧郁得很感人。” 苏恩曦假模假式地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笑着说:“你是立志要当作家了吗?” “别笑,每个人都可能生活在骗局中,你也不例外。我们在这里看着上杉家主,知道她生活在一场我们制造的虚假邂逅里,可谁知道我们的生活之外,没有人正悄悄地看着我们呢?”酒德麻衣看着偶有电光划过的夜空。 苏恩曦不在乎地耸耸肩,“生活就是本小说,只要写作的家伙不是个咸湿大叔,我就没意见。” 酒德麻衣笑了笑,“以前有个剧作家追我,跟我约会了几次。有一次我问他,你刚开始写一个故事的时候,知道结局是悲剧还是喜剧吗?他说我知道,悲剧或喜剧通常在开篇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即便结尾还未确定,我也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样的情感。 我说那如果你要写一幕让人流泪的悲剧,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写悲剧发生前的欢乐呢?他说喜剧中的欢乐是为了让人笑,而悲剧中的欢乐是为了让人在结尾时的悲伤加倍。你曾有多快乐,就得用双倍的悲伤来买单,所以一个好的剧作家必须学会写欢乐,即使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欢乐。” “那小子帅吗?”苏恩曦目光炯炯。 “...不帅。”酒德麻衣眼角一跳,“我是想让你问这个的吗?” 苏恩曦摸着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给顾谶制造了一场邂逅,但因为剧作家是老板,是个标准的混蛋,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故事写成悲剧?” 酒德麻衣点了点头,“老板不像是个能写出喜剧结局的人,这不取决于他想不想。那个剧作家说,当他开始写一幕真正的好剧时,即便他自己都无法改变结局。你可以挣扎,但无济于事。” 苏恩曦沉默片刻,“他这话好像是在扯淡。” “……”酒德麻衣。 薯片妞这气氛破坏者的称号真的名不虚传。 苏恩曦笑道:“如果是我,会在悲剧结局到来之前开开心心地过。” “多年之后,上杉家主会记得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怜惜她呵护她纵容她的男人,名叫顾谶,但这只是骗局。顾谶也会记得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信任他依赖他可能也喜欢他的女孩,名叫上杉绘梨衣,但这也是骗局。” 酒德麻衣说:“那几天的欢乐只是剧作家为了映衬结尾的悲剧而写出来的桥段,如果你是他们,你会喜欢这种开心吗?” “别傻了长腿,你以为你是谁?感情这种东西谁都不能操控,你能做的只是加速那件事的发生。我的意思是说,顾谶和上杉家主以及那个女生,他们之间建立了情感的纽带和某种牢不可破的羁绊,那是他们原本就有这个可能性,你只是加速了事情的发生。” 苏恩曦认真道:“你还记得那个从迪拜追你追到纽约的年轻伯爵嘛,你永远都不会爱上他,即使他风骚靓丽地向你走来的时候,天上降下天使来对你咏唱说‘啊酒德麻衣,张开双臂接受你宿命的爱人吧!’想象一下,如果真有天使告诉你,你宿命中的爱人是那个伯爵,你会怎么样?” 酒德麻衣沉吟片刻,“应该会一脚踹在天使脸上,叫他别烦老娘,麻溜儿滚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伯爵不是你的菜。只有当你对伯爵动了心,你才会顺势倒在他的怀抱里。同理,你也没法强迫谁喜欢上谁,谁爱上谁,你只能试着给本来没有机会的爱情一个机会。” 苏恩曦说:“情感是互通的,如果上杉家主确实只剩很短的生命了,那她至少能在生命结束前体会一下这种感情,是我们做了好事。” 她打了个响指,“就算结局是个悲剧,也该是了无遗憾的悲剧。” 酒德麻衣歪着头审视她一会儿,“薯片,你的情商比我想的要高啊。” “废话,我在哈佛上学的时候,测情商是第一名!”苏恩曦挑挑眉,神采飞扬。 酒德麻衣疑惑,“那你情商这么高,怎么一直找不到男朋友?” 苏恩曦一口老血淤在心里,“如果我是红豆大福饼,会哭着说为什么会被酒德麻衣这张刻薄的嘴吃下去!” “就算是个悲剧,也该是了无遗憾的悲剧。”酒德麻衣轻轻一叹,“薯片,你说得真好。” “是不是。”苏恩曦笑得开心。 酒德麻衣看她一眼,忽的伸手在她滑嫩的脸上捏了一下。 …… “绘梨衣因为某些原因,可能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但情况还没有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源稚生缓缓道:“是卡塞尔学院的王牌组合带走了她。” 源氏重工,他和橘政宗各打一把伞,站在醒神寺的露台上。 乌鸦和樱等在楼里,被排除在这场对话之外。 绘梨衣的血统是蛇岐八家的最高秘密,只有源稚生和橘政宗知道,这个秘密的级别甚至超过了源稚女的存在。 “街边的摄像头无意中拍到了一个人,昨晚这个人也在惠比寿花园附近活动,还有人看见他穿着侍者的衣服走进米其林三星店。” 源稚生把一叠模糊的黑白照片递给橘政宗,照片上,面孔惨白的男人对着镜头微笑,嘴唇朱红牙齿铁黑。 看起来这个人已经觉察到摄像头在拍他,所以特意抬头摆了个打招呼的姿势。 只不过后面的几张照片则是两级反转,还是同一个人,却身形扭曲,浑身是血,怎么看怎么惨。 “王将。”橘政宗目光幽幽。 “但有三个。”源稚生沉声道:“三个一模一样的人,难道有很多个王将?” 橘政宗看着外头的滂沱大雨,没说话。 源稚生说道:“他们都死于顾谶等人之手,身体机能被某种绝对的力量完全破坏掉了。” “看来卡塞尔学院的这些人,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手牌。”橘政宗说。 源稚生点点头,“我们在其中一具尸体上发现了一部老式手机,里面的通话记录只有一个号码。想来这是顾教员故意留给我们调查的,这条通话记录直指幕后主使,或者说真正的王将。” “结果呢?”橘政宗气定神闲。 “什么都没有查到,那个号码没有任何痕迹存在。”源稚生说:“三具尸体的身份调查也毫无所获。” “意料之中。”橘政宗叹了口气,“以王将的心机之深,是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的。” 源稚生看他一眼,忽然道:“如果说这些人是王将放出的烟雾弹,是他的替身,那他以前都只是派出一个来行动,以此掩饰。可这一次却同时出动了三个人,为什么?是想确认什么吗?还是说,是他失算了?” 橘政宗闻言,眼底闪过几分阴沉。 189.光影之间 橘政宗不知道源稚生真的只是如话中所问,还是发现了什么,当下装死不开腔。 “那三个人的尸体已经送到丸山研究所了,他们很感兴趣。”源稚生说:“想必过段时间就会有惊喜。” “希望吧。”橘政宗淡淡道。 源稚生看向落地窗外沉沉的黑夜,“不过通过这件事,说明王将已经坐不住了,他开始展示手牌,局面就要明朗起来了吧?” “在我们对猛鬼众的战争中,依附猛鬼众的帮会都遭到了致命打击,绝大部分干部也被我们监禁起来了。他们的实力有所减弱是必然的,但未必没有隐藏起来的精锐。”橘政宗说道:“王将这时候出马,想必是要带着最后的精锐翻盘。” “精锐?”源稚生虽然没跟那三个或许是王将的替身的人交手,却丝毫没有小觑。 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外貌过于诡异,也可能是因为这是顾谶给他留下的难题。他相信对方故意如此不是在做没必要的事情,而是想告诉他什么。 橘政宗见他若有所思,便说:“那些人出现在惠比寿花园附近,必然是为了绘梨衣。” 源稚生问:“他为什么对绘梨衣这么有兴趣?” “大概是不想能够杀死神的终极武力被我们掌握吧,侵入信息系统的人应该也是他。”橘政宗顿了顿,岔开话题,“红井那边的挖掘进度如何了?” “昨天突破了坚硬的石英岩层,宫本家主已经挖出了340米长的隧道。”源稚生说:“按照水文地图,目前已经接近赤鬼川了,再有几天就会到达神的孵化场。” 橘政宗:“安全措施呢?王将有没有可能进攻红井?” “通往红井的公路只有一条,已经被龙马家主指挥的军方封锁了,周围的森林里也遍布红外线报警器和风魔家的忍者部队,我们还在红井附近安置了轻型地对地导弹,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把红井整个毁掉。”源稚生说道:“保密工作很完备,但以王将的渗透能力,想必能够觉察红井那边有异常的操作。” 橘政宗沉吟道:“但他在短时间内还没法断定,我们是在那里挖掘神的孵化场。” “没错,家族的地质勘探工作已经进行了近百年,表面上看,红井那边只是一次规模更大的地质勘探。”源稚生说:“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王将一定会想办法刺探红井的消息。他藏在暗处,我们防不胜防。” 橘政宗点点头,“红井那边的工作就交给龙马家主和宫本家主吧,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绘梨衣,她已经离家太久了,现在的身体状况谁都无法摸清。有昂热这位校长,我实在不放心卡塞尔学院的那些人。 如果她失控,躁动的龙血就会渐渐吞噬她的神智,届时必须注射从死侍胎儿中提取的血清才能帮她恢复稳定。但卡塞尔学院的人不可能有那种血清,绘梨衣必须尽快回到医疗监护中心。” 听到这里,源稚生也难免有些凝重,“她逃离现场的时候留下了痕迹,虽然大雨把大部分痕迹都抹掉了,但我们仍能大致判断出她逃向了新宿区和港区的交界处。他们的藏身地应该就在那附近,我们目前初步锁定了几个可能的区域,两个小时前,搜索工作已经开始了。” 他把另一张照片递给橘政宗,“这也是惠比寿花园附近的摄像头在无意中拍下的,前几天的搜索之所以一直没有结果,是因为她做了美容和美发。原来女孩子换一个发型,看起来真的会有很大的区别。” 橘政宗轻轻摸了摸照片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孩,她穿着高跟鞋,像是踮着脚尖走路的芭蕾舞演员。 “真漂亮,没想到她打扮起来是这样的。”他意味莫名道:“我是一个失职的父亲啊。” 源稚生没有回答,“这张照片已经下发给执行局的所有成员了,我们会监视所有的酒店,尤其是没有安装监控的小型旅馆。包围圈将会逐步缩小,24个小时内就会有结果。” “搜索过程中如果再发现王将...或者说之前那样的家伙,不要轻易发起攻击。”橘政宗低声道:“一般的攻击对他是无效的,对付他只有你和我出面。” 源稚生点点头,“你年纪大了,还是留在家里吧。” “我确实没有你那样优秀的血统,但这个世界上最该杀死那个恶鬼的人,是我。”橘政宗缓缓道:“是我把他从地狱里释放出来的,也该由我亲手把他关回去!” …… 绘梨衣睡着了。 大概是在拥抱中获得了安全感,这个女孩在浴缸里沉沉地睡去,而顾谶所做的只是赶紧将发潮的被褥换新,夏弥已经用浴巾将绘梨衣裹了起来,然后抱到了床上。 在她的眼神下,顾谶很懂事地把门轻轻带上,人回了客厅去烧热水。 夏弥给绘梨衣擦干身体后,给她盖上了羽绒被。 她把遮光的窗帘拉开一线,路灯的光透了进来,远处霓虹闪烁,这个冰冷的雨夜,莫名让她回忆起了她在bj一个人住的时候。 那时候每个下雨的夜晚,她也是这样望着窗外,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等灯火消弭。 只不过那时是一个人,现在不是了。 夏弥就着外面透进来的光打量这个沉睡中的女孩,她睡着的时候显得安静又乖巧,像城堡里不谙世事的公主,恬静美好,等着长大去领略这世间的爱与光明。 可她却是个怪物,不能容于这个世界的怪物。 就像她和顾谶。 …… 另一边,某家很破旧的旅店。 屁大的房间里,缩着三条大汉。 “为什么会在这里落草...脚?” “因为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是黑户的避风港。” “那为什么不挑个大房间?” “都是这样的房间,比韩国考试院的出租房还小。” “那多开几间也行啊,我们有必要这么挤吗?” 路明非有些抓狂,凯撒和楚子航面无表情。 此时的场景就是在一个除了榻榻米和一床被褥,以及一个电水壶和脑袋大的黑白电视机之外,再没有其他家具的小房间里,他们三个面对面却只能脚叠脚地坐在一起,因为背后就是墙了。 “难道是因为没有经费了?可之前不是我们买的单啊。”路明非说。 “没有空余的房间了。”楚子航淡淡道:“这种地方的客人比你想象的要多。” “好吧。”路明非抚额,然后道:“我们什么时候跟老顾汇合?我不觉得他能找到这种鬼地方。” “先不急,人多目标大。”楚子航打开电视机,“现在每个频道都在播报之前的事,反复地播。” 190.叔叔婶婶 随着楚子航打开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路明非看着很眼熟的那条长街。 路边的摩托车残骸仍在熊熊燃烧,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这段现场新闻是几个小时前拍摄的,警车、救护车和新闻采访车都已经赶到,整条长街被封锁。 医护人员从长街里抬出一个个哼哼唧唧的混混,或者说是看起来就很帮派的伤者。他们身上多是擦伤或骨折,严重的是断胳膊断腿,此刻在镜头前倒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了,只是乖乖躺在担架上被抬走。 现场记者在警戒带前采访米其林三星的总经理。 “真是悲剧,我看着他们在餐馆门前经过,相互追逐,车速很快。”总经理满脸感慨,“我希望当局能加强警力,不能再任极道这样猖狂下去了。” 显然是本家的电话叮嘱了他,所以他在接受采访时,绝口不提绘梨衣和顾谶等人当晚在他店里用餐的事,而是伪装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初步分析现场的结果,是追车中一辆黑色商务车和几辆机车的擦撞,导致了不少人员受伤。”负责惠比寿花园地区安全工作的警监满脸歉然,“这起事件发生在我的辖区内,是我的失职。” 这位显然也早已效忠本家,正是他下令封锁出入惠比寿花园的道路,在他的陈述中,也没有提到顾谶他们。 “只是交通事故这么简单吗?伤者共计37人,严重的至今还昏迷未醒。”记者严肃追问:“警方将其定性为交通事故,是不是太草率了呢?” “是的,大部分伤者都是在追车中翻车的人。”警监平静道:“他们的供述,是我们将这起事件定性为交通事故的重要证据!” 镜头切换到了对伤者的采访,奄奄一息的人躺在担架上。 路明非对这张脸略微有些印象,是被楚子航挤到墙上压断了腿的某个骑手。 “我们是在赛车,是在赛车...”伤者挣扎着,说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全力。 担架的不远处,站着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男人,伤者在作证中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之所以硬撑着作伪证,是因为本家已经完全控制了现场,他如果不按本家的意思作证,那么就算医生能保住他的命,本家也不会允许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 最后护士不得不终止了采访,给他戴上氧气面罩,送他上救护车。 “但这场所谓的赛车确实存在很多疑点,不分析疑点就全然相信人证,这算是曰本的法治精神吗?”记者继续追问。 “等梳理好线索,我们会对媒体做出更详细的解释,给大家添麻烦了,请原谅!”警监摘下帽子,深鞠躬之后离开了镜头。 “在这起突然发生的恶性事件中,警视厅对媒体的解释却只是这样的,没有足够的证据公布也没有详细的深度调查,就匆匆地做出了结论!这就是当前的法治社会吗?其中是否又有人在对公众刻意隐瞒什么?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媒体的警察们,真的能够保证东京都的安全吗?” 记者的语气中显然带着愤怒,“接下来让我们听一听,另外一些目击者的声音!” 路明非不想看下去了。 新闻媒体再怎么追问也无法触及真相的,真相是掌权者的玩物,普通民众所能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罢了。 这座城市名义上掌握在东京都当局手中,可暗中的控制者是那只孤高厌世的象龟,他牢牢把守着龙族秘密的铁幕,不许任何人窥探。 但就在他心情恹恹的时候,忽然一张大脸吸引了他的注意。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穿着白色衬衣和迎风飒飒的薄毛料西裤,油光闪闪的分头有些凌乱。 他一把抢过记者手里的话筒,两眼通红,怒气冲冲地说:“你们的黑社会追杀我侄子!你们隐瞒真相!他妈的小曰本你们就没一个好东西!我跟你们说,中国现在已经强大起来了,警察不管我就去找大使馆!我侄子不平平安安地回家,我他妈跟你们没完!” 男人过于冲动的表述显然让在场的警察和记者都愣住了,他抢来的话筒被不满的记者夺了回去,防暴警察立马上前拖着他的双臂把他带离现场。 他的妻子和儿子还跟在后面,那个家庭妇女愤怒地上去捶打警察,扭过头来对着摄像机骂骂咧咧。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屏幕中的身影,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楚子航默默关掉了电视。 在长达一年的冷战之后,路明非终于跟那个养了他六年的家庭达成了和解,即便婶婶还会翻着白眼冷言冷语地对他,他也想在暑假时回去探望他们。 可他也许再也不会回那个家里去了,他卷进了能要人命的事情里,他还是个被魔鬼买掉了半条命的怪物,他爱他们的方式就是离他们远远的,斩断一切联系。 凯撒在沉默之中开口,“我之前还在怀疑源稚女骗我们,可那个恶鬼一样的王将真的存在,而仅仅是他的影武者就让我们疲于应对,如果没有顾谶...” “那些影武者似乎有某种特殊能力,无论目标的血统多么强大,他都能对其造成精神冲击。”楚子航说道:“甚至还有可怕的自愈能力。” 无论是那个能压制绘梨衣的梆子,还是被沙漠之鹰爆头都没事的强悍肉身,无一不在证实王将的可怕,而他们甚至不知道像那样的影武者还有多少。 “源稚生,源稚女,上杉绘梨衣,王将。”凯撒感慨,“曰本还真是怪物大本营啊。” “我们得送上杉家主离开这里。”楚子航沉声道。 “离开?”路明非一愣。 “离开曰本。”凯撒说:“想必顾谶会同意的。” 楚子航点点头,“绘梨衣的存在干系巨大,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有什么样的危险,我们不能将这么一个不稳定的因素留在身边。” “可我看跟在老顾身边的那个女孩,好像也很厉害。”路明非说:“我们这么多人加起来,还干不过一个王将吗?” “之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或者说,也经历了。”凯撒淡淡道:“那个梆子可能不仅仅是造成精神冲击,还能控制精神。” 路明非心底一惊。 “如果上杉家主被操控...”楚子航没有说下去。 一个拥有着至强言灵‘审判’,且极可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混血种,如果一旦与她为敌,谁也不知道蛇岐八家会不会为了她而改变立场。 他们不能将希望放在源稚女身上,也不能完全依赖顾谶。 191.焚烧之血 “极度的强大和极度的虚弱并存,龙血一方面在强化上杉家主,一方面在摧毁她,所以她只能生活在蛇岐八家给她设置的特殊医疗环境中。” 楚子航看着身边两人,“但这时把她送还给蛇岐八家,就等于把致命武器的启动开关交到了对手手里。如果源稚女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的敌人也许就隐藏在蛇岐八家内部。” 凯撒指间把玩着一张卡片,“明天凌晨,会有一艘集装箱货船离开东京港,我已经付定金给船主了。” “什么?”路明非一愣,他完全没想到凯撒还有这个路子,而且他都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时候安排好这一切的。 只不过从楚子航的表情来看,显然他是知情的。 想到这里,路明非忽然有点气馁,就好像对眼下的情况和或许会发生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好像他是一个拖油瓶,是个废柴。 凯撒说:“我们一定要说服顾谶,让上杉家主离开曰本。” “这艘船能带她去美国吗?她一个人?”路明非问。 “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后会到达八闽,然后去找中国分部的人。”凯撒默然片刻,“应该会有人陪她一起。” “谁啊?”路明非好奇道。 然后就发现身边两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该不会是我吧?”路明非指着自己,满脸不确定。 “思来想去,s级专员照顾最危险的混血种,绝配。”凯撒露出笑容。 “别开玩笑了,她要是在船上失控怎么办?”路明非眼睛一瞪,心惊胆战。 楚子航很淡定地从背包里掏出一盒用玻璃小瓶封装的药水,“异丙酚,外科用的强效麻醉剂。给她注射这种药剂,能把她的生命体征降低到最低点,她会一直睡到国内,中途给她输葡萄糖。” 路明非张了张嘴,这俩人可真不愧是一生之敌啊,合着都已经安排好了,顺带着他路某人的人生。 狮心会和学生会知道你们这么默契吗?要是让他们知道,对女粉来说是双厨狂喜,对男粉来说是塌房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凯撒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慌,你只需要上船,然后给她准备葡萄糖就好,七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在卡塞尔学院混了一年,感觉到光阴飞逝了吗?” “那倒没有。”路明非下意识道。 他在学院里整天醉生梦死,白天看片儿打游戏,晚上红酒牛排当宵夜,要不是刷爆了信用卡,别说一年,就算浑浑噩噩十年也感觉不到。 但转而他就拍了拍自己的脸,现在可不是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时候,现在是自己要当逃兵啦,还是护送核武器的逃兵! “这是眼下最可行的处理方法。”楚子航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上杉家主是随时会失控的致命武器,无论是我们持有还是把她还给蛇岐八家,都十分危险,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送她离开这个漩涡。” “没错。”凯撒点点头,“她是我们知道的最奇怪的混血种,也许跟神的苏醒有关,她离开就相当于一个危险因素被排除了。” 路明非皱巴巴着一张脸,“现在都只有我们在盘算,还没跟老顾商量呢。” “我们是要说服他,但他是识大局的人,我觉得他会同意。”凯撒说。 楚子航抱着胳膊,“这是最优解。” 路明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讪讪一笑。 在他印象里的顾谶,可不会管什么最优解之类的,他平时很好说话不假,可骨子里执拗得很,他只会做自己想做的选择。 凯撒面无表情地摸出沙漠之鹰,从弹仓中卸出一颗子弹。 映着灯光,榻榻米上的弹头竟然是透明的,内部布满了海藻般的红色细丝,所有的细丝都是从种子一样的核心中生长出来的。 弹头中央的那粒‘种子’,是红得令人畏惧的晶体。 路明非心底一寒,“这是?” “炼金弹头,质地是高硬度石英,里面那颗红色的东西是从龙王康斯坦丁的骨骸中炼制出来的。”凯撒说:“这种弹头代号‘焚烧之血’,原型得用弩弓发射,小型化后可以用大口径手枪发射。这是纯粹的火元素弹,命中目标后会引燃最剧烈的燃烧,就算是龙王也会被烧成灰烬。” “哪里搞来的?”楚子航问。 “基于某项秘密协议,学院可以保有康斯坦丁的骨骸进行研究,但必须将研究成果向组成校董会的各大家族分享。”凯撒说:“加图索家是这项协议的最大受益者,家族希望我用它来立功。” 楚子航眼帘低了低,“对龙族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各家族就已经开始瓜分龙的遗产了,连龙王骨骸也不放过。” “这就是政治,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凯撒笑了笑,“有人说黑王被杀的那一天,就是混血种战争的开始,混血种家族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权而开战。” 他耸了耸肩,“不过加图索家的事,不一定都是我的事,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还不清楚自己会站在哪一方。” 路明非看着灯光下反射着寒光的沙漠之鹰,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凯撒为什么会亮出这张底牌,在这个时候?他猜不到,也不想猜。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自他们从海底生还后,战争的帷幕便拉开了。如今王将从幕后走到台前,哪怕只是他的影武者现身,也已然预告这场战争打响了。 这是他们的战争,卡塞尔学院、蛇岐八家、猛鬼众,这都只是表面的幕布,真正在这场战争中厮杀的,是他们,是顾谶,是曰本的混血种怪物,还有龙。 现在,凯撒和楚子航给了他另一条路,让他离开这个战场,带着众人想要争夺的钥匙离开。 窗外大雨滂沱,生和死的选择就在眼前,这个残忍的世界愈发明晰。路明非忽然想到了源稚女所说的关于王将的理念,不禁浑身一冷,轻轻打了个寒颤。 …… 清晨。 暴雨之后,天空放晴,阳光斜斜地落在拼花地毯上,绘梨衣跪坐在镜子前梳头。 夏弥盘腿坐在沙发上,电视新闻里还在说着昨晚的暴力事件。 “我回来了,来吃饭吧。”顾谶在玄关换鞋。 他买了早餐回来,还有一次性的针筒和酒精棉球。 192.超级血清 绘梨衣跪坐着把头发梳成原来的模样,不加修饰的笔直长发,像瀑布那样披散下来,在脚下盘曲。 诚然,美容店为她精心做的发型看起来潮流又时尚,可这样子的绘梨衣更像她自己,端静清澈,却又不失古艳,就像神社里修行的巫女。 梳好头之后,绘梨衣给自己戴上了一顶圆边小礼帽,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端详。 “很好看。”夏弥说。 “早餐要凉了。”顾谶把早餐在桌上铺展开。 是中式的餐点,包子油条,还有米粥和小咸菜。 绘梨衣乖巧地点点头,快步走到桌边坐好。 三个人默默无声地吃着饭,温暖的阳光在桌前投落,窗外是雨后的麻雀叽叽喳喳。 半晌,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我要回家了。” 顾谶一怔,但也不太意外。 夏弥问:“你不是出来玩的吗?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 绘梨衣摇头,“家里人就要来带我回去了,我不回去会连累你们的。” 夏弥看了顾谶一眼,“我们可以带你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绘梨衣低下头,只有轻唰唰的写字声,“没有用的,是我不应该出来乱跑,这对大家都不好。” “你会说话的对不对?”夏弥问:“为什么要用写字来代替呢?” 绘梨衣沉默片刻,在小本子上写字时微微用力,“不会说人话,只会说奇怪的话,说了就会发生让人难过的事。” “什么事让你难过了?” “死了,我对他们说过话的人,都死了。” 绘梨衣露出个勉强的浅笑,或者说更像是某种伤心时的掩饰。 顾谶忽然明白了,她其实并不哑,只是因为血统太纯粹了,天生就能使用龙族的语言。但那种古老至高的语言,只能用来下达命令。 她的天赋言灵是‘审判’,下达的命令总是死亡,所以她说的话在别人眼里都是诅咒。 她讨厌自己说话造成的结果,所以从不开口。 但她昨夜确实是开口说话了,在内心感到温暖的时候,在迷茫和恐惧中终于有了依靠的时候,她靠在夏弥的肩头,在她耳边轻轻说出埋藏在心底的她所理解的命运。 她的声音清澈,像雨后细细的风,吹过漫天的樱花。 “你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夏弥说。 “可是不能说。”绘梨衣竖起一根手指封在嘴唇上,微弱地笑。 顾谶默然片刻,说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如果你回家,可能会更危险。” 绘梨衣一愣,大概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在家里引发危险,还是...自己会有危险? 她不知道,所以在小本子上写道:“其实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注射血清了。” 她放下小本子,褪下戴着的黑纱手套,手腕往上密布着黑色的血管,在皓白的肌肤上格外清晰骇人。 在确保顾谶和夏弥看到后,绘梨衣马上把手套重新戴好,就好像给最亲近的人看到了最难以启齿的一面那样,有种自卑感。 顾谶起身,去拿刚刚买来的针筒和棉球。 “这几天在外面到处玩,很开心,这是我一生中最自由的时间,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她的笑容由心而清澈,那样单纯而惹人怜爱,就像融化积雪的阳光,能驱散所有的阴霾,照进你的内心深处。 “原来你一直这么辛苦啊。”夏弥轻声说。 “想看外面的世界,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早就知道啦。”绘梨衣拍拍小肚皮,以示吃好了。 夏弥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映着光,仿佛璀璨的银河。她歪歪头,绘梨衣也跟着歪歪头,一缕深红的长发从耳边垂落,晶莹的耳垂若隐若现。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只是跑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忍受很多的痛苦。知道自己的寿命比别人短,却不想在那间永远不改变的小屋里过一生。 ‘活过’的概念不是等着慢慢死去,而是要不断奔跑,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尽可能广大的世界,跑到筋疲力尽才不会后悔。 很多人能够每天沐浴在阳光之下,却没有这个很少能见到阳光的女孩明白所谓‘活过’的意思。 所以就算再怎么难受也不会露出痛苦的表情,要大吃那些在精致女孩看来廉价又高热量的食物,还会每天换不同样子的漂亮衣服,对这个世界表现地那样落落大方,对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惊叹地写字说‘好厉害!’ “绘梨衣好厉害。”夏弥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好像藏着一个始终缩在角落的小女孩,她向往地仰头看天空,却那么远那么远。 绘梨衣同样看着她的眼睛,无声地笑着,笑靥温柔。 “其实你不知道,卡塞尔学院也是有血清的,而且还是更有效更高级的血清。”这时,顾谶走了过来,神情语气就像动漫里的中二少年,“如果对比的话,你以前使用的血清只是毛利小五郎级,这个是工藤优作级。” 绘梨衣怔怔地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针筒,很普通的医用针筒,里面是鲜红的液体,晕色像顶级的红酒,正如岩浆般鼓胀迸溅。 这是血清?就放在这种塑料针筒里?她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 顾谶手指蹭了蹭下巴,这里面是他的血,拥有龙王纯度的龙血,却像普通人的血液那样稳定,如果仔细看的话,在针筒的内壁和血液之间有一层薄薄的膜,将龙血和脆弱的针筒分离,就像蛋清和蛋壳之间。 夏弥微微蹙眉,旋即释然。 绘梨衣的身体状况,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而见到了源氏重工的那些死侍,不难想到血清的来历。但所谓的血清,又怎么能比得上纯血龙族乃至龙王的血呢。 她本来就想救绘梨衣,只是碍于自己如今对顾谶还瞒着身份,所以还在从长计议,倒是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打算。 绘梨衣因太过吃惊,所以写字时也像小心翼翼:“这个,血清?” 顾谶点头,“超级血清!” 绘梨衣满脸认真:“好厉害!” 她没有丝毫怀疑之色,仿佛顾谶就算拿出的是一瓶矿泉水,然后告诉她说这是《龙珠》里的超神水她也会信。 193.太阳雨 “那个血清,要现在用吗?” 夏弥瞥了眼顾谶手里的针筒,绘梨衣唇角轻抿,轻轻捏着裙边,好像有点紧张。 顾谶问:“之前使用血清时是什么样的?” 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道:“躺在医护室的床上,有许多不认识的设备。” “然后呢?”夏弥问。 绘梨衣:“会痛,然后睡一觉。” 顾谶看了眼窗外,沉吟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绘梨衣有些不解地看他。 “试试这支血清吧,如果身体没事,我们就出去玩。”顾谶俯身,示意她露出手臂。 “我来吧。”夏弥伸手。 对这种事情,她显然要更擅长一些。 绘梨衣乖乖地撸起袖子,鲜红的液体注入了她的静脉。 顾谶和夏弥一直在观察她的变化,同时做好了应对任何结果的准备--就算是朝夕相处过的女孩,如果对方彻底失控,理智被暴虐占据,他们也会除掉她。 即便会感到难过。 绘梨衣瞳孔如蛇般缩了下,她的颈部和手臂上血管贲张,皮肤眨眼滚烫般热红一片,她微张着嘴,显然是处于痛苦之中,却竭力没有发出声音。 顾谶和夏弥能清楚地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就像是围着一个火炉,随着‘血清’发挥效用,如同有人在不断往这个火炉里浇油加炭。 绘梨衣的小脸皱了起来,在涨红中透着狰狞,那毕竟是顾谶的血,是由龙王亲自转化的血肉能量,其中包含了远古的那位白王。 这或许是基因的碰撞,血脉在不断自我破坏又进化,她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人,他们沉凝的表情中不掩关怀,还有紧张和迫切。 好在,绘梨衣坚持下来了,如果问一个十多年不见外面风景的女孩最擅长什么,答案应该是忍耐和坚持。 为了去看那些还未领略过的风景,为了去吃世界各地的美食,为了享受世间所有的玩乐,为了活得像一个普通的女孩那样,可以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拥有朋友和爱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喜欢或讨厌,去追逐去笑闹。 因为曾被当成怪物对待过,所以才分外想要成为人,这样的一颗心,永远炽热也无所畏惧。 绘梨衣浑身都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额前的发紧贴着,有种易碎的病态美。可哪怕如此疲惫,她的眼神却慢慢变亮,充满着生气和灵动,顾谶和夏弥也同时松了口气。 “看来要重新洗个澡了。”夏弥看着她光滑的手臂说。 原本如黑蛇般细密狰狞的静脉血丝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现在是藕白般的少女手臂,白皙纤细,骨肉云亭。 她扶着绘梨衣起身,后者咬着唇边,竟施了一个古代少女的礼节。 夏弥怔了下,旋即也笑着施了一礼。 绘梨衣显然有些意外,她这是在动漫里学来的,觉得是郑重的道谢礼仪,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会,而且比自己还要标准很多。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新奇的未知的事物,绘梨衣要好好吃饭,一定要看到啊。”夏弥伸出手指捏了捏女孩的耳垂。 “嗯。”绘梨衣发出个极轻的音节,觉得耳朵热热的痒痒的。 “所以我们把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顾谶说。 绘梨衣眼中迸发出明媚的神采。 夏弥开口,“但前提是...” “先收拾桌子。”顾谶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夏弥忍笑。 …… “哇,他们居然‘借’了一辆保时捷911,老男人眼光可以啊,知道带妹子要开跑车!” 苏恩曦双手拿着狙击步枪的瞄准镜,闭着一只眼睛咋咋呼呼。 “借?”酒德麻衣敷面膜的动作一顿,“跟谁借的?” 苏恩曦回头笑,“停车场。” “……”酒德麻衣。 “不过他在停车位上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电话号码。”苏恩曦说道:“还挺有良心的。” “谁的号码?源稚生的?”酒德麻衣觉得这锅肯定是甩给那位极道大家长了。 “我看看啊...尾号9527,奇怪,总觉得有些眼熟啊。”苏恩曦面露沉吟。 “...当然眼熟,因为是老板的手机号码。”酒德麻衣抚了抚额。 苏恩曦噎了噎,好家伙,这波表面兄弟可以的。 酒德麻衣打开无线电,沙沙的电流声里,她慵懒地吩咐道:“准备好伙计们,现在开始对我们的vip进行全面监控。” 之后的时间里,那些原本在附近负责给这场邂逅提供便利的员工们,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他们正在沿着上野线向西行驶,车速很快,看来是想甩掉我们!” “飞艇报告,在本町出入口附近锁定vip,但他们很快会离开飞艇的监控围。” “他们超速了,警车正在尾随他们!他们加速了,甩掉了警车!” “vip目前正在银座七丁目附近加油,似乎在为长途旅行做准备。” “他们在附近的超市里购物,买了很多零食。” 大幅照片经由手机网络发送到苏恩曦面前的大屏幕上,那是广告飞艇从空中拍摄的。 又下雨了,只不过是蒙蒙的太阳雨,五光十色的雨丝中,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的一男两女,拎着装满购物袋的零食跳上跑车。 绘梨衣洗掉了原本精心设计的妆容,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们在全无伪装的情况下驾车横穿东京城。 但此刻蛇岐八家的精锐都集中在新宿区边缘搜索,他们大概猜出绘梨衣藏在那一带,却没想到小怪兽们如此肆无忌惮,并未取消旅行计划,一早起来就堂而皇之地跑了出去。 这样反而避过了蛇岐八家的搜索。 “他们疯啦?”苏恩曦有点想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从行车轨迹来看,他们正沿着高速公路向西行驶,很快就会离开东京都,可他们又不像是要逃走。 “长腿,接下来得你出场了。”苏恩曦说。 身后,一身干练风的酒德麻衣将骑装拉链拉好,拿起头盔。 苏恩曦:“他们正离开银座驶向青梅街道,你可以从莲舫小道赶过去跟他们会合。” “ok。”酒德麻衣随手勾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出门。 随着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街头的积水排空,东京又变回了那个整饬有序、游人如织的旅游城市。 而在这灿烂的阳光里,希望迎着太阳雨穿行。 194.败者组 酒德麻衣沿莲舫小道抵达青梅街道的时候,顾谶已经在十分钟前离开了那个路口,一路向西。 从想方设法搞到的gps定位来看,他们正以120公里的时速驶向四国。 酒德麻衣马不停蹄地追赶这几个狗男女,饿得胃里咕咕直叫,索性将车停在街边,买了一杯鲜榨苹果汁和一个加热的牛角包,靠在摩托车上简单解决早饭。 她一身骑装,曲线毕露,来来往往的男人冲她眉飞色舞。 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把绿阴照得半透明,路边的樱花树随风落花。连日来,心里的阴霾不知不觉地消散了,酒德麻衣的状态恢复了许多。 这种天气,就该骑着摩托车到处瞎跑,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她会放慢车速在东京街头巡游,走到哪里算哪里。 “长腿长腿!我这边看到你的运动停止了,目标正在去四国的路上!”苏恩曦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喝口水。”酒德麻衣遮着额头,“剥削劳工不要这么残酷好吗?” “可现在除了gps,我们无法监视他们,他们逃走了怎么办?”苏恩曦有点着急,“他们手里有一辆好车,还有足够的钱,想去哪儿加油就去哪儿加油,他们能环游整个曰本!” 酒德麻衣喝了口果汁,“我想他们会回东京的,你可以一时兴起去远方旅行,可旅程的终点总会是原点。” “居然用文艺女青年的调子跟老娘说话!”苏恩曦气道:“他们迟早会回东京,可我们赶时间!‘东京爱情故事’计划的截止时间是明天。” “那又怎么样呢,薯片,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酒德麻衣说:“起码在这几个人身上,千万不要期待。” 苏恩曦喃喃道:“那我们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呢?” “让本姑娘公费环游曰本!”酒德麻衣笑了下,重新跨上机车,在引擎的恣意轰鸣声中远去。 …… 此时此刻,还有另一队人马也在辛苦地追赶着顾谶,但汽车抛锚了。 这辆颇有些车龄的丰田家用车停在去往四国的高速公路旁,打开引擎盖后,浓重的白烟四下飘散,一股橡皮烧焦的恶臭。 凯撒撅着屁股看它的发动机,他们追着顾谶飙了十五公里,最终因为发动机过热而熄火了。 “你应该租一辆好点的车。”楚子航靠在车门上。 “我怎么知道他们开的是保时捷911?要盯梢或者跑路,正常人不都应该选择这种不起眼的车吗?”凯撒无语。 他们属实没有想到,在他们起个大早去找顾谶汇合的时候,他竟然已经带着妹子跑路了! 副驾驶上,路明非一脸忿然,“早知道就跟老顾借钱了,不然也不至于租这种破车!” 他完全一副被好兄弟背叛的模样,义愤填膺地怒斥没义气的表面兄弟。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现在跟丢了!”楚子航抚额。 路明非哼哼几声,但还不等再对顾谶控诉,就见凯撒敞开车门,朝他胯下俯身。 “老大!”路明非大惊,不懂这是什么路数。 然后就见凯撒十分暴躁地打开手套箱,一通乱翻。 “你在翻什么?”路明非心底松了口气。 “行车说明书,我们得想办法修车,我把所有的钱都支付押金了。”凯撒终于找到了行车说明书,“见鬼,还是日文版!” 楚子航不解,“你不是从14岁开始就开跑车嘛,连一辆家用丰田都不会修?” “你这么问真是太丢我们有钱人的脸了,我们可以亲自开车,但那不意味着我们得自己动手修车。这个道理就好比我确实会做饭,但只限于牛奶布丁和意大利面。”凯撒把行车说明书扔给路明非,希望阅片无数的小伙子关键时刻能支棱起来。 但可惜,路某人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他看着鬼画符一样的说明书,两眼一翻。 “……”凯撒抓狂地走到车前,怒瞪发动机。 “我没听懂,关于牛奶布丁和意大利面。”楚子航走到他身边。 “做牛奶布丁的时候,你可以握着女孩的手教她搅拌牛奶。做意大利面的时候,你可以站在她身后跟她玩四手揉面。”凯撒驾轻就熟地说:“这种厨艺很性感,会让女孩对你着迷。飙车是很有男人味的事,但修车可不性感,没有女孩会愿意拥抱浑身机油味的你。” 路明非张大了嘴看着风骚的大金毛,对他惊为天人,英俊多金还懂浪漫,真就不给我们普男活路了呗? 说话的间隙,凯撒终于找到了机油尺,抽出来用纸巾擦了擦,怪叫:“这车的机油不够量!” 楚子航终于忍不了这个意大利人了,抓过他手里的机油尺把他从车前推开,“修车的事情交给我,机油不足跟发动机过热没什么关系。” “对啊,我怎么忘了还带着机电专家呢?”凯撒立马让出了发动机舱前的位置。 楚子航脱下衬衫随手往车里一扔,盖住了正往外伸头的路某人狗头。 后备箱里有工具箱,他熟练地使用各种工具拆卸引擎,他虽然没学过修车,但家用车引擎并不复杂,掌握原理就能熟练地拆解各种常规机械。 凯撒看着有条不紊的楚子航,“我得纠正我刚刚说的话,如果是你,修车确实也能吸引无知少女。” 路明非抱着刀削面师兄的衬衣,认同地点点头。 这是一条笔直的绿**,阳光天大家都出来透气,女孩们骑着自行车从车边经过,她们穿着漂亮的花格裙子,斑斑点点的阳光撒在她们的后背上。 “这才是我想象中的曰本,前几天我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亚马孙河流域的雨季。”凯撒冲女孩们漂亮的背影吹着口哨,“你们有没有觉得,顾谶这家伙对师生恋和年下恋情有独钟?” “……”路明非讶然不已,你还是我认识的顶级贵族么,师生恋还好,你还知道年下? 楚子航头也不抬,“我得纠正你,亚马孙河流域不分雨季和旱季,那里一年四季都是雨季。另外,我不觉得顾谶跟上杉家主之间是喜欢。” “那是什么?”凯撒看着这个貌似很懂的单身狗。 “关心。”楚子航说。 凯撒呵呵一笑,“那他平时也挺关心路明非的。” “这能一样嘛!”路明非从车里伸头大叫。 “说起来,两大会长在这里修车,你自己坐在车里当大爷?”凯撒斜着眼看他。 路明非缩了缩脑袋,赶紧开门下车。 楚子航说道:“冷却剂渗漏了,所以在发动机冷却之后,我们得需要补充一些冷却剂。” 路明非抬手遮了遮耀眼的阳光,心想在达成临时性和解之后,学生会主席和狮心会会长之间,聊天很有同步率。 他觉得要是有个摄影机就好了,把他们的日常记录下来,等回到学院绝对是头条! 作为骚包的意大利人,凯撒的话题和逻辑总是很跳跃,而楚子航总能精确地捕捉到他的各个逻辑点,跳跃式地进行回答,全无遗漏。 凯撒就像一只骚情的青蛙那样在不同的荷叶之间蹦来蹦去,只有楚子航能判断他下一步将跳向哪里,并迅速跟上。 但外人听他们的对话,大概会觉得这是两只发癫的青蛙,以高得惊人的同步率在荷叶之间跳跃,同起同落。 195.报告书 “我希望那个小姑娘能平安抵达福建。” 凯撒说道:“我可以在报告中把她写得不那么危险,这样她就不会被监禁起来了,没准还能进学院读书。” “然后加入学生会,成为蕾丝白裙少女团的一员?”楚子航太了解他了。 “我只是不放弃任何有才华的人,美貌也是一种才华。切斯特菲尔德伯爵说‘美貌的女人就像有才华的男人那样,是至关重要的’。”凯撒看着他放出残余的冷却剂,等待发动机降温。 “她有血统方面的问题,有超乎想象的巨大破坏力但不可控。”楚子航说:“海上的那一幕想必你不会忘记。” “说实话,当时我晕过去了,她多么危险我都是听路明非说的。”凯撒耸耸肩。 “啊嘞?”路明非懵了,想起了自己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傻样子。 凯撒说道:“她确实有血统方面的问题,可你未必没有血统方面的问题,我不还是照样在听证会上举证你是个正常人吗?” 他这大有邀功且让楚子航记住他好的意思。 楚子航说:“首先,她到底有多危险不是由我们来判断的,而是由校董会。其次,切斯特菲尔德伯爵确实说过那句话,可他也说过‘勿因女人容貌之缺陷而疏于观察其心,美貌随着时间衰减而心将愈发强大’。” 他认真道:“最后,我确实是个正常人。” 路明非靠在车门上,看着这两只发癫的青蛙又在荷叶间同步跳跃起来。 “我是在跟你说正经事。”凯撒严肃道:“你清楚一个血统有问题的混血种会被怎么处置吗?” “你说呢?”楚子航反问。 凯撒噎了噎,也对,眼前这家伙就因为血统问题差点被处理,也算是半个当事人。 “学院在南太平洋上有个小岛,岛上只有一座疗养院,船半年才去一次。”路明非说道:“血统有问题的家伙们就被关在那里。” 那座小岛的名字是塔耳塔洛斯,希腊神话中的深渊尽头。宙斯把在泰坦之战中战败的泰坦巨人们关押在那里,没有人能够逃脱,那里是另一个地狱。 “没错,他们可以尽情享受阳光和沙滩,但永远也离不开那个监狱,四面八方能看到的只有海水。”凯撒说:“你当初就差点被送到那座岛上去疗养了,那个女孩被送出曰本后,如果她被认为是危险的,也会面临类似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楚子航擦了擦手上的机油。 “首先,接触那女孩的是我们,她杀死尸守群的目击者也是我们,所以就她的问题给学院写报告也会是我们。”凯撒循循善诱道:“校董会得到这样珍贵的个体之后,肯定想把她关在小岛上研究,但我们应该给她机会,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不是吗?正常人也不会跟校董会里那帮家伙站在一起对不对?” 路明非恍然,不禁捶了下手心。 果然,政治家不光野心是会传承的,就连堪比说客的嘴皮子也能传给下一代。而凯撒不愧是学生会主席,最会演说的领袖。 “你如果是个正常人,就应该在我的报告上署名,帮我证明上杉绘梨衣并不是无法自控的极恶之鬼,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非常自律。”凯撒的脸从引擎盖下方露出来,表情认真,“我们的报告会决定那女孩的将来,想必顾谶也会这么做,就算他是校方的教员,可他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路明非暗暗吐槽,瞧这话说的,就跟他和楚子航不是人似的。 “听着。”楚子航低声道:“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报告,就算是我跟路明非作证也没用。上杉绘梨确实是极恶之鬼,掌握‘审判’的超级混血种。对她不会有什么调查组,她会被直接送进疗养院。” 路明非点点头,在这种事情上,感情用事可不行。 凯撒愣住了,“这岂不是说,如果我们把她送上船,就等于把她送进了监狱?” “你清楚你的权限,你也清楚秘党的使命,你只是不喜欢,所以想要反抗它。可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法给那个女孩一个未来,她只能终生待在岛上的疗养院,蛇岐八家也只敢把她保存在金库里!” 楚子航深吸口气,神色肃然,“我愿意给任何人机会,但她生下来就没有机会。因为不喜欢她的不是你我,而是这个世界。” 路明非跟凯撒心底一凛,他们一个性格软弱一个容易被感情左右,所以在对待绘梨衣的事情上远没有楚子航看的清楚,他并非冷血,只是足够理智。 “还好顾谶带着她跑路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离开曰本的路线。”凯撒摸了摸宽阔的胸肌,“我第一次觉得‘没赶上’这个词的浪漫。” 浪漫个鬼咧,路明非心想,他们竟然是被这大金毛涮了一把,顾谶现在是带着两个妹子浪漫去了,可他们三个大男人却抛锚了。 “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顾谶是教员。”楚子航说:“听说你叔叔跟他关系不错,如果有他在你的报告书上签字,并说服你叔叔安抚校董会,说不定真有可能改变上杉绘梨衣的命运。” “那她就不用被关在小岛上了吧?”路明非有点高兴。 其实没有人希望一个花季少女被关在小岛上失去自由,尤其她本来就没什么自由。 用俗套的话来说,那就是少女的征程应该是诗和远方,星辰大海,而不是因为一些被动的这样那样的事情负上龟壳。 楚子航看向远处,“我现在需要一些冷却剂,谁去买?” 三人彼此对视,卖冷却剂的地方应该很远。 凯撒瞪着楚子航,楚子航也瞪着恺撒,两个人的眼睛里都似乎含着锋芒。路明非服了这俩很犟的‘青蛙’,他叹了口气,举手说我去买吧。 “不,我去买!”凯撒转身就走,“我受不了跟这种机械顽固的家伙待在一起!” 楚子航看着他的背影,“我去买的话,你也一样可以不用跟我待在一起。” “可晚上睡觉你们都抱在一起了。”路明非下意识吐槽。 然后,两道隐含羞愤却能杀人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我先去了!”路明非撒腿就跑。 “你有钱吗?”凯撒从兜里掏出几张零钞。 两人踩着路边的青苔慢悠悠地走,樱花和落叶在他们背后簌簌落下。 楚子航靠在车门上,仰头看着澄澈如水洗过的天空,几只鸟儿欢快追逐,很快就飞远了。 196.无边星河 黄昏之前,顾谶一行到达了四国西南端的小镇,这里距离东京有四百多公里,露天停车场上空荡荡的,停好车后,打开车门就听见了潮声。 他们看不见海,海跟他们之间应该隔着一座山,潮声像是在天与地之间回荡。 “海?”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字,眼里透着兴奋。 “是海。”夏弥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顾谶抬眼,黄昏将近,温暖的光正一点点向他们包裹。 这应该是绘梨衣第一次听见这样舒缓的潮声,他们下潜的那一夜,绘梨衣也曾听过海潮,但那是大海最凶恶的一面。阴云密布,狂风怒号,大浪像是崇山峻岭那样忽然凸起,又忽然破碎。 前方小镇前的牌子上写着梅津寺町,镇子里的街道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感觉,街道两边都是木质的和式屋,商家门前挂着蜡染的蓝色幌子,偶尔有现代建筑也只是两三层的小楼,建筑之间种着一丛丛的晚樱。 这种时候,东京街头必定是熙熙攘攘的,但是在这座海滨小城,街上看不到什么人,只有一队穿着校服的小学生经过。 绘梨衣从小生活在曰本,但从未来过这种日风正宗的四国小镇,看每样东西都觉得新鲜,拖着不肯走快。 顾谶和夏弥走几步就发现她不见了,只得回头去找她,有时候在豆腐工坊的门前,有时候在蜡染店门前。然后他们就会看到少女纯真而憧憬的眼神,带着无限大的好奇,还有对世间万物的热爱。 东京之外的一切对绘梨衣来说都是未知的,充满了新奇。 在慢悠悠的脚步里,他们登上了小镇神社旁边的登山电车,轨道足有45度角,登山过程中会发出噔噔的响声。 在成为旅游胜地之前,梅津寺町是个铜矿区,附近的男人都是矿工,他们每天都乘坐着这样的老式登山缆绳上山挖矿,后来矿车才被改造成了观光电车。 轨道两侧生长着浓密的树木,从常见的松毛榉、胡桃楸、三花槭到名贵的红皮云杉、朝鲜崖松和寒樱,树丛间隙还生长着忍冬和山刺玫这种野花。 这些树木如浓云般遮盖在轨道上方,他们仿佛穿行在一条颜色不断变换的隧道中,而这条隧道纯粹是由树叶和花组成的。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三个乘客,绘梨衣把头探出窗外四下眺望,满是惊喜。 来梅津寺町是夏弥的主意,绘梨衣表示去哪里都好,只要是漂亮的地方。 顾谶对曰本几乎没什么了解,要说的有的话也是路明非以前跟他说过的几个国际女明星,至于能去旅行的漂亮地方,可能只有《名侦探柯南》里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了。 比如工藤新一和毛利兰定情一吻的清水寺舞台,那里漫山红枫,层层叠叠,其中风景有种深山藏古寺的意境。 还有远山和叶小时候拍皮球的山能寺,樱花飘落,古色古香。还有阿笠博士跟初恋相遇的银杏树小道等等。 只不过这些地方离东京都太近了。 所以他们在高速公路上跑了四个小时,从本州开到四国,最终抵达了这座夏弥推荐的海边小镇。 “k不是曰本人吧?怎么会知道这么漂亮的地方?”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顾谶也有些好奇夏弥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按理说,大地与山之王一直沉睡于尼伯龙根,算是属于中国的龙,古代的曰本穷乡僻壤,现代之后夏弥刚刚转生,应该没有来过才对。 “以前看过一部曰本电视剧,这里是那部电视剧里很有名的场景。”夏弥说。 “那部电视剧叫什么名字?” “东京爱情故事。” “你还看日剧?”顾谶惊讶。 夏弥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她本来不喜欢的,只不过从前的从前,他们两个第一次看电影,看的就是《情书》,所以她觉得曰本电影中对爱情的刻画太深刻了。 她后来还看过《萤火之森》、《穿越时空的少女》,那种从朦胧到坚定的情感,让人有种空灵的震撼。 而这样的感情,是顾谶带给她的。 四国最西南的县是爱媛县,《东京爱情故事》的结局就是在这里的梅津寺町拍的,剧中的学校和分别的车站都是真的。 春天它是碧绿的,像是半透明的翡翠;夏天则是深绿的,葱翠欲滴;秋天是苍红色的,枫树和银杏落叶飘飘,轨道上铺满了或红或黄的叶子;冬天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枯枝环绕着轨道,像一件后现代的艺术品。 树林,通往远处的车轨,砂石小路和清朗的天空,这种朴素的美直戳人心。 此时落日发红,斜斜的阳光从树阴间投下来,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照进电车,在老式的木头座椅上不断地变幻着。 夏弥手伸出窗外,山风吹起她的长发,绘梨衣见她闭着眼睛,也轻轻把眼睛闭上。 山林在晚风中哗哗作响,鸟儿在四周追逐起落,齿轮和轨道咬合,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登山电车在山顶的石地藏庙前停下,车站前站着一尊半人高的石雕。 几人下车后走的是几十年前矿工们进山采矿的小路,路面用凹凸不平的石块拼成,顾谶不知从哪里拾了树枝,走在前头拨开那些疯长的野草和菟丝子,两个女孩背着手跟在他身后,身影在黄昏下的树影里斑驳躲藏。 道路尽头有暖融融的曛光照进林子里来,夏弥忽然把棒球帽戴到了绘梨衣头上,后者歪了歪头,目露不解。 “一会儿会看到很漂亮的景色。”夏弥说着,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了绘梨衣的眼睛。 绘梨衣甜甜一笑,乖巧地挽住她的臂弯。 他们沿着枕木间杂草疯长的轨道来到山崖边,夏弥扶着绘梨衣一起登上一块凸出悬崖的石头。 荷叶般的裙摆被山风吹得飞扬起来,绘梨衣贴着悬崖站立,笔直修长,就像一株新生不久的小树。 夏弥给她向上推了推帽檐,这才发现为了迎接惊喜,她竟然一直闭着眼睛。 “可以睁开了。”顾谶轻声说。 绘梨衣慢慢睁开眼睛,夕阳如海潮般涌入她的视野,海平面上波光粼粼,潮水在黑色的山崖下碎成白色的水花。 风吹着数万公顷的森林,远看如苍红色的大海,成千上万的树梢随风摇曳,组成层层叠叠的波涛。 他们在岸边,如看落入人间的银河,那些一一排列的小城小镇,仿佛点缀其间的星子。 197.世界之相 晚风依依,松潮如海。 远处镇上的小学学校已经人去楼空,寂静的操场上空无一人。 孤独的摩天轮缓缓地旋转着,没有载客,跟大游乐场中的摩天轮相比,这里的摩天轮只算是个微缩版,但它在夕阳中被放大了,巨大的影子投在起伏的树海上。 夏弥想到了bj出租屋的傍晚,也能看到空旷无人的操场,只有昏黄的路灯次第亮起。 临海的轨道上,黄色的慢速列车轰隆隆地驶过无人的小站,白色的栏杆把小站围了起来,上面挂着‘梅津寺駅’和‘[东京ラブストーリー]ロケ地’的标志,这说明《东京爱情故事》的结局就是在这个小站拍摄的。 这里一度是曰本男女朝觐爱情的圣地,那列黄色火车从东京带来数不清的游客,如今那部老电视剧的魔力已经退去了,有更新更有趣的片子占据了电视屏幕,梅津寺町小镇又变回了当初那个默默的无人问津的镇子。 世间万物就是这样,旧的总会被新的代替,无论是曾经多么美好的事物,即便是人和回忆。 最后留在记忆深处的总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你记住一个人往往不是因为她的美。 很多年后,你已经连她的样子都忘记了,可偶然在人流如织的街头闻到她惯用的香水味,或者熟悉的穿搭,你在惊悚中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只有万千过客的背影。 你这才想起,即便刚才和你擦肩而过的确实是她,即便你们面面相对,也未必能认出她如今的样子了。 但对有心人来讲,那些因之而起的涟漪却历久弥新,永远存于心底。 在这场晚风里,顾谶看着夏弥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下,看着她被染红的脸庞,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清冷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怯,转而她偏头看向别处,欲盖弥彰地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好像这样的话,他们就只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顾谶在这一刻有想要点破她身份的冲动,等待是令人煎熬的过程,他怕哪怕一丝一毫的未知,都会让他们变得遗憾。 可夏弥是无声的拒绝,她有着从前的记忆,知道洛基的心计有多么可怕,她同样怕因为着急而导致某些不确定,让他们变得遗憾。 与爱的人离别,从此失而不得的滋味过于难受。 在顾谶心念辗转,夏弥手指揪着衣角时,绘梨衣一直默默地看着夕阳下静谧的海岸线,往复的大海和旋转的摩天轮。 “世界很温柔。”她在小本子上这么写,偶尔的风吹得纸页作响。 世界,温柔,这好像不是一个能同时出现的组合,因为在大多数的人眼里,世界是残酷的,它就是现实,让你的生活鸡零狗碎,在忙碌和无奈中喘不过气来。 “以前世界不是这样的,没有这么温柔过。”绘梨衣继续写道。 “以前你觉得世界是什么样的?”顾谶问。 “蛇群守护的宝石,很漂亮,很远,很危险。” 这是出人意料又完美的比喻,那座灯火辉煌的东京城就是群蛇守护的宝石啊,巨大的野心像是黑色的蛇群那样在不夜城中穿行,隐藏着危险的毒牙。 “外面的世界跟你想的不一样吗?”夏弥问她。 “海里有海怪吗?”绘梨衣举起小本子,盯着她的眼睛。 夏弥沉吟片刻,“如果尸守和死侍也算的话。” “那飞空艇是真的存在吗?”绘梨衣又开始刷刷地写。 夏弥看向顾谶,卡塞尔学院作为人类科技的极限,这位教员有回答的依据。 “技术上还没有彻底实现。”顾谶说。 “那有地狱吗?” “这个不能确定,跟天堂一样,说是得死了才能去那里。” “aws(《机动战士高达》中从地球联邦里独立出来的治安维持部队)和天人组织还在作战吗?” “这是动漫,是虚构的。”顾谶说。 他也算是个老宅男了,一些比较流行的动漫和剧他都有看过。 “柯南还没有长大吗?黑衣组织的boss是谁?” “没有,他也是虚构的,不然我们这就去米花町抓他。”顾谶说道:“我也不知道酒厂的老大是谁,不过《柯学的空想物语》里有脑洞大胆的设定。” 绘梨衣还想问问这本小说是哪个大聪明写的,夏弥就连连摆手打断,“这些动漫都是虚构的,所以你别再问像‘鸣人最后跟小樱还是雏田结婚了’或者‘面具男是谁’这类问题了。” 她不得不打断一下,免得这两人聊天像漫威里的死侍那样打破次元壁。 他们坐在矿井的屋檐下,绘梨衣不停地写问题,夏弥一条条地回答,她也是一个资深的二次元呀。 这个女孩似乎是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这下子全都问了出来。 她的问题千奇百怪,有些很有条理,比如大海为什么会有潮汐,太阳为什么会有日升日落,但有些也非常无厘头,比如布里塔尼亚王国对11区的奴役是在何时结束的。 听到这个出自《反叛的鲁路修》的疑问,夏弥跟顾谶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绘梨衣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世界观,因为她对世界的理解完全出自游戏和动漫。 从没有人给她耐心地讲述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即便源稚生也只是陪她打打游戏,因为他认定玩游戏是会让绘梨衣高兴起来的事。 为了避免她因‘太过无聊’而失去控制,蛇岐八家也会给她安排这样那样的娱乐,比如每个月会带她去米其林三星或龙吟餐馆吃一顿法式或日式的大餐。但这仍然存在着她跟外界接触的危险,所以最常见的娱乐就是游戏和动漫。 医务人员只是注意到她在看动画片时,心跳、脉搏和脑电波都非常稳定,却没有意识到一个扭曲的世界观正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在绘梨衣的概念里,世界充满了动荡,历代高达和鲁路修在同一个时空中作战,还有一群被选召的孩子在守护数码世界的和平,很会做菜的小当家正在世界各地游历。 当然,她也会怀疑某些动画的合理性,比如《名侦探柯南》。 她一直想要验证自己想象的世界对不对,所以才会反复离家出走,她心里对外面的世界向往又恐惧,所以出走总是以失败告终。 回想他们在源氏重工相遇,绘梨衣立马转身回屋里去收拾衣服,跟顾谶和夏弥翘家,就像一只看见笼子被打开的小猫。 198.我的牵挂 太阳渐渐沉入海面以下,最后的余晖撒在海面上,半轮太阳和它的倒影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顾谶和夏弥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才终于给绘梨衣讲清楚了海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们说世界上有中国有美国还有其他各国,有些地方千里黄沙几十年不下一滴雨,也有地方连绵雨季,还有冰天雪地里北极熊在浮冰旁守着,拿爪子拍鱼吃。 他们并没有去过很多地方,包括世界周游,但仅是他们去过的那些地方,也是绘梨衣所不能想到的。相比而言,夏弥的见闻无疑要广阔许多,绘梨衣宛如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妞,听得无比聚精会神。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啊。”她写给两人看。 “是啊,就是这个样子的。”夏弥说:“没有布里塔尼亚王国也没有晓组织,失望吗?” “不,不失望,喜欢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很温柔。”绘梨衣又一次用了温柔这个词。 她扭过头去看着落日一点点地从大地上收走阳光,苍红色的树海变成了红黑色,很快夜幕就会降临在梅津寺町的上方,这是最后一眼夕阳。 她的眼神呆滞又瑰丽,她的眼睛里蕴着那轮落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都不再说话,天色越来越昏暗,绘梨衣的眼睛也越来越暗淡。 “我很喜欢这样的世界。”在太阳快要消失前,绘梨衣眼帘低垂,写下这句话,“但世界不喜欢我。” 顾谶心中一动。 夏弥抬手放在绘梨衣的肩膀上,轻声又坚定,“这个世界大多时候是冰冷又坚硬的,我们没有必要讨所有人的喜欢,我们有自己喜欢和在意的,哪怕全世界都离我们而去,我们也无需去讨好和委曲求全。” “我们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顾谶说:“总会有人因为我们达不到他们的预期而变得刻薄,可能只是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就变得怨恨。人和人是最能共情也最能离情的,人本来就是这么残酷的生命,所以我们活在这个世上,还是多喜欢自己一点。” 绘梨衣怔怔地看着他们,这些话她都是第一次听说,可以不去喜欢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但一定要喜欢自己。 夏弥也没想到顾谶会说这样的话,在她的心里,他总是清朗内敛的,对一切都充满着包容,无论他出现在谁的身边,都像人生中最温暖的那缕阳光。 可他刚刚所说,却在平淡中透着残忍,打破幻想之后对世事洞明的残忍。以前的他是不可能这么说的,尤其是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说。 顾谶望着天边的落日,一半的一半沉于海上。 “这个世界很大,以前只有车马,万里之遥可能就是一辈子的行程。诸葛亮半生北伐的路,现在几个小时就可以赶到,在有了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后,我们哪里都能去到,世界又变得很小。” 他说道:“世界的大小取决于你认识多少人,每多认识一个人,世界就会变大一些。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城市,东京、巴黎、伦敦、纽约等等,但很多城市对你来说只是名字罢了,既没有去过那里,那里也没有你想要拜访的人,所以它们其实不属于你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但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属于你的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可真正属于你的世界其实是很小的,只是你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和见过的落日,还有会在乎你的朋友。” 话说完了,不光认真听着的绘梨衣怔在了那里,就连夏弥都有些愣愣的。 她想要摸摸顾谶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竟然能说这么一长段话,毕竟他对自己都没说过这么长的话。 “就,可能韩剧看多了。”顾谶不好意思地笑笑。 绘梨衣也笑了起来,夕阳中,那张认真听讲的小脸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柔和清隽,令人心头软糯。 她在本子上写道:“什么是好朋友?” 背后樱花飘零,落叶飞旋,顾谶说:“就是不管怎样都会相信你,都会跟你在一起的人吧。” 其实说到这里,他也不甚明了,路明非、楚子航和凯撒是他的朋友,弗罗斯特也是他的老友,可如果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一直相信并站在自己这边,甚至抛弃所有也义无反顾的人...他下意识望向身边的夏弥,女孩也正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灵动宛然,有丝丝疑惑。 可能,也就只有她而已。 所以顾谶心想,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来开导绘梨衣,因为对他来说,这个广阔的世界亦如咫尺之间,他所牵挂的寥寥无几。 “想要好朋友。”绘梨衣竖着小本子,眼眸亮晶晶地看着身边两人,带着渴望和希冀。 夏弥摸了摸她圆润的额头,心想虽然你不说,可谁都能看得出你想要什么,一切都在你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啊。 “我是你的好朋友,他也是你的好朋友,将来你也会有更多的好朋友。”夏弥说道:“因为我们喜欢你,那全世界都喜欢你!” 她说这话,大有一种她即代表了全世界的意思。 顾谶看着她们,轻轻笑了起来。 夕阳的光在绘梨衣的眼睛里缓缓地褪去,巨大的日轮即将沉没在海平面之下,最后的光把天空的云烧成火焰的颜色,在越来越浓郁的夜色中,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手指动了动,旋即慢慢勾向两边。 夏弥愣了下,顾谶低头,绘梨衣牵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手,或者说是用力地攥紧。他们肩并肩地站在悬崖之前,眺望着太阳落山,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整个世界后,远处的小镇上一点点的光亮次第出现,遥遥一片灯海浮动。 “好美。”绘梨衣唇瓣轻启,吐出极轻的音节。 风还在流动,云也经过,飘落的樱花拂过他们肩头,没有什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发生,只有抵达安宁的少女发出放松的喟叹。 其实有时候,你在等世界,世界也在等你。 …… 远处,酒德麻衣在瞄准镜中看着高崖上依偎的身影,他们的剪影在黑色的天空下,看起来像是雕塑。 199.时光车站 梅津寺町的前街上停着一辆全身冒烟的丰田家用车,夜色降临,长街上的店铺都亮起了灯,那些大大小小的白灯笼像是沿着一条线散落的珠子。 凯撒站在灯笼下大口吃着鲷鱼饭,旁边蹲着一个挫男,眼珠一边四下乱瞅滴溜溜转,一边大口扒饭吃得比他还香。 “这种时候你们还有闲心吃饭?”楚子航用力合上引擎盖,“不找地方大修的话,这车不可能再跑500公里,我们怎么会摊上这辆满是问题的车?而且还把他们跟丢了。” 说到最后,即便是以他一向安之若素的性格,也难免有点抱怨起来。 “因为鲷鱼饭是本地特产,岬青花鱼也是,要不要尝尝?”凯撒咬了一口烤青花鱼,“是吧,路明非?” “是的,师兄来一碗吧,真香啊。”路明非含糊不清地说。 楚子航冷着脸,“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我们必须要让他们在明天凌晨四点到达码头,不然钱全都打水漂了不说,之前的计划也将付之东流。可我们现在距离东京还有差不多500公里,我可没有你俩这么好的胃口。”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还有差不多十个小时开车回东京去,别说一辆保时捷,就算一辆摩托车也能完成任务。”凯撒耸耸肩,“我们也没有跟丢,他们的车现在还在镇子外的停车场上停着,他们只是上山去转转,可登山电车已经停运了,我们总犯不着摸黑上山去找他们。” 楚子航摇头道:“不应该带她来这么远的地方,谁也不能断言她现在的状况。” “可这里很漂亮不是吗?要是我安排一场旅行,我也会把最美的景点安排在最后一天。”凯撒啃着烤岬青花鱼,“那应该是一个美丽到能让人流泪的地方,可以短暂放下所有的烦恼,我只要到达那里就会心满意足。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这么一个镇子看落日,那个女孩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旅行就是这么一回事,总得跑到筋疲力尽才会回家的。”路明非说着从网上看来的忧伤文学,顺手把脚边的饭盒递给楚子航,“师兄尝尝看,当地人把鱼肉磨碎混在饭里烤熟了,再加上木鱼昆布汤做的。很好吃,不骗你。” 楚子航嘴角抽了抽,看着这小子真诚的眼神,以及飘来的香味,还是接过那个还温热的饭盒。 …… 夜已经深了,远处的梅津寺町开始灭灯了。 曰本的乡下小镇跟中国的乡下一样,镇上居民睡得很早。 大海正在涨潮,黑色的潮水带着白色的水花拍打在小站前的碎石滩上,偶尔有背壳反光的小虾或小蟹爬过,这些小东西被后来的潮头拍得东倒西歪,但恢复平衡之后还是努力地爬着,碎石滩上星星点点都是它们在反光。 安安静静,又倔强努力地爬向自己向往的地方,哪怕只是一次很短暂的搁浅,心灵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梅津寺町旁边的大海非常平静,海啸不会波及车站,所以才有了这座小小的建筑。其实这车站并没有什么特色,只是一座略显简陋的白色月台,路灯发着水银色的白光,照得铁轨莹莹发亮。 顾谶靠在月台的柱子上,夏弥踩着一边的铁轨在做平衡行走,纤细的身子在朦胧的夜色里颤颤悠悠,绘梨衣蹲在碎石滩上,逗那些小虾小蟹玩。 凯撒躲在距离月台大约两百米的观海木屋里,用望远镜观察这个似乎漫无目的的奇怪组合。 下山之后,顾谶一行在镇上的馆子里要了各种吃的,从烤鸡肉串到岬青花鱼再到杂烩饭,把店里能点的都点了。 中间恰逢渔船回港,鱼市场的老板骑着摩托车送最新鲜的鲽鱼过来,当地渔民习惯把渔船上最鲜活的大鱼直接送到店里,图个好价钱。 一般食客点不起这种‘特快专递’的鱼,只有钱包厚实的有钱客人才会豪情下单。 夏弥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那条大鲽鱼,放在菱形的铁网上烤制,店里的客人都用筷子敲打碟子,为这年轻懂行的外国食客叫好,也都分享到了烤好的鱼肉。 这给路明非羡慕的,心想他身边就是世界上最贵族的少爷,可他们却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反而囊中羞涩到吃盒饭。 那时绘梨衣坐在火炉旁边,脸被照得红润喜人。 然后他们又在那条点满灯笼的长街上遛弯,品尝各种小吃,一直耗到晚上九点才往镇子外走。 楚子航悄无声息地闪进观海木屋,“查过了,晚上九点四十五有末班列车回东京,在松山市换新干线,抵达东京的时间是凌晨三点钟。” 他像一个为少爷小姐操心着急的老妈子。 “算得真准,开车来这里,坐火车回去。”凯撒摸着下巴说:“这么一来,让他们上港口跑路还有时间。” 楚子航点点头,转而望向黑夜中巨大的山形,“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旁边靠着门框昏昏欲睡的路明非顿时一支棱,像猫头鹰那样警惕四顾,虽然他什么都没感觉到,但还是表现出了身为s级和王牌专员的职业素养。 凯撒和楚子航对此完全无视。 距离小站大约一公里处的半山腰,用于监测森林火情的看台上,一身黑衣的酒德麻衣单膝跪地,扛着加装了红外线瞄准镜的as50。 从红外线瞄准镜里,她能清楚地看见凯撒和楚子航躲在观海木屋的窗下,楚子航缓缓扭头,监视着四下的动静,凯撒嘴里咬着一根剥皮的嫩树枝,看来是把那当成了古巴雪茄。 至于他们的另一个vip路明非,此刻正脑袋磕门框,迎着海风打瞌睡,鬼知道平时打游戏都能鏖战到天亮的夜猫子,这回怎么这么拉胯。 酒德麻衣并不担心楚子航会发现自己,在如此的距离上配合言灵‘冥照’,她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只不过楚子航的直觉强到让她有些吃惊,看楚子航的表情,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唯一的盯梢者。 耳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苏恩曦正在500公里之外的东京等待好消息,那个策划了一切的老板也随时会接入。 200.遥遥有期 酒德麻衣把枪口转向月台。 她先是瞄准顾谶的胸口,这家伙背靠柱子站着,低着头像在闭目沉思。 顾谶当然不是她的既定目标,但王牌狙击手都有类似的习惯,用枪口挨个锁定所有运动目标,记忆他们的位置,战场上瞬息万变,有时候无关人等也会忽然变成需要优先猎杀的目标。 她的枪口转而落到了正在铁轨上小心行走的少女身上。 酒德麻衣能从瞄准镜中看到那凹凸有致的身体,在微微晚风中,卫衣领口露出玉致的颈线。 她顿了顿,接着用枪锁定绘梨衣的后脑,只是没有注意到,在她枪口转移的时候,原本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的顾谶和夏弥同时朝她所在的方向瞥了眼。 月台上密集的柱子有些阻碍视线,不过以as50的威力,酒德麻衣大可以打穿柱子,继而命中绘梨衣的后脑。 她的枪里填着贤者之石炼制的子弹,对高级混血种乃至于龙王都有致命的杀伤力。 “距离983米,风向自西向东,风速每秒钟3.4米,空气湿度45%,海面上正在起雾,能见度会略微降低,目标完全锁定中。”酒德麻衣低声说。 一声令下她就可以开枪,983米的距离对她而言不是问题,略低的能见度和低速风也不是问题。 在海边月台上,绘梨衣没有可遮蔽自己的障碍物,她这边扣动扳机,那个已知最强的混血种就会倒在血泊中。 蒙蒙的小雨降了下来,水银色的灯光里飘着牛毛般的雨丝。海风和细雨混在一起,气温迅速下降。 顾谶朝站台里靠了靠,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四十分了,他们在这里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没有看见一列车过站,这里确实够偏僻。 今天的最后一列火车就是他们要乘坐的去往松山市的慢车,在那里直接换乘新干线快车,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大阪,距离东京也就很近了。 他们又要回到那个漩涡里去,至于想要回家的绘梨衣,他一方面想要遵从这个女孩的意愿,让她回去见自己的家人,一方面又觉得路鸣泽说得对,事关大局,不能感情用事。 而绘梨衣是怀着愧疚的,她的离家会给太多人带来麻烦,她回去只是想让东京安静下来。 可顾谶唯一不确定的,是夏弥的心思。 他看向那个在濛濛细雨中的女孩,她背着手站在铁轨上面向群山眺望,目光好像能穿过重重的黑暗。 只是她看到的是现在,还是他们的未来? 就在顾谶胡思乱想的时候,雨一下子就下大了,夏弥踮着脚一下下蹦跳着来到他的面前,然后他们看着绘梨衣双手抱头从雨里跑了回来。 她摊开手掌,手心里的小寄居蟹缩在贝壳里不敢露头,但是吐着泡泡。 “车应该快来了,就在月台上待着吧。”夏弥说。 话落,就已经能听见火车进站的汽笛声了。 顾谶一怔,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夏弥发梢被小雨打湿,表情淡淡地抱着胳膊,翘首望着火车来处。 “怎么...”他有些不解。 之前他以为他们来站台这边只是瞎溜达,因为那部日剧的关系,来这里玩一会儿,然后就去停车场开车回去。可现在看她的意思,竟然是要搭火车? “你的那些朋友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夏弥没有回头,淡声道:“他们是想把她送到哪里去?” 顾谶皱了皱眉。 …… “我们回东京啦。”绘梨衣写字给他们看,自己却望着细雨中漆黑的山。 她根本不知道此刻的山中正有一支漆黑的枪管指着她的眉心,她神情满是恋恋不舍,眼神柔软得让人心疼。 “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到东京。”顾谶说,心里却在想着夏弥刚刚的话。 夏弥看他一眼,转而看向绘梨衣,“其实并不是非要回去的。” 她话里的意思顾谶能听明白,绘梨衣也能听懂,只不过她碾着脚尖,低头沉默半晌,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她也不想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她没有玩够也舍不得跟身边两人分开,他们是好朋友,之前计划着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可她不想连累他们,也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而遭遇危险。 况且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了,虽然之前顾谶给她注射的‘血清’很有效,可那毕竟只是暂时给她延长了生命,她以后仍然需要血清,她的血统仍然不稳定,她过不了多久仍然会死去。 他们肩并肩站在月台边缘,看着明亮的车灯割开黑夜,越来越近。 列车掀起的风把细雨吹得凌乱,灯火通明的夜班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车门打开,顾谶他们走进车厢,车厢里空无一人。 东京连日暴雨,没什么人会从东京跑来这种偏远小镇旅行,也就没什么人会坐晚班车回去。 火车在铁轨上轰隆隆地作响,窗外层层叠叠的海潮冲刷着海岸,顾谶在空荡荡的长椅上坐下,其实在夏弥说她来这里是因为看了一部日剧的缘故时,他就用手机尝试着在网上搜索这部剧了,包括知道他在做什么的绘梨衣,也偷偷来到他身边想一起看,可惜山里的信号太差,他们始终没能看完。 绘梨衣好奇地扒在窗户上往外看去,她还惦记着碎石滩上那些趁着潮水来产卵的小虾小蟹。 “亲爱的乘客们,本次列车终点站松山市,现在我们即将离开梅津寺町站,列车即将关门,现在为您播报预计抵达各站的时间...”车厢里回荡着甜美的女声。 就在这时,夏弥忽然起身,轻轻摸了摸绘梨衣的头,然后将棒球帽戴在她的头上,转身下车,车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 绘梨衣眼神懵懵的,隔着车窗,与外面的两人相望。 是两个人,因为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顾谶也闪身下了车,紧跟在夏弥身后。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不必犹豫,当她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只要随同选择就好。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夏弥拍了拍车窗,“到松山市会有人接你的。” “你们不送我回东京了吗?”绘梨衣举起小本子。 这种来往海边小站的列车还是老式的蒸汽机车,只是拖挂了新式的车厢。列车在启动中喷出浓密的白色蒸汽,像云一样在站台上流动。 夏弥说:“我们会去接你的。” 绘梨衣摇头,她把小本子贴在玻璃上,“我以后去哪里找你们?” 她是知道离别的,说是‘还会再见的’、‘会去接你’、‘请等待’其实都是遥遥无期。 人生中没有谁离不开谁,也没有谁会陪谁一辈子,走过一段路后,还会有新的风景出现,你会有新的朋友,认识更多的人。可绘梨衣不想,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也从未去考虑过,她只是不想跟顾谶和夏弥分开。 她整个人都趴在窗户上,满脸惶急。 顾谶从未见她这么着急过。 夏弥咬了下唇角,伸手按在车窗上,绘梨衣立马把手放上去,隔着一层玻璃,好像感受到了彼此。 “我们会去接你的,一定会!” 灯火通明的列车在夜色中远去,发出呜呜的鸣声,绘梨衣一直站在窗口回望,直到再也看不清楚。 夏弥同样在月台上久久沉默着,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她的眼前,沾在她的唇角。 “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心里还能容纳下另一份牵挂,对那个女孩不只是同病相怜的怜惜,还有唯一一个朋友的爱护。 她看向顾谶,心思忽然有些动摇,不仅仅是在绘梨衣这件事情上,还有想向顾谶吐露心扉的冲动。这一刻她才恍然惊觉,在萍水相逢的立场上,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 “没事的。”顾谶说道:“你刚刚不也说了会去接她么,我们只要做到就好了。” 夏弥定定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蓦然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 “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对不对?把她送回蛇岐八家。”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呢,眼前之人来曰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消失在这里的赫尔佐格。如今既然确定蛇岐八家内部有问题,那将绘梨衣作为诱饵送回去,想要复活白王的幕后之人面对失而复得的‘钥匙’,必然忍不住觊觎。 所以这个时候,谁有异动,谁就是王将! 晚风凄迷,细雨霏霏,顾谶手抄在兜里,慢悠悠地往回走。 火车的轰隆声依稀还在耳畔,夏弥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感觉到了一丝陌生。 201.疯狂小事 另一边,当顾谶和夏弥忽然跳下火车的时候,本来一直十分淡定的楚子航第一次急了。 “他要放走那个女孩!” 难怪顾谶选择了去松山的火车而不是开车离开,如果是开车逃离的话,他们还能想办法在高速公路上把他们截停,但火车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只要绘梨衣登车,她就必将抵达松山市。 楚子航不敢相信,那个始终顾全大局、从未做出过错误选择的男人会做出这种事来。 原来这趟远至四国的旅行从头至尾就是计划好的逃亡,一切的因素都被考虑在内,包括距离、交通工具甚至每个时间点都是算过的。顾谶明知道他们之前说好了汇合,而且就在身后跟着,还骗了他们! 凯撒被他的失态吓了一跳,旁边昏昏欲睡的路明非更是猛地从门框上倒了下来,趔趄起身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师兄们。 楚子航如离弦之箭奔向车站,又迅速停下--列车关门之后很快就会起步,就算他的百米成绩匹敌世界冠军也没办法在火车发动后将它截住。 他返身奔向不远处的船厂,他们租来的那辆丰田车停在了那里,虽然那辆车浑身上下都是问题,但此时此刻唯有它能帮他们抢先抵达松山站。 “喂,等等我!”凯撒拍拍屁股上的土,连忙追了出去。 “还有我啊!”路明非擦着嘴角的口水,晃晃悠悠地追着两人跑。 …… 酒德麻衣缓慢悠长地深呼吸着,她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老板说顾谶是靠得住的朋友,而几次的经历也让她觉得这个男人的确可以信任,但万万没想到就在白王苏醒的节骨眼上,顾谶会将绘梨衣放跑。 那个女孩正在从她们的控制中脱离,这把解决东京事件的重要钥匙就要失去了。 这种情况下她必须抹杀绘梨衣,这把钥匙即使不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也不能掌握在敌人手里! 但在扣动扳机前,她还需要得到老板的确认,她一边移动枪管锁定绘梨衣的眉心,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手机通话彼端的声音。 酒德麻衣额头沁出冷汗,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发木。 电话已经接通,信号强度不够,但也足够她跟老板通话,可对方始终沉默。 她并不想对绘梨衣开枪,但关系到东京乃至曰本的存亡,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牺牲一个人算不了什么。 老板应该还在思索,这件事情竟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判,逼得他也不得不临时思考,临时做决定。 但时间所剩无几,as50号称射程能达到1.5英里,也就是大约2.4公里,火车还要两分钟才能跑出有效射程,但雾气和风会让射程打折,在这种天气下,即便王牌狙击手也不敢保证一定命中。 “目标即将脱离有效射程。”酒德麻衣低声道。 “放她走吧。”老板轻轻叹了口气,“难得那家伙会做这么疯狂的一件事,虽然不知道他怀着怎样的一颗心,身为老朋友却不由自主地想要成全他。” 酒德麻衣仍未把准星从绘梨衣的眉心挪开,尽管在这个距离上已经未必能够命中了,“可老板你说过,她是打开藏骸之井的钥匙,要让钥匙落在别人手里吗?” “神复活又怎样?当万军之战开始之时,我将亲自迎战!”老板声音低沉,言语顿挫间威临天下。 “期待那一天。”酒德麻衣缓缓把枪机复位。 这时,灯火通明的火车驶入了海上吹来的浓雾里,只有模糊的灯光若隐若现。 …… 暴雨滂沱,情人旅馆的老板娘打着伞站在屋檐下,檐前的滴水像是一道绵密的银色帘幕。 她盯着每辆从门前经过的出租车看,眼里透着焦急。 今天白天,几个肃杀的极道人物冲进店里,向她出示了照片,询问她说照片上的男女有没有来她店里投宿。 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顾谶和绘梨衣,一时间心跳加速脸上变色,但她毕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刻镇静下来,恭恭敬敬地说我们这里的客人通常都只住一晚甚至几个小时,哪会有投宿的客人选择情人旅馆呢? 她的坦荡和情人旅馆的招牌说服了对方,他们并没有进店搜索,只是留下了联系方式。 老板娘想不出这对小情侣...好吧,是一个男人和两个懵懂的女孩怎么会得罪极道,但她想来再怎么样,顾谶那样斯斯文文的男人,还有绘梨衣那种人畜无害的老实姑娘都比极道更值得信任。 她特意留在店里等到午夜,就是想等他们回来通知他们赶快离开,这边的店面都被极道盯上了。 轰隆隆的雷声在天空中滚过,紫色的电光切开黑暗,照亮了打着伞走向店门口的年轻人。 伞下是两个人,那个戴着眼镜、模样周正温和的男人肩膀被雨打湿了,另一个冷冷清清的女孩子抱着胳膊,像是被风吹冷,头发也湿湿的。 两人披着朦胧的水汽,竟散发着比白天的极道还要凛冽的肃杀。 老板娘不及多想,小步跑上前,“只有你们回来吗?那个小姑娘呢?” 顾谶跟夏弥相视一眼,“她回家了。” “今天有人来找你们,是看上去很凶恶的男人。”老板娘压低声音提醒。 “已经没事了,她回家了,那些人也不会再来了,放心吧。”顾谶宽慰道。 “谢谢老板娘帮我们打掩护。”夏弥轻声说。 外头夜空飘雨,老板娘回头看着上楼的男女,一时间脑补起家族小姐不满家里安排的未来夫婿,而伙同闺蜜好友和管家执事一起逃家的惊险故事,一时间神思悠悠。 ……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走进那间熟悉的套房。 小玩偶们散落在茶几上,鞋盒和购物袋在角落摆放得整整齐齐,烧热水的暖壶在黑暗中嗡嗡作响,半杯残水映着窗外的灯光。 绘梨衣是个完全不懂收拾屋子的人,她只知道把自己的小玩具收好,把喜欢的裙子一件挨一件地挂在衣橱里,其他包括内衣丝袜这种私人物品都是随手乱扔。 是夏弥教会了她如何收拾,她觉得不好意思,是自己给他们添麻烦了,所以学起来格外认真。 依稀间,好像还能看到那道跟在顾谶身后到处跑的女孩,热情满满地举着写着‘出去玩’的小本子,待得到首肯后就欢呼雀跃地站在镜子前试衣服。 她从不避开顾谶和夏弥,那种身心交付的信任,让人每每回想都心生酸楚。 202.相聚离开 人虽然已经离开了,可房间里满满的都是有人住过的味道。 摊开的被子上有人压过的痕迹,浴室里的水龙头没拧紧,水一滴滴地打在浴缸里,溅起清脆的回声。 窗外大雨滂沱,顾谶在茶几边坐下,捧着一杯热水,默默地看着外面的灯光和大雨。 夏弥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静静站在他的身旁。 她也要离开了,只是暂时从明处回到暗处,因为她怕跟眼前之人再待久了,会忍不住告诉他自己就是夏弥。 看到他一直等待着自己,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她心里并不好受。 其实源氏重工那晚结束,他们就该分开的,只不过有了绘梨衣,他们才多了几天的相处。这就已经很好了,无论是与那个懵懂少女一起的时光,还是仅有的温存。 夏弥一旦决定了什么,自认心肠就能冷硬下来,只是看着此刻被阴影包裹的男人,她忽然有种难抑的不舍和心酸。 绘梨衣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所以才会喜欢,才会觉得它温柔。而她不一样,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因为世上有太多的离别和身不由己,她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才对这个世界稍稍有了期待。 但现在,她又要因此与之分别。 “喝点水再走吧。”顾谶给她倒了杯热水,声音如常。 他要装作没有认出夏弥的样子,否则她这段时间的伪装就白费了,现在外人只有路鸣泽知道她的身份,而夏弥的隐藏是他们未来对抗洛基的变数。 “好。”夏弥轻轻道。 热气氤氲在黑夜里,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他们的目光一触即分,若无其事地什么话也不说。 半晌,夏弥勉强一笑,“那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她怕再不走就会心软。 “我送送你。”顾谶起身。 “不用了。”夏弥连忙道。 “怎么说也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顾谶笑道。 夏弥看着他的笑颜,感动之余,又有种莫名其妙的羞恼。 就好像是,即便是出生入死过,可毕竟是一个异性啊,而你明明就有女朋友不是吗?这大晚上的,对方要走你竟然还要相送?怎么,不舍得啊? 她这种心思就很奇怪,也矛盾,因为细究的话,他们彼此互通心意,可好像还没正式确定关系。再者,顾谶都跟两个花季少女‘同居’了好几天啦! 夏弥心里的离愁别绪忽然就淡了许多,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吃亏了,因为这些天她的确有放飞自我的时候,比如同绘梨衣一起试新式的内衣、穿着半透明睡衣坐在茶几旁、穿那种很显身材的睡衣等等,而这些竟然都没有避讳眼前这个狗男人! 她现在后知后觉是有些醋了。 顾谶根本没想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夏弥竟能脑补这么多,而且这必然是今后对自己不利的情况。 他将她送到门口,又送到楼下,看着她撑开伞走进雨里。 “回去吧。”夏弥挥了挥手。 “注意安全。”顾谶也挥手。 夏弥银牙暗咬,将他对‘其他女人’的关心记下了。 “好~”她甜甜一笑,戴上耳机离开了。 顾谶愣在了原地,他没搞懂对方最后的笑容是怎么回事,那种甜妹风的笑容出现在一张又纯又欲的脸上,其实杀伤力是巨大的,可他莫名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仿佛,现世报并不非得在眼前,还可能会在以后。 …… 屋檐下雨水成帘,顾谶伸出手去,水滴在指尖迸溅,凉凉的。 然后,不等他感慨自己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候,面前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一辆破丰田猛地在旅馆门前停下,车上三条大汉跳在了路上的积水里。 “我去,老大你怎么停的车?我裤腿都湿啦!” “少啰嗦,我鞋也湿了!” “咳咳!” 路明非、凯撒、楚子航,三人本来是一副冷眼凶狠要杀人的表情,却不料被街上坑里的积水破了功。 路明非提着裤子,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檐底下,胡乱抖着脑袋上的水珠,就像一只淋雨的土狗。 顾谶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 “哎谢谢。”路明非习惯性地接过,显然他这种狼狈模样,顾谶早就习以为常。 凯撒见此,不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这小子一眼。 “上去说。”楚子航看着顾谶,酷酷地说。 话落,就见路明非把纸巾递过来,“师兄也擦擦,你看脸上这么多水。” “……”楚子航。 本来就有点破功了,现在气氛是完全被破坏掉了,论拖后腿,还得是路明非啊。 上楼,进屋,关门。 四人围着茶几坐下,默默相视。 “我们看到那个女孩离开了。”这种时候,还得是楚子航打先锋。 顾谶‘嗯’了声。 路明非挠挠头,好奇道:“话说老顾你怎么认识那个漂亮妹子的?你在曰本还有朋友?” “偶然认识的。”顾谶说。 楚子航轻咳一声,提醒他们现在要说的是上杉家主。 “我们本来打算送上杉家主离开曰本的。”凯撒说道:“想跟你商量的时候,没想到你带着人直接跑路了。” “后来还把人送上了火车。”路明非懊恼道:“你是不知道我们追得有多辛苦。” “没追上?”顾谶轻笑。 “肯定啊。”路明非哼了声。 楚子航看看身边的两个队友,觉得他们不是来追究责任的,而是来叙旧的。搞什么?就只让他楚某人来当恶人? “我知道绘梨衣很重要。”顾谶缓缓道:“但她的身体状况很差,需要蛇岐八家的血清稳定血统,而且我觉得把她放回去,未必是件坏事。” 楚子航眼神一动,“你想把她当诱饵?” 凯撒跟路明非相视一眼,后来才想通,果然他们还是太单纯了,要说腹黑还得是这俩家伙啊。 一个不声不响干大事,一个资深杀胚,对这种撒诱饵钓大鱼的门道儿得心应手。 顾谶拿出手机,调出跟源稚生互发的短信。 他说了绘梨衣乘坐的火车班次以及终点站。 通过樱井小暮的情报,源稚生同样对蛇岐八家内部有所怀疑,而前段时间的巨额悬赏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所以这只象龟在收到他短信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我会亲自调查这件事,感谢这段时间对绘梨衣的照顾,保持联络。」--源稚生。 203.龙与少年 “原来你意在王将。”楚子航看完短信后,完全明白了。 “有什么消息,源稚生会跟我联络。”顾谶说。 路明非听懂了,但没完全听懂,不过不妨碍也跟着点头附和。 “你这地方,还真不错诶。”他四下打量着。 房间很大,尤其跟他们之前住的堪比‘韩国考试院出租房’的旅馆比,那真的是总统套房跟小隔间的区别了。 而且这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常打扫,再一想到还有两个妹子同居,路明非难免留下了羡慕的泪水。 “还好吧。”顾谶随口道。 “咳,顾教员,采访你一下。”路明非装模作样地撞了撞顾谶的胳膊,挤眉弄眼道:“跟那么漂亮的妹子同居,有何感想?” 顾谶竟摸着下巴认真想了一会儿,“像提前当了父亲。” “????”房间里的三人,以及坐在出租车上的某人。 “就是照顾她们的一日三餐,然后还要制定每天的出行计划。”顾谶说。 (听到这里的夏弥冷笑,带绘梨衣游玩的计划不都是自己制定的吗?) “听起来好累啊。”路明非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同志你也不容易’的表情。 “是吧。”顾谶抹了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凯撒跟楚子航实在服了这俩凑在一起就能扯淡的家伙。 “去吃宵夜吧?”凯撒提议。 “啊?”顾谶一怔。 之前他们来势汹汹,一副向自己要个解释的样子,现在怎么突然软了? “我在后街找到了一家不错的拉面店。”凯撒起身,“我们一路开车回来,什么都没吃呢。” “好啊好啊。”这是摸着肚子的路明非。 顾谶看向楚子航,凯撒倒是表情和煦,甚至有点芬格尔调调的没心没肺,但楚子航也就在看到他跟源稚生的短信时表情和缓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做得是对还是错,但有时候,我们确实没法对结果做出预料,只能根据那一刻心中所想来做决定。”楚子航默默起身,“走吧,我也饿了。” “你成熟了。”顾谶感慨一声,“是能独当一面的专员了。” 楚子航眼角跳了跳,最后说:“我本来就是。” “你们先下去吧,我给她把东西收拾收拾寄回去。”顾谶说。 “这有什么难的?咱们一起动手,几分钟就ok!”凯撒大手一挥,“全组注意,现在我们给小姑娘收拾衣服和玩具!” “衣服就不必了。”楚子航拉了他一把。 所以只有顾谶一个人进了卧室。 凯撒两手推着纸箱,路明非跟楚子航撅着屁股把小玩偶一个接一个往里面放。 …… 四个小时前,从梅津寺町去往松山市的高速公路上。 冒着白烟的丰田车斜靠在路边,无论怎么拧钥匙点火,这台车再也发动不起来了,发动机报警的蜂鸣声在静夜中极其刺耳。 “该死!”楚子航猛拍方向盘。 此刻,那列灯火通明的列车正从不远处驶过,他失去了最后一个截住绘梨衣的机会。 “别又是冷却剂渗漏吧?曰本人的产品真是靠不住!”副驾驶上,凯撒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悠闲道:“这种鬼天气在高速路上抛锚,想再找到卖冷却剂的店可不容易。” 话落,他就猛然被楚子航抓住衣襟,狠狠地推在了车门上,巨大的震动让他差点握不住手里的鲑鱼饭团。 坐在后面的路明非吓了一大跳,睡意全消。 “师兄冷静,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你在引擎上动了手脚!”楚子航的黄金瞳中爆出慑人的光,“租车店出来的车,必定是经过检修的,不可能出现冷却剂渗漏这种问题!” 路明非一愣,下意识看向凯撒。 “以你对赛车的熟悉,不可能没学过修车,每辆赛车都是单独定制的,每个赛车手都要熟悉他们自己的引擎,自始至终你都是顾谶的同谋!”楚子航冷冷道:“第一次是你剪断软管,放掉了冷却剂。第二次我补好了软管,但你买回来的冷却剂有问题!” “不能说是同谋。”凯撒纠正道:“同谋必须是事前商量过的,我们这只能算作偶发性共同犯罪。” “那老大你怎么会知道?”路明非小心翼翼问。 “猜的。”凯撒缓缓道:“他这个人看起来好说话,其实死犟死犟的,他不是总做出人意料的事,只是想得更多。” 楚子航怒道:“你们疯了?她只是一个人!你们要为了一个人而让整个东京整个曰本的人都冒着去死的危险吗?” “这么算起来的话确实很不值得,”凯撒叹了口气,“可怎么办呢?即使代价是全人类,我也没办法让一个女孩为了这种该死的理由牺牲,我的正义不允许这种牺牲。” “为了你们虚伪的绅士风度?还是为了追逐女人的动物冲动?”楚子航暴怒难抑。 他很少这么愤怒,但这种背叛的感觉太糟糕了,尤其是被此次行动的领队和组长一起背叛。而且这种冲动的做法,最终可能会引发国家灭绝的巨大灾难,需要牺牲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去挽回。 “也许吧,但这就是我的正义,如果违背了那种正义,凯撒·加图索也就不存在了。”凯撒低声道:“还有,你记得么,一年前那个漂亮的新生学妹,顾谶在中国就认识的学生。” “夏弥。”路明非小声接话,“她以前是老顾的租客。” 楚子航想起了在自己的听证会上,代表新生支持自己的那个女孩。 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却连她的长相都记不太清了,依稀只记得她挺爱笑,在装作若无其事偷看顾谶的时候。 “记得,怎么了?”楚子航问。 “她跟顾谶一起进入了bj的尼伯龙根。”凯撒说:“可最后只有顾谶一个人走出来了,成为见证了龙王陨落的人类。” 楚子航怔了怔。 路明非也罕见没有插话。 “她以前,跟顾谶应该很要好吧。”车窗外,大雨铺天盖地,凯撒轻声道:“我那个古板的叔叔曾经说过,顾谶的心已经死了,这不是一场游戏,他比我们都要清楚。” 外头大雨滂沱,世界寂寥,在这条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三个人沉默了很久。 凯撒估摸着列车已经在松山站进站了,才懒懒地说:“车后备箱里就有一桶还能用的冷却剂,现在把它加上回东京。” “我去拿!”不等楚子航解安全带,路明非就自告奋勇地跑了出去。 实在是这两人的气场碰撞太吓唬人了,他早知道就不跟着来了,身为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他很抱歉。 204.王的组合 深夜,大雨,后街面馆。 四人坐在一张桌前,看着拉面师傅抻面。 路明非托着下巴,看着那翻飞的拉面,感觉这师傅如果去海底捞干,一个月万八千儿块钱也轻轻松松。 凯撒偶尔闻闻桌上的小醋碟,看着店外的雨幕打个哈欠。 楚子航在剥蒜。 顾谶在用热水冲洗杯具。 他们坐在靠门口的那一桌,能清晰感受到逐渐变小的雨势,街上色彩不一的灯光汇在这家小店的门口,光影里是几人的沉默。 就在这时,顾谶像是看到了什么,将水杯分别递给众人的时候,看着门外的长街有些愣神。 “怎么了?”路明非好奇道。 凯撒顺着顾谶的目光看去,随口道:“哪个国家都有翻垃圾桶的流浪汉,没什么稀奇的。” 那是在瓢泼大雨中的路边垃圾桶旁,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正在扒拉着什么。 “那好像是个外国人。”路明非惊讶道:“什么时候洋大人也混得这么惨了?他们再穷在曰本也是座上宾吧,怎么沦落到搁这翻垃圾桶?” “洋大人是什么鬼。”凯撒觉得这小子是有一颗愤青的心的,也不放过任何内涵的机会。 “那个人...”楚子航有些不确定地说:“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顾谶点点头,“我刚刚也想说。” 那个流浪汉很壮,依稀能看到他上身穿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套头衫,下身穿着硬邦邦的牛仔裤,显然很久没洗了,就算是大雨也没能给它泡软。 “我去,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诶!”路明非揉了揉眼睛,惊呼。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大,惊叫时的音色过分尖锐,引起了那流浪汉的注意。对方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原本热情四溢翻垃圾桶的动作就顿住了,转而浑身颤抖起来。 “我把他吓着了?”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只是个流浪汉,可毕竟是外国人,自己又在国外,万一给人吓出个好歹,自己岂不是惹上了国际纠纷?这他妈得赔多少钱啊! 身边的三人却彼此相视一眼,有些疑惑,也有点被雷到了,实在是因为借着那街上的灯光,他们看清了那流浪汉的脸。 “各位师弟,我可算找到亲人啦!”那家伙瑟瑟缩缩地从街对面走来。 “(owo?)!”路明非呆了个呆,“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我好像听到了废柴师兄的声音?” “是的。”凯撒面无表情道:“不是幻觉,就是那条败狗。” 没错,迎面走来的流浪汉正是卡塞尔学院史无前例的f级学员芬格尔·冯·弗林斯,这家伙在雨中十分骚包地举起双手,把淋透的头发往后猛地一捋,来了个帅气的大背头。 凯撒捂了捂眼睛,说起来,芬格尔还挂着他学生会的编制,连他自己都忘记什么时候同意这家伙入会的了。 他也很无奈,为什么自己座下既有路明非也有芬格尔,简直卧龙凤雏兼得。 至于路明非则完全懵了,待看清对面那完全不似人样却格外熟悉的身影时。 芬格尔衣服上满是油渍,凌乱的长发脏得打结。他手里还拎着个快餐店的纸袋,纸袋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咬过的半个汉堡,好像是刚刚从垃圾桶里搞到的人家吃剩下的宝贝。 其实可能就是,这家伙完全就是个饿得发晕的流浪汉。 可谁能告诉他,这还是他路明非的室友、卡塞尔学院的新闻部部长、来自德国的贵族芬格尔吗? “你们不认我啦?”芬格尔哆哆嗦嗦地说:“师弟们?老顾,我是你亲爱的好兄弟老芬啊!” 桌上四人同时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啊,原来是芬格尔啊。” “刚认出来。” “变化太大了。” “没错。” “……” 芬格尔硬了,没拿快餐店纸袋的那只拳头硬了。 但情势如此,他看着打扮得人模狗样、光鲜亮丽的四人,可怜兮兮地说:“能先让我吃点东西么?” “铁子,你怎么沦落成这副鬼样子了?”路明非提了提臀,大概是想上前慰问一下,可隔着三五步都能闻到芬格尔身上的臭味儿,属实难顶。所以他路某人的屁股几次蠢蠢欲动,最终还是没抬起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芬格尔忸怩地看了眼路明非身边的空位,眼中透着饥渴。 “要不还是过来长话短说吧。”路明非还是心软的。 然后身边几人就同时看他。 “哎!”芬格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冲到了他身边,一屁股坐下,一把就揽住了他的肩膀,“还是师弟跟我亲啊!” 一时间,各种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气味直冲路明非的嗅觉,他的眼前白光乍现,在那白炽灯的光影里,他好像看到了浑身冒着圣光的佛祖... 在场中哪怕是最贵族最绅士的凯撒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妈的芬格尔,你多久没洗澡了?” “我都忘记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会长发话,芬格尔讪笑,同时将路明非从‘毒液’下释放出来。 路明非捂着脑袋,一阵晕乎乎的。 “先说正事。”顾谶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离席远了一点。 身边的楚子航也将凳子往后挪了挪。 “其实我还懵着呢。”芬格尔长叹一声,“我不是实习嘛,就选了曰本作为实习地,我觉得这里有温泉,还有美少女一年四季光着大腿在街上走,简直是吾辈天堂。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每天按时上线做日常写报告啥的。可是忽然有一天早晨,我就登录不上网站了。 我打电话给学院,结果电话打不通,发邮件也没人回,信用卡刷不了,安全港也不能用,曰本分部的那些家伙竟然还追杀我!我已经流浪了两个星期,每天都在垃圾堆里刨食!” 说到痛心处,他扶着路明非的胳膊,似乎随时都会撑不住倒下,“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先?看你们混的这么好,师兄很欣慰,好歹异国他乡还有个依靠。而且没想到老顾也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抄起老本行,咱们合伙称霸曰本的假酒界?” “...滚。”顾谶。 楚子航跟凯撒同步无语,这败狗还能瞎白话,可见还不到饿死的地步,就算再刨两星期垃圾桶,也能接着蹦跶一段时日。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路明非难以置信道。 心说学院在曰本境内还有残留势力固然是好事,可谁能想到这残留势力竟然是芬格尔,这小子的用处只是消耗军粮而己。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做错什么啊,曰本分部就追杀我。”芬格尔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们说这会不会跟我参观分部办公室的时候,摸了女秘书的屁股有关系?曰本人不会这么封建保守吧?” “……”众人。 205.高级情报 听完芬格尔很像扯淡的一番苦水,虽然大伙都很想在这厮脸上踹一脚,可看他饿成这样,大家心里也不好过。 路明非赶紧拿起桌上的毛巾,就着这家伙脸上的雨水给他洗脸。 “这确定不是抹布?”芬格尔含糊道。 顾谶用热水又烫了一个杯子。 楚子航给他倒上温水。 凯撒亲自递到败狗面前。 “各位师弟,老教员...”芬格尔抽噎着,哽咽着,就差两眼含泪了。 “矜持点。”顾谶说。 “哎。”芬格尔一秒收功,双手一边端着温水吸溜,一边盯着厨房大师傅锅里的面。 “其实你是被我们的事情连累了。”路明非说道:“这件事很曲折,我一会儿慢慢解释给你听。” “师弟啊。”芬格尔叹气。 “其实我们也不比你顺利。”路明非也叹气。 “别废话了你这个老六,能不能先给我叫点东西吃啊,细面加我一碗行不行?!”芬格尔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干瘪的肚子大叫。 “……”路明非。 是他错了,他还在想着怎么在照顾对方这副流浪汉外形的情况下,体面地给对方解释眼下的状况,结果却忽略了眼前这家伙是不能用常理度之的。 相比较众人为何沦落至此,不是在星级酒店而是在路边面馆里聚头,他更在乎能吃一碗热腾腾的拉面。 顾谶便跟服务员说加两人份的面。 “不,最起码也要四人份,大碗。”芬格尔十分严肃。 服务生很勉强地忍受着他的穿着和身上的气味,最终屈服在顾谶的小费之下。 很快,面好了,芬格尔胡乱往里加了点醋,直接开吃。 他呼噜噜吃面的动静实在太大,架势就跟要打仗似的,坐在他旁边的路明非一阵心惊胆战。待看到芬格尔已经开始吃第四碗,并且那双绿油油的眼睛不时扫过他的碗时,路明非慌了,立马化身饿死鬼第二,呼哧呼哧风卷残云。 旁边,顾谶三人默默看着比赛般的两人,不免感叹果真是卧龙凤雏棋逢对手。 “活过来啦!”芬格尔吞下最后一口面汤,坐直了,摸着肚子,露出婴儿般甜美的微笑。 最后路明非还是赢了,他守住了自己最后一口面,现在撑得直打嗝。 “附近有个澡堂子,要不先去洗个澡?”凯撒提议。 芬格尔臭得像是埋在垃圾堆里发酵过,说实话,刚刚能吃下饭去实在是因为太饿了,就这他还不断给自己做着思想斗争。 而看顾谶跟楚子航的表情,显然也备受煎熬。 “先让我缓缓,让我缓缓。”芬格尔按着路明非的肩膀起身,“吃得有点急了,撑着了。” 路明非一阵龇牙咧嘴。 芬格尔溜达了两步,重新一屁股坐了回去。 “见到你们真好,我从未那么真诚地觉得你们是我的兄弟。”他的眼神谄媚,活像一条狗在被喂饱了肉骨头之后看主人。 几人根本不往心里去,搞新闻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傻子才信。 “正事优先。”楚子航说道:“现在在曰本境内,我们总算有了第五个人,还能找到其他人吗?” 他十分清楚如果再给芬格尔瞎掰扯的时间,他能扯淡到明早。 “曰本分部已经背叛了。”凯撒向芬格尔解释,“他们切断了我们跟学院的联系。” “更糟糕的是,曰本分部可能掌握了白王遗骨的秘密,而那具遗骨仍有复苏的可能,它正在曰本境内缓慢地孵化,而且已经有了自行活动的能力!”路明非以十分凝重的语气说。 “话虽如此,不过师弟啊,看你们吃好穿好,实在不像被人追杀的紧张模样啊。”芬格尔说着指了指自己,“我才像。” 路明非噎了噎,确实,他们是沾了顾谶的光了,蛇岐八家对他们的态度还算好的。 “其实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曰本分部不是什么好鸟!”芬格尔不屑撇嘴,颇有一种早就预判了的架势。 “你怎么知道的?”楚子航有些诧异。 曰本分部其实是个极道组织,这在卡塞尔学院内部是级别很高的机密,芬格尔的级别是f,按说根本没有权限接触到这些机密文件。 “你们以为我来这里只是实习?”芬格尔胳膊一抱,得意一笑,“蛇岐八家一直坚信自己是曰本的真实统治者,不甘屈服在学院之下充当一个区区分部。他们之所以到现在才背叛学院,只是因为畏惧一个人。” “校长?” “对,他们认为校长是个暴徒,如果曰本人不乖或者敢反抗,校长就会好好教他们做人的道理。”芬格尔说道:“曰本人崇拜暴力,所以他们畏惧他,却并不讨厌他。” 昂热就是这种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像个伦敦老绅士,可你总觉得他会忽然从哪里摸出一架火箭筒来顶在你的脑门上。 只不过顾谶想着那晚与昂热一同去见犬山贺,其实在暴力之余,昂热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是另一种个人魅力。应该说是铁汉柔情么,只不过常人很难看到这一点。 “校长清楚只靠个人威严是没法长久稳住曰本分部的,所以这些年一直派人以实习的名义渗透进来。”芬格尔一捋大背头,“我就是渗透者之一,我的工作就是收集蛇岐八家的情报。” 他得意地哼哼,“你们当我只是来曰本看大腿的吗?把我想得太简单了朋友们!” “那你都搜集到了什么情报?”顾谶好奇道。 芬格尔一听,递给他一个‘上道儿’的眼神,霸气外露道:“各位家主的绯闻和隐私全都被我掌握了!所以蛇岐八家如果逼人太甚,我们就向媒体公布他们私下里的淫贼嘴脸!” “...我们需要的不是这种情报。”路明非无语,“我们需要的是蛇岐八家和猛鬼众之间的关系,还有藏骸之井之类的重要情报。” 芬格尔大吃一惊,“猛鬼众跟藏骸之井什么的我还是刚听你们说起,怎么,那些情报比蛇岐八家大人物的桃色新闻更重要?” “废话,跟白王这种级别的龙王比起来,谁还有闲心管他们私下里搞三搞四?”路明非终于站在了交锋的制高点。 “白白白王?”芬格尔悚然。 “没错。”凯撒说:“将要苏醒的,可能是秘党历史上遭遇的最棘手的敌人!” 楚子航缓缓道:“曰本人称它为神!” 206.冤种兄弟 “ohshit!” 芬格尔抹了把脸,“这就棘手了,我一直以为校长派我来曰本,是想把那些老梆菜搞得身败名裂,所以我的时间都花在安装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上了!” 身边几人相视一眼,能在蛇岐八家各种私密的地方安装这些东西,可见这败狗费了多大的心思。 “我掌握了他们很多**,既然现在没用了,要不拿出来大家欣赏一下?”芬格尔表情荡漾地从口袋里摸出u盘。 路明非捏着眉心,“你真不是蛇岐八家派来黑我们的吗?” “不,我显然是校长派来黑你们的。”芬格尔嘿嘿笑。 “我去,现在不是斗槽的时候好吗?” “是你先跟我斗的,我看你战意很浓,不配合一下怕不好。” “打住打住。”楚子航实在受不了这俩碰到一起就喋喋不休的家伙,不得不中断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其实我们遇见芬格尔师兄,倒不能说是完全的坏事。” “比如?”路明非不信。 楚子航:“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好事,因为芬格尔师兄带来了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你是说**?”芬格尔贱兮兮地说。 楚子航被这个神经病搞得灰头土脸,只能不理他继续往下说:“至少我们知道校长对曰本的局面提前有了警觉,所以在曰本境内安插了人手,这些人之间相互不通消息,但都在搜集蛇岐八家相关的情报,这说明我们还有机会找到其他帮手。” 凯撒一点就透,“如果能想办法把我们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又不被蛇岐八家察觉,那我们也许能吸引到更多的同伴。” “这个计划不错,我们就该待在这里等待支援。”芬格尔俨然已经加入了这个小组,表情认真道:“说说看,我们的藏身地点在什么地方?” 路明非犹豫地看了眼凯撒,心说要不要告诉这家伙,他们之前其实就住在蛇岐八家,后来才去了类似韩国考试院的地方? “怎么还眼神交流上了?信不过我?”芬格尔冷不丁掰过路明非的脑袋,十分痛心地说:“师兄不远万里而来,受你们连累翻了两个星期的垃圾桶刨食吃,结果你信不过我?” “没有没有。”路明非连连否认,眼泪都快出来了。 倒不是被芬格尔捏痛了脸,而是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辣眼睛。 “我们住在附近的情人旅馆。”顾谶说。 “好地方,有眼光啊。”芬格尔立马道:“就是前边街上的那家对不对?我路过好几次了,是个不错的地方,进进出出的都是穿黑丝和jk的美女,很少有露大腿的,这就叫格局啊。” “什么格局?”路明非下意识道。 “你要是直接露大腿,那不就涩情了么,肯定会有相关人士来查你。可要是有黑丝遮掩,最多算是擦边懂吗?”芬格尔像是个资深老曰本,很门儿清地教育小弟。 “合着你在卡塞尔学院这么多年,都研究这个了。”路明非捂脸,“如果学院将来开设这么一门课,我想教员一职非你莫属。” “荣幸之至。”芬格尔咧嘴笑。 “你们两个真的够了。”凯撒额头青筋暴跳,大有将他们一脚踹出去的冲动。 而看顾谶跟楚子航面无表情的模样,显然也有如此打算。 所以冤种师兄弟缩了缩脖子,收敛了几分。 “不过说真的,情人旅馆跟卡塞尔学院,怎么想也联系不到一起,蛇岐八家肯定想不到我们就藏在他们眼皮底下。”芬格尔补充道:“当然,我没有贬低情人旅馆的意思。” 确实,别说是混血种,就是像路谷城一家那样的普通人,在听到美国贵族学校卡塞尔学院的时候,也是不明觉厉,很难将那里的优秀学生们跟情人旅馆这种地方联想到一起。 “不过要我说,其实还有更好的躲藏地点。”芬格尔看着几人,很有前辈风范。 “说说看。”顾谶配合地说。 芬格尔赞赏地看他一眼,要不说他们是好兄弟呢,总是能get到他的点然后打配合。 “夜总会,牛郎店。”他深沉道:“我记得离这边不远就有一家。” “...你还挺会想。”凯撒气笑了。 他可是凯撒·加图索啊,堂堂加图索家族的未来继承人,贵公子中的贵公子,让他藏在牛郎店里?他去都不会去! 楚子航也点点头,虽说有事急从权一说,但牛郎店这种地方,还是太夸张了。 “你们别瞧不上啊,那地方其实很有传统的。”芬格尔笑他们太年轻,总以貌取人。 “谁家的传统?”路明非问。 “曰本人的传统。”芬格尔显然是做了不少功课,“明治维新的时候,维新志士们都躲在妓院里开会,借风月场所掩盖行踪。” 说着,他瞅瞅凯撒敞怀夹克下的胸肌,瞅瞅楚子航冷厉的俊脸,瞅瞅路明非...算了略过,感慨万千:“以师弟们的资质,如果下海从业的话,那隐蔽性就更高了。” “我觉得还是让这货滚回垃圾桶比较好。”凯撒捏着拳头,已经准备揍人了。 “附议。”楚子航默默拿起了茶壶,大有扣在芬格尔狗头上的架势。 “淡定淡定,我开玩笑的。”芬格尔秒怂。 “不过说起来,我们灯下黑,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路明非蠢了半生,忽然机灵了一下子。 芬格尔羞涩了起来,“是我在网吧里跟妹子们聊天的时候...” 路明非表示呵呵,心说你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路边人家丢的汉堡你都捡,就这你还去网吧把妹?! “说重点。”凯撒劝自己要忍耐。 “就有个不认识的id,给我贴了你们几个傻乎乎逛该的照片。”芬格尔说:“他给了我地址,我就按照地址找过来了。” “那个id叫什么?”楚子航表情微变。 “什么逛该?”顾谶一怔。 话落,身边几人同时看他:为什么你的侧重点总是这么奇怪? “叫风间琉璃什么的,娘里娘气的名字。”芬格尔撇嘴。 “随便非议别人的艺名,可不是绅士的做法啊。”这时,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从后厨走来,端上了冰镇的啤酒。 同时,他笑着对顾谶说:“其实那张照片拍得颇有艺术性,用你们中国的新鲜词来说,就是你们比较像街溜子。教员要看看吗?” 207.广阔世界 顾谶他们还是看到了那张照片,应该说是从路边的某个像素不太好的摄像头里截取的。 一行四人走在下雨的长街上,倒没有勾肩搭背,只是并肩走得也有点张狂:顾谶跟楚子航还好,手插裤兜面带笑容;凯撒其实是在指着远处他推荐的小店,可架势看着就像吆五喝六要去砍人。至于路明非,昂首挺胸指点江山就是他了。 其实这小子是饿惨了,他可不管什么东京存亡曰本危机之类的,只是知道现在有了顾谶,就意味着有钱了,终于不用数着凯撒兜里的几块零钱思量盒饭加不加肉了,那拉面他想放多少牛肉就多少牛肉,甚至只吃牛肉! “这张照片...”凯撒说着,就要拿过来销毁,万一流传出去,这极有可能是他今后的黑历史。 --毕竟贵公子多见,这么像流氓的贵公子可不多见。 只不过不等他摸到照片,服务生就一把拿了回去,很宝贝地放在了上衣口袋里。 “这种真情流露的全家福,可得好好收藏啊。”他感慨道。 几人看着自顾扯了把椅子坐到凯撒身边的人,对方神情自然,手中把玩着一把啤酒起子。 “不好意思,你哪位啊?”芬格尔见几人表情变化,不免挑了挑眉。 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偷拍,都能当狗仔了吗?这是不把他们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放在眼里,不把他这位狗仔祖师爷放在眼里啊。 “风间琉璃,真名源稚女,猛鬼众中的龙王,二号人物。源稚生是我的孪生哥哥。”服务生缓缓开口。 芬格尔一下瞪大了眼睛,连忙道:“失敬失敬。” 他刚刚有听路明非梳理眼下曰本的势力情况,所以晓得猛鬼众是什么存在,而敢用‘龙王’自称,可见也是混血种里的狠角色。 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却到了冰点,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楚子航的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跳起,凯撒的虎口向着后腰的沙漠之鹰,啤酒起子在风间琉璃指间化作一团变幻的银光。 猛鬼众、学院,还有风间琉璃本人的利益并不一致,即使他说的是真话,他们之间仍然没有信任可言。 既然是孪生兄弟,风间琉璃的血统应该不在源稚生之下,即便是小小的啤酒起子在他手里也是致命的武器。 啤酒起子越转越快,凯撒和楚子航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就在啤酒起子快得将要从风间琉璃指间飞射出来的时候,他忽然翻转手腕,把啤酒起子牢牢地抓在掌中,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这里的啤酒不错,产地是中国。”他说:“希望各位能品尝到熟悉的味道。” “那我得尝尝。”芬格尔看着桌上的酒瓶直搓手,“有日子不喝了,真怀念啊,是吧师弟?” 是个头啊!路明非捂脸,这种傻子也能看出剑拔弩张的时候,你个挨千刀的别call我啊! 凯撒愣了几秒钟,也气得想掀桌。 同样是团队,曰本那边的团队无论蛇岐八家还是猛鬼众,都高端大气上档次,轮到自己这边,好不容易来一个援军,还是头猪。 顾谶随手拿过桌上的啤酒起子,一边开着桌上的啤酒一边说:“可以进入正题了。” “专业!”风间琉璃笑着说。 路明非化身小弟,挨个给人倒酒。 “两杯两杯,师弟你是知道我酒量的。”芬格尔嘟囔。 路明非咬牙切齿地笑,虽然很想一酒瓶给这家伙敲醒,不过还是尽可能显得专业一点,不在气场上给顾谶他们拖后腿。 凯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人手背上的青筋都略微消退,被这混不吝一搅合,冻结的气氛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楚子航问:“你能找到芬格尔,应该是猛鬼众早就觉察到校长派人渗透进曰本来了吧?” “没错,但我们无法断定昂热校长到底派了多少人渗透。”风间琉璃说道:“我请芬格尔先生过来是想说明一件事,贵校校长也一直在准备对蛇岐八家动手,他意识到蛇岐八家内部有某种不稳定的因素。” 听到这里,楚子航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顾谶,发现他正在默默抿酒。 “橘政宗?”凯撒问。 “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真相了。”风间琉璃看了一眼腕表,“三个小时前,王将有了动作,毒蛇要出洞了,我们联手的机会也来了。” …… 三小时前,源氏重工楼下的停车场。 执行局的精锐们封锁了每个出入口,橘政宗站在门前等待,白色的长眉上悬挂着水珠。 车队驶入停车场,为首的是源稚生的黑色悍马,紧随在后的是清一色的黑色平治,它们拱卫着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 橘政宗甩开给自己打伞的下属,踩着木屐狂奔到厢式货车边,源稚生抱着绘梨衣跳了下来,立刻有人把伞举在他的头顶。 “混账!该给谁遮看不明白吗?”源稚生呵斥。 雨伞立刻从他头顶移开,四下的雨伞重叠起来,把蜷缩在他怀里睡着的绘梨衣遮得严严实实。 “在松山站找到她的?”橘政宗急切地试她的脉搏。 源稚生点头,“是的,顾教员通知我的。” 在收到短信之后,位于四国境内的松山火车站就被包围了。他一边遥控当地的帮会包围松山站,一边亲自带领车队赶往那里。 那所学院的人居然会轻易交还绘梨衣,这听起来完全不合常理,但既然提出的人是顾谶,那即便再不合常理,也是真实的。 途经梅津寺町的最后一班列车进站,源稚生飞身跃过检票口,车门齐齐打开,轻飘飘的女孩踏上月台,隔着大雨和源稚生对视,深紫色的裙摆在狂风中飘曳。 她手里拿着什么,走近才发现那是叠得四四方方的几张彩色糖纸,是她在回程的这班车上吃的。 源稚生有瞬间的恍惚,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绘梨衣已经长大了,那么亭亭玉立,她已经可以离开自己去外面的世界玩了,再也不用待在他的保护之下。 此刻她从外面的世界归来,带着一身雨水和疲惫,但眼神清澈明朗。想必那场旅行是很美好的,无论多么疲惫或忧伤,她都一点不后悔。 她不必跟源稚生道歉,也不必说哥哥给你添麻烦啦。 因为她已经长大了。 208.故人之约 看着俏生生站在那里的绘梨衣,源稚生沉默了许久之后,微微鞠躬,说你回来啦。 绘梨衣轻轻点头,给他看早已写好的纸条,上面写着‘ただいま’(我回来了)。 两个人都微笑,忽而绘梨衣双腿一软,有些踉跄。 源稚生脸色一变,立马跑了过去。 橘政宗摸索着绘梨衣的身上,表情从开始的凝重转而变的疑惑起来,因为她的身体没有丝毫龙化的现象。 他不解地看向源稚生,后者低声道:“好像是累了,一上车就睡着了。” 橘政宗微微皱眉,这跟他预想过的场景很不一样,按理说绘梨衣此刻的身体应该极度虚弱才对,而不是因为旅行游玩才累得想睡觉。 可现在,绘梨衣的身体没有丝毫的龙血侵蚀现象,她的体温也正常,完全是睡着的恬静少女,而不是一个危险的极恶之鬼。 “她在之前有接触过什么吗?”橘政宗不确定地说。 源稚生当然不知道,而且他其实也对绘梨衣眼下的身体状况存疑,他想说会不会是因为顾谶的原因,但想了想没有说出来。 “通知医疗组,马上给她做检查。”橘政宗立即下令。 不得不说,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这种感觉很不好,他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冥冥之中,他对那个叫顾谶的男人,不确定和忌惮更深了。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居然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橘政宗愣了一下,他的手机号码是绝对保密的,从来没有陌生人给他打过电话。 他犹豫着不想接这个古怪的来电,但手机响个不停,对方似乎执意要跟他通话,等多久都不在乎。 犹豫再三,橘政宗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并不说话。 沙沙的雨声中,听筒里响起了低沉的男声:“亲爱的邦达列夫少校,你好,这是来自北极圈内,二十一年前故人的电话。” 那声音沧桑而悦耳,带着巨大的回声,就像一架古老的管风琴在呜咽,橘政宗的瞳孔慢慢放大了。 对方含笑依旧:“说句话吧,让我再听听老朋友的声音,我们曾分享苏维埃的光荣,像同志那样举杯痛饮红牌伏特加,杯中沉浮着十万年历史的老冰。” 橘政宗的神情变了,这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老人忽然变得年轻起来,长眉挑起,眉间眼角再度流露出智狐般的狡诈。 他再度变成了克格勃的少校邦达列夫。 这种神情一闪而逝,橘政宗捂住话筒对源稚生说:“有点事情必须我亲自去处理,你先让医疗组给绘梨衣检查,我片刻就到。” 源稚生抱着绘梨衣冲向大门,他在门口停步回望。 橘政宗站在漫天风雨中,远离任何人,他的腰挺得笔直,像是接到命令准备出征的武士。 …… 源稚女的手机放在餐桌上,一段音频正在播放。 有两个人在说话,背景是沙沙的雨声,无穷无尽,让人错觉自己也站在那场雨里。 “赫尔佐格博士,是你,你没有死。”是橘政宗的声音。 “是啊,你早该猜到是我。”管风琴般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也许我们都该换个称谓了,我称呼您为政宗先生,您称呼我为王将,毕竟我们都无法回到过去了。” 听到这里,在场几人相视一眼。 路明非弱弱道:“这真的是王将吗?” 顾谶心想,这么明了地自报家门,就好像故意在给谁听一样,难免有种欲盖弥彰的意思。 楚子航看他一眼,知道他心有所想,当下好奇想问,但因为音频接下来的对话,只得暂时作罢。 “进化已经让你体会到了君临天下的快意吧?”橘政宗问。 王将感慨:“既有快意,也有痛苦。我的进化还不完整,你知道的,只有神的血才能帮助我完成最终的进化。” “所以你想方设法复活神。”橘政宗冷哼,“猛鬼众对你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你活着,完成最终的进化,你就能登上世界的王座。那些死去的人都变成了你的食物,你踩着他们的尸骨,变得越来越强大。你从来都是食尸鬼! 我还记得当时毁掉黑天鹅港的那一夜,我们往胚胎培养室里倒了两百公升燃油,那些小小的胚胎,那些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的生命在火焰里熔化。但你的脸上带着笑容,你说不用介意这些损失,就想着是我们吞噬了它们的价值,这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壮,只有最强的人才能登上世界的王座。” “是啊,我那时真傻,居然对您讲了真心话。”王将笑道:“那是我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我相信了一个狐狸般的男人,他却对着我的心脏开了枪。” “我也犯了错误,我应该把一颗手榴弹塞进你的嘴里!”橘政宗貌似痛苦,这是强烈的悔意带来的。 “是啊,我们都犯了错误。”王将诙谐道:“就当扯平了吧。” “叙旧到此结束,你我都不是喜欢叙旧的人。”橘政宗说:“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想约你见个面。” “我们有见面的必要吗?” “当然,我们该好好谈谈,怎么分配白王的遗产。” “我对白王的遗产没兴趣,神如果彻底苏醒,必将引发浩劫。” “在只有你我的时候,就不用伪装了吧?”王将微笑,“邦达列夫少校,你我都清楚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是天生的合作伙伴,十年来你一直在寻找藏骸之井,也觊觎着海底的高天原,只有你那个傻得可爱的学生才会相信你这么做是为了永远地埋葬神。你一直都是擅长伪装也能够隐忍的人,我很欣赏您这种品性。” 橘政宗:“为了什么而合作?” “当然是复活神,这样我们才能从神的身体里提取出鲜活的胎血,那就是黄泉古道,是人类进化为纯血龙类的唯一道路!”王将语气中有难抑的亢奋,“但想要打开这扇禁忌之门,我还需要几把钥匙,有些钥匙掌握在你的手里,有些钥匙掌握在我的手里。既然我们都无法独立地复活神,那为什么不合作呢?” “不怕我再在你背后开枪?” “为了争夺世界的王座,彼此在对方背后开枪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任何一个王都不会跟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权力啊,期待您能再度抓住机会。” 电话被挂断了,音频到此为止。 听众们都流着冷汗,除了顾谶和芬格尔。 前者是心有怀疑,因此对这段音频中的对话略有些不以为然;后者则是一身热汗,因为他在拉面汤里加了很多辣椒,吃得大汗淋漓,爽得不行。 209.无天无地 “王将约橘政宗见面?” 凯撒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们应该约着决斗才对吧。” “确实不可思议,但这就是我监听王将电话的结果。”风间琉璃看向众人,“三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约橘政宗见面,讨论如何分享白王的遗产。” “你有赫尔佐格的资料吗?”楚子航问。 “黑天鹅港的首席科学家,有史以来最了解龙类的基因科学家,原本隶属于**的第三帝国科学院,柏林陷落时被苏联俘虏,送到了无名港研究龙和混血种。” 风间琉璃说:“他是黑天鹅港的第二个幸存者,我也是刚刚知道王将就是赫尔佐格。邦达列夫带走了研究资料,但那些技术也保存在赫尔佐格的脑中,所以他能造出进化药。” “你之前说他被古龙的血侵蚀过,是个杀不死的怪物。”凯撒说道:“我们之前曾跟他的影武者交过手,的确很难杀死。” 说到这里,他看了顾谶一眼,确实是‘很难杀死’而不是‘不能杀死’。 “影武者?”风间琉璃对那日在惠比寿街区发生的事情,显然了解有限。 “那个戴着能剧面具的家伙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是王将的影武者。”楚子航说道:“无论是子弹还是用车撞,都不能造成有效杀伤。” 路明非心有余悸地点头,“没错,他们的身体太强了,就跟终结者一样!” “那后来呢,你们怎么逃出来的?是哥哥帮忙吗?”风间琉璃罕见有了些急切。 “不,最后还是把他杀掉了。”路明非挠了挠头,看向顾谶。 “教员?”风间琉璃缓缓看过去,瞳光明亮。 “侥幸吧。”顾谶轻轻颔首。 凯撒转移话题,“但不论如何,橘政宗对上他根本没有胜算。” 风间琉璃沉默片刻,“但橘政宗答应了,王将用短信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发给了他,橘政宗回复说不见不散。” “王将说他们各自掌握着一些钥匙,只有集齐了那些钥匙才能复活神。”楚子航问道:“钥匙指的是什么?” 顾谶手指在桌上无声点动,路鸣泽曾说上杉绘梨衣是复活神的钥匙,但从王将的话里听来,这‘钥匙’显然不止一把。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对面的风间琉璃,作为与绘梨衣有着同等血脉的超级混血种,‘皇’会不会是钥匙之一?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为了复活神而布的局,未免太大也太恐怖了一些。其中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言喻的,站在正义的一方来说。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风间琉璃说道:“不过我们只要监听他们的见面,就能知道一切。” “他们约在什么地方见面?”凯撒问。 “一个是前任大家长,一个是猛鬼众的王将,他们都不会冒险踏入对方控制的地盘。”风间琉璃缓缓道:“王将提出的见面地点是‘无天无地之所’。” “无天无地之所?”凯撒不解。 “真就全员谜语人呗?”路明非气恼。 “是个谜语,但并不难猜。”风间琉璃起身走到门边,推开店门,放入疾风暴雨。 远处黑压压的云层下,金色的尖锥直指天空,仿佛着火的利剑切开天幕。 “东京塔?”楚子航目光微动。 “是的,东京塔,当年的东京最高建筑,直到不久前才被新的电波塔‘东京天空树’超过。那座铁塔在250米的高处有一座特别瞭望台,只有一部高速电梯通往那里,只要切断电梯的电源,特别瞭望台就会与外界彻底隔绝。” 风间琉璃回头,“它既不跟大地接触也不跟天空靠近,在那里的对话是人类和上帝都听不到的秘密。那就是他们重逢的地方,时间是明天午夜12点。” “东京塔当年不是失恋男女跳楼自杀的首选地吗?”吃饱喝足的芬格尔秀起了他的曰本攻略,“这两个老东西犯得着在那种浪漫感伤的地方见面吗?” “我很确定,王将那种人最喜欢站在高处,像皇帝一样低头看整个世界。”风间琉璃平静道:“他带我去过特别瞭望台,对我说‘稚女,你看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霓虹灯的光已经无法遮掩它的丑陋了。这座城应该被一把火烧掉,我们好在废墟上建造更辉煌的国家’。” “疯子。”凯撒冷哼。 “王将就是这样的疯子,他说旧的东西总要被新的东西取代。他还说有一天东京烧起来的时候,他一定会站在东京塔的最高处欣赏。”风间琉璃说道:“所以我确信他说的地方就是东京塔的特别瞭望台,我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王将的人。不过橘政宗能轻易猜出这个谜语,说明他也很了解王将。” “你希望我们怎么做?”楚子航问:“不只是监听他们聊天这么简单吧?” “当然,我根本不关心谁想复活神,也不在乎神复活的结果,自始至终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王将!”风间琉璃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像个看见糖果的孩子。 路明非不由打了个寒颤,很少有人会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地说起自己要杀人的心愿,这时候风间琉璃表现得越纯真可爱,就越像一个疯子。 而也许在曰本的舞台上,每个人都是疯子,最简单纯粹的倒是他们这些乱入的人。 凯撒看了眼默然的顾谶,又看了眼其他三位本部精英,沉声道:“学院不会介入这种个人复仇的事情,除非你能证明王将的行为已经触碰了学院的底线。” “如果我能证明他已经接近复活神的终点,那么作为学院在曰本的代表,你们的应对措施会是什么?”风间琉璃盯着一直沉默的顾谶。 毫无疑问,这个话少的男人是在场话语权和能力最强的人,他必然要得到对方的支持。 顾谶也没有太过思索,“无论是站在学院的立场,还是个人的立场,我都会杀死王将。”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风间琉璃笑着拍手。 凯撒深吸口气,“你不必怀疑我们在这方面的决心,学院的历史只有一百年,秘党的历史却有几千年。我们是最锋利的刀刃,来斩断一切试图唤醒龙王的势力!” 210.窃听专家 血清一滴滴地滴入过滤机,和红黑色的血液充分混合,发生剧烈但无声的炼金反应。 血液流出过滤机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人类动脉血的鲜红色,成分不明的暗蓝色残余物黏在滤网上,看起来像是女巫药罐中的神秘汁液。 血液重新进入绘梨衣的身体,抑制住不稳定的龙族血统,将她身上‘人’的比例不断提升。 这是禁忌的技术,每一滴血清都是从死侍胎儿的血中提炼出来的,这种技术等若杀死死侍的胎儿,再把它们的生命灌输进绘梨衣的身体里。 如果有足够的血清供应,这种技术甚至能够挽救那些堕落的鬼,但它的代价太过高昂,家族根本无法把它当作一种常规的医疗手段,所以杀死鬼是更廉价的处理方法。 源稚生坐在床边,看着沉睡中的绘梨衣。 她的皮肤依然是白瓷般的颜色,但多了几分润泽。 其实绘梨衣此次根本没有龙化现象,但橘政宗出于某种考量,最后还是让医疗组给她换血。 “血清已经注射完毕了。”医疗组的负责人说道:“很奇怪,这一次上杉家主跟之前都不一样,她的身体很稳定,虽然龙族血统的比例依然奇高,却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平衡?”源稚生目光一动。 “是的,这种平衡能克制她的龙化现象。”医疗组的负责人说:“也就是说,无论她怎样使用天赋能力,她的身体都不会因此产生负荷。” 源稚生手指颤抖了一下,“那岂不是说,她的生命也...” “如果这种平衡是长久的话。”负责人摇摇头,“可惜目前来看,虽然不知道这种平衡是如何产生的,但效用大抵等同血清,即便没有这次换血,也维持不了几天。” 源稚生脸上可见失望之色。 “不过,大家长。”负责人低声道:“导致这种平衡出现的,必然是上杉家主的这次出行,如果能弄清楚此行发生了什么,或许就能知道原因。” “是教员么。”源稚生脑海中浮现出那道身影。 “什么?”负责人没听清。 “没什么。”源稚生没有多说。 负责人点点头,“这里有我们盯着,大家长您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源稚生问。 “现在的昏迷是注射了镇静剂的缘故,再过六七个小时药力减退,上杉家主就会苏醒了。” “那就等六七个小时再睡,她醒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床边守着,心里会比较安静。” “明白了,有事请随时调用我们。”医疗组负责人深鞠躬,退了出去。 病房就设在绘梨衣自己的卧室里,这是一间精美的和式屋,四壁挂着古画,屋里烧着白檀香,只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向外面。 窗户没法打开,因为装着20厘米厚的防弹玻璃,三层玻璃之间夹着胶质,连重机枪扫射都打不碎。 根据规章制度,能够直接接触绘梨衣的只有橘政宗和源稚生,不经特别允许,医疗组也不得踏入那条木质走廊。 这是出于保护医护人员的目的,对绘梨衣来说,剥夺生命太容易了。她是个怪物,没有人愿意接近怪物。 所以源稚生坚持要留在这里等她醒来,否则绘梨衣睁开眼睛,可能会觉得孤单。 前几天她醒来的时候在哪里呢?如果醒来看见的是顾谶或者那个女生的脸,会不会比看见自己守在这里更开心?源稚生胡思乱想。 他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哥哥看着妹妹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成熟,总有一天她再不缠着你喊‘哥哥,哥哥’,你问她跟谁一起出去逛街了,她会说你管不着。 源稚生摇摇头,这时橘政宗悄无声息地走进卧室,在他身边坐下。 “情况看起来很顺利。” “是,没事了。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源稚生看着净化后的血液流经透明的软管,进入绘梨衣的身体。 “没什么大事,我能应付得来。你集中精力照管红井那边吧,那才是大事。”橘政宗看着绘梨衣的脸。 “什么时候能处理完?按照宫本家主的估算,最多还有三天就能挖通赤鬼川。”源稚生说:“那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放心吧,很快就能处理好,弑神这种大事,我也很想围观呢!”橘政宗淡淡一笑,转身出门。 源稚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背影,眼底藏着刀剑般的清光。 …… 风间琉璃将东京塔的建筑蓝图在桌上摊开,“东京塔是座铁塔,高333米,在离地面100米高的地方有一个两层高的瞭望台,特别瞭望台则在250米高处。 有四部高速电梯,其中三部从地面通往主瞭望台,还有一部从主瞭望台通往特别瞭望台,电梯能装载32个人,速度9公里每小时。除了电梯,楼梯也可以上去,经过590层阶梯可以直接到达塔的顶部。” 凯撒沉吟道:“在特别瞭望台见面当然可以避开外人,但如果发生冲突,失败的一方甚至没有机会逃走。” “所以推测橘政宗应该会在附近埋伏一支精锐,如果谈判破裂,王将杀了橘政宗,他自己也很难从东京塔逃离。”风间琉璃说道:“而我们要做的,一是窃听他们的谈话,二是趁着王将在东京塔上没有退路,以此截杀他。” 他冷笑一声,“他选择东京塔,认为那是无天无地与世隔绝之所,但恰恰把自己放进了死地!” 楚子航:“说说你的计划。” “首先我们得想办法安装窃听器,这有些麻烦。王将接受过严格的间谍训练,永远带着全频电波扫描设备,周围如果有窃听器,那台机器就会报警。橘政宗的经验更丰富,他曾是克格勃最优秀的情报人员之一。” 风间琉璃忽然扭头看向芬格尔,“不过据我所知,芬格尔·冯·弗林斯是贵校的窃听专家,他负责的新闻部能挖出各种不可思议的情报。” 原本芬格尔还在神游天外,回味着刚刚拉面的味道,心想要不要再来一碗,但当着外人的面,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有点不矜持?此刻骤然听到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他登时吓了一跳,赶紧看向顾谶,递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妈的,他可不想跟伏杀王将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211.截杀计划 顾谶一看芬格尔面露难色,便说:“你手下没有别的窃听专家吗?” “我们要伏杀王将,这种事情怎么能交托给猛鬼众中的人?”风间琉璃认真道:“卡塞尔学院的人最合适。” 众人便看向芬格尔。 芬格尔挺了挺胸膛,目光炯炯地回视:快,别收敛了,尽情地赞美我吧! “用得着你的时候,我劝你把握住机会。”凯撒屈指敲了敲桌面。 “附议。”楚子航抱着胳膊。 “他们说的有道理。”路明非一副‘大家都是好兄弟,绝不会坑你’的表情,“废柴兄,关键时候你得支棱起来啊!” “敢情不是你去出生入死。”芬格尔气这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路明非摊手,“我倒是想,但没那技术啊。” 芬格尔噎了噎,这是在夸我吧? 风间琉璃看着几人,觉得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无法达成共识,接下来岂不是更难? 他毕竟对卡塞尔学院的王牌组合了解太少了,凯撒当即举手握拳,“好了好了,我是组长,芬格尔你现在加入了这个组,就得听我的。” “你是组长,可领队是老顾啊。”芬格尔很鸡贼,顺便挑拨了一下。 顾谶呵呵一笑,“那你说吧,怎么才能避开王将的全频电波扫描?” “真就合起伙来坑兄弟呗?”芬格尔哼了声,不过嘴比身体老实,“方法有很多,比如激光窃听。” 众人正色起来。 “用一束肉眼看不见的激光打在窗户玻璃上,房间里说话的声音会让窗户玻璃产生细微的震动,这种震动会令激光产生‘偏振位移’的现象。通过监测这种位移,就能把对话还原出来。”芬格尔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深沉而专业。 路明非一捶手心,“我懂了,因为不用在屋里安装窃听器,所以电波扫描设备根本查不出来!” “真聪明啊。”芬格尔很敷衍地嘁了声,“但是这种设备的有效距离只有100米,激光发射器必须位于100米以内。” 楚子航微微皱眉,“特别瞭望台的高度是250米,从地面上根本无法监听。” “那把激光发射器安装在东京塔上呢?”凯撒问。 “那种设备必须要有人进行实时调整,让激光束以接近垂直的角度打在玻璃上才行。”芬格尔摇头,“安装在东京塔上的话,激光束和玻璃表面几乎是平行的。”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废柴兄到达一百米的范围。”路明非又一捶手心。 “你行不行?”不知怎的,每次见这小子信誓旦旦,芬格尔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路明非冲他挑了挑眉,然后开始餐巾纸上写画,接着把画好的示意图亮给所有人看。 “我去,你这是恨我不死啊!”芬格尔看清后大叫起来。 凯撒当即展臂给他来了个锁喉,“这取决于天气情况,这么大的东西,天气好的情况下,即使是深夜也不难观测到。” 顾谶问:“明晚的天气预报如何?” “唔唔...”芬格尔瞪大了眼睛看他,很难相信他最后一个信任的兄弟,竟然也要把他推到路明非那狗贼安排好的‘黄泉路’上去。 “大雨,并有雷暴。”风间琉璃沉思片刻,“这个计划可行。” “我们要送上去的不止是激光器,还得有个人,芬格尔刚才说那种设备必须有人实时调整。”楚子航补刀。 凯撒胳膊松了松,语气很严肃地问:“芬格尔,你体重大概是多少?” “190磅,满满的都是肌肉。”芬格尔哼了声,不过他没有得意多久,忽然醒悟身边这些家伙正对他这只小绵羊虎视眈眈! 几人上下打量着他,犹如在审视一头即将上秤的黑野猪。 “那我们得找能承重200磅的,这个问题解决了,接着说剩下的方案。”凯撒大手一挥,不再浪费时间跟芬格尔解释。 反正大伙都听懂了,芬格尔看着大家流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默默把这个仇记下了。 “我们一旦获得王将和橘政宗复活神的证据,伏杀就开始。”风间琉璃说。 “稍等,如果真相就像你说的那样,王将和橘政宗都想复活神,甚至私下里达成了合作的协议,那我们应该优先截杀谁?”楚子航问。 “王将是我们的第一目标,因为他太强也太狡猾,永远都有撤离路线。”风间琉璃缓缓道:“只有在无天无地之所,我们才有机会。” 凯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 之前只是王将的影武者,就险些将他们困住,毫不夸张地说,在那一次跟王将正面接触后,对方的阴影就投射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个影武者,或者说哪一张面具之下才是他的脸,他超越了众人所了解的常识。 “通往特别瞭望台的路只有两条,一部高速电梯,还有外面的检修用铁梯。我想请两位分别把守电梯出口和铁梯。”风间琉璃说。 “他们要秘密见面,东京塔附近难道不会被清场吗?”路明非问。 “清场是必然的,而且他们很可能会用红外线望远镜来监视东京塔。”风间琉璃说道:“雨夜中的气温大约只有十度,而你们的体温是三十七度,无论你们藏在哪里,都很容易被红外线望远镜观察到,所以你们得藏在地下停车场。” 他指着蓝图下方的建筑物,“东京塔下面有一栋五层建筑,名叫铁塔大楼,铁塔大楼下方是两层的地下停车场,红外线望远镜无法监控地下层。” “既然要清场,他们会放过地下停车场吗?”凯撒问。 风间琉璃摇头,“当然不会,如果我是橘政宗,我会关闭电梯,封锁楼梯闸门和行车闸口。这样地下停车场就被封闭了,里面藏着人也没用。” 楚子航:“闸门很容易破坏。” 在君焰面前,闸门跟纸差不多脆弱。 “不是普通闸门,东京塔的所有闸门都是防爆防弹的。”风间琉璃说道:“它曾是一座电波塔,现在也依然可以作为电波塔使用,所以东京塔在设计之初就是可以应付军事进攻的。但你们可以走电缆管道,自从东京天空树建成,电波塔的工作都移交了,电缆管道中的电缆己经拆除,可以供人穿行。” “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做了,你干什么呢?”凯撒忽然道。 212.狮子之心 凯撒的话毫无掩饰,因为诛杀王将固然重要,可如果对方只是将自己等人当成工具,那他会很不乐意。 “恕我直言,我并不相信几位能够战胜王将。”风间琉璃看向顾谶,神情淡然,“诸位皆是天之骄子,但王将却是恶鬼,所以你们的工作只是把猎物逼到死胡同里去,由我来动手猎杀。” 凯撒默默看着他,作为流着皇血的鬼,不难想象在端静如少女的表面下,风间琉璃的进攻性比哥哥还强。 “你有信心杀掉他吗?”顾谶问。 风间琉璃沉默片刻,“不是有没有信心,而是一定要杀掉他。” 顾谶没说话,对方此语已然透露出了在侃侃而谈的从容下,那被王将笼罩的阴影,这不是必胜的计划,而是孤注一掷的赌注。 “我们还需要一个人,由他来负责控制东京塔周边的区域。”风间琉璃看向路明非,“他要擅长使用狙击步枪,拥有远距离点杀的能力。” 路明非连连摆手,“感谢组织的信任,但你们要是相信我能办好这事儿可真是瞎了狗眼...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要尊重自己的生命啊!我这个人最容易紧张,一紧张就会飙烂话,而且手抖,到时候别说点杀了,你给我一挺机关枪我也打不中!” 事关小命,他说得虽然夸张,却未必不是实情。 他是有些射击天赋,但委实算不上什么冷峻的杀手型人物。他平生唯一一次超水平发挥,就是在自由一日放倒了凯撒和楚子航,那还是因为这俩人眼中只有彼此的缘故。 现在要把控场的重任交给他,确实有种对自己的小命不太负责的感觉。 “老顾也会用狙击枪吧?”路明非赶紧说。 “不太擅长。”顾谶慢条斯理道:“你可是接连爆掉两大精英的新生啊。” “是的,我证明。”芬格尔举手。 “……”被爆掉的两位精英。 “幸会,ricardo(李嘉图)君。”风间琉璃盯着路明非的眼睛,微微一笑,“上次一面太过匆匆,歌舞伎町也没能相见如愿,所以我一直期待着我们的再次相逢。” 路明非抖了下,心说你虽然长得标致也擅长扮演女人,可我心里清楚你是个纯爷们,你对我飞媚眼不太有用... “因为我喜欢你的眼神,你的眼神令我敬畏。”风间琉璃接着说。 “我觉得那可能是因为我有点近视。”路明非干咳一声。 平生第一次被拍这么高端的马屁,他属实有点不太适应。 “不,你那不是呆滞,你在躲藏。”风间琉璃慢悠悠地说。 路明非一愣。 “最宝贵的东西,当然不会是每个人都能见到的,它一定被藏在远离人们视线的地方。最凌厉的杀气,也不会是随时都暴露在外的,那么尖锐的东西一定要被藏起来,露出的时候,就是杀人的时候。”风间琉璃淡淡道:“你的眼睛里有某种锋利,随时会刺透那层灰蒙蒙的东西。” 他像是在调侃,可他眼瞳明净,仿佛湖底沉着璀璨的星辰,与他对视难免让人自惭形秽。 路明非听不懂风间琉璃在鬼扯什么,只觉得自己被耍弄了。 他确实在躲藏,但他要藏住的只是混杂着自卑和无奈的某种情绪罢了。 他一直都是很善于躲猫猫的人,上高中的时候,他用说烂话来隐藏自己跟大家之间的疏离感,伪装得好像看不到大家鄙夷的目光。现在他用贱格来掩盖自己的感情,因为大家都觉得一个贱格的人不会有什么强烈的感情,也就不会觊觎别人的女朋友。 他一直在扮演一个满嘴烂话、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贱人,想着也许这样的自己能稍微讨人喜欢一些。 什么杀气、让人敬畏的眼神,这更像是对他的取笑。 “你的夸奖还真直白啊。”顾谶说。 他算是给路明非的尴尬解了围,也好让直言直语但心思同样敏感的风间琉璃察觉到路明非的异样--这个在他眼里有着狮子般眼神的男孩,其实并不喜欢别人的称赞,因为那对他太陌生了,所以抗拒,所以觉得这更像是某种嘲讽。 风间琉璃动了动唇,显然没想到这会让路明非感到困扰。 他对路明非感兴趣,只是因为当初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一个眼神。他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只觉得路明非在隐藏。 不过他马上就转移话题,“王将给橘政宗打电话,恰恰发生在上杉绘梨衣回到蛇岐八家的时候,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 众人正色起来。 “这么多年来,橘政宗辛苦地养育那个极恶之鬼,她在这场复活神的大戏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呢?如果我们能阻止这一切,她就是安全的;如果我们没能阻止,也许她这颗棋子就会被动用。换句话说,解决了王将和橘政宗,就能确保那个女孩的安全。”风间琉璃说着,看向顾谶。 他知道最近蛇岐八家的动向,也知道为了找离家出走的上杉家主动用了多大的能量,更知道带走上杉家主的人是谁。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浪漫的因子,只是大多时候被或这或那的事情遮掩住了光芒,使他们趋于平凡。可总有一些人如同黑夜中的启明星,无论何时都在发光发热。 他觉得顾谶就是这样的男人,看似在做着平凡的事情也甘于平凡,可每当深思细究,总会觉得一阵寒意凛然。 凯撒拍了拍手,“好了,没有别的问题的话,就抓紧时间休息吧,今天会是很长的一天。” “是啊,这漫长的一日,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风间琉璃感喟道。 “因为值得期待吧。”顾谶起身去结账。 “顺便请给我带一瓶可乐!”芬格尔很狗腿地谄笑。 “我要咖啡。”凯撒也说。 “面馆里喝咖啡?”路明非暗暗吐槽,不过还是叫道:“我要冰糖雪梨!” “蜂蜜柚子茶,谢谢。”楚子航。 顾谶回头,黑脸,“你们当这是超市呢?花样这么多!” 风间琉璃看着嬉嬉闹闹的几人,心底莫名一松,说羡慕这种氛围也有,可更多的,还是在想顾谶之前的话。 值得期待吗?或许是的,他始终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期待着能够拥抱自由。 213.暴雨之夜 东京港区,距离海岸不远,隐隐可以听到午夜的潮声。 东京铁塔矗立在暴雨中,就像形销骨立的巨人,默默地支撑着天空。 它曾是东京的制高点,现在已经被更高的东京天空树取代,但从正下方抬头看去,仍令人惊异于它的雄伟。 那嶙峋的钢铁支架,与其说是巨人,不如说是巨人的骨骸。 “楚君,请报告你们的位置。”耳机里传来风间琉璃的声音。 “已经到达地下车库一层,这里安静得有些奇怪。”楚子航打开战术手电筒,四下照射着,“停车场里很空旷,多数车位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停放车辆了,看不到车轮印。” “东京天空树建成之后,这里已经被遗忘了,能登上六百多米的高塔去看东京,谁还会来这座三百多米的昔日最高塔呢?”风间琉璃说:“所以王将才会选择这里作为见面地点。” 说着,他似感慨如唏嘘般说道:“可能你们不知道,当年这里可是东京的地标,各种漫画和电影里都有它出场。情侣们把一起登上东京塔看成浪漫的事,失恋的人则来这里自杀,这里象征着东京的繁华和孤独。《东京巴比伦》里有个亡魂游荡在东京塔里,她说‘我讨厌东京,外面这么华丽,内部却那么肮脏’。” “听你这话,似乎不那么喜欢东京啊?”凯撒说道。 风间琉璃沉默片刻,“岂止不喜欢,其实我也很想烧掉这座城市,这是一座让人难过的城市,像个五光十色的牢笼。” “不好意思,打搅两位很有深度的对话了,不过我这里又湿又冷,空虚寂寞更是不必说。你们聊得热火朝天,让我有点心理不平衡啊。”耳机里传来芬格尔愤懑的声音。 “在我的位置完全看不见你,隐藏得真好,你的位置在哪里?”路明非问。 “塔的西北边,距离特别瞭望台大概60米,要不要我冲你们打个招呼吆喝几声?这样你们就能记得还有我这个可怜人在风雨里打着哆嗦!”芬格尔恶狠狠地说:“我说,这个破气球真的可靠吗?” “那是个飞艇。”路明非纠正。 暴雨之下的长街路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顾谶坐在落地窗旁,一边给杯面接热水,一边看向远处天空。 堪比鹰隼的视力,令他按芬格尔的指示看见了那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它悬浮在暴雨中,就像巨鲸悬浮在不安的大海里。 它和天幕的颜色太过接近,几乎无法区分。 那是一艘黑色的广告飞艇,芬格尔被吊在飞艇下方,端着形似步枪的激光监听设备。 这就是路明非想出来的主意,天空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个盲区,那里距离特别瞭望台很近,却很容易被忽略。 只是得辛苦芬格尔,因为广告飞艇的浮力有限,没法悬挂吊舱,所以只能用绳子把他捆在那。 “我们已经到达地下车库二层,出了点意外。”楚子航说道:“雨下得太久,这里都是积水,水深足有半米,我们得涉水到车库深处去找管道口。” 他们这一次的行动计划是由风间琉璃制定的,他跟凯撒是行动组,芬格尔负责空中窃听,路明非负责远程支援,顾谶负责临场策应。而风间琉璃藏于暗处,进行直接斩首。 只不过此刻地下停车场的负二层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所有的灯都黑着,几辆老车淹在水里。 凯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拧亮战术手电筒,装在枪机下方的挂架上,涉水前往蓝图上电缆管道的位置。 死水被他们搅动,发出单调的哗哗声。 “嘘!有不明身份的车辆正在接近东京塔。”风间琉璃忽然道。 …… 银色的古董平治在雨水横流的街道上行驶,溅起一人高的水花。 它驶入了地下停车场的负一层,凯撒能听见轻捷有力的脚步声在上方回荡,那个人仿佛在用鞋跟演奏着一首快节奏的舞曲。 高速电梯带着神秘的访客直上瞭望台。 “是橘政宗,他竟然早到了一个小时,而且是自己开车过来的。”风间琉璃低声说。 “听脚步声是个很年轻的人。”凯撒不解。 “确定无误,我这里看他看得很清楚。他已经到达了主瞭望台,正在窗边眺望。”风间琉璃说道:“你说得对,今晚他的状态很奇怪,就像个年轻人,像过去的邦达列夫少校。” 橘政宗站在窗前看雨。 风间琉璃的望远镜里,这个老人侧脸英俊,身形挺拔,仿佛有一种力量把他强行拉回了二十年前,那个他最巅峰的时代。 他登临高处俯瞰大地,仿佛世界尽在掌握之中。 也只有这种狂徒才会想要占有世界的王座,在这种人眼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今夜的橘政宗没有穿和服,穿着一身曰本分部的黑风衣,敞开衣襟露出白色的衬衫,衬里五彩斑斓,像极了年轻的极道狂悖。 四周一圈都是玻璃墙,雨打在窗户上,玻璃中既有东京城的夜景,也有橘政宗自己的影子。 那些灯火通明的大厦立在雨夜中,像是镶嵌宝石的巨大石碑,辉煌而宏大。 橘政宗摸出手机,拨通电话,“稚生,这么晚打给你,有影响你休息吗?” “没有,我还在工作。”电话里传来源稚生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我也有些事情在处理,恰好有空闲,就打电话问候一下你,顺便问问绘梨衣恢复得怎么样了。” “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了,醒来之后吃了点东西。不久前有个寄给她的邮包,里面是她以前玩的那些玩具,还有几套衣服,她很高兴。” “是么,真好。”橘政宗说道:“记得我跟你说,送给你的刀快要打好了吗?这次的刀坯很好,我终于打造出自己的第一把刀了,可惜没有时间装饰,我让刀舍的人把刀坯寄给你了,记得查收。” “好,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晚安。”橘政宗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便利店里,顾谶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看着源稚生给他发来的短信,说是邮件收到了,绘梨衣看上去很开心,只不过偶尔会出神,有些黯然。 还说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他能给她打一通电话问候一下。 顾谶打字回复:「打起精神来,这次我不一定能在你快被杀死的时候救下你。」 源稚生:「大战在即,就算不鼓舞士气,但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顾谶:「一会儿见。」 源稚生:「还是不见面的好,按你的话说,说不定又是我快死掉的时候。」 顾谶:「希望如此。」 源稚生:「我会全力以赴。」 214.镜里镜外 就在众人凝神准备的时候,灯光忽然熄灭了,电机的嗡嗡声同时消失,换风机停止了转动,所有的安全门同时敞开,狂风暴雨灌了进来。 停电了,电波塔忽然间变成了没有生机的废墟。 寒风穿梭,发出凄厉的笑声。 橘政宗的风衣震动着,呼啦作响,而他全无畏惧的神色,眼瞳在黑暗中莹莹发亮,整个人像是绷紧的长弓。 “地下车库忽然断电了,所有闸门都关闭了!”凯撒压低声音。 “不光是东京塔断电了,周围的街区也都黑了,整个区的电力供应都中断了。”风间琉璃回答。 一片漆黑中,环绕东京塔的铁梯亮了起来,铁梯下方安装了led灯,每一级阶梯都放出莹莹的白光,仿佛一条登天之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都保持着早到的习惯啊。”四周回荡着含笑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东京塔的扩音系统里出来的,根本不需要什么监听装置,每个人都能听清楚。 “是王将!”路明非低呼。 “永远都是先到的人占据先发,你我怎么能允许对方占据先发的位置呢?”橘政宗环顾四周,“这一次是我来晚了,你准备了什么在等我?”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正宗的红牌伏特加和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运来的寒冰,男人间的友谊不就该像这样吗?”王将说话的声音里混杂着液体流动的声音,显然他正把烈酒倾入加了冰块的杯中。 橘政宗推开安全门,登上那道闪光的阶梯,一步步走向高处的特别瞭望台。 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坚定,肩背挺拔,如同一个意气风发前来赴约的年轻人。 “为什么不走得快一些呢?我们己经二十多年没见啦,你我都已经老了,这个世界不会给老人留太多时间。”王将轻声道。 他们通过扩音设备聊天,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云淡风轻却又情意殷殷。 橘政宗拾(音同社)级而上,越来越接近特别瞭望台。 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站在窗边,穿着笔挺的军礼服,腰间系着宽阔的皮带,领口系着华美的紫色领巾,跟当年的赫尔佐格博士一模一样。 特别瞭望台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铁梯的白光照了进来,照亮了小桌上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酒液中的冰块半沉半浮。 “你如今的样子有点可笑,邦达列夫少校。”王将端着酒杯微笑,一如当年他站在封冻古龙的坚冰上。 “你如今的样子却有点可怕,赫尔佐格博士。”橘政宗走到桌边,端起给自己准备的那杯伏特加,然后退回到另一侧的窗边。 “喝之前要不要分析一下成分?” “不必,你来不是想要杀死我,毒死我对你来说毫无意义。”橘政宗喝了一小口伏特加,体会那种冰冷的火焰在舌尖上打滚的滋味。 旋即他摇了摇头,“喝清酒喝久了,已经不熟悉烈酒的味道了。” “不该共祝一下吗?”王将遥遥举杯。 “共祝什么?”橘政宗嘲笑,“为了曾经辉煌的苏维埃联邦吗?” “不必为它举杯,它已经死了。”王将说:“庆祝我们都活了下来,活下来的才是强者,强者彼此举杯致敬。” 两人都饮尽了杯中的酒。 “这两个老家伙,还真够装模作样的。”听到这里的路明非撇嘴。 “贵族就是这样,哪怕下一秒就要拔刀相向,这一刻还是礼仪周到。”凯撒说。 就在同一频道里的几人准备集体吐槽大金毛的时候,他又马上补充:“当然,这两个老家伙确实太能装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暴打他们。” 这时,他们听见王将说:“桌上有一台全频电波扫描仪,你可以拿着它在周围走一圈,看看有没有窃听设备。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是干净的。” 橘政宗拿起小桌上的扫描仪,沿着窗边行走。 这种设备一旦靠近无线电波的发射源,扫描仪就会发出呜呜的报警声。 橘政宗转圈,王将也转圈,两个人就像是杠杆的两端,之间的间隔始终保持不变。 橘政宗走完一圈下来,设备并未发出报警。 他把设备靠近自己的手腕,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全球电波对时的电子表,几秒钟之后设备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它检测到了电子表发出的微量电波。 这说明王将准备的电波扫描设备运行正常。 橘政宗面无表情地摘下那块电子表,扔出窗外。 “很好。”王将颔首。 橘政宗扔掉电子表,说明这场对话仅限于他们两人之间。 橘政宗把电波扫描设备抛向对面,王将拿着设备从头顶到脚地扫描自己,设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将挽起袖子给橘政宗看自己的腕表,是一块传统到极致的机械表。 他们各自脱下外衣扔在地上,然后挽起衬衣的袖子,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对着镜中的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老朋友相见要脱光了拥抱一下吗?”监视着特别瞭望台里一举一动的芬格尔忍不住开口。 “不,除了外衣,他们的衣服都很贴身,这就意味着衣服下没法藏体积比较大的武器,比如说枪支。挽起袖子是表示自己的手腕上没有藏着掷刀,在那种距离下,掷刀的杀伤力不亚于子弹。”风间琉璃说道:“这是谍报人员向对方表示自己是‘干净的’。” “哇哦,真是老特务啊!”芬格尔赞叹。 这是克格勃顶级特工和**天才科学家之间的较量,彼此如机械般精密,像是齿轮相互咬合。 他们是最相知的敌人,能轻易猜出对方的哑谜,不约而同地提前抵达,且都是孤身赴会,都在第一时间检查窃听装置。 他们同是旧时代的产物,遵循相同的原则和模式,不会允许对方多哪怕一丝机会。 “还好我们这边有老芬。”顾谶说。 因为芬格尔想到了激光窃听装置,这种装置并不包含在橘政宗和王将那过时的知识库中。 “是不是。”芬格尔得意地笑,“所以日后要对我好点啊老顾,顶级日料是不是得安排上?” 其他人虽然也有这样的庆幸和感慨,只不过没有说出来,就是怕这败狗打蛇随棍上。 215.世界王座 橘政宗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去往世界王座的道路上吗?” “是啊,这条路比我想的要长很多。”王将感慨般回答。 “纯血龙类能活多久?几百年,几千年?”橘政宗问:“还是茧化可以无限重复,生命近乎无限?” “寿命突破千年应该不是问题。”王将说道:“对于龙王来说,茧化次数可能是无限的,也可能受到细胞分裂次数的限制。” 橘政宗一惊,“这么说来,如果你进化为龙,可以在王座上坐至少一千年?” “前提是没有人把我从王座上撵下去。”王将轻笑。 “牺牲那么多人命,只为在王座上坐一千年,并且随时准备着被新的王杀死,代价是否太大了呢?” “代价确实很大,可我如果不在食物链中往上爬,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王将说:“只有血腥的王才是真正活过的,他的臣民都是食物。” “王在万众欢呼中登上宝座,膜拜他的却都是食物,这种说法听起来真滑稽啊。”橘政宗嘲讽道。 “王本来就是孤独的啊,跟被统治的东西是不同的族类。” “我想你一定没有过孩子吧?”橘政宗忽然道。 “没有生育后代的动力。”王将淡淡道:“如果生下的是不合格的后代,简直是我的耻辱。” “你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吧?女人在你眼里也是食物,是比你低劣卑贱的物种。” 大雨影响了窃听效果,耳机里充斥着沙沙的背景噪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听效果不好的电台广播。 那两个男人安静地对着话,仿佛古井无波,可平静的井水下又像是蛰伏着嗜血的狂龙。 顾谶从风间琉璃提供的即时翻译设备里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了在歌舞伎町观看的那场华丽的《新编古事记》。 此刻的橘政宗和王将就像是站在舞台两端的演员,戴着沉重的面具,神头鬼脸地谈论着禁忌的话题。 他们的对话听起来古井无波,遵循的却并非人类的逻辑。 那是龙的逻辑,在龙族铁与血的文明中,唯有权与力永恒,没有给亲情和爱留下任何余地。 在龙的世界里,个体的存在价值就是它拥有的力量,弱者活该被吞噬,强者坐在孤单而摇摇欲坠的王座上,等待着新的王成长起来推翻和吞噬自己。 所以耶梦加得曾经才会想杀死弟弟来强化自己,这并非因为她不爱那个蠢笨的弟弟,而是因为弟弟的存活已经违背了龙族的文明。 作为智力更出色的姐姐,她必须吞噬弟弟来完成伟大的进化,只有成为海拉,才能握住世界的权柄,引导龙族的未来。 只是在学习人类习惯时,因为某个人的出现,龙王之心那层坚硬的外壳上出现了裂痕,最终那层冰冷的壳四分五裂。 她还是龙王耶梦加得,只不过放弃了进化,舍弃了世界的权柄,只为了拥抱那曾感受过的光与热。 龙族的强大,就是用这种残酷的进化方式来保证的。为了进化,一切都可以被送上祭坛,包括那些在人类文明中被捧得很高,被诗人无数次赞美的东西。 --善良、慈悲、贞洁,乃至于一切的爱。 进化的祭坛中熊熊燃烧,燃烧着那些羁绊着人类的感情。 血腥与火焰,吞噬与残忍,这是龙族古老而不可打破的教条。 …… “一般的女人当然不够引起我的兴趣,不过你的女儿例外。” 沙沙的背景音里,屏息凝神的众人听到了王将的话。 橘政宗:“一个生命像残烛那样脆弱的孩子,凭什么引起博士你的注意呢?” “在我得出结论说,十万个被龙血侵蚀的人类中,只有一个可以幸存的时候,我还为自己有幸是那十万分之一而无比自豪。”王将唏嘘,“可想不到,十万分之一的几率不只发生在我身上,也发生在你女儿身上。” “那又怎样?” “任何进化药的药力都是有限的,最终只能制造出死侍来,这不是因为药物的成分还不完善,而是因为进化药已经超出了基因学的范畴。真正的进化药是一种炼金药物,核心成分是古龙之血,尤其是神的胎血。”王将低笑道:“那么这种进化药将会被用在什么人身上呢?那个人必须能够耐受龙血的毒性。” “你认为我会把完美的进化药用在自己女儿身上,用她来制造完美的龙类?” “所谓完美进化,就是能够保持神智,她即便进化为龙,依旧是你的女儿。以她对你的顺从,可以为你毁灭世界,这就是你养育她至今的原因。” “那么如果你得到神的胎血,会把它用在自己身上?” “只有用在自己身上才最保险,本来想在稚女身上也试试,但那小子太难控制了。”王将叹了口气,“女孩子一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毒蛇的心啊!” 学院组的几人静静听着,他怎么评价风间琉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对风间琉璃缺乏信任,凭这一点,风间琉璃就有动机除掉他。 橘政宗:“所以你的交易是什么,总不会是想娶我女儿吧?” 王将摇头,“我知道很多年以前,蛇岐八家就开始勘探藏骸之井的位置,在今天的曰本,也只有蛇岐八家有实力挖掘神代遗迹。换句话说,你们最有机会找到神。 但就算你们得到了胎血,凭你所掌握的技术也很难造出完美的进化药,你靠的只是我当初留下的研究资料。在这个领域,你作为学生还是合格的,但想制造完美的进化药,还需要老师的帮助。” “造出的进化药归谁?” “一人一半,平均分配。” “然后你和绘梨衣都进化为纯血龙类?” “没错,那样我就能摆脱半进化体的状态,你的女儿也不必早夭。”王将不无蛊惑道:“当然,如果我没能完成进化,你就可以独占世界的王座了,毕竟你拥有一个流着纯粹龙血的女儿。” 橘政宗点头,“听起来很公平。” “不得不公平。”王将貌似无奈,“神即将苏醒,在局面变得不可收拾前,我们还来得及再度联手。” 听到这里,芬格尔忍不住吐槽,“你们确定这俩老家伙当初的身份没有互换?怎么搞基因研究的蛊惑起来也一套一套的?” “你最好静默。”顾谶看着窗外的雨,“如果你被发现,他们一定会先联手杀掉你。” “唔唔。”芬格尔连忙发出个懂了的鼻音。 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是对此早有怀疑的顾谶,难免觉得此刻在瞭望台上对话的两人,说辞简直像是一个人在照镜子。 是因为彼此太过了解,且从前曾为了同一个目的在黑天鹅港相处,所以才有这种奇怪的相同感么? 216.落雨繁声 “你不惜暴露身份来这里跟我见面,是吃准了我会接受这些条件?” 橘政宗嘲笑道:“你认为我作为蛇岐八家的大家长,跟你斗了十年,目的就是除掉你,独霸世界的王座,然后眼看神要苏醒,我不得不跟你分享那个王座?” 王将欢快地大笑起来,捧腹道:“我亲爱的朋友,邦达列夫少校,你是做戏太久所以入戏太深了吗?你是不是都记不清自己是谁了?” “我是谁?”橘政宗问。 “你是比我更出色的骗子和野心家啊,你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能贯彻龙族哲学的人类,对权势和力量的渴望渗透在了你的血脉里。” 王将说:“你篡取了蛇岐八家的权力,曰本极道的格局只需要你和你的学生开会就能决定。二十年来你从未停止在权力场上的战争,一直都活跃如我们在黑天鹅港携手合作的时候!” 他感慨道:“你和我就是这种人啊,只要回报够大,就可以支付任何代价!二十年后,机会又一次摆在你的面前,我们就要接近世界的王座了,你可能放弃吗?” 橘政宗沉默了很久。 他站在窗边,低着头,如同忏悔,闪电照亮了他的白色衬衫,一时形如披着尸衣的恶鬼。 “你说得对,我做过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还能指望什么呢。”良久,他抬起头,微笑道:“我们是应该谈谈交易。” …… 源稚生摘掉耳机,他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每一句对话都令他疼痛,仿佛置身地狱。 监听但不发出无线电波的方法,并非只有激光窃听器,还有最原始的有线窃听器。 一根细细的导线把特别瞭望台里的声音信号导到铁塔大楼中,再通过发射器发送到源稚生的耳机里。 要安装有线窃听器,必须接入东京塔的内部线路,这对于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来说不难。 “老大,你不要太冲动!”乌鸦拦在他面前。 源稚生把他拨到一旁,他用的力量并不大,但是乌鸦一个趔趄倒在积水里。 源稚生从刀匣中取出了蜘蛛切和童子切,交叉捆在背后。 “留在这里等我。”他穿越空无一人的广场走向东京塔,暴雨淋湿了他的长风衣,他默默地竖起衣领御寒。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对这个世界的恶意尤其敏感,从不会轻易相信什么人,相信过的人用两只手就能数完。 他无法接受橘政宗的欺骗,这就好比被自己的父母欺骗,被自己的家庭放弃。 可现实不容他是否接受,现实就是现实,那样沉默而庄严地存在着。 死侍养殖场被发现之后,他选择了相信橘政宗,但私下里监听了橘政宗的电话。 他并不想靠监听来发现什么秘密,只是想帮自己确定橘政宗还是那个橘政宗,是值得他信任的男人。 昨夜王将打来电话的同时,语音记录就发送到他的手机上了,他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绘梨衣,默默地听着黑天鹅港故人之间的对话。 他当然猜不出王将的哑谜,但是橘政宗下令今夜东京塔附近清场,这是瞒不过他的。 事实证明他错了,他的老师橘政宗远比他想的要内敛深沉,衰老的身体里藏着无比强大的灵魂。他仍是多年前那位矫健的邦达列夫少校,与危险同行,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和魔鬼交易。 源稚生甚至绘梨衣,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许多年后,源稚生又变成了那个孤独的少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求助可以倾诉的人,因为那个人背叛了他。 什么守护或责任,那个人给他讲的道理都是谎言。 「教员,你说的是对的,只是没想到我听到的真相如此残酷,我想我要以行刑者的身份来终结这一切了。」--源稚生。 顾谶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源稚生的身影也暴露在了潜伏小组的目光之下,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隐藏行迹,那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漫天大雨之中。 “见鬼!象龟怎么会来这里?” “哥哥!” 凯撒和风间琉璃几乎同时开口,不掩惊恐,声调中传递的信息却完全不同。 风间琉璃流露出的是瞬间的失控,虽然不至于说明他确实是个‘哥哥虐我千百遍,我待哥哥如初恋’的好弟弟,可至少说明源稚生对他而言是非同寻常的。 而凯撒则担心计划会被这个闯入者搅乱,他们还没来得及彻底封锁东京塔,‘无天无地之所’还没有成为绝地,王将和橘政宗还有撤离的余地。 ‘镰鼬’将那道冷峭的身影送至他的眼前,他忍不住怒骂:“他不是想当象龟吗?最重要的就是要缩头他不知道吗?” “快封锁电梯和铁梯!哥哥在王将面前未必有胜算!”风间琉璃急促地说。 凯撒和楚子航顿觉悚然。 风间琉璃没必要贬低源稚生的战斗力,但如果连皇也对付不了王将的话,那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杀死他的办法? 凯撒和楚子航在齐腰深的积水中跋涉,寻找电缆管道。时间所剩不多,他们必须赶去支援源稚生。 “现在计划变更!我们上塔去堵截王将,你随时准备击杀!”凯撒大声道。 可耳机里只有沙沙的背景噪音,风间琉璃的声音消失了,无论他怎么切换频道,都没有对方的回答。 “妈的,我就知道娘炮靠不住!”凯撒无比烦躁。 风间琉璃退出了合作,现在没有谁是可以信任的,也没有人是可以依靠的,但他们是卡塞尔学院的专员,必须执行秘党的使命。 --王将和橘政宗都已经亲口承认想要复活神,那他们就己经犯下了与全人类为敌的重罪。 所以,即便孤军奋战,也要冲向战场。 “路明非,准备狙击!”凯撒沉声道:“老顾,你要动起来了!” 顾谶是他们最后一道手牌,他没有跟他们一同行动,就是为了应对这种临场的不确定变化。他本该统筹全局,此刻却要奔赴而来。 “我已经在过去了。”耳机中传来风铃响动的声音,男人走出了便利店,更为清晰的雨声掩过了沙沙的背景噪音。 此刻楚子航己经穿过车库,找到了电缆管道的入口。 铁皮门上挂着锁,刀光闪过,挂锁裂成两半坠入积水,楚子航拉开铁皮门,刚要回头呼唤凯撒,忽的后退闪避。 一阵腥臭寒冷的风猛然从电缆通道中直冲出来,仿佛这条通道是通往群蛇的巢穴。 黑暗之中,一双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217.跳梁小丑 楚子航心底一惊,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电缆通道里凝视着他! 莫名的黑影陡然嘶声哭叫起来,而扑击速度之快,他甚至没有看清楚。 楚子航下意识地横挥刀,斩在对方嘴里。 因为发力仓促,所以刀没能砍断对方坚硬的下颌骨,只是勉强挡住了扑击。 黑影的力量极大,他被猛地推了出去。 楚子航瞬间降低重心,不及站稳,第二轮进攻立刻到来,利器撕破空气的声音从左右传来。 他的反击早已在格挡的瞬间准备完毕,乌兹冲锋枪伸进对方的大嘴里发射,半尺长的枪口焰在它的食道爆发,照亮了荆棘般的长牙。 身体虽然坚硬,口腔内部毕竟还是脆弱的,钢锋般的子弹打穿了上颌骨,摧毁了脑部。 那对畸形有力的双臂已经抓住了楚子航的双肩,但再也无力把他撕裂了。 楚子航一脚踹在死侍的脸上,把沉重的尸体踹进积水里,随即擦拭长刀更换弹匣。 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水声,凯撒迅速拧亮战术电筒照了过去,青灰色的背脊出现又隐没在水下,婴儿的哭声在封闭的地下车库中回荡。 他们被成群的死侍包围了。 死侍们缓缓沉入积水之中,震颤的水面下不知有多少张人脸狰狞地扭曲着,锋利的长牙破唇而出。 它们这是在准备进攻,犹如鳄鱼潜行在水下缓缓接近猎物。 凯撒抽出沙漠之鹰,与楚子航后背相贴,他们的黄金瞳都亮了起来,暴血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以人类的智慧要对付凶兽总不算太困难,但在积水的环境中就很难说了,它们介乎人类和爬行动物之间,行为模式类似水蟒和鳄鱼,可以想象得到死侍在水中会变得多么可怕。 计划进一步崩坏,他们反过来变成了被包围的对象! 这场老朋友的见面会显然是场阴谋,只是不知道是谁在暗算谁。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镇定?”凯撒双手持枪,扫视左右,‘镰鼬’领域全开,锁定着水中潜伏的进攻者。 楚子航:“你想到办法对付它们了?” “不,因为在曰本这个鬼地方,什么倒霉事儿都有可能发生,我他妈的已经习惯了。”凯撒咧嘴,“不过还好,我们还有支援。” “虽然这时候说不合时宜,但恐怕你们得自己坚持一会儿了。”耳机里传来了顾谶的声音,在狂风暴雨的背景声里,他的声音异常平淡,“我这边也遇到了一点麻烦。” “你也撞到死侍了?”凯撒一愣,“你不是在隔壁的街上吗?” “我看到了,不是死侍,是人。”吊在飞艇上的芬格尔举着高倍望远镜,语气变得古怪,“妈的,马戏团还是麦当劳的小丑?” 他自身就还有个隐藏身份是肯德基老哥,哪成想现在竟然碰上打擂台的了? “什么小丑?”凯撒不解。 “跳梁小丑。”顾谶回答,同时挂断通讯。 此刻,长街无人,铁青色的天幕下,暴雨如注,狂风掀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伞下,顾谶微微抬头,前方空旷,只是街边、屋顶、巷口各站着一道身影。 黑皮肤的女人,金发碧眼的壮汉,还有一个化成小丑模样的精瘦男子。 毫不掩饰的杀机,迎面而来。 “是他吧?”黑皮女说。 “是他。”壮汉拧着手腕,同时古老的诵言自口中吟唱,身躯在刹那间暴涨,撑裂的衣服碎条下,是贲张的青色血管以及爆炸性的肌肉。 言灵·青铜御座。 “那就试试看,得到主人们那样评价的家伙,到底有多不同。”黑皮女从后腰摸出两把短刃。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顾谶问。 “老实说,其实我是不同意这次行动的。”小丑朝他摊了摊手,“但他们来曰本就是要带走或者干掉你,上次就想动手了。嗯...就是在曼波网吧那次,是我拦下的。” 说到最后,他咧开嘴笑,“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顾谶点点头,“是,让他们多活了几天。” “太不可爱了。”小丑无奈般耸了耸肩。 话落,顾谶探手如爪,猛然朝身后抓去。 适时一道烟雾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地上流淌的积水中浮现而出,手里是水流卷起的匕首,就要朝他的后心扎下。 可此刻,却被一把掐住了脖子。 这是个面色发青的男子,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此时半遮半掩的黄金瞳中满是惊恐,显然对被发现行踪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肌肉贲张的壮汉已经冲来,张开双臂如同拥抱,但不难想象一旦被这熊一般的男人抱进怀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顾谶手心忽然一滑,原本被钳制住的青面男子竟如流体般从他手里滑落,且迅速朝他胸腹刺来! 不远处,小丑抱着胳膊,紧盯着瞬息万变的场间,如同看客。 确实是瞬息万变,顾谶瞳光浮动,地面上经流而过的积水蓦然一沉。 无论是形如流体般的男子,还是灰熊一般的壮汉,都在这一瞬间趔趄跪倒,他们是为了斩首而训练出的战士,这种行刺中的失误本不该发生在他们身上。 小丑眼底一凝。 言灵·王权! 难以言喻的重力迅速扩散,雨水落下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丝毫迸溅,只有一个接一个的涟漪。而在积水之中,是匍匐着奋力挣扎的僭越之人,包括那个被迫从‘冥照’之中现身的黑皮肤女人。 “你的言灵,为什么会是...”小丑后退了几步,似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那些老不死觊觎我的原因啊。”顾谶轻描淡写地说着,王权之力却数十倍地增幅。 最先撑不住的是那个刺客般的青脸男子,他从流体中解除,在清晰的骨折声里,骨刺扎穿了血肉,从他身上冒出,他紧贴着地面,大口喘气,而每一次喘息都有殷红的血从口鼻中涌出,最后只有一个个血泡。 地面上的积水都不再流淌,他的身下仿佛晕开了血池。 小丑眉头紧锁,“不只是作用在混血种身上,甚至还影响到了自然环境么?” 紧接着出现异变的是那个壮汉,不是难以支撑,而是言灵的释放! 冰凉的空气中出现了一丝灼热,转而是亮光,剧烈的爆炸在咫尺之间爆发开来。 言灵·炽! 烈焰瞬间汹涌而出,朝场间唯一站立的身影扑去。 同一个混血种身上,竟然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言灵,这就是‘那些人’的手笔,也是秘党正在进行中的‘尼伯龙根计划’。 阴暗的长街似乎都被照亮了,雨水在高温下蒸发,升腾起大片白雾。 “成功了?好像没有。”小丑自问自答。 雾气很快被雨水冲刷散去,这说明高温和烈焰只存在了极短的时间,‘王权’的领域并未消失,原本挣扎的壮汉已经浑身焦黑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把自己炸了?”小丑惊呼。 听到这话,同样奄奄一息的黑皮女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们精通数个流派的杀人法,是背后各个屠龙世家打磨许久的刀锋,他们每个人都有两种言灵,在以往的行动中从未有过败绩,即便是面对高等的龙类生物。 可惜,这一次他们遇到了顾谶,所有的踌躇满志都在这里折戟沉沙了。 风雨呼啸,小丑看着那道撑伞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死之前,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交代一下遗言?” 218.地狱之路 小丑的要求有种诡异的奇怪,他好像知道自己必死,也不打算挣扎了。 顾谶看着他,没说话。 “你应该能猜到我的背后是谁,当然不是这群蠢货效忠的那些家族。”小丑高举着双手走近,“是那位大人啊,一直在意你,跟你相爱相杀的那位大人。” “洛基。”顾谶说。 “是奥丁,所有人都是这么称呼祂的。”小丑在他身前三步外站住,然后一只手举着,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就给老朋友打个电话,中国有句古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世上我就他这么一个朋友,求求你了。” 顾谶轻轻颔首。 “谢谢谢谢,一会儿我就自裁,不劳您受累。”小丑叭叭说着,同时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还很贴心地开了免提。 接通后,对面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那个,行动失败了。”小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妆花了,丑得有点惨烈,“因为那几个蠢货,我劝不听,所以都死了,我也要死了。” “噢。”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 也就是这一声,顾谶耳尖一动,察觉到了几分熟悉。 “还真是冷血啊。”小丑深吸口气,笑了笑,“以后谁的儿子就谁来照看吧,死在东京塔,还挺浪漫的。”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最后,替我问候这几个蠢货效忠的家族,说我曰他妈的。”小丑挂断了电话。 然后,顾谶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带消音器的手枪。 “晚安,世界。”小丑毫不拖泥带水地朝自己心脏砰砰开了两枪。 顾谶面无表情地从尸体旁边走过。 他从没有害怕过‘那些人’,只是因为找不到他们。如今,对方正一点点露出痕迹,因为贪念。 从高处看去,雨幕下缓缓移动的黑色伞面犹如漂流的荷叶,无声惊悸。 芬格尔眼中就是如此的,他咂了咂嘴,小声在通讯频道中说:“你们刚才是没看到啊,老顾发起狠来有点不像人啊。” 但这时候每个人都有眼前的事要做,所以没工夫搭理他。 少顷,瓢泼大雨之中,原本烂泥般的‘尸体’忽然动了下。 死掉的小丑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在确定那个恐怖的男人终于离开之后,这才猛地捂住心脏,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而之前被子弹打穿的胸腔早已恢复如初,被雨水冲洗之后,更是连半点血迹都没留下。 “活下来了,还好老子命大。”他得意又克制地低笑,“人啊,太自信了就是不好。” 奥丁赐予英灵的不亚于龙类的躯体,加上可以降低身体机能,相当于自带一个休眠舱的言灵‘冬’,他的保命能力很有一手。 但就在小丑抹着脸上完全花掉的妆,打算找地方暗中观察今晚这场大事件的时候,转身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炽白色的闪电划过夜空,一瞬照亮了几近漆黑的小巷,一道撑伞的高挑身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伞沿下,酷烈冰冷的黄金瞳隐含讥诮。 “完蛋了。”小丑喃喃道。 只不过他的眼神却凶狠起来,带着孤注一掷,犹如走到绝路的老狼。 …… 与此同时,东京塔前,身穿黑衣的年轻人正穿越广场。 “原来还有别的客人,是你邀请的吗?”王将问。 橘政宗扭头看向下方,长眉猛地一颤。 那是源稚生,他抬头仰望着高空,瞳孔中流淌着熔铁般的颜色。 他没有必要潜行,他是绝无仅有的皇,只需以绝对的暴力碾压过去就好了。 他人还没到,但攻势已经笼罩了东京塔和周边所有的区域。 “跟我没有关系,我保证自己没有泄密。”橘政宗缓缓道。 “难道说,你那可爱的学生一直在跟踪你?那可糟糕了,他发现我们私下见面,想必是来清理门户的吧?”王将平静道:“赌一赌他会先砍下谁的头?是你这个叛逆,还是我这个恶鬼?” “他会先砍你的。”橘政宗说:“在砍我的头之前,他应该还有很多话想问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先杀了你的学生。”王将有些遗憾地说:“知道你我关系的人都必须死,否则你在蛇岐八家的位置就保不住了,你也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合作者。” “他是皇,即使你我联手,想要杀死他也没那么容易。”橘政宗走到电梯旁,按下了下行键。 指示灯亮了起来,显示电梯正在上升。 王将切断了整个街区的供电,但东京塔这样的建筑都会自备柴油发电机组,给重要设备供电。 “你难道不考虑杀了我吗?这样你就能自证清白了,你可以说是为了诱杀我,所以才答应和我见面。”王将说。 “这种情况下,我能杀得了你吗?”橘政宗摊开双手,“你是半进化体,而我只是普通的混血种。我建议你抓紧时间,稚生是这一百年来最出色的猎杀者,被他锁定的鬼没有一个能逃走。” “那我们还是赶快坐电梯离开吧。”王将说着,缓步走向电梯边的橘政宗。 从橘政宗进入特别瞭望台开始到现在,他们始终站得远远的,彼此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 但王将现在突破了安全距离,逼得越来越近,以他们的速度,已经处在对方的攻势范围之内了。 橘政宗吃了一惊,“你讨厌坐电梯,因为电梯是封闭空间!” “是的,我讨厌坐电梯,因为我讨厌封闭空间,它让我感觉自己像坠入陷阱的猎物。”王将微笑,“但我也知道你这只老狐狸从来不会把好处让给别人,你选了电梯,所以我也选电梯。” 源稚生已经踏上了塔外的铁梯,肃杀的脚步声在风雨声中回荡。 电梯到达特别瞭望台,随着‘叮’的一声,门开了,明亮的灯光从门缝中溢出,如同潮水。 而电梯中堆满了东西,从mp5冲锋枪到曰本刀,反射着刺目的冷光。 这些武器被整齐有序地挂载在武器架上,随手就可以拿起来射击或者挥舞,枪都是上膛的,刀已经出鞘。 “你选错路了,这条路是通往地狱的!”橘政宗的声音陡然一冷。 他太了解王将了,知道带武器来赴会是不可能接近王将的,所以他把所有的武器都放在了电梯里。 电梯抵达特别瞭望台的时候,杀机狂溢,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出。 219.人类本性 橘政宗抓起一支mp5冲锋枪,转身扫射,枪火照亮了特别瞭望台。 弹雨在钢化玻璃上留下了密集的弹孔,玻璃崩碎,狂风暴雨侵入,雨丝密如牛毛。 他旋即戴上防毒面具,扔出了两枚催泪弹,浓烟在半秒钟内把能见度降低到了极限。 特制的催泪弹,其中添加了水银液滴,作为半进化体,这种烟雾对王将来说是危险的。 通过精心的策划,他把特别瞭望台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而他原本就是来杀王将的,源稚生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计划只得提前开启。 “来啊!赫尔佐格!我们曾像男人那样渴望权力,那让我们也像男人那样死去吧!”橘政宗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但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像是一只踏进猎人圈套从容偷取诱饵的狐狸。冲动是伪装的,如果王将冒险反攻,等待他的会是沉静如水的橘政宗。 他们不愧是最老的特务,残忍和阴险顺着他们的血脉流淌,一切东西都可以被用作武器,包括语言和感情。 橘政宗缓缓挥动长刀,荡开烟雾和雨水,浓得仿佛液体的白雾黏在他的刀上。 雨水和催泪气体似乎产生了某种反应,白雾像是厚重的白色帷幕,每次他的刀拉开一个口子,转瞬间裂缝又自行弥合。 橘政宗的优势明显,劣势也很明显,王将可以在白雾中任意行动,但他不敢离开电梯。 电梯就是武器库,如果武器库被王将掌握了,局面就会逆转。 他必须死守这里,直到源稚生赶来。 雾气中传来了低低的笑声,王将似乎根本没有受伤,“你果然还是采用了这套方案,杀了我就能洗清自己的罪名了?然后独霸白王的遗产?” “直到现在,你还是相信我跟你是一路人?”橘政宗高声回答,同时用心聆听,判断他的位置。 “我不是相信你,只是相信人类的本性。贪婪是人类的本色,而正义是他们的保护色。当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对方置于死地的时候,就会撕破正义的面具,露出贪婪的本性。”王将笑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贪婪,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类的本性,你这种人怎么会为了爱和正义来杀我呢?” “你一定有悲惨的童年吧?让你对人类痛恨和绝望。”橘政宗说。 “不,我的童年很幸福,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看穿了人类的弱点,我利用人类的弱点,所以每个人都喜欢我。” “那我的弱点是什么呢?你何不利用我的弱点击败我呢?”橘政宗保持着最髙程度的警觉。 “你是近乎完美的人类,弱点很少。”王将顿了顿,“唯一的弱点,是你太弱小了!” 长刀再次扫开白雾,在白雾出现缝隙的零点几秒钟内,橘政宗看见了那张素白的笑脸。 王将其实就站在他的面前,跟他呼吸相闻! 橘政宗迅速发出了攻势,没有丝毫犹豫,矫健得如同一个正值巅峰的年轻人。 但他被抱住了。 王将紧紧拥抱他,就像是老朋友分别多年再度重逢时的拥抱。 橘政宗的大臂和小臂同时骨折,锋利的长刀插入地面。 他根本看不清王将怎么穿越刀网,怎么抱住了自己,他以为缜密的思维和精心的布局能够弥补血统的差距,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你看,邦达列夫少校,力量就是这样美好的东西,掌握了力量的人可以随意地碾压敌人。”王将拍打着他的后背。 橘政宗的眼里泛出了死亡的灰色,随着每一次拍打,他都吐出大片的鲜血。 王将松开手,橘政宗颓然坐倒,浓腥的鲜血染红了衬衫后背。 他的背上插着两只钢制弹匣,王将从mp5上卸下了这两个弹匣,用它们刺穿了他的两肺。他一掌一掌地,把弹匣拍进了橘政宗的身体里去。 橘政宗死死地拉着王将的衣摆,他的臂骨已经断了,只有手勉强还能收紧。 “不用再挽留我了,虽然我是那么地欣赏你,可惜我们没有当盟友的缘分。”王将一脚踩在他的肩上,肩骨在‘咔嚓’的脆响中折断。 但橘政宗仍然抓着他的衣摆。 “看来只有切断颈椎来谢绝你的挽留了。”王将弯腰去捡长刀。 但长刀并不在他以为的位置,可方才橘政宗分明把刀丢在了那里。 王将愣住了。 这时橘政宗伸出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的臂骨和肩骨都断掉了,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个废人。 可橘政宗的力量大得惊人,他把王将推了出去,接着滚身拾起双刀。 他用脚踩着那柄刀,所以刀始终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王将根本不可能摸到武器。 橘政宗的全身骨骼都发出近乎断裂的脆响,那不是骨折,而是龙骨状态的变化! 刀刺穿了王将的小腹,王将同时发力踢中橘政宗的胸口。两人跌跌撞撞地分开,艰难站稳。 灯光穿透白雾照在橘政宗身上,他的胸膛缓缓起伏,皮肤光润如年轻人,贲突的肌肉逐次收紧,遍布全身的细鳞一层层扣合起来,致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速愈合。 “你也饮用了古龙的血!”王将明白了。 “是啊,就在昨晚,我把自己也变成了魔鬼。为了杀死魔鬼,自己不先变成魔鬼怎么行?”橘政宗说。 “真是疯狂啊,可我真喜欢你的疯狂!”王将大声赞叹。 “直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是跟你一样的疯子?”橘政宗露出哀伤的笑容,“我真的是为了爱和正义来杀你的啊!” “多么无趣的笑话,为什么你还要一说再说?人不可能背叛自己的欲望和野心,背叛了欲望和野心的男人,没有活在世上的价值!” “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你不喜欢女人。”橘政宗摇头。 “女人?”王将不解。 “因为你不喜欢女人,所以你不会成为一个父亲,你永远不会理解一个父亲的所作所为,也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橘政宗咆哮着进击。 听到这里的人,很难不因这种悲怆而绝望的自白动容,就连路明非都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个老家伙,还是个爷们儿啊。” 已经朝东京塔逼近的顾谶抬了抬伞沿,无声笑了下。 220.纯白之樱 “王将给橘政宗狠狠来了一下子,这一刀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绝对是致命伤了,可橘政宗居然抓住了王将的刀!” “他反击了,漂亮!局面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他趁着近身的机会肘击王将的面部,可能王将的面具被打裂了,也可能是伤到了眼睛,总之王将放弃了刀开始后退,橘政宗继续发起追击!” 芬格尔情绪高涨,这语气完全是在给一场激烈的拳击赛当评论员。 最后,他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你们看不到,现场实在是太劲爆了!” 他距离特别瞭望台不到60米,还有一高倍望远镜在手,能够清楚地欣赏这场殊死搏斗。 “确实够劲爆,相比之下,我和楚子航在齐腰深的积水里恶战死侍群,都不算什么新闻了!”凯撒大吼,背景声是激烈的枪声。 “你们还没有甩掉那些死侍?老顾还没到吗?”路明非也通过望远镜欣赏着特别瞭望台里的搏斗,“橘家老头似乎处在劣势,他己经受了好几次致命伤了!” “什么时候杀出死侍群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凯撒喊道:“你的语气就像是在问我们早饭为什么还没吃完!” 战场对他们非常不利,死侍在齐腰深的积水下活动,他们只能盲目地射击。 楚子航尝试过释放‘君焰’,但死侍群沉进水中就躲开了爆炸和轰击,他只是徒劳地蒸发出大量的水蒸气。 现在车库里白雾弥漫,异常湿热,像是一间巨大的桑拿浴室。 最终他们不得不退进了电缆管道,死侍群正沿着管道追杀。还好他们有充足的弹药储备,中弹的死侍不断被巨大的冲击力打退回去。 一张张狰狞惨白的人面在枪口焰中闪过,整条管道中都是那种类似婴儿惨叫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见鬼!不是说这东西的养殖池已经被摧毁了吗?”凯撒怒道:“曰本到底还有多少死侍养殖池?” 楚子航大声回应:“顾谶的确说过橘政宗的养殖场被摧毁了,那么这一次的死侍是来自于谁的养殖场呢?” 枪声在管道中回荡,震耳欲聋,大家说话只有靠吼。 “这是王将设置的陷阱?”凯撒明白了,“王将也想杀死橘政宗?” 楚子航:“也许他本来就想杀了橘政宗,也许是想在谈判失败的情况下杀了橘政宗,总之这些东西应该是准备用来对付橘政宗的!” 凯撒抽空瞥了他一眼,他怀疑这家伙是在绕他。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巨大的水声,像是湍急的瀑布,又像是有一头鲸鱼跃起坠落。 “是顾谶!”凯撒耳朵一动,‘镰鼬’将那道涉水而来的身影送到他的面前。 准确来讲,是踩着一个轮胎,道道水流犹如牵引的漩涡,让他在及腰深的积水上平稳而过。 但也只是在他的身周如此,整个地下车库的积水犹如狂风怒号的海面,无数暗流汹涌着,那些潜水的死侍被迫跳出水面,却又被乱流不断牵扯,那些涡旋像是刀片,不断将死侍割裂绞杀,浑浊的积水弥漫起一层稀薄的血色。 原本进攻凶猛的死侍群开始退却,电缆通道开始清空,地下车库也渐渐安静下来。 死侍群正在放弃他们,而这种东西原本是绝对不会放弃新鲜血食的,除非遇到毁灭一切的天灾。比如海底火山爆发,或者是某种压倒性的命令。 “见鬼,看起来驱使死侍的方法终于被发明出来了。”凯撒钻出电缆管道。 死侍退却的同时,他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木梆子声,单调空洞,仿佛某种印第安人的音乐。 凯撒还记得在米其林三星,王将的影武者手里所拿的梆子,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们现在上去。”顾谶跃身跳进电缆管道。 “好的领队。”凯撒耸肩。 …… 听到枪声大作的源稚生来不及等电梯,而是选择在龙骨状态下爬楼梯。 顾谶他们也在狂奔,跑在东京塔下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铁塔大楼里。 这座楼里空无一人,从电缆管道爬出来的时候,他们简直以为自己爬进了坟墓。 凯撒拍打着上行键,希望这些老式电梯能快一点。 “地下什么东西这么黏?” “大概是某些东西留下的脚印。”楚子航俯身在大理石地面上摸了摸。 地面上残留着波浪形的‘脚印’,似乎是某种透明的黏液黏在了大理石上,在微光中莹莹发亮。 凯撒缓缓打了个寒颤,人类当然不可能留下这样的脚印,这样的脚印说明不久前铁塔大楼里也有蛇形的黑影来往。 所以那些危险的东西,现在去了哪里? “路明非,芬格尔,观察东京塔的周围,有没有可疑的目标?”凯撒把嘴凑近麦克风,压低声音。 “没发现可疑的目标,我用的是红外线望远镜,东京塔旁边只有六个高温的目标。王将、橘政宗、你们三个还有象龟。”路明非忽然顿了一下,“不对!是七个目标,还有一个人在东京塔顶上!” 然后,他们听见芬格尔忽然说‘美女你好’。 是樱站在东京塔顶上,穿着黑色的紧身作战服,沐浴在狂落的雨流中。 在红外线望远镜中,她的信号极其微弱,那种极致纤薄的黑衣能隔绝大部分热量,雨水淋在她的身上,也把仅剩的体温带走了。 从开始她就在这里,芬格尔的飞艇悬浮在距离她不到30米的地方,但芬格尔一直没能觉察她的存在。 忍者就是有这种能力,必要的情况下,可以令生命体征降到很低的程度,慢速的心跳、平静的血流、很低的体温,呈现出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 但他们又能迅速地苏醒,生命体征迅速地暴增到高于常人两倍以上的程度。每分钟心跳240次,血压峰值冲破200毫米汞柱,身体炽热如火炭。 樱苏醒了,所以路明非才能发现她。 她摘掉面罩,脸色素白如生绢,漆黑的长发披散在风中,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精巧的投掷武器。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遇见她,着实是一场艳遇,即便是在这种地方遇见,芬格尔还是忍不住跟她打了声招呼。 “你不要出声让她暴露。”顾谶低声道。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击杀王将的那一刻,樱忽然出现在这也是如此,只不过她是为了源稚生。 221.刺王杀驾 无论见到什么美女,芬格尔都会打招呼。 他曾对顾谶和路明非说,就算你是一只癞蛤蟆,你也得顽固地蹦到美女的视野里。不然你就跟草丛里其他成千上万的癞蛤蟆一样,美女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不会因你而惊叫,那你的人生岂不是缺少了很多价值吗? 路明非没话可说只好说我嘞个去。 顾谶更是无言以对。 此刻,路明非在瞄准镜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简直想哭,心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啊,虽然你们都是躲在那里搞埋伏,但废柴兄你考虑过那姑娘可能跟你不是一拨的吗? 樱微微一笑,虽然她随手掷出某件暗器就能打穿那艘微缩版的飞艇,继而要了芬格尔的命,可她只是用手指封唇,对芬格尔轻轻摇头。 眼波无声地流转,塔尖的信号灯微微照亮她,银色的雨流沿着背脊流淌,她的身影妖媚得就像春天的远山。 芬格尔立刻闭嘴,还伸手行了个不知哪国的军礼,大概是‘yes,madam’。 樱在示意芬格尔不要出声,潜伏者都不该出声,出声就是他们进攻或者死的时候。 路明非这才知道樱早就察觉到芬格尔的那艘飞艇了,她跟王将和橘政宗不同,她距离更近,而且没有厚厚的玻璃阻隔,很容易发现那个风雨中颤抖的大东西。 东京塔是被清场的地方,连源稚生都被排除在外,樱为什么会藏在这里? 眼下的局面真是乱到不能再乱了,这是一场你伏杀我我再伏杀你的连环套。 路明非忽然想明白曰本就是这么一个连环套,全员谜语人,谜团多到数不清,他们在一座迷宫里走不出去,迷宫的道路像是被小猫玩乱的毛线球。 源稚生踏上了特别瞭望台,他原本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可忽然静止下来,僵硬地站在雨里,如同一尊雕塑。 透过破碎的玻璃,他已经可以看清小屋里的情形。 催泪弹和水银烟雾已经被刮进来的暴风雨清洗干净了,只剩下白气蒸腾的老人们。 他们都像是生铁铸造的武士,这一幕让人不由想起战国时代的真刀决胜。 一个德国人和一个俄国人,居然在用纯正的曰本方式决战。 橘政宗的衬衫已经撕裂,精赤的身躯上肌肉虬结,皮肤呈现出日光浴之后的古铜色。 今夜他焕发着夺目的光芒,重返年轻时代。 他手中只有半截断刀,断刀藏在肋下,这样王将就看不清他握刀的手法,也无法预判他出刀的角度。 王将的衣服经过如此残酷的搏杀,连袖扣都没有挣掉,而手中的刀还保持着完整,但布满了裂纹,不难想象他们两人交击过多少次。 橘政宗拥有一个不大的刀剑博物馆,里面的藏品都是精品,此刻这些藏品都摆放在电梯中,刀柄向外,每一只刀柄后面都是一把文物级别的名刀。 王将和橘政宗随手拔刀砍杀又随手把废刀丢弃,地下都是名刀的残骸。 源稚生不敢动,一动就会打破双方之间的均势。 没有人进攻,因为进攻就会出现漏洞,对方的闪击会更快。 雨流狂落,天地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沙沙声中,一切都可能成为某个契机。 契机一出现,王将和橘政宗之中就会有一人死去--全力一斩,把人一刀两断都有可能,再强的自愈能力又有什么用? 源稚生转动刀柄,在脑海中反复演练那致命的一刀,心形刀流中的‘四番八相’,‘四番八相’中的‘罗刹鬼骨’。 那是他所有进攻中最快的一式,如果在这场对决中失败的是橘政宗,王将也不会有命离开这里。 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也明白了自己的莽撞。 --橘政宗带着如山的武器来见王将,当然不会是为了谈判,只能是为了杀人。而他的到来打乱了对方的节奏,令他不得不舍命拖住王将。 橘政宗锁定了王将的眉心,王将锁定了橘政宗的喉咙,源稚生盯着王将的后心。 所有的刀都已经出鞘,所有的弓都已经满弦,只等血光迸射的刹那。 雨水无法熄灭他们炽热的斗志,有人的衬衣汗湿,有人的衬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蒸干。 龙血极致燃烧,令他们的体温上升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们像是要燃烧起来。 这场复活神的祭奠就像是一场大戏,大家都粉墨登场,杀机像是犬齿那样密集地咬合在一起。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去,他们的鲜血在舞台上画出巨大的血腥图腾,而那位神始终没有现身在人前。 这一切仿佛是白王给自己子孙留下的诅咒,他们为了王的权力而浴血搏杀,坚持爬到血路尽头的人才能获得白王的恩赐。 已经够了,要把这个血腥的杀局砍断,连带着所有的欲望和野心!源稚生心中怒吼,还要杀掉那个从黑天鹅港中逃生的恶鬼! 这时忽而有银色的蝴蝶从天而降,贴着他的肩膀飞过,悬浮在暴雨中。 王将和橘政宗都没有注意到这样一只小小的蝴蝶,但源稚生注意到了,那只蝴蝶根本就是飞过来让他看到的。 无声无息之间,无数的蝴蝶悬浮在了特别瞭望台的周围,它们并不是在飞行,而是缓缓地旋转着。 这当然也并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一枚枚小巧的银色刀刃,刃口涂抹着致命的毒素。 樱也在这里,虽然源稚生无法确定她的位置。 她的言灵是‘阴流’,可以精确地控制领域内的空气流动。 风托起了这些精巧的刀刃,它们中最重的也才30多克,但经过纳米处理且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刀刃足够割开敌人的身体。 致命的蝶群无声地控制了战场,她的血统在这些人里是最差的,但樱是个出色的杀手,而剩下的三个人彼此锁定了,这恰恰就是她杀人的舞台。 源稚生也在樱的杀阵中,他不知道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并不担忧樱的目标是自己。 他没有保留地相信樱,他们之间不是联盟或合作的关系,而是从属关系,樱绝对会跟他站在一起。 王将发现的时候,银色的蝴蝶已经飞满了整个瞭望台。 刀刃在风中颤动,似乎畏惧他而不敢逼近,可当它们轮番切割的时候,配以毒素,即便是王将的自愈能力也未必不会被影响。 222.终结之战 “这么美丽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王将平静道:“在流血的土地上,本该只有黑色的鸦群起落。” 他被三个人围攻,处在战场上的绝地,却仍像铸铁般坚固。 源稚生不敢进攻,因为王将离橘政宗太近了,他仍有机会顶着他们的进攻杀死橘政宗。 橘政宗对他来说是介乎老师和父亲之间的人,源稚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失去对方的痛苦。 “稚生,你准备好了吗?”橘政宗忽然开口。 “准备好了。”源稚生骤然清醒。 “我也准备好了。”橘政宗的语气欣慰。 王将和橘政宗同时消失了,他们以极高的速度对冲,刀光和人影交织在一起! 最终是橘政宗自己踏破了这个死局,他流露出笑意的瞬间,王将抓住了他的破绽,发动扑杀。 同时,源稚生向着王将的背心发起突刺,整个人化作贴地飞行的大鹫,刀锋就是大鹫的喙。 另一边,樱从塔顶跃出,笔直坠落,所有的刀刃都被狂风驱动,沿着不同的弧线向着王将切割过去。 王将的长刀刺入了橘政宗的胸膛,长刀顶着他向前,鲜血像是破碎的红绸那样飞溅。 樱的刀刃如愤怒的狂蝶,反复切割着王将的身体。 刀刃上的神经毒素只要零点几秒就能到达脑部,引起致命的反应,但王将的速度竟丝毫不受影响,他似乎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杀死橘政宗。 源稚生则把所有力量灌注在刀尖上,他知道自己救不了橘政宗了,以王将爆发的力量,这时已经切开了橘政宗的心脏。 这是橘政宗早已料到的结果,他扑了上去,但并未挥刀,而是用胸膛迎接王将的刀刃。 他早就精疲力竭了,强撑着等待源稚生赶到,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自己封住王将的进攻,给源稚生制造完美的机会。 他不是让源稚生准备出刀,而是让他斩断不必要的牵挂,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为了斩断宿命而死,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王将急冲的身影硬生生地刹住,他本该用长刀顶着橘政宗把他抛出瞭望台,却忽然无法推进了,这等于把后心送给了源稚生。 因为橘政宗挡住了他! 这个本来像落叶一样被挑在刀尖上的男人竟然站住了,他抓住了王将的刀,目眦欲裂。 源稚生终于听到了那美妙的声音,蜘蛛切贯穿了王将的心脏,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发出风一样的声音,那么悦耳动听。 几乎同一时间,樱的刀刃划着陡峭的弧线返回,像是蝴蝶返回巢穴那样没入了王将的身体。 樱落在源稚生背后,三个人同时后退,呈品字形围困王将。 橘政宗一手提着断刀,一手捂住胸前的伤口以免失血过多。 他并非没有挥刀的能力,只是把这份力量用在了格挡上。 王将的刀确实刺进了他的胸膛,但断刀横在胸前阻挡,所以王将始终无法彻底贯穿他的心脏。 一旦橘政宗站住了,立刻就反过来把王将送上了源稚生的刀锋。 王将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退后,看着满手的鲜血,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局。 他无路可走了,面前都是敌人,而背后是破碎的窗,窗下是250米高的铁塔。 “没想到这是自己的结局?”源稚生淡淡道:“我也没有想到,我本以为你这种人的结局应该更精彩一点。” 他心底终于松了口气,他做到了,亲手终结了这一切,无论是宿命还是什么。 “再见,博士。”橘政宗轻声说:“你这样耀眼的男人应该有耀眼的结局,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从那个窗口跳下去。” 王将双手捂着喉咙,以免滚热的鲜血涌出来,他不敢拔出后心的刀,一旦拔刀心脏就会大量失血。 他似乎想说话,可一个喉咙被割破的人是说不出话来的。 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着窗口走去,似乎真的听从了橘政宗的建议,想跳下去了结生命。 这不是传奇故事,跳崖的人不会奇迹般生还,从这样的高处坠下,全身骨骼都会碎裂,断骨会插入他所有的脏器,剧烈的震荡会让他的大脑破碎。 王将拖着沉重的身躯从窗口的破洞中钻出去,颤颤巍巍地翻过防护栏杆,他的模样有点可笑,看着又有一点点可怜。 “大新闻!世纪大跳楼啊!这里是卡塞尔学院学生会新闻部部长芬格尔为亲爱的诸位观众带来的现场直播!” 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亢奋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各位现在正在欣赏的是猛鬼众领袖、代号王将的赫尔佐格博士的跳楼秀,在人类历史上,赫尔佐格博士不仅是龙类基因学毫无疑问的先驱,还是排名前十的野心家!他的跳楼是不是让各位观众心情激动呢?” 芬格尔喋喋不休的语气里涌上几分遗憾,“很抱歉,我们现在没有热线电话,没法让您表达激动的心情。” 王将正站在栏杆外,俯瞰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给芬格尔一支麦克风的话,他会很有走下去采访一下王将,请他谈谈心路历程的冲动。 正在等待电梯上楼的顾谶三人捂紧了耳机,要把这个结局的每一个细节都听清楚。 王将就这样落幕了?又一场阴谋被挫败了?这似乎太简单了,还有太多没法解释的事情。 “师兄,小心背后!”这时,路明非忽然惊呼。 楚子航警觉扭头,手臂像时钟指针般划过,枪口指向后方。 凯撒眼中略显迷惑,因为他的‘镰鼬’并未示警。 “废柴兄,我是说你!”路明非大吼。 芬格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路明非喊的师兄是他,可他正悬挂在半空中哩,背后能有什么东西? 他有点费劲地扭过头去,然后惊呆了...确切地说是吓傻了。 阴影在他的瞳孔里越来越大,如果说广告飞艇是大海中悬浮的鲸鱼,那么此刻迅速逼近的黑色飞艇就是凶险的虎鲨! 那是一艘黑色的硬式飞艇,体积比他所在的广告飞艇大了三倍,它原本无声无息地悬浮在高处,此刻却陡然拖着悬梯俯冲了下来。之前谁都没有注意,路明非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它以碾压般的势头摧毁了广告飞艇。 所谓硬式飞艇,是一战后期的航空装备,内部有轻质的骨架,芬格尔的软式飞艇在它面前如同一个轻飘飘的气球。 看着广告飞艇笔直地坠落,路明非的心里一下空了。 是他提议说可以用飞艇来靠近特别瞭望台的,所以芬格尔才会被捆上那艘飞艇,是他害死了对方。 他此刻心里只有卧槽,现在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废柴了... 223.波诡云谲 “妈的,果真谁都猜不到自己的结局。” 飞艇坠落的那一刻,耳机里传来芬格尔的声音。 飞艇中的氢气熊熊燃烧,像是一朵在夜空中忽然盛开的花。 果然是废柴,连遗言都毫无用处。 路明非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他的牙关咯咯作响,痛到牙髓里面去了。 顾谶和楚子航他们同样沉默,凯撒甚至默默压低枪口,朝着或许是飞艇坠落的方向低头致意,好像是在缅怀曾经作为新闻部部长的芬格尔为秘党所做的贡献,以及最后的付出,也遗憾他不能见到光辉的未来了。 硬式飞艇擦着东京塔掠过,王将在那个瞬间奋身一跃抓住了悬梯。 这个变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源稚生冲到栏杆边的时候,硬式飞艇已经远去了,王将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手死死地抓着悬梯。 他伤痕累累,但还没有输。 源稚生返身冲进电梯,回来的时候提着两支冲锋手枪。 他对准硬式飞艇的气囊连续开枪,每颗子弹都在气囊上制造出洞口,但飞艇还是平稳地飞行,完全没有下坠的迹象。 硬式飞艇里有骨架支撑,就算气囊出现轻微破损也只是漏气,几个弹孔根本不算什么。 而气囊里填充的很可能是氦气而不是氢气,不会有中弹起火的风险,以他们手中的武器想要击中王将完全没可能。 这时,远比冲锋手枪凶猛的武器在远处的楼顶上轰响,弹壳从枪机中跳了出来,带着灿烂的火光,一枚高速旋转的钢芯弹穿越几百米的雨幕,贯穿了王将的小腹。 王将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差点就从悬梯上坠落,但还是死死地抓住了梯子。 这是路明非开的枪,他的距离更远,但他的武器是一支轻型狙击步枪,红外线瞄准镜中王将的身影很清晰。 可也仅限于此了,轻型狙击步枪的杀伤力有限,如果是一把重狙的话,刚刚那一枪就已经打碎了王将的半个身体。 路明非愤怒着,难过着,他连续地射击。 王将吊在悬梯下面,像是摇摇欲坠的风筝,子弹一颗颗贴着他的身体擦过,但路明非再没能打出第一枪那么精准的射击。 距离太远了,已经到了这支枪的极限射程,大雨影响了子弹的精度,王将吊在悬梯上时刻不停地摆动。 越是打不中,路明非越急躁,手开始颤抖,脑神经也抽紧着痛。他心想在这个死局里都杀不了王将,那未来天涯海角,他还能去哪里杀他呢? “冷静点,我们还有一个人。”顾谶站在窗边,看着远去的飞艇。 “什么?”路明非一愣。 “看来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但还有教员记得我,琉璃感到很荣幸,也很开心。”耳机里,忽然传来消失已久的风间琉璃的声音,隐隐含笑,隐隐悲伤。 “这个娘炮!”凯撒低声。 “这是我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我不知道下一个机会在哪里,所以我一定要抓住,一定要杀了他。”风间琉璃像是没有听到他的怨怼,他的声音安静从容,仿佛站在高天之上,是绝世的歌舞伎者,绝世的冷艳。 他踏上了舞台,进入了角色,现在属于他的戏终于开演了,这是他最强的时候。 “路君,现在请射击飞艇后面的方向舵,其他的事情交给我。”风间琉璃说道:“抓紧时间,它快要离开射击范围了,但不要着急,只需一发子弹,你能做到。” “我能做到么?”路明非握紧了枪柄,他曾每每在最愤怒也是最无助的时候开出惊艳的一枪,事后却再难找到那个轨迹。 许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我是从来不会认输的人,所以当然要加入最强的团队。”风间琉璃说:“你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屠龙者,每个人都有一颗狮子的心,所以我赌你们赢,坚信不疑!” 凯撒轻轻‘嘁’了声,他觉得,这个娘炮...不,这个秀气的家伙,终于说了一次舒心的话。 他们就是最强的屠龙者,龙族的时代必将由他们来终结! 下一秒,远处的飞艇尾部骤然亮起一团绚烂的电火花,那艘庞然大物失去了平衡,开始向下俯冲。 路明非做到了! “我就知道。”风间琉璃轻笑。 飞艇上应该有负责操纵的人,正试图让飞艇恢复平衡,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钢质包铜的弹芯完美地嵌在了机械结构的中心位置。 那一枪命中的态势简直如同毒蛇咬住了猎物的喉咙,路明非打中了飞艇唯一的弱点。 气囊释放了部分氦气,飞艇一边下降一边飞向东边。那里是湾区,它大概试图在海上降落。 茫茫大海,对王将来说却是安全的,他正沿着悬梯玩命儿地往上爬,后心还插着源稚生的蜘蛛切。 那真是一个怪物,他的诞生无论对人类还是龙类来说都是一个噩梦,跟他相比,那个不知为何物的‘神’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东京塔里,因为电梯门口有一支冲锋枪挡着,所以电梯门一下下开合始终关不上。 “会是真正的王将吗?还是说,又是影武者?”楚子航看向身边两人。 因为路明非这一枪,顾谶脸上隐有笑意,凯撒松了口气。 “从他跟橘政宗的对话来看,应该是真正的王将。”凯撒这么说,但语气也并不十分自信。 实在是因为抵达曰本以来,所发生的的一切都过于波诡云谲,能将蛇岐八家、卡塞尔学院等诸般混血种势力搅动,且要复活神称霸世界的王将,已然在他们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此刻他们一方面想要杀死对方,一方面又觉得如果对方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显得过分容易? 可往往大人物的死就是这样,旁人觉得或许该轰轰烈烈,万众瞩目,其实生命总在无声无息的时候就凋零了。人们觉得他该有万般算计,诸多后手,可最终还是伏于命运。 “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安。”楚子航低声道。 凯撒向来了解他,闻言也是皱眉。 “不管是不是王将。”顾谶看着窗户上如泼般滑落的雨水,淡声道:“他出现一次,就杀他一次。他有一万个影武者,我们就杀他一万次。” 224.猎食者说 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一只轻盈的黑鹰从大厦天台上起飞,狂风鼓振它的双翼,把它带往视线高不可及的天空。 升力用尽到达高度极限时,它猛地转折,惊雷闪电一样扑击下去。 他们看清了那只‘鹰’,那是一架黑色的滑翔翼,滑翔翼下吊着盛装的风间琉璃! 他穿着晕染的彩衣,长袍大袖在风雨中猎猎舞动,手中提着樱红色的长刀,没有化妆的素白面孔美得像是绝世天姬。 他盛装前来杀人,要送王将一程! 方向舵已经坏掉了,飞艇无法闪避,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间琉璃的表演。 王将的眼睛里,黑色的翼把一切都遮住了,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的表情,只有面具上的公卿依然在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风间琉璃从悬梯旁擦过,一刀斩断了王将的头颅。 这还不是结束,他带着滑翔翼围绕王将的尸体做着直径极小的盘旋,第二刀将王将腰斩。 之后第三刀斩断悬梯。 王将的残躯在瓢泼大雨中坠落,风间琉璃凌空挥刀振去刀上的鲜血,滑翔翼带着他没入前方的楼群中。 这才是真正的无天无地之所,无路可逃,再强的血统能力都无法发挥。 风间琉璃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王将的人,他早就猜到了会有一艘硬式飞艇在空中等候,只不过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谁也不相信。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得手后的恣意大笑,像是舞台上演员的笑声那么夸张造作,却又空洞悲凉。 他才是最恨王将的人,为了杀死这个男人他准备了多少年?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恨王将,顾谶看着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身影,想到了如今被夜叉等人亲自看护的樱井小暮,风间琉璃还不知道她其实还活着,以为她死在了极乐馆。 而顾谶有许多机会告诉风间琉璃,但没有,从某个方面来说,他跟这些算计人心的恶鬼并无不同,只不过是想物尽其用,打出能打出的所有手牌,利用最了解王将的人内心的仇恨,来杀死王将。 他低下头,无声笑了下。 …… “稚女。”源稚生目光迷蒙。 滑翔翼掠过东京塔的瞬间,他看清了风间琉璃的脸。 虽然已经太久不见了,可他们是孪生的兄弟,源稚女就是女装妩媚的他,他不可能认错。 他不知道风间琉璃何以在这里现身,又是为了什么而杀死王将,也许是猛鬼众的内斗,也许是为了争夺神的控制权。 他从来都摸不清弟弟的心思,本来死在地下室里的不该是源稚女,以源稚女的心机大可以把哥哥玩弄于股掌间,但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源稚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源稚生扭头问樱。 “和乌鸦商量的结果,料到您会来特别瞭望台,所以决定派人手保护您。”樱的回答很简略,“我是唯一适合的人,所以我来了。” 她隐藏了很多不需要交代的细节,但是源稚生和橘政宗都听出来了--他们是源稚生的家臣,他们只管源稚生的死活,橘政宗不关他们的事。 樱的实际工作是协助源稚生诛杀叛徒橘政宗,只不过局势中途发生了改变。 橘政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得赶紧找人来清理现场。”他捂着胸口,“还有帮我叫医生。” “你是乱吃了什么药吧?”源稚生问。 他猜测橘政宗是吞服了进化药,以此强行提升血统。 “比那个更糟糕,是保存下来的胎血,不过用血清疗法的话,还能多活几年。”橘政宗微笑。 雨仍在下,狂风扫过特别瞭望台,风声像是隐隐的哭声。 橘政宗愣了几秒钟,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惊恐,一步步退向室内,源稚生和樱也跟他一起后退。 磅礴的风雨中,似乎隐藏着比王将还要可怕的东西。 黑影从瞭望台下方缓缓地升起,大雨打在它青灰色的鳞片上,碎成莹白色的水沫。 它展开足有数米宽的双翼轻轻地挥舞,节奏中带着曼妙之意,似蛇似鱼的长尾慢慢舒卷。 漆黑的长发在风雨中凌乱,掩映着它姣好的女性面孔。它嘴角微动,似乎是要笑出声来,可发出的却是婴儿般的哭声,嘴里满是荆棘般的利齿。 会飞的死侍,不是一名,而是一群。 它们从四面八方升了上来,仿佛古代壁画中的飞蛇,在所有古文明的传说中,这种景象都预示着浩劫和新生。 “我的妈呀...”路明非喃喃道。 在红外线瞄准镜里,原本漆黑的东京塔忽然亮了起来,数不清的高温目标覆盖在塔表面,像小蝌蚪一样成群地游向塔顶。 他看到了,顾谶他们也看到了,准确来说,是在他们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他们看到了从窗外升起的狂潮,无数巨大而狰狞的黑影,铺天盖地地掠起,掀起的劲风刮得玻璃劈啪作响。 “疯了吧?”凯撒喉间咽了咽。 “电梯是去哪的?”顾谶忽然道。 “主瞭望台。”楚子航说:“到了那里,我们得换乘电梯才能去更高处的特别瞭望台。” 话出,他不由顿住了。 三人想到了什么,都没有说话。 少顷,‘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主瞭望台里,无数蠕动着的影子慢慢地直起身子扭过头来,这真是世界上最高难度的扭头动作,这些丑陋的家伙能够下半身完全不动,头部转动180度! 无数双金黄色的眼睛注视着电梯里僵住的三人,以它们的智力似乎还未能想明白,为什么忽然有新鲜的食物从那个方形的空间里出现。 凯撒笑容僵硬,迅速拍下下行键和关门键,“真不好意思,打搅你们的派对了!” 楚子航的两支乌兹同时从腋下出现,劈头盖脸地朝外一顿扫射。 死侍群被子弹打得跳了起来,在这几秒钟的空隙里,厚实的电梯门关闭了。 “他们还在特别瞭望台里。”楚子航低声道。 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刚刚那一幕太震撼了,被无数猎食者这么惊讶地凝望着,简直要吓死个人。 而他说的没错,他们不在乎橘政宗,但源稚生和矢吹樱还在上面,就算是皇,恐怕也无法应付这么多的死侍,更别说还有之前飞上去的那些‘飞蛇’。 225.生机所在 “相信我,这个派对不适合我们参加。” 凯撒的眼神也有点呆滞,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不轻,他掂了掂手里的乌兹,“就凭我们现在的装备,去参加这场派对只是给人家送吃的。” “你们按撤退路线去跟明非汇合,顺便找找芬格尔。”顾谶说:“我在下一层出去。” “你疯了?”凯撒急声道:“我知道你是想去救象龟,可他身后有蛇岐八家支援,轮不到我们!” “我是想去看看橘政宗。”顾谶说。 电梯开始下行,包裹铁皮的电梯门上忽然出现了锋利的凸起,似乎有巨大的尖锥正在从外面击打电梯门,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凸起。 还好电波塔的建造标准是军事标准,如果是普通的电梯门早就给戳破了。 “我就说吧,这个派对不欢迎我们。”凯撒低声说。 “放心吧,我们都能从深海生还不是么。”顾谶轻轻一笑。 电梯高速下行,凯撒和楚子航并肩而立,流着冷汗。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们目送顾谶走出去,朝他们挥手暂别。 …… “王将的遗产吗?” 特别瞭望台,源稚生和橘政宗后背相抵。 “深度进化,龙形死侍!果然他的技术还是超过我的!”橘政宗叹息。 绝对的深度进化,眼前的死侍不仅进化出了蛇尾,甚至进化出了膜翼。 在无数古文明的传说中,不论能否飞天的翼都是象征着龙类超越生物而接近于的标记。 在这些死侍的身上,人类的成分己经很少了。 “回电梯里去!”源稚生说着,自己却忽然突进,长刀在高速的斩击中带出扭曲的弧光。 当前的那名死侍收拢双翼,像是暴怒的石像鬼那样顶着刀刃扑来,但还没有飞跃栏杆就撞上了源稚生的长刀。 失去了蜘蛛切,源稚生还有与之相配的童子切安纲。 死侍从塔顶坠落,将近地面的时候裂成了两半,童子切安纲把它的身体一分为二! 电梯竟然不在这一层,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在下面召唤电梯,这不仅带走了他们逃生的希望,也带走了里面的各种武器。 橘政宗和樱同时滚地翻身,拾起了地上的武器,虽然伤痕累累,但这种时候有武器总比没有强。 源稚生退入室内,长刀空挥,抛去刀上的黑血。 三个人重新聚集起来,樱双手握刀,橘政宗平端着两米长的长枪,枪首宛若新月,那是宝藏院的新月枪。 “坚持住,乌鸦他们会想办法。”源稚生扯开领带。 有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他们还有一条退路,由那个男人所带来的退路。只是不到最后,他不想再麻烦对方了,人情欠多了总是不好。 就在这时,所有的落地窗在同一刻崩碎,死侍们裹挟着闪光的玻璃碎片扑了进来,嶙峋的骨翼猛地抖开,像是一具具古代邪神的雕塑。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正当午夜十二点钟。 钟声听在耳朵里异常地寒冷,东京在这场暴雨中似乎变成了鬼影重重的中世纪欧洲城市,教堂上的青铜古钟在轰鸣,魔鬼在阴影中嘶声狂笑。 源稚生直盯着死侍们的武器。 它们己经没有手了,被某种外科手术摘除,取而代之的是弯曲的金属弯刀,刀刃上带着凶险的锯齿。 “去地下车库,我把车停在那里了。”源稚生说。 “我的车也停在那里。”橘政宗虚弱道。 看得出他的状态并不好,龙血给予了他类似王将的愈合能力,但伤口高速愈合的同时,他也变得非常虚弱。 死侍们发出尖细的啸声,俯冲下来,仿佛悬在头顶的黑色云山坍塌了。 源稚生笔直挥刀,巨大的威压在一瞬间压制了前方的死侍,它振动骨翼想要闪避,但已经来不及了,童子切带着清光扬起,死侍的骨翼瞬间连着半边身体裂开。 在这种情况下,死侍的生机仍然没有断绝,手腕上的金属刃贴着源稚生的肩膀斩入地面。 源稚生肩膀受伤,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似随手转动长刀,空气里回荡着打铁般的当当声,童子切在死侍的身体上砍出点点火光。 他的每一刀都能破开鳞片和肌肉,直接和骨骼撞击,死侍的骨骼可以和钢铁相比。 死侍终于倒在了地上,犹如一具邪神雕像倒塌了。 樱和橘政宗叶同时发动攻势,将死侍逼退。只不过他们一个是精通刺杀的忍者,一个当下虚弱,所能做到的极其有限,远不如源稚生。 源稚生从风衣中抽出黄金镶嵌的柯尔特左轮枪,这柄名为‘西部守望’的大口径手枪能把冲过来的野牛一枪碎颅,发射的动静就像是一道暴雷。 弹头钻进死侍的头颅爆炸开来,水银被火药加热,弥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银蒸气。 死侍不畏死亡,却会本能地闪避水银,被水银溅到的死侍则立刻用金属刃把被溅到的身躯砍下来,这样才能阻止白色的水银斑蔓延。 更多的死侍正翻越栏杆爬上来,密密麻麻的鳞片闪着微光。除了龙形死侍,还有无数的蛇形死侍,它们都向着瞭望台汇集而来。 这种时候,惊悚和恐惧都毫无意义,将刀挥得更快才有意义。 橘政宗把新月枪挥舞成巨大的枪圈,逼退近身的死侍,源稚生一边挥刀一边开枪点杀。 这时,风压从上方传来,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直升机终于抵达,曰本分部的精锐们站在起落架上倾泻弹雨,密集的火力一时压制住了死侍群。 这应该是乌鸦的安排,也是源稚生的想法,下行的道路已经封死,只能从空中撤离,所以他优先攻击龙形死侍,提前清除掉可能威胁到直升飞机的目标。 直升机缓缓接近瞭望台,执行局的计划显然是用弹幕开道,让他们三个直接跳上飞机。 直升飞机放下了悬梯,进一步逼近瞭望台,部下们拼命地招手,让源稚生快点跳上来。 忽而,道道黑影如箭一样射出瞭望台,咬住了悬梯,起落架上的干部们都惊呆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那些怪物还有这样的智慧,它们看似被弹雨完全压制,其实是在等待机会。 为了血食,它们是能用命去换的。 干部们正对着咬住悬梯的死侍射击,之后的死侍又咬住了前一名的尾巴,即便被打成蜂窝也不会松口。 越来越多的死侍咬住前者的尾部,用金属刃钩着它的身体往上爬,它们组成了狰狞的悬梯,一道又一道黑影游进了驾驶舱。 源稚生默默地看着直升机晃荡着远离瞭望台,像一只受伤的鹰要去找地方疗伤,但没有飞出多远,它就完全失去平衡,向着广场坠落。 226.象龟和樱 直升机落地溅起了冲天的火焰,熊熊燃烧的残骸一直滚到了乌鸦面前,他身后的曰本分部干部们狂怒地冲上前,对机舱里还未死绝的死侍扫射,喝骂着世上最不堪的脏话。 他们失败了,损失一架直升机不算什么,牺牲几名精锐也不算什么,可下一架直升机还要多久才能赶到? 每一分每一秒,源稚生的死亡几率都在上升。 源稚生等不到新的直升机来了,橘政宗的身体也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电梯上方的显示忽然变了,这意味着电梯正在上升,很快就会到达特别瞭望台。 但源稚生根本感觉不到惊喜。 --下面有人召唤电梯,所以电梯才会降下去,可下面能有什么人?下面只有死侍。 死侍乘坐电梯抵达战场是个可笑的想法,但这很可能就是真相。电梯第一次来到特别瞭望台,带来了武器,第二次将带来死亡。 “听我说。”源稚生更换弹匣,和樱背贴背地彼此防御。 “我在听。”樱轻轻点头。 “我们等不到新的直升机来,唯一的路是从电梯下到地下车库。” “是。” “电梯里一定塞满了死侍,但它是唯一的通道。” “是。” “电梯开门的时候,我会压制住死侍,打开一条通往电梯的路,但可能只有几秒钟,你带着政宗先生先走,别管我。”源稚生语速很快,“顾教员他们也来了,应该就在广场附近,他们会策应你们。” “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樱竟然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在源稚生的记忆中,她从没给出过什么否定的回答。 “听话是女孩子的美德。”源稚生说。 外面的死侍不断从破碎的落地窗涌入,暴风雨横卷,满地弹壳,弹壳中还飘着微小的火苗。 就像他们三个人的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 太多敌人了,用刀是斩不尽的,唯有言灵。 樱的言灵‘阴流’显然捉襟见肘,无法适用于这种铺天盖地的杀戮。 源稚生还握着‘王权’,可这个君临天下的言灵却有着致命弱点,那就是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他必须把那一次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释放‘王权’之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但这一切樱并不知道,源稚生很庆幸她不知道。 他念出早已失传的语言,领域释放,缓慢扩张,边界泛着淡淡的荧光,被笼罩的死侍没有感觉到丝毫异状。 源稚生走到特别瞭望台的中心,在这里他的领域恰好可以覆盖全局。 一名死侍挡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轻描淡写地推开了它。 死侍的金属刃剧烈地颤抖,却没有刺出。 因为它做不到,金属刃的重量在瞬间增加了几十倍。 重的不仅是金属刃,还有它们的身体,死侍们的脊柱骨发出开裂般的声音,纷纷扑倒在地,就像是石头雕像被从高台上推了下来。 它们的骨骼是普通刀剑都无法斩断的,甚至能格挡弹开步枪子弹,可不断增大的重力正在压碎它们的骨骼。 这是无比诡异的一幕,它们匍匐在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地砖开裂了,它们一寸一寸地陷入水泥楼板。 樱扶起橘政宗,橘政宗以枪为杖,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去向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了特别瞭望台。 电梯门打开,浓烈的血腥味把人熏得头晕眼花,电梯变成了一个沙丁鱼罐头,死侍们层层叠叠地纠缠着,填满了轿厢。 这是一批魁梧健硕的蛇形死侍,凶蛮的肌肉呈现出生铁般的色泽,无疑是一群凶悍的杀戮凶兽,可此刻它们都悄无声息,如堆积的冻肉。 它们都死掉了。 只有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四下血腥他却衣衫整洁,就像遥远的来客。看着惊呆的众人,轻笑着挥了下手。 橘政宗挺枪欲刺的动作顿住了,数十条死掉的蛇躯如同倾倒那样从电梯里滑出来,滑到他的脚下,他仿佛才惊醒一般低呼着后退几步。 “教员...”源稚生艰难地笑了笑,“你来了。” 不久之前,他们还互发短信,一个说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被逼到绝境,一个说不会在他快被杀死的时候来救他。 可话是这么说,现实是有太多变数不允许你做到,无论是自负的承诺还是赌气般的约定。 源稚生身边,樱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那是某种生机,在看到希望的时候。当然,这并非是因为她能够逃生,她从未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只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出现了,那她的少主就能够安全。 顾谶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短暂的对视间也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可能是因为同样有要守护的人,所以那想要守护和甘愿付出一切的心意,总能被读懂。 ‘王权’的效力正在减弱,被压入水泥楼板的死侍们正试图爬出来,有些甚至挣断了身体,露出暗金色的骨骼。 这场面无比惊悚,就像是骷髅们推开自己的墓碑,奋力爬出墓穴。 “扶好他。”顾谶说。 源稚生眼前已经开始阵阵发黑了,然后被纤细却有力的胳膊扶了起来,他勉强看去,是樱冷艳的侧脸。 好像,他从没有觉得她这样美过,美得惊心动魄,亦令人哽咽。 橘政宗不愧是老特务了,他的浪漫心思全然不在眼下,这老家伙正拿着长枪奋力扒拉电梯里的死侍尸体,以便他们有空间站立和不让电梯超重。 顾谶并没有帮忙的打算,他反而乐得看这老小子着急忙慌。 对面,从‘王权’中解脱出来的死侍发出畅快的嘶叫,手足并用地朝电梯爬来,有恢复部分力量的,则甩出了粗壮的长尾,试图卷走电梯里的食物,或是阻碍电梯门的关闭。 橘政宗咬牙切齿地横枪在身前,就像护犊的老牛。 顾谶瞥他一眼。 然后,一道无形的力场笼罩了电梯,难以言喻的巨大斥力以电梯门口为起点,朝外疯狂涌出,犹如离膛的炮弹! 所有的死侍都被掀起撞飞,连带着大面积开裂崩碎的地砖,像是极致压缩然后爆开的飓风,在咫尺之间陡然迸发开来。 “原来是无尘之地。”橘政宗低声说。 电梯门缓缓关闭。 227.掌控之外 电梯迅速下降。 樱撕开源稚生的衬衣,给他包扎肩膀的伤口,皇的血对死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群凶兽会闻着味儿追上来。 橘政宗靠在电梯角落里,丝毫不顾电梯壁上被死侍沾满的粘液,这个虚弱的老家伙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只不过他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谶神情平静地看着电梯显示一层层降落,‘镰鼬’捕捉着死侍焦急而躁动的嘶叫声。 “出来了吗?”耳机里,传来楚子航不掩紧张的声音。 “马上就到地下车库了。”顾谶说。 源稚生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他戴着的耳机,当下明白他是在跟自己的组员说话。 “看来是接到象龟了。”楚子航松了口气。 “嗯,虽然状况不太好。”顾谶说着,朝源稚生笑了下,“楚子航向你问好。” 源稚生苦笑,“也替我向楚君问好。” “我的车停在地下车库。”这时,橘政宗说道:“这些死侍和东京塔的善后工作,会由蛇岐八家处理。” 顾谶没说话。 电梯门打开,满地都是积水,他们终于到达了地下车库。 空气中残留着隐约的血腥味,这说明不久前还有死侍在这里活动,或者说爆发过某种杀戮,只不过现在四下寂静,显然它们己经离开了。 不远处有一束手电筒的光晃了晃,顾谶看到后也拧亮手电筒回应。 “我看到你们了。”耳机中传来凯撒压低的声音,“象龟的悍马已经给他发动起来了。” “他没拔车钥匙?”顾谶问。 “那倒不是。”凯撒笑了笑。 “我听到了。”身边,源稚生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我喜欢加图索君的随机应变。” “看到了没有,就算是超级混血种,在这种时候也会低头。”凯撒调侃道。 源稚生扶着樱瘦弱的肩膀,凯撒说的没错,如果不是顾谶及时赶到,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总是有人要死的。 可能是橘政宗,可能是他,也可能是樱。 只不过这不能细想,因为一旦细想,这将是他生命无法承受之痛。他在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的觉悟,可只是一想到他会失去樱,他的意志就要被冲垮掉。 人在活着的时候总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可真当死亡在眼前显露真容,那一刻你才会明白自己这短暂而漫长的一生中,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樱有些不解地看向身边之人,因为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觉得源稚生搂住她肩膀的手重了重,有些用力,好像是害怕她会离开那样。 “我会一直在,一直守候在您的身边。”她声音极低地说。 源稚生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只不过他忽然感觉恢复了力气,就像在很疲惫之后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吃上好的日料佐以清酒。 “好。”他回应。 他们涉水而过,留下哗哗的水响和沉重的脚步声,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凝视着他们,可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会发现那只是停在阴影中的车,唯有车灯微微反光。 “教员。”源稚生低低唤了声。 “嗯。”顾谶轻轻颔首,“你们只管上车离开这里。” 樱微微蹙眉,她的血统在几人之中无疑是最差的,可忍者的天赋同样令她察觉到了某种危险,除了来自那些在后方急追的死侍,杀机的源头就迸发在这个空旷而安静的地下车库里。 “这是我的车。”橘政宗掏出钥匙,一辆古董平治的车灯亮了亮。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悍马开到了几人面前,凯撒胳膊搭出车窗,“这么大的雨,还是坐这种车稳妥。” 橘政宗皱了皱眉。 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有太多超出他的掌控了,但究其源头,他看向身边那个神色淡然的男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对方的出现。 “好,那我们分头行动,以免都被围住。”橘政宗当机立断,“电梯恢复了供电的话,出入口也都是开放的。盯住路标,一路往南出口开。” 他转过身,拖着脚步爬上平治,“我走北出口,如果都能顺利地离开这里,就在北边的广场上碰头。” 樱扶着源稚生上了悍马的车后排。 “政宗先生。”顾谶忽然道:“要不我坐您的车吧?” 话落,不光源稚生和楚子航等人愣了愣,就连刚发动起车子的橘政宗都吓了一跳。 “不,稚生比我更需要教员你,拜托各位了。”他连忙道。 话说完,平治车就横冲直撞地离开了车位,这是辆很暴躁的车,看得出此刻的驾驶员也有点不平静。 顾谶看着车尾灯向北而去,扶了扶眼镜。 “快上车吧,我们也该走了。”楚子航在副驾驶上伸头。 顾谶拉开侧门,坐到了源稚生的另一边。 凯撒一脚踩下油门,按照指示路牌前进,四下好像比他们来时更黑了,仿佛是连明亮的车灯都无法刺破的黑幕。 “这地方真怪。”他瞳孔浮起淡金色的光芒。 言灵‘镰鼬’对身体的负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就像天刚蒙蒙亮的海鲜市场上,新鲜的鱼虾从冰块里解冻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厢式货车?”楚子航望着窗外。 在车道四周,有成排的厢式货车停在卸货区,车身上不似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车辆那样布满灰尘。 “可能就是这些厢式货车运来了死侍。”凯撒随口道。 可他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而且刚刚听到的声音也更为清晰了,好像就是从这些货车里发出来的! 只不过他们掠过的时候,厢式货车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而看楚子航和顾谶都没说什么,所以他只当是自己今晚神经绷得太紧,现在搞得神经兮兮的。 顾谶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把安全带系好。” “什么?”凯撒紧张的心弦松了松,觉得他这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 混血种开车需要系安全带吗? 樱却立即给源稚生系好了安全带。 凯撒看到后,觉得这只象龟真是赚到了。 他们一路没有遇到阻碍,看起来通往南出口的路是通畅的,连楚子航心里都松了口气。 可当下一刻拐上通向地面的坡道时,车胎却突然开始打滑! 228.生命之痛 就像是驶在了上坡的冰面上,车胎突然开始打滑,就在凯撒以为是雨水导致的暂时现象时,速度表逐渐降低,悍马在轰鸣的引擎声里,开始往下倒退滑动。 楚子航伸头一看,坡道上流淌着某种发光的液体,那不是雨水,而是油! 瀑布一样的油正沿着坡道往下流动,很快整条坡道就会被油浸满。车的动力再大,遇到没有摩擦力的路面也没用,就算是四驱的悍马也一样。 这是极道常用的花招,只需花费几桶油就能把寻仇的对象困在地下车库里。 凯撒转动方向盘,让车身靠去坡道的侧面下滑。 “这是个陷阱。”他说:“接下来一定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们。” “这么说起来,还真有点期待啊。”楚子航将村雨插在车门上,以便随时拔刀。 车后排,源稚生跟樱相视一眼,不知怎的,明明是这种杀局绝地,他们心里却平静下来。 倒不是觉得逃不过这一劫了,而是因为在此时此刻还有彼此陪在身边,哪怕是通往死亡的道路,也不觉得孤独。 悍马慢慢滑回了坡下的卸货区,厢式货车的货仓纷纷打开,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双金色的眼睛,就像是冬眠的蛇成群苏醒。 货车中释放出大量的白色冷气,原来这些死侍一直被低温冰冻着,直到现在才投入战场。 而先前所感知到的杀机和听到的异响,正是它们在苏醒。 一头死侍从车中扑出,落在了车顶上,两臂上的金属刃同时下刺,却被一下震退回去,极道大家长的座驾自然是防弹的。 这时村雨自下而上,穿过车顶刺进了死侍的腹部,黑色的血仿佛墨一样涂在黑色的车顶上,沿着车窗滑落。 楚子航瞳孔灿亮,杀气凛然。 凯撒操纵着悍马前后冲撞,楚子航索性踹开了车门,挥舞村雨砍杀死侍,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雨落狂流之夜,只不过这一次的他不再逃避,不再无能为力,而是挥起了刀,像一个男人那样战斗! 杀戮的意志,滚烫而炽热的内心,他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泼又一泼的黑血溅在车身上。 死侍一时间奈何不了他,只能挥舞着金属刃追逐劈砍悍马,发泄着对厮杀的渴望。 樱对着逼近的死侍不断开枪,‘西部守望’手炮一般的射击巨响里,每一声都会有一个死侍被打翻,弹头爆裂后释放出了大量的水银雾气,地下车库里没有暴风雨,所以这些水银雾气没有受到丝毫干扰,很快便弥漫开来。 这时雪亮的光撕破黑暗,悍马车身巨震,什么东西从后面撞了上来。 顾谶余光后瞥,是橘政宗的平治,它的引擎在轰响,想奋力顶着悍马去往出口。 在这种油浸的地面上,后驱的平治当然更容易失控,但悍马此刻就需要这么一丝推动力,只要一点点力量,它就能冲到地面上去。 虽然,顾谶和楚子航原本打算下来推车的。 死侍群试图填塞坡道,但它们挡不住悍马,厚重的车身把死侍压在墙壁上,毫不留情地碾碎它们的骨头。 前方有光出现,坡道最上方的地面己经被雨水冲洗过,他们就要冲出车库了。 凯撒踩下油门,悍马以一飞冲天的姿势驶上了地面。 源稚生猛地回头去看橘政宗,平治车正沿着坡道缓缓滑向地下车库深处,以它的动力根本无力爬上泼满油的坡道,死侍们跳上车顶,就像成群的鬣狗终于扑倒了矫健的猎豹。 “不!”源稚生大喊。 他看清楚了,橘政宗身上满是鲜血,几支断裂的金属刃贯穿了他的身体,全部命中要害。这个男人在最后践行了他的诺言,扛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保护源稚生杀出重围。 橘政宗打开车窗,对准坡道上的油开枪,火光腾起,火流蹿向地库深处。 他最后一次发动了引擎,打横过来把整个出口封上,平治带着死侍们滑向通道深处,它们尖厉地叫着,像是地狱中的烈火烧灼着鬼魂,连番的爆炸声从地库中传来,大约是地库里的车都被点燃了,接二连三地爆炸。 源稚生跌跌撞撞地扑出车外,樱阻拦不及,只好陪他一起站在漫天风雨中。 火从东京塔的底部烧了起来,烧得这座塔一片通明。 曾有一位高僧教源稚生禅学,说‘三界不安,犹如火宅’,此刻他忽然回忆起这句话来,觉得说得真对,这世界是这么残酷和痛苦,每个人都活在烧着的房子里,饱受折磨。 十几头死侍从火场中逃离出来,发现了源稚生,立刻围了过来。 但接近源稚生的时候它们迟疑了,这个人类手无寸铁,但它们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危机。 它们围绕源稚生游动,一方面被新鲜的血肉诱惑,一方面被恐惧压迫。 樱坚定不移地站在源稚生身边。 车上,凯撒暗骂一声,就要倒车去撞那些死侍,但被顾谶拦住了。 “象龟现在那么虚,会死的!”凯撒说。 “不会。”顾谶透过黑漆漆的车窗,看着黑漆漆的天色下,黑漆漆的人影。 这时,狂暴的重压从天而降,瞬间将还在试探还在犹疑的死侍压入地面! 言灵‘王权’在源稚生的身上史无前例地二度爆发,犹如暴君之怒,死侍们的骨骼在刹那变形然后碎裂,它们被扭曲的重力揉捏撕扯,陷入沥青路面。 地面在沉降,周围的一切都在震动,巨大的裂缝贯穿广场,地下水管猛然爆裂,水柱冲天而起。 这一次,这个只对混血种奏效的言灵,终于爆发出属于皇的威仪。 源稚生仍只是默默地站着,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释放了言灵,眼中一片空白。 远处,乌鸦等曰本分部的干部们正朝这边跑来。 …… 空无一人的商场里,风间琉璃在试衣服。 滑翔翼把他带到了这座楼的楼顶,楼下是个百货商场,他敲开商场的门,把沾染鲜血的长刀和200万日圆放在看门老人面前,对他微笑。 老人立刻就明白了风间琉璃的意思,并没有动用那根装样子的警棍,而是打开了商场的灯请他自行挑选。 风间琉璃走进商场的时候,老人在背后幽幽地说:“穿着这么隆重的衣服去杀人,你如此恨那个人吗?” 229.折翼的鹰 风间琉璃惊讶于一个看门老人竟然有这样的胆量,敢跟他这个浑身血污的人搭话。 看门老人挽起袖口,露出鲤鱼文身:“年轻的时候,我也是帮会成员。” 说着,他好奇道:“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告诉你。”风间琉璃微笑。 他的心情很好,所以不介意开小小的玩笑。 他为这场谋杀筹备了很多年,长刀斩断王将身体的瞬间,他像是要狂笑,又像是要痛哭,连自己都说不清那种情绪。 他在供员工们使用的淋浴间里清洗自己,那件华美的戏服上沾了王将的血,在他眼里就像是爬满了蛆虫那么恶心。 以他那样喜欢戏服的人,却把这件名师手制的衣服扔进马桶烧掉了。 温暖的水流冲过他的头脸,在沾染了水雾的镜子里,他看着自己的妆容一点点被洗去,最终只剩下白净消瘦的脸。 不上妆的时候,他并不惊艳,甚至有些平庸。但他那么喜欢镜中那个平庸的男孩,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他漫步在偌大的百货商场里给自己选择衣物,对华丽的丝绸和天鹅绒制品不屑一顾,最后选了纯棉的白色衬衣和直筒的棉质长裤,一双舒服的灰色球鞋。 他在试衣镜中看着自己,觉得自己被净化了,穿这种衣服的人一看就是生活很简单的人,简单得像是阳光一样。 莫名的,风间琉璃想到了那个叫顾谶的男人,还有他的组员楚子航和路明非。他们好像就是这样,简单而纯粹,让人很有想认识的冲动。 “我看起来怎么样?”风间琉璃问。 “挺帅气的,你这是要退出帮会吗?”看门老人问。 “对,我要开始新的生活。”风间琉璃认真点头。 老人却叹了口气,“杀死了仇人或者帮会里知道自己底细的兄弟,就想干干净净地退出帮会,是很难成功的。” “为什么?”风间琉璃眉峰一挑。 “在血池里打滚的人,想从血池里爬出去,用的却是杀人的办法,那就跟用血来洗自己身上的血一样。” “我杀的是魔鬼。” “魔鬼是杀不掉的,魔鬼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那就把自己也杀掉。” 风间琉璃拎起长刀,转身离开。 他走向前门,脚步轻快。 已经过午夜了,外面的大雨想必还没有停,他顺手拿了一把长柄的黑伞,这么好的心情,很适合打着伞独自在雨中漫步。 他推开玻璃大门,忽然站住了。 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路上连出租车都难以看到,却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轿车停在门前。 司机穿着笔挺的制服,戴着雪白的手套,按在车门把手上,看情形像正在等待进店购物的主人。 就在风间琉璃推开门的刹那,司机脸上流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他缓缓拉开车门,缓缓躬腰。 风间琉璃明白了,这辆车是来接他的。 --他根本没有摆脱过去的阴影,无论他在哪里,猛鬼众还是如影随形,他依然享受着‘龙王’的待遇。 这辆车哪里是来接他的?这辆车是要把他送回过去,送回那个血池里! 风间琉璃下意识想要拔刀,却看见迈巴赫的后排座位上,穿着黑色和服的老人往里边挪动了一下,留出车门边的座位给他,还亲切地拍了拍座椅,示意他过去。 老人戴着能剧面具,面具上画着微微含笑的公卿。 王将! 炽白色的闪电割裂天空,风间琉璃只觉得那道电光把他的脑袋也劈开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恐惧如冰冷的蛇从他的心底钻了出来,游向他的四肢百骸。 他分明可以随手拔出刀来,可身体如冻结了似的,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能。 但这怎么可能呢?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他亲手把王将斩成了三段,长刀破体的感觉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再强大的自愈能力也有上限,细胞活性再强,被斩成三段也没法重新长在一起。 那一刻王将绝对是死了,不会有错。可这一刻王将活生生坐在迈巴赫的后座上,也没有错。 车中的人绝对是王将,风间琉璃太了解王将了,他想杀王将想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里他始终注意着王将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凭鼻子他都能闻出王将的味道来。 而在特别瞭望台上,橘政宗显然也认定了那个人就是王将。 虽然橘政宗和王将当年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以他们两人堪称‘默契’的熟悉程度,别人是伪装不来的。 所以,什么都没错,错的就只能是风间琉璃,他误判了王将,认为王将还是个能杀死的生物,但王将真的就是个杀不死的恶鬼! 恶鬼从地狱里回来找他了,风间琉璃的一生都被这个恶鬼邀请同行,他清洗了身体换了衣服都没用,恶鬼总能认出并找到他。 可他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了! 风间琉璃怒吼,拔刀,刀出鞘的同时就变成了闪电,他冲破雨幕,风雷成势! 王将看都没看那正在逼近的、危险的刀锋,只是敲了敲手中的梆子。 风间琉璃从台阶上跃身而起,长刀因为高速的运动,仿佛背在他身后的一道暗红色的虹。 他凌空跳斩,仿佛飞鹰,气势像是要把王将和那辆迈巴赫一起斩断。 但随着梆子响起,这只鹰瞬间折翼,力量仿佛退潮般从身体里抽离。风间琉璃倒在积水中,痛苦地翻滚。 他的脸上一时狰狞一时迷惘,偶尔又有恐惧。 他强撑着爬行,想要远离那辆迈巴赫,可半步也未能前进,他无力地划着积水,像一只被困在泥潭中的乌龟。 王将保持着优雅的姿势,用梆子演奏那古怪的音调,司机跟随在风间琉璃身边,将伞撑在他的头顶遮雨。 在外人看来,王将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恶意,只是演奏了某种并不好听的土著音乐,而风间琉璃则像个神经病人般失去了控制。 音乐结束,风间琉璃无力地趴在积水中,连挥动手臂的力量也没有了。 那个看门老人怔怔地站在台阶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风间琉璃抬起眼睛看他,瞳孔中淡金色和血红色混合,似乎是两种染料互相浸染。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救我’,可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王将根本没有下令,司机就掏出带消音器的手枪对准看门老人的心脏开枪。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救风间琉璃了,这个绝世的歌舞伎大师、高高在上的戏子、自信能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的男人,此刻只是一只趴在水里的死龟。 绝望、得意两种情绪在场间交织,混在那难听的梆子声里。 但就在这时,强光刺破黑暗,那是一辆老旧的丰田轿车,正以极高的速度逼近,没有丝毫减速,在发动机不堪重负的咆哮声里,金发碧眼的司机猛打方向盘,车在雨中旋转,溅出巨大的圆形水花。 带着这朵水花,丰田车以近乎120公里的高速撞向了迈巴赫! 230.再杀一次 砰的一声巨响,迈巴赫被撞得向前蹿出,带着车里的王将都好一个踉跄。 丰田车的后备箱则在撞击中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块铁皮,在脆弱的丰田车面前,迈巴赫简直是辆坦克,也正是因为如此,凯撒才玩了那个车技。 --要是用车前部碰撞的话,丰田车的发动机会被挤碎,相比没了发动机舱,当然是没了后备箱好点儿。 他们是跟源稚生分别后直接赶来的,没了悍马,他们的座驾还得靠这辆租来的丰田车,它在正确灌装冷却剂的时候还是挺好用的,虽然车后排的两人都被凯撒的车技秀到,尤其是路明非,此时正捂着脑门儿,一阵头昏眼花。 车门弹开,楚子航翻过车顶,长刀带着扭曲的刀弧,暴击那名司机的颈部。 他一点都没有留手的意思,在远处他已经目睹了司机的残暴,所以不介意比他更残暴。 如此间不容发的瞬间,司机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他伸手抓住了楚子航的刀背。 在卡塞尔学院本科部,大概只有凯撒能抓住楚子航的刀,但他从不这么做。 楚子航松开了刀柄,凶猛的刺拳正中司机的面部,司机被打得凌空飞起,砸在台阶上。 然后楚子航拾起落地的长刀,闪回车里。 这就是凯撒从不抓楚子航刀的原因,因为他的拳击也很凶猛。 作为一个少年宫毕业的刀客,楚子航并无曰本武士保护武器的自觉,他的一切技能只是为了打倒敌人而存在。 短暂的格斗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这短短的空隙足够路明非把风间琉璃拖回车里了。 但丰田车并没有逃离现场,它横在路中央,一道身影走了下来,迎着缓步走出迈巴赫的王将,那对酷烈的金色瞳孔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司机从台阶上翻身而起,掏出带消音器的手枪,但下一秒便被凯撒一枪轰飞。 沙漠之鹰的枪口冒着淡淡的青烟,对付这种渣滓,贵公子从不留手。 王将看着对面的男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果然是彻头彻尾地藏起来了啊。”顾谶轻声道。 话落,对面之人便倏地冲来,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并掌成刀,划过猎猎风声,朝他胸口直刺。 只不过这般雷霆一击在临身的刹那戛然而止,王将的手腕被抓住了,随后是骨骼折断的声响,顾谶轻易就将他的手腕掰成了一个夸张的幅度。 而王将根本没有惨叫,像是不知痛一般再度挥肘横击,但换来的是腹部的重撞,他整个人瞬间佝偻下去,旋即顾谶的落肘就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王将颤巍巍地倒在地上,在积水里抽搐着,艰难想要爬起,却只是徒劳。 顾谶垂眸看他一眼,朝那张似笑非笑的公卿面具一脚踩下。 …… “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平稳行驶的破旧丰田车上,凯撒随口问道。 “还有呼吸。”路明非说。 他没有把握说风间琉璃是活着还是死了,从生物学的角度,他确实还活着,有呼吸也有心跳,但作为人,他又像是已经死了。 他躺在后座上枕着路明非的腿,整个人抽搐着蜷成一团,微弱地颤抖着,眼睛里一片苍白。 从众人认识他以来,他一直都是神秘妖冶、冷艳逼人的,可现在他像是个被惊吓到的女孩。 路明非甚至怀疑自己只是捡了风间琉璃的身体回来,他的灵魂已经被王将拿走了。 “刚刚那个,又是影武者么。”楚子航有些失望。 “他藏了这么久,不会这么轻易就现身的。”顾谶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至于影武者,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王将现身一次就杀他一次,现身一万次就杀他一万次,直到他彻底死去。 夜深人静,丰田车停在了情人旅馆旁的小巷子里,实在是这辆车如今有些破,而且将来还车的时候也是个问题,起码押金是别想拿回来了,还得倒赔钱。 几人刚互相搀扶着风间琉璃回到屋里,就看到了一个奇行种! 准确来说,是站在落地镜前的芬格尔,这家伙身穿紧身的小西装外套,还是骚粉色,以及黑色的紧身皮裤,窄脚裤在大腿上绷得紧紧的,手里拿着一根小皮鞭,正假模假式地往自己屁股上抽...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这个骚货,就连扶风间琉璃的手都松了劲,差点让这位牛郎界的第一把交椅摔在地上。 他们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傻批哀悼,这个傻批已经偷摸回到了情人旅馆,看样子竟然还在沉浸式地体验旅馆的特色? “你是怎么知道老顾住哪间房的?” “你这身行头是怎么回事?还有手里那玩意儿。” 楚子航和凯撒同样无语。 “哎呦,你们也回来啦,累了吧,快来喝口热水。”芬格尔好似才是房主,热情地邀请他们坐下。 只不过配合着他那一身骚包着装,加上他手里油光发亮的小皮鞭,总觉得这个邀请怪怪的。 “贱人,你不是死了吗?”路明非目瞪口呆。 这确实是芬格尔没错,绝不可能是什么孪生兄弟,这贱格的语气和贼兮兮的眼神,是那条败狗没错! 芬格尔猝不及防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撑得那小西装都要裂开了,“差点就嗝屁了,好在那飞艇不是用一根绳子拴在东京塔上的嘛,我抓着那根绳子挂在半空里了,妈的还在东京塔上撞了几下子,撞得我浑身青肿。” 他拉开衣襟给众人展示,他西装里居然是中空的,颇为壮观大气的胸肌上果然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大片的淤血。 “伤成这样你都没死?”路明非看傻了。 “伤痕岂不正是男子汉的勋章?”芬格尔哼哼地笑。 “那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有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凯撒抱着胳膊,表示审美不能。 “你们之前说住在情人旅馆,我就跟老板娘一通感人肺腑的声泪俱下,她就告诉了我老顾的房间号。至于这衣服和小玩意儿,就放在衣橱里啊。”芬格尔摊摊手,“我浑身都被淋湿了,衣服也磨破了,总不能继续当一个流浪汉吧?” 话落,身边三人...不,包括两眼无神的风间琉璃,都下意识看向了那个男人。 衣橱里,放着情趣制服和小皮鞭? 顾谶忽然感觉到了压力。 231.天亮之后 “你们别忘了这是情人旅馆,有这种东西很正常。” 面对一脸狐疑的众人,顾谶扶了扶眼镜,“在入住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所以你把这些小玩具藏进了衣橱里!”芬格尔挥舞着小皮鞭。 “不是藏!”顾谶怒。 “我懂得。”芬格尔挤眉弄眼,“男人嘛,论迹不论心。” “什么鬼逻辑。”顾谶没辙。 “不过你是跟两个妹子同居啊。”路明非摸着下巴,看似一本正经其实十分贱兮兮地说:“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嫩的妹子,老顾真男人啊。” “真男人。”凯撒和楚子航也异口同声。 “事情告一段落了,你们几位可以滚蛋了。”顾谶作势欲要关门。 “别啊,老伙计!”芬格尔第一个搂住门框,神色凄凄惨惨戚戚,“小弟现在身无分文,更身无长物,如果你都不给好兄弟施舍一口饭吃,那我就真的要饿死在异国他乡啦!” “就是就是。”路明非也连连点头,“老顾你一向讲义气,也不想看到废柴兄再去翻垃圾桶吧?” “喂喂!”芬格尔对这小子溜须拍马时趁机埋汰自己很不爽。 “好了好了,说正事。”楚子航抚了抚额,着实有被搞到。 精神虚弱的风间琉璃看起来更虚弱了,他的精神还有些恍惚,可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几只鸭子在嘎嘎乱叫。 路明非脸上的贱笑忽然不见了,芬格尔还是那个他熟悉的芬格尔,回来的这一路上他的心情都很沉重,累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张开双臂,给了芬格尔一个很结实的拥抱,大力拍着那宽厚的背,砰砰有声。 芬格尔倒是被吓住了,一脸懵逼,像个在公交车上被色狼袭胸的女孩。他东看看西看看,一只手撑在败狗师弟的胸膛上,一只手默默捂向被紧身裤勒紧的屁股,又紧张又害怕。 “欢迎回来。”凯撒这时说。 是啊欢迎回来,路明非在心里说。 这样就好了,这样世界上就不是只有他一个废柴了。原来东京塔上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世界上其实没有那么多残酷的事情。 可他忽然又意识到橘政宗那个老家伙是真的死了,在冲天而起的火焰爆炸里,源稚生悲痛欲绝,在樱的搀扶下,那道背影如此孤单和悲伤。 他在瞄准镜里目睹了那些可怖的死侍,那样丑陋,他还两度目睹了王将或者说影武者的死,尤其是看到顾谶一脚将影武者的脑袋踩爆时,他不禁在想,什么时候那个温煦亲和的男人,变得这么狠辣决绝了。 难道当走上这条路后,每个人的最终归宿就是冷血无情的屠龙者吗?恍惚间,路明非好像在顾谶的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楚子航、昂热、源稚生,甚至还有路鸣泽。 …… 天蒙蒙地亮了,阳光透过薄云。 空气被暴雨反复地清洗过,变得特别清澈。 沐浴在这样的晨光里,让人很难相信昨晚那座化身地狱的东京塔是真的。 电视台正在放送特别新闻,标题是《东京塔疑似遭遇恐怖袭击》,记者站在镜头前神情肃穆地播报。 她的背后,东京塔的塔尖倾斜,特别嘹望台的落地玻璃窗全部损毁,塔身呈现出被火焰洗礼过的黑色。 那是在得知前任大家长牺牲后,蛇岐八家的精锐们射出的萨姆16导弹导致的,好在东京塔的结构足够结实,扛住了单兵导弹的威力。 根据女记者所说,昨夜东京塔上方的特别嘹望台发生了爆炸,爆炸物的威力不小于200公斤tnt炸药,造成了严重的损毁。 为此,东京塔将封闭两个月进行维修,所幸近年来随着东京天空树投入使用,东京塔不再承担电波塔的工作,夜间没有人在塔里值班,所以目前还没有伤亡者的报告。 凯撒关上电视,“一发单兵导弹和一场大火就解决了全部死侍,你们相信吗?” “那些死侍是受控制的,任务失败它们就会撤走。”楚子航淡淡道:“收拾残局的人应该是蛇岐八家。” 凯撒摇头,“单单控制死侍的技术就已经是一场灾难了,这样发展下去,最后没人能收拾残局。” 楚子航沉声道:“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风间琉璃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在局面完全失控之前。” 旁边,路明非耸了耸肩,“可他那个状态,要让他说话,大概我们得出门去找个心理科大夫。” 话落,楚子航跟凯撒忽的看向了正在泡茶的某人。 身为两大社团的老大,他们可知道这位在卡塞尔学院也很特殊的教员,是心理学教员富山雅史办公室的常客。 顾谶沉吟片刻,“见过猪跑,并不一定吃过猪肉。” “……”众人。 这家伙为什么总有这么多奇怪的比喻? 他们之前给风间琉璃开了在走廊尽头最僻静的房间,对方并不抗拒,也无力抗拒。他曾是堪与皇比肩的极恶之鬼,不屈服于任何人,桀骜地要刺王杀驾,可此刻他的力量和桀骜都被人夺走了。 路明非给他盖上被子的时候,听着那单调如风箱往复般的呼吸声,只觉得这是个植物人。 风间琉璃木然地望着屋顶,眼睛很久才轻轻地眨一下,全无焦点。 “由此看来,王将的能力是类似精神控制的能力,他能制造出某种奇怪的音乐,借助音频控制对方。”凯撒说道:“这算什么言灵?你们有人听说过这种言灵吗?” 他其实还是想问顾谶,毕竟他是如今已知唯一一个跟‘精神’言灵有关的人,如果顾谶没有保留的话。 但可惜,顾谶本来就是个二把刀,当然给不出相应的解释。而他们之前寄到卡塞尔学院的梆子还在研究当中,目前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传来。 “这违反言灵的根本准则,言灵必须使用龙文,龙文是言灵的逻辑系统,脱离龙文的言灵就像脱离芯片存在的诺玛。”楚子航转而问道:“路明非,你听到那种梆子声的时候,产生了什么样的幻觉?” “火,所有东西都在燃烧,好像被封闭在一个单独的空间里,无路可逃,也没人可以求助,就像是在地狱里。”路明非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只能用‘地狱’这个抽象的词来形容当时的感受。 他仍未说出那段幻觉中最可怕的一部分,就是他曾孤身行走在一条曾经走过的燃烧的走廊里,而那不是什么幻觉,那是一条真实存在过的走廊! “路明非能从那种声音里挣脱出来,风间琉璃却做不到。”凯撒震惊,“这说明s级的潜力比极恶之鬼还强?” 232.光影少年 “但之前在米其林三星的时候,我们也都听到了那声音对不对?还有刚刚在我们冲向王将的车时,又一次听见了那种梆子演奏的音乐。” 楚子航看向身边几人,“你们感觉怎么样?有产生过幻觉吗?” 凯撒耸了耸肩,“根本没有,听起来就像是毛里求斯或者新几内亚的土人演奏的原始音乐。” 楚子航点点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哇,您还对毛里求斯和新几内亚的土著音乐有研究?”芬格尔习惯性对顶头老大谄媚。 凯撒哼了声,“我只是说那种音乐很难听很原始,管他是巴巴多斯还是基里巴斯。” 楚子航没理会这两人的扯淡,转头问:“老顾呢?” “没什么感觉。”顾谶也说。 他说的是事实,当时故意装作像受到影响的样子,其实是为了让王将放松警惕,谁知道那根本不是王将,而是一个影武者。 这让他颇有一种巅峰演技演给了瞎子看的感觉,也有点类似诸葛亮剑阁‘吾今日围猎,欲射一马,误中一獐’的遗憾。 “我们都听到了那种音乐,可谁都没出现幻觉,这说明不是血统越高就越能抗拒那种音乐,比如上杉家主也受到了那种音乐的影响。”楚子航说道:“所以那很可能不是一种言灵,更像是服食迷幻蘑菇后的效果。” “迷幻蘑菇?”凯撒一愣,这玩意儿还能影响到混血种? “一种裸盖菇,墨西哥南部的印第安人会在宗教仪式上服用这种蘑菇,这会给他们带来很特殊的幻觉。” 楚子航坐在榻榻米上,抱臂科普:“首先会看到墨西哥神话主题的各种东西,比如怪兽拉着车来邀请他去天上,巫医提着黑曜石刀要把他剖心献祭给神,还有宝石装饰的宫殿和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华丽长廊,接着眼前世界化为流动的水,各种颜色一边崩溃一边化作漩涡。 有趣的是,无论服用那种蘑菇的人来自什么文化背景,都会看到墨西哥风格的景象。很多人都在服食那种蘑菇之后产生宗教信仰,让他们觉得世界的本质其实并不是我们看到的这样,还有很多神秘的门没有打开。” 凯撒明白了,“王将的音乐能产生类似的效果,只不过他呈现的幻觉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东西,而是一座地狱?” 楚子航点头,“是的,所以印第安人也会在服用了裸盖菇后,一边听音乐一边享受幻觉,音乐对于幻觉的发生也有引导的效果。他们会吹奏用鲸鱼脊骨制造的鼻笛,外人听起来很阴森,就像王将用梆子演奏的音乐。但印第安人制造幻觉主要还是靠蘑菇,仅用音乐就能制造出那么强烈的幻觉,从科学的角度是无法解释的。” “没法解释的事情多了,我们还没法解释他怎么有那么多影武者呢。”凯撒说道:“那些影武者的身体一个个堪比龙类,如果是用基因药物提升的血统,那王将有这种能量产的影武者,岂不早就统一世界了?” “可能影武者也没有那么多。”楚子航沉吟道:“就像你说的,如果能量产的话,他何必还要费力复活神呢?” “而且这些影武者也有强弱之分。”顾谶说道:“比起在米其林三星遇到的那两个,东京塔和商场的这两个相比之下都很弱。” “差点忘了,你是跟他们交过手的。”楚子航说。 “另外,强化血统的应该不是什么基因药物,而是他们戴的面具。”顾谶说道。 “奥丁的面具。”凯撒忽然道。 “没错。” “那个所谓的北欧神话里的主神,到底是什么啊。”凯撒唏嘘道。 路明非托着下巴,“可惜,号称世界上最了解王将的那个人,已经被吓得精神失常了。” “不能等下去了,风间琉璃必须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他现在提供的每条信息都对我们有帮助,即使会对他造成精神伤害,我们也得试试。”楚子航认真道:“很显然,王将在一步步地接近成功,迄今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计算中。” “我只是疑惑他能告诉我们多少,他现在表现得就像一具被操纵的木偶。”凯撒很是犯难。 “我同意楚会长的意见!”芬格尔上前谏言,“舍小我为大我,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的觉悟!精神伤害算个屁,又不是让他去死,可要是解决不了那个王将,多少人的命都保不住!这是他为社会的大多数付出的时候,他要是不肯说,我们就把他吊起来打!” 如果不是最后一句话,这番话他说得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甚至有点剑眉星目的意思。 凯撒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流露出欣慰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芬格尔部长,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决定采纳你的意见!” “你看,我就说我是有用的人。”败狗连连点头。 “那么作为我们中最优秀的新闻工作者,这个伟大的任务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无论是给他做心理辅导还是把他吊起来打,都要把王将的情报从他嘴里套出来。”凯撒揽着芬格尔的肩膀就往外走。 顾谶几人相视一眼,摇摇头,起身跟上。 …… 门一开,一股淡淡的芳香从屋里飘了出来,那是手工烤制的曰本烟草在银质的烟袋中缓慢地燃烧。 风间琉璃并未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死人般躺在床上,而是坐在被子里抽烟。 他看着窗外的阳光,眼神迷蒙,无悲无喜,神色漠然。 他活过来了,但是再没有猛鬼众‘龙王’的威仪和歌舞伎名家‘风间琉璃’的诡艳,如果不是那支银色的烟袋,他看起来就像是十五六岁的高中生,那个平凡的山中少年,源稚女。 几人齐齐围坐在他的床边,风间琉璃默默地望着窗外。 既然他醒过来了,那么他随时可能开口说话,芬格尔的转述未必可靠,所以大伙觉得还是留下来亲耳听一听比较好。 沉默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楚子航看向凯撒,凯撒看向顾谶,顾谶看向芬格尔,芬格尔又看向路明非,路明非则故作目不斜视,没看到废柴兄使的眼色。 风间琉璃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忍打破的平静,他的眉目淡淡,轮廓也淡淡,那么平凡,但又那么平静祥和,阳光在他脸上呈现出少年人才有的光影。 这种少年感,是许多人不曾珍惜,失去后又无比后悔遗憾的过往,象征着那些只能追忆的喜与悲,爱与痛。 凯撒深吸口气,悄悄踢了芬格尔一脚,意思是说‘有用的人,你不是说好了要承担光荣的任务吗?现在上吧老芬!’ 芬格尔扭了扭屁股,看起来也有点紧张,然后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开场白:“你有权保持沉默...” 233.哥哥弟弟 众人汗颜,万万没想到这败狗张口来一句这个。 路明非更是心说大金毛啊,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废柴关于‘我如今已经是个有用的人了’的表达呢? 他努力向你表达这一点,恰恰说明他还是个废柴啊! 风间琉璃轻轻吐出一口烟雾,面目淹没在青烟之中,“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拜托诸位不要着急问我,让我慢慢地想明白,这样会说得更清楚些。” 他的声音很清晰,气息也很通畅,可那个弱弱的调子让人心里不由一寒。 他不再是风间琉璃了,他变回了源稚女,可那个山中少年是不足以成为他们的伙伴的,在挫败王将阴谋及杀死对方的路上,只有风间琉璃那个极恶之鬼才行。 而王将摧毁了风间琉璃的信心,就等于杀死了半个他。 “我现在的样子让你们很吃惊吧?其实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你们每次看见我,我都多多少少化了妆。” 源稚女想了很久很久才开腔,“我和哥哥的眉眼相似,但没有哥哥长得好看,小时候,我一直想我要是能跟哥哥一样就好了,哥哥是那么完美的人,却有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弟。我们两个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也没有人能证明我真的是他弟弟。有几次别人说我们长得不像,我还躲起来哭过。” 他无声且柔弱地笑了下,“我们俩在山里长大,那个镇子上只有一所中学,学校里每个女孩都暗恋哥哥。他是剑道部的主将,也是篮球社的主力,女孩们喜欢看他在夕阳下挥汗如雨地练剑。 他那么专注,那么用力,好像就算有堵墙在他面前,他也会把那堵墙劈开。所以就算他那么冷,连看都不看那些女孩,她们也日复一日地偷偷看他。你们也许觉得我的血统胜于哥哥,所以我就比他强,可其实你们错了,哥哥的强不在血统,是在他的心。” 源稚女看了眼顾谶,仿佛他能明白,“他是那种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会勇往直前的男人,他那样的男人一定能成就大事。” 他说的这些话,顾谶的确能明白,因为源稚生确实就是这样的人,有一颗看似强大,实则细腻软弱的内心,因为他太渴望正义和善良。 这时,路明非瞥了一眼楚子航,心说师兄这就是你的曰本翻版啊! 凯撒挑了挑眉,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相信源稚女对哥哥的感情。 --无论他是多么好的演员,能在舞台上幻化出千般人物,唯有真正爱一个人,你才能把那个人说的那么美好,美好到听众都能为他动容的地步。 “哥哥说他一定要努力,因为我们没有父母,只有努力,我们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源稚女说道:“他说他要考东大,有一天带我去东京。我只恨我没用,我考不上东大,也帮不了哥哥,哥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和他能有尊严。 我真想像哥哥那样,是个坚定的男人,这样我站在他身边,才能算作他的弟弟。可我也有点妒忌他,为什么同是兄弟,他那么好,我却这么弱,被人说女孩子气。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胜过哥哥,我就想能分一点哥哥的光辉,比他稍微差那么一点就好了。 后来橘政宗来了山里,他说我和哥哥的血统都很优秀,他要把我们中的一个人带去东京培养,另一个人留在山里,如果前一个人被害了,后一个就是替补。 他说我们永远不能告诉外界有两个源家的孩子,源家也不需要两个家主。理所当然的,哥哥被带走,我被留下了,我一辈子都将是他的影子,面目模糊不清。所以有时候,我也是恨他的。 我就是在那时遇到的王将,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是个戴着能剧面具的男人。我从小就喜欢能剧和歌舞伎,所以对这个戴着能剧面具的男人很好奇。 但王将其实并不会表演能剧,他只是太懂人心了。他从点拨我的表演开始,跟我渐渐地熟了起来,他永远都是一个人跟我见面,并且要求我不要告诉哥哥和其他人。 我没有告诉哥哥,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哥哥的,但王将是我一个人的老师,他是只属于我的。王将说他看好我的潜力,说我比哥哥强。 那段时间,我像是生活在虚幻中,王将每天夜里都在山里等我,我们在山中小路上漫步,直到月上中天。在星空下他跟我讲解歌舞伎中的人物,他给我饮用一种烈酒,这种酒能让我的身体温暖起来,跟他在山中彻夜漫步也不疲倦。 忽然有一天,我察觉到有女孩羞涩地对我笑,那种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起初是欣喜,觉得我可以学会这种表情,可当我在镜子里不断练习那种羞涩的笑容时,我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那样笑。因为我变得漂亮了,整个人像是焕发了光彩那样。” 听到这里,几人相视一眼,王将的确擅于操控人心,在一个无知的少年最迷茫无助的时候出现,以对方的兴趣为切入点亲近,让对方卸下防备,继而在一步步的熟稔中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种人无疑是可怕的,他就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亲自诱导着猎物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踏入自己布下的陷阱。 “那种酒里混了进化药?”凯撒插话。 源稚女看他一眼,“是的,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吞服了大量的进化药却没有失控的实验体,因为我自身的血统可以克制住进化药的副作用。” “抱歉打断你,请继续。” “剩下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那一段记忆非常模糊,我只知道最后警方的结论是,镇上连续多名女高中生被害是同一个杀手作案,那个杀手已经离开了,所以连环杀人案到此终止。” “什么意思?”楚子航没听明白。 源稚女轻声道:“这件事被蛇岐八家认为是死侍犯罪,所以哥哥被派回那个小镇执行清除任务。 那天晚上,我在哥哥的眼前杀了第十四个女孩,他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地下室里处理尸体,穿着女装唱歌。 我被哥哥刺穿了心脏,他把我的尸体投入深井,锁上了井盖,再把整口井掩埋。我想这是因为我在他眼里变成了魔鬼,他怕魔鬼死而复活,烧了我他都不能放心,必须看见我的骨骸躺在井底。” 顾谶还好,其他人则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比起他所说的暴行更可怕的,是源稚女说起那些血腥残忍的往事时,根本就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平静而冷漠。 234.同行恶鬼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我是不是已经疯了,分明是我杀了那么多人,可我得好像那些事跟我没关系一样。” 源稚女轻声道:“但我真的不觉得那些女孩是我杀的,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噩梦里我过得很快乐,我的魅力征服了学校里的每个女孩,我终于不会给哥哥丢脸了。 我约她们去河边看星星,她们就羞涩地来了,我拉她们的手,她们也都接受了,然后我就在她们最幸福的时候杀死了她们。 最美的表情还没有凝固,她们就被我制成了塑像,这样我就把她们最美的一面保留下来了,在梦里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直到梦的外面有人喊我。 我忽然意识到那是哥哥回来了,哥哥回家来看我了,我忽然转身,一下子回到了现实里,但我还没有来得及拥抱哥哥,迎面就撞上了他的刀锋。” 这就是象龟兄弟埋葬在山中的往事,哥哥是一只想要逃避的象龟,弟弟未尝不是。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有一束光从上方打到我身上,我穿着云中绝间姬的衣服,梳着长发,画着盛妆。我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被刺中胸膛的疼痛好像还留在那里。 我坐在一张华美的座椅上,旁边站着各种穿着歌舞伎戏装的女孩子,每一个都很美,我好像只是小睡了一会儿,我的侍从们等着我醒来。我忽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我觉得自己还在那间站满尸体的地下室里。 这时王将走上来拥抱我,庆贺我获得了新生,那些女孩和台下坐着的猛鬼众干部都使劲鼓掌,他们那么激动,好像刚刚看完一场激动人心的表演。王将对所有人宣布他找到了真正的内三家继承者,那就是我,我要引导猛鬼众走向未来。” 源稚女淡淡笑了下,“他们热泪盈眶,我问王将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王将只是说恭迎皇的苏醒。” 楚子航问道;“所以这些事情你都记得,只是你认为有些是在梦中发生的,但却变成了现实?” 源稚女点头,“是的,连环杀人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梦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些女孩的面容和我杀死她们的瞬间是清晰的。在梦里我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杀人对我来说不是可怕的事,而是一种美。 我会为女孩临终时笑容还未完全消逝、绝望和惊恐已经出现的瞬间狂喜,看见鲜血溅出来的时候我也会兴奋。 但我之后再回想那种状态,尤其是想到我曾在那个潮湿的地下室里对着那些站立着的尸体唱歌,我又恐惧又恶心,每次都忍不住呕吐。” 凯撒说:“所以你并不否认是你杀死了那些女孩?” “我没法否认,每个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如果不是我亲手做的,谁能把那些细节灌进我的脑子里呢?”源稚女说:“好像我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恶鬼,那一刻它苏醒过来控制了我。真正华丽妩媚的其实是那个鬼,至于我,只是个平庸的人。” 路明非悄悄地打了个哆嗦。 这让他想起了无数次在自己面临绝望,或在自己最无助最尴尬的时候,从心底生出的火焰,那是睥睨众生的意志,将世界都烧干净也在所不惜。 那是路鸣泽的意志,所以他才会如熔化的黄金般闪耀,而真实的路明非只是个平庸的人。 “他跟你交换过什么吗?”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说,你身体里的那个恶鬼。” 顾谶看了他一眼,这时候的路明非怂肩耷背,格外小心,试探着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异样。 源稚女漠然地笑笑,“我并非为自己推脱,我就是恶鬼,恶鬼就是我,它是我的另一种状态,跟我是一体的。” 他误解了路明非的问题,但路明非也得到了答案。 --源稚女并不曾跟那个‘恶鬼’对话,他所谓的恶鬼和路鸣泽不是同种性质的东西。 楚子航明白了,“所以你那么仇恨王将,因为是王将把你身体里的恶鬼引了出来,他去山里找你,其实是要找你身体里的恶鬼。” “是的,而我没能拒绝他的诱惑。” 源稚女说道:“是他在我和哥哥之间制造了无法突破的屏障,从那一天开始,哥哥再也不是哥哥,跟我之间是斩鬼人和鬼之间的关系。他毁掉了我的人生,把我变成了他的‘龙王’,我想要摆脱他的控制,就必须杀死他,否则我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我。昨夜我以为我成功了,但我错了,我们两个恶鬼注定要一路同行。”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杀不死的恶鬼吗?”凯撒说:“但你也看到了,顾谶杀死了他,虽然是影武者。” “是啊,以前我从不知道王将还有影武者,可他又有多少替身呢?他会来找我的,我藏到哪里去都没有用。”源稚女幽幽道:“他还把他给予我的力量收走了。” “什么意思?” “那种梆子声,是他用来控制我的手段。他能用梆子声让我进入‘恶鬼’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我会拥有血统能力,信心和意志都会暴增,风间琉璃其实是那个恶鬼的名字。”源稚女说:“他也能用梆子声让恶鬼沉睡,让我重新变成源稚女,以我现在的力量连握紧刀柄都做不到。” 凯撒不解,“路明非听了那种梆子声也有反应,可他似乎没有切换什么状态。” 芬格尔频频点头,“以师弟仍然很贱的作风来看,是如假包换的正牌货!” “……”路明非,我谢谢你耶。 凯撒沉吟道:“最初我们以为神是我们的敌人,现在看来,王将的可怕程度不亚于神。这种情况对于我们和蛇岐八家都是很棘手的,我们似乎应该和你哥哥联手。” 源稚女说:“哥哥看起来对顾教员还很信任,不过他不信任我,即使他曾经亲眼看着我刺杀王将,也会认为这是猛鬼众的内斗。 橘政宗死了,他之前想要消灭神和让蛇岐八家重新独立,掌握曰本的命运,以他在哥哥心目中的地位,哥哥势必会完成他的计划。在这种情况下,哥哥是不会跟你们合作的。” 他笃定道:“他会想办法自己杀掉王将。” 凯撒摊了摊手,“我倒不是怀疑你哥哥的能力,但你们两兄弟的智商似乎是倒挂的,以那那只象龟的智商跟王将对上,我实在不看好结局。” 源稚女沉默片刻,“哥哥还握有最后的底牌,他手里有上杉绘梨衣。” 235.回忆的伤 听了源稚女的话,路明非不由道:“上杉家主比你还厉害?” 源稚女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上杉绘梨衣到底属于什么东西,但我确实没有把握说,风间琉璃能胜过她。她似乎在某些方面有残缺,但那种灾难性的杀伤力是龙王级的力量。” “曰本真是个遍地怪物的地方。”凯撒咂舌,“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还得去吃早饭,要我们为你带点什么?” “听完我所做的那些事,还把我看作朋友吗?”源稚女抬起头,看着几人的眼睛。 “如果你在我面前做出那种恶鬼般的行径,我会跟你哥哥一样把刀插进你的心脏里。但在那之前,我们即便不能算作朋友,也该算作盟友。”凯撒起身,“如果王将真的找到这里来,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你说呢,领队?” 说到最后,他看向顾谶。 顾谶默然片刻,说道:“你哥哥曾说,等此间事毕,就去法国海滩卖防晒油。合作伊始,你说只要杀死王将,哪怕受学院监视也无所谓。” 源稚女静静听着。 “你们的心里都存有某种向往,而那种向往里,始终有一个人在。”顾谶同样起身,“所以我不会追究也没必要追究以前的事情,只看眼下和以后。” 此刻,源稚女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身穿罗裳华服的身影,那样妖媚艳丽,婀娜多姿,她好像在他心底占有很大一块地方,可他好像有些记不起来对方的样子了,只有那淡淡的歌声,在每当回想时隐隐萦绕。 门关上了,他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在你们真正了解王将之前,轻率地说出要保护谁这种话是愚蠢的,但...谢谢。” …… 乌鸦在禅室门前停步,深鞠躬:“绘梨衣小姐已经回来了。” “是嘛。”阳光中,源稚生席地而坐,看着窗外,肩上靠着长刀。 这间禅室在蛇岐八家神社的后园里,禅室外是家族的墓地,不久前的犬山贺要不是命大,就在这里举行葬礼了。 而今早,墓地里添了一座新坟,橘政宗的,墓碑还没来得及刻好,墓前插着墨笔书写的木板。 源稚生忽然想起读过的苏轼的诗,诗中说‘老僧已死成新塔’。新旧生死,就这么迅速地变换着,快到来不及悲伤。 他已经感觉不到悲伤了,只觉得心里发木,胸膛里跳动的像是一块顽石。 今天早上绘梨衣又离家出走了。 如今她已经很习惯离家出走了,这几天里就离家出走了两次,不过总是半天一天的就回来了。 当她学会离家出走的技术之后,金库就限制不住她了,她坦然地换上之前与顾谶一起出去时买的那些新衣服,这就意味着她准备出门转转了。 源稚生也不拦她,虽然让这个血统不稳定的女孩在人口密集的东京市里溜达,是一件对社会安全很不负责的事,可把她一辈子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岂不也很残酷? 所以他命令医疗组时刻注意她的身体状况,必要时给她注射更大剂量的血清,以稳定她的状态。然后他又教会了她认附近的道路,默许她出外活动。 巨变即将发生,谁也不知道能否活过这场浩劫,所以冒一点危险让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体会一下自由又何妨。 此刻,绘梨衣正站在橘政宗的墓前,把一束紫色的石蒜花放在橘政宗的名字下方。 她穿着鞋跟高高的鞋子,白色的裙裾在风中起落,忽然间像是个长大成人的姑娘了。 她出门闲逛还知道给橘政宗带一束石蒜花来,可见她略有那么一点懂人情世故了。 源稚生默默地想,要是从小就教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她现在该是什么样子呢,大概是很乖巧很善解人意的女孩吧? 可源稚生给她的关心,也只限于陪她玩玩游戏机。 所以绘梨衣终究还是一个没有什么人情味的女孩,父亲死了也不知道难过,买束花来只是礼节性地表示一下。 如果有一天源稚生死了,估计也会收到这样一束石蒜花吧?也许绘梨衣这一生里真正在乎的,其实是顾谶和那个陪她的女孩也说不定。 源稚生无声地笑笑,这样也好,只有他一个人会被橘政宗的死影响到,他也不希望家族上下都如丧考妣,现在的蛇岐八家没有时间悲伤。 他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威士忌,酒瓶就要见底了,喝完,他就要继续履行大家长的责任。 而在这杯酒喝完前,他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回忆他和橘政宗的相遇。 当年他和弟弟有一个养父,待他们很不好,直到遇见了橘政宗。 …… …… 人总是不能回头的,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只是源稚生想起当年在山中,他和橘政宗坐在篝火前,枫叶娓娓飘落,星空在头顶慢慢旋转,他看着冥想中如石雕般的橘政宗,过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轻声问‘政宗先生,请问你有孩子吗?’ 还是痛彻心扉。 如果那时候他答应橘政宗的收养,会不会今天就不一样? 源稚生深吸口气,将酒饮尽,他没有时间沉浸在往事里了。 乌鸦从随身携带的刀袋中抽出长刀呈上,“在王将坠落的地方发现的,附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柄刀插在地上。” 源稚生抽出长刀,指尖扫过那条熟悉的刀铭,这是他的刀,蜘蛛切。在特别瞭望台上,他曾亲手用这柄刀贯穿了王将的心脏。 “王将还没死?”他眉角微微一挑,半是因为惊悚,半是因为杀气。 没死也好,那他就亲手再杀他一次,他复活几遍,就杀他几遍。 在这种决然上,他与顾谶有着莫名的相像,如同男人的路,如果踩过荆棘,那何惧再重走一次? 乌鸦:“刀上有血迹,基因分析正在做,但血的组成和人类、死侍都完全不同,岩流研究所说很难有准确的结果。” 他又从刀袋中取出另一柄长刀来。 跟蜘蛛切相比,这柄刀堪称简陋,刀鞘和刀柄还是白木的,刀镡也没来得及配上,只在刀柄处用墨笔勾画了一朵菊纹。 “今天一早从山中刀舍送过来的,是政宗先生打造的,祝贺您继任大家长的礼物。因为时间缘故还没来得及做刀装,刃口是几天前新打磨出来的。”乌鸦顿了顿,“算是遗物吧,他可能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源稚生拔出这柄刀,刀在正午的阳光中淬出一道寒芒,刀刃后方有一道漂亮的波浪刃文。 “它有名字吗?” “神切,政宗先生说希望这柄刀能够把‘神’的脑袋砍下来。” 236.红井突袭 “还有一件事。” 乌鸦说道:“红井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宫本家主突破到了红色的岩层,岩层里有血红色的水渗出来,隐约能听到里面有雷鸣般的声音,这说明他们接近了赤鬼川。一切都符合藏骸之井的传说。” “什么传说?” “传说中,藏骸之井的一半流淌着寒水,另一半流淌着火焰,火焰和寒水在里面相混合。”乌鸦说道:“宫本家主认为岩浆和地下水在赤鬼川中交汇,这是雷鸣声的由来,岩浆是从富士山附近的活火山流出来的...种种迹象都说明,我们发现的确实是藏骸之井,只不过它不是竖井,而是横在地下的。” “还有多久能打穿藏骸之井?” “大约24个小时。” “很好,在打穿藏骸之井的时候,我会亲自到场。”源稚生点头,“向风魔家的忍者和龙马家主下令,严密封锁红井周边,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里!” “是!”乌鸦再次确定:“确定是要杀死神,而不是捕获它吗?” 源稚生语气幽幽道:“无论圣骸还是神,都是白王跟我们开的一个残酷的玩笑,它赐给我们神圣的血,但就是那种血脉制造出一代又一代的鬼。它赐予我们圣骸,指引我们进化为龙的道路,结果白王血裔为了圣骸而死斗,可圣骸从未真正给予任何人权力或幸福。” 他漠然道:“白王站在黄泉古道的尽头,带着嘲讽的冷笑,看着人们卑贱得像狗。” 乌鸦默默听着。 源稚生说:“家族之所以那么排斥鬼,是因为鬼是最渴望圣骸力量的人,那些对付鬼的冷酷家规其实并非要针对鬼,而是为了遏制神的复活。 我们的敌人不是猛鬼众也不是王将,而是我们自己的命运,我们的命运里寄宿着白王的鬼魂,只要那个鬼魂不被抹杀,家族乃至曰本都始终是盖在浮沙之上的大厦。” 他沉声道:“必须终结那个鬼魂,为此流再多的血也不足惜!即使这一代的人都死了,至少下一代会有稍微幸福的人生。所以老爹去了,现在轮到我了!” …… 蛇岐八家龙马家家主龙马弦一郎所在的位置,距离红井大约一公里,他穿着军装,站在乌云之下,默默抽着纸烟。 只有一条简易公路可以抵达红井,他和250名士兵控制了这条公路,设置了坚固的路障。 如果有人试图从天空接近红井,那么防空导弹会把他击落。 距离这里35公里的木更津基地里有一个中队的f-2战斗机,随时准备对红井进行支援,卡美拉雷达监控着整个地区。 如果猛鬼众试图进攻红井,他们只能尝试突破密林,但风魔家的忍者们会在密林深处等待他们。 如今的忍者已经不完全依靠忍刀和手里剑作战了,他们善于使用高科技陷阱和激光监控设备,借助这些设备他们很容易发现入侵者,然后悄无声息地进行斩首。 所以说,这片荒山野岭的防御完全是固若金汤。 明天这里将会有一场盛典,龙马弦一郎既紧张又兴奋,这时手机响了,是关东支部的负责人明智阿须矢的来电。 执行局和关东、关西两大支部是直接听命于大家长的人,明智阿须矢也曾在卡塞尔学院进修。 “龙马家主,大家长会在清晨抵达红井,关东支部将在五分钟后跟你们会合,协助你们布防。”明智阿须矢说话素来简短。 电话还没结束,龙马弦一郎已经听见了改装跑车的轰鸣声,首先出现的是一辆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跑车,它在接近路障的时候急刹车,陶瓷刹车盘上溅出明亮的火花,滑行着停在龙马弦一郎面前。 车门打开,森冷的年轻人走下车来。 关东支部支部长明智阿须矢向龙马弦一郎深鞠躬。 从职位上来说,他和龙马弦一郎是相当的,但在家族内部是严格的家长制,家主就是家主。 随后,有更多的车急停在路障前,清一色的大马力跑车,车主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男有女,同时也是关东支部的各个组长。 他们把车停成一排,立刻打开后备箱检查各自的装备。 虽然是多年的同事,甚至是卡塞尔学院的同班同学,但组长们并不寒暄。猛虎是很少吼叫的,凑在一起喵喵叫的是猫。 “计划是明天午夜打开藏骸之井,大家长明天早晨就到?”龙马弦一郎问。 “是,大家长对于水银和铝热剂燃烧弹是否能够发挥作用,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决定亲自监督打开藏骸之井的最后阶段。”阿须矢微微鞠躬,“他会带着绘梨衣小姐,由关西支部护送。” 龙马弦一郎:“公路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是树林中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布防。” 明智阿须矢:“我们检查完武器之后立刻出发,请放心把林中布防的任务交给我们!” “虎彻,你的车后备箱里塞了什么东西?”龙马弦一郎皱眉。 他不愿意明说,他闻见了一股臭味,是从虎彻的车后备箱里传出来的。 “正要出发的时候,一群哥伦比亚人把我围住了,没有时间处理尸体,只好把他们都带来了。”虎彻一笑,金属下颌骨闪着刺眼的光。 他的下颌骨曾被人用刀斩断,所以换成了金属制品。 虎彻并不觉得这是耻辱的标记,反而刻意不给金属下颌上色,似乎在向周围的人炫耀。 龙马弦一郎有些不悦。 关东支部就是这么一个问题支部,组长们都是些天才,但也都是些疯子,本身劣迹斑斑,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用世俗的法律去审判的话,每个人都足够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橘政宗生前对他们很头疼,但不忍放弃,毕竟没有怪癖的人不够格称作天才,天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怪胎。如果不是他的保荐,这些怪胎早就被逐出家族了。 龙马弦一郎并不喜欢这帮人,不希望他们在自己眼前晃悠,所以打发他们去林中支援风魔家的忍者。 “龙马家主要不要看看这些哥伦比亚人?”虎彻忽然道:“他们有些还比较完整。” “混账!这是对家主说话的方式吗?”龙马弦一郎大怒。 在八位家主中,他是最刻板方正的。 但虎彻还是打开了后备箱,令人作呕的异味一瞬间冲晕了龙马弦一郎,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这气味不对! 这绝不是尸臭味,而是爬行动物的腥臭味! 蛇形黑影从后备箱中扑出,在空中舒展身体,像一支笔直的箭,瞬间咬住了龙马弦一郎的喉咙,长牙插进了他的脖子深处! 龙马弦一郎眼前一片漆黑,但意识还未消失,他挣扎着伸手摸向腰间的对讲机。 关东支部已经反叛!猛鬼众对红井的进攻已经开始! 237.濒死觉悟 明智阿须矢蹲下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痛苦挣扎的龙马弦一郎,死侍正在缠绕着他撕咬。 就算把对讲机递到他手里又有什么用?死侍在第一时间就咬碎了他的喉骨和气管,龙马弦一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关东支部组长影秀的言灵‘阴雷’用极致压缩的空气制造出了炸弹,强烈的冲击波以跑车为中心推向四面八方,那些反应过来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举起武器,就被冲击波震得内脏出血。 而在远处负责嘹望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来自警戒线内的狙击要了他们的命。 其他组长冲向路边的帐篷,半数以上的士兵还在帐篷里休息,组长们如鬼魅般高速地执行着割喉的任务。 阿须矢没有动手,这种级别的目标用不着他亲自出手。 他站起身来,深深地呼吸着夜风中的血腥味,聆听着悦耳的惨叫声。 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从今天起,关东支部便彻底脱离了蛇岐八家,完完全全地自由了。 背叛真是一件美妙至极的事情,橘政宗还活着的时候,关东支部还怀着一点点对于那个老人的感恩,不愿意立刻投向猛鬼众。 但就在昨夜,橘政宗死了,便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阿须矢的东西了,他自由了。 “一共250具尸体,已经数过了。”影秀走过来说。 “那么这是最后一具了。”阿须矢看着血泊中的龙马弦一郎。 这里所有的士兵都死了,但这位被首先攻击的一等空佐却还活着,毕竟是龙马家的家主,强大的血统还在维系着他的生命。 死侍还缠着龙马弦一郎撕咬,后者手里抓着对讲机,不住地颤抖。 别说发出声音,就算是把对讲机凑到嘴边都做不到,他握着对讲机的手像是发癫痫那样在一块石头上无力地敲打。 “哈哈,这就是本家的正义啊,本家的正义正在死去。”影秀嘲讽地笑着,“龙马家主临死还想要通知宫本家主,真是让人感动啊。” 阿须矢却沉默了。 他盯着龙马弦一郎颤抖的手,盯了足足五秒钟,然后才缓缓叹了口气。 “这确实是本家的正义,这一点倒是不容嘲讽的。是我的疏忽,他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 死侍终于咬断了龙马弦一郎颈后的脊椎神经,彻底终结了他的生命,那只不断震颤的手无力地落在岩石上,却仍旧紧握着对讲机。 “这种没有智商的东西根本没用。”阿须矢一刀砍下了死侍的头,“他失去了喉咙和声带,但用摩尔斯电码发出了信号!红井那边的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影秀面露惊讶。 在年轻一代的眼里,蛇岐八家的家主们都已经老朽,就算是给他们机会也不中用了,尤其是龙马弦一郎,甚至被看作是众位家主中最平庸的一个。 他唯一的长处就是敦实,据传不久前在犬山家的玉藻前接待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和教员时,都不敢大声说话,完全没有家主的风采和气势。在发生变故时,这家伙直接当场被吓傻了。 可就是这种平庸的男人,却在濒死之际爆发出了这样的觉悟? 人要有多大的觉悟,才能无视凶兽的撕咬,精确地敲打出摩尔斯电码? “现在怎么办?”影秀不禁问道。 “就算消息传出去也没用了,从东京出发支援这里,路程就要半个小时。”阿须矢冷冷道:“而且今夜不会恰好有直升机等待大家长。” …… 宫本志雄的手臂缓缓下垂,对讲机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也许是秘密发报被人察觉了,也许是发报的人死了,所以再也没有摩尔斯电码传过来。 关东背叛、关东背叛、关东背叛...只有这一个电码串在不断重复,意思非常明确。 龙马弦一郎肯定是没法说话,这说明他遇到的麻烦很大,他的位置距离红井只有一公里,他在那里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说明背叛者已经接近红井了。 能让龙马弦一郎瞬间失去抵抗的能力,说明关东支部使用了雷霆手段。 宫本志雄了解龙马弦一郎,那个男人虽然平庸,可就算有一线机会也不会束手就擒。 所以他隐约猜到龙马弦一郎是死了,继橘政宗之后,第二位家主死了。 “别了,龙马君。”宫本志雄轻声说。 他再度打开对讲机,接入源稚生的频道,“大家长,收到龙马君的报告,关东支部背叛,我想他们已经接近红井了!” 在这种一公里长的隧道深处,根本没有无线信号,只能靠有线对讲机和外界联络。 而源稚生不会随时在线,但这个报告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的手里,剩下的问题是怎么保住红井。 龙马弦一郎死了,红井附近的整个防御圈就崩溃了。 源稚生并不能直接指挥士兵,军方力量必须通过龙马弦一郎这位一等空佐。可目前军方力量全都失效了,唯一还在发挥效用的是密林中的风魔家忍者们,但关东支部根本不会进入密林,他们直接从路上飙车过来。 一公里的路程,加上挖掘的一公里的隧道,只是几分钟的事情。 红井里的警卫人员极其有限,对上关东支部完全是以卵击石。 宫本志雄冷汗淋漓,不是所有家主都有战斗力,他一直都是个技术人员。 现在全无头绪,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猛鬼众的进攻必然是早就计划好的,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 确实这是很关键的时间点,掘进工作即将结束,藏骸之井随时可能洞开。但占领了红井后猛鬼众会怎么做? 打开藏骸之井把‘神’取走? 宫本志雄不相信猛鬼众能做到,神是白王的遗骸,必然是暴虐残酷的东西,谁能把它取走? 那么是打开藏骸之井,让神随着赤鬼川的水流入红井,让下面的五千吨水银把神淹没?但这正是蛇岐八家要做的。 宫本志雄意识到,自己必须想明白猛鬼众的目的,这样才能想出反制的方法。 这时,耳机里传来工程人员的声音,“宫本君,第二次声波探测的结果出来了,距离赤鬼川的岩层厚度还是20米,但噪音数据很奇怪,请务必过来看一下!” 数据已经传到了操作台的屏幕上,噪音数据显示为一根剧烈抖动的线。 这显然不是轻微地震引发的,太过均匀的振幅倒像是某种人工机械造成的。 工程人员截取了另外一段声音的线,把它和噪音数据进行对比,发现两根线基本吻合。 “用来对比的,是我们这台掘进机的声波曲线。”工程人员低声道。 宫本志雄明白了。 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台超级掘进机正在岩层中挖掘! 238.对弈之人 超级掘进机原本就有两台,挖掘英法海底隧道的时候,是从两边同时向中间挖掘,然后在中间汇合,这样就可以缩短挖掘时间。 但他们在白神山空军基地只看到了一台,另一台去了哪里?曰本引进超级掘进机是要挖掘新的海底隧道,不可能只引进一台。 答案就是另一台在猛鬼众的手里,他们正在挖掘一条和蛇岐八家相通的隧道。 把蛇岐八家的隧道口炸塌之后,赤鬼川的水和其中的神都会流向猛鬼众的隧道,猛鬼众已经在附近的另一个地下空间里做好了捕获神的准备。 中国麻将桌上管这种行为叫‘截胡’。 这得是多么深沉的心机,掌握多么完整的情报,再把所有的因素综合考虑,才能推导出唯一可行的方案?宫本志雄有些难以置信地想着。 他很快冷静下来,大脑以更高的速度运转。 逃跑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王将的计划很完美,一环扣着一环,宫本志雄喜欢这种对手,就像隔着迷蒙的棋局对弈的两人。 比谋略的话,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认输过,他始终相信人并不需要掌握暴力,即使你只有一点点力量,只要在关键处发力,就足以摧枯拉朽。 王将的计划中必然存在着一个破绽,因为杀死龙马弦一郎无疑是要冒风险的,这会让猛鬼众潜伏在蛇岐八家中的重要棋子曝光。 王将正是为了弥补计划中的弱点,所以才不得不派出关东支部。 宫本志雄推了推眼镜,只要找到那个弱点,他就可以翻盘,一个智将就是要在最后一刻颠覆战场! 这时黑暗中冷光陡现,剁向他的后颈! 那是一柄消防斧,握在一名工程人员的手中。 在他低头思考的时候,对方忽然转身走了回来,似乎是要离开隧道。但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拿出了藏在身侧的消防斧。 且在同一刻,一柄尖利的改锥刺进了宫本志雄助手的后心,鲜血肆意地喷了出来。 杀戮在这一瞬间全面展开,工作平台上好几个人被重锤打破头颅或者被钳子锁住咽喉,这里的工程人员突然分作了两派,一派是杀人者,一派是被杀者。 宫本志雄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太相信岩流研究所里的同事了,研究所中也有王将的内鬼。 王将根本不允许他想出应对的策略,再强的智将,脖子被砍断也肯定想不出什么计划来了。 胜负即将确定,但宫本志雄身后一名身材瘦小的工程人员忽然抓住他的衣领,猛地一扯,帮助他从斧刃下逃生了。 死里逃生的宫本志雄并未逃走,他呆坐在地上,忽然笑出声来。 这给了行凶者第二个机会,利斧对着他当头劈落。可消防斧在宫本志雄的头顶停住了,再也无法推进半分。 因为有人握住了斧刃,还是那名身材瘦小的工程人员,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他默默站在那里,手平伸握着消防斧,轻松如端着一杯咖啡。 下一刻,他手中的黑色军刺便刺入了行凶者的咽喉。 继而,他闪电般扑上高处的工作平台,在人群中急速地冲突跳闪,如同一枚高速的弹丸。 而每次碰撞都意味着军刺被刺出和回收了一次,军刺带着弧形的血线闪灭,清洗叛徒的工作在十几秒内结束,瘦小的人影止步在工程平台的顶部,军刺下垂,一连串的血滴打在脚下的铁板上。 一分钟前,隧道深处人声鼎沸;一分钟后,这里寂静如死。还在呼吸的人只剩宫本志雄和拿着军刺的身影。 宫本志雄大口呼吸着,好让自己安静下来,但仍忍不住要笑上几声。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瘦小的身影歪了歪头。 宫本志雄这才发现那是个女孩,虽然声音里透着冷冽之气,但仍有年轻女孩的稚嫩感。 “我想到了王将的弱点!”宫本志雄撑着操作台站了起来,声音中透出睥睨天下的傲气,“我知道王将在害怕什么了!” “害怕什么?”女孩问。 “他害怕我提前打开藏骸之井!”宫本志雄大声道:“如果我能在两条隧道贯通前打开藏骸之井,那么赤鬼川的水流就会带着神的胚胎流入红井,我现在就可以把五千吨水银全都倒进红井里去,引爆铝热剂燃烧弹杀掉神!他派关东支部来,收买我的手下,都是害怕我强行打开藏骸之井!” 他张开双臂,疯癫狂笑:“王将此刻最害怕的人,是我!” 女孩默默听着,她委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既不鼓掌,也不鄙夷,毫无情绪。 宫本志雄略有些遗憾,在他想出平生最好的点子的时候,居然只有这么一个听众。 他这时候忽然想,如果卡塞尔学院的校长昂热和那个带队来曰本的教员在多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是处,未能察觉和阻止玉藻前的变故,他觉得很抱歉。 可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女孩才知道他的智慧了,因为一旦把这个好点子付诸实施,他就必须死。 “你一个人可以操纵超级掘进机吗?”女孩问。 “没问题,我是全曰本最懂这台设备的人!”宫本志雄跳上那台四人高的巨型设备,扑在控制台上,嘴里快速念叨着各种专业名词。 女孩望着这个神经病的背影,看他在控制台四处摸索,兴奋得像只找到香蕉树的猴子。 这家伙完全忘记了几分钟前自己差点被一刀断头,也不想不久之后自己的生命就会结束。 宫本志雄的计划并不复杂,但仓促打开藏骸之井的情况下,他自己是无法撤出隧道的,这意味着他将被赤鬼川的水冲进红井里去。 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在最后一刻颠覆了战局,将了王将的军! “我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做到!”宫本志雄懊恼道。 想要凿穿20米厚的岩壁需要30分钟,但关东支部很快就会抵达这里,外面的警卫拖不了他们几分钟。 “你会有35分钟。”女孩转身离去。 “你是大家长安排在我身边的保镖?”宫本志雄连忙道。 “不,我跟你的家族没有关系,但我一样不希望看到神的苏醒。” 女孩已经走远了。 她边走边脱下了厚厚的防护服,在那身盔甲般的防护服里,她居然穿着白色的裙装,裙摆在膝盖上方跳跃,有点像校服裙。 宫本志雄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她并不瘦小,而是窈窕,像个穿梭在密林中的精灵。 在那种冷冷的语气中,好似世界上绝大多数感情都跟她绝缘。 “能请问您的名字吗?”宫本志雄大声问。 “没必要,反正你就要死了。”少女在远处的黑暗中顿了顿。 “说得对,记住一个人未必要知道她的名字。但还是想说...”宫本志雄深鞠躬,“我叫宫本志雄,很荣幸认识您,很高兴在最后的时刻,和您在同一条战线上!” 239.优柔寡断 当红井发生直接影响到未来蛇岐八家和猛鬼众,乃至曰本格局的变故时,顾谶等人正在情人旅馆的房间里玩斗地主。 凯撒已经输得只剩大裤衩和一只袜子了,楚子航略好一些,只是打了赤膊,输得最惨的是芬格尔,这家伙只剩下了一条内裤,不过茂密的体毛像保暖的秋裤,给他带来比凯撒还足的安全感。 这种脱衣惩罚还是芬格尔这小子想出来的,他说这里既然是曰本,还是情人旅馆,当然要干点符合当地特色的事情,毕竟入乡随俗嘛。 除了他们三个,在场还有三个人,顾谶、路明非和源稚女。他们是接替者,即跟自己一组的人输得要光屁股的时候,将由他上场。 还好,抽签之后,顾谶是跟楚子航一组的,现在看来,老楚很靠得住。路明非就没那么靠得住了,他其实是第一组上场的,此刻只围了一条浴巾,其下真空。 他跟芬格尔是一伙的。 卧龙凤雏,名不虚传。 窗户开着,外面暴雨如注,源稚女坐在窗边,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看向外面,粉色的灯光在他身上打落,偶尔还有被风潲进来的雨丝,青烟弥散,使他整个人充满一种朦胧易碎的柔弱美。 这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一直出神的目光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极轻的鼻音。 看似全神贯注在打牌的几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外边的广告牌上,好像是诸位。”源稚女说。 “什么广告牌?”路明非说着,就起身过去看。 他紧紧裹着浴巾,小碎步走到窗边,缩着脑袋往外瞅,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隔街不远处大厦顶部的广告巨屏上,清晰呈现着几道身影。 以白色背景为底,或风衣或西装打扮的几人神情不一,体态精致而肃杀,像是电视台要推出的年轻男团。 “竟然把我拍的这么帅。”路明非喃喃道。 那是他穿着曰本分部制式黑风衣的时候,没有半分挫男气息,充满了s级学员的逼格。 最后还有风间琉璃,显然也是偷拍的,但哪怕是不经意地一回首,那眼神和笑容仍旧透出致命的诱惑,妥妥是男团里的c位。 “边上的那些小字是什么,情人旅馆的地址吗?”凯撒皱眉。 “妈的,怎么没有我?瞧不起人啊。”芬格尔不忿。 “难道要拍你翻垃圾桶的英姿吗?”路明非欠欠道。 “这是通缉令。”楚子航冷冷道:“我们得离开这。” “什么通缉令?蛇岐八家吗?”路明非惊讶。 顾谶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他并不觉得这是源稚生的手笔,他跟对方私下还保留着联络,犯不着这么做。 而既然不是源稚生,那就只有一个人了,王将,至于这么做的目的...他看向旁边同样沉默的源稚女,或许是想让这两兄弟见面吧,毕竟那在山中的往事,是他们二人至今的枷锁。 但王将显然不会有这么好心,他是一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他在此事中一定有能得到的好处。 雨水冲刷着街面,道路看起来像是一条条奔涌的河流,街头街尾空无一人。 “是为了他吧。”凯撒看了源稚女一眼。 风在高楼大厦间低吼,仿佛妖魔鬼怪穿行在城市之中,蛇岐八家对他们当然不会有兴趣,感兴趣的只有源稚女。 可他们能把他交给蛇岐八家吗?在他是风间琉璃的时候或许可以,可如今他的状态只是若干年前的那个山中少年,打雷的声音都足以让他瑟瑟发抖。 今时今日的源稚生已经不是那个随时想要逃离曰本的象龟了,橘政宗已经死了,他最终孤独地坐在极道的王座上,要去完成伟大的家族使命。 …… 风魔小太郎疾步踏入源稚生的办公室。 彼时,源稚生正要出门,直升机已经降落在楼顶平台,目标是多摩川附近的红井。 半小时前,宫本志雄的紧急汇报(关东背叛)送到了他的桌上,但仓促之间,家族竟然没有直升机可以派遣。 关东支部在燃油阀上做了手脚,第一架飞机刚刚起飞就起火坠落,另外两架飞机经过检查也有类似的问题,源稚生不得不等待从别处调派的直升机。 “找到您的弟弟了。”风魔小太郎的话素来简单,“他就藏身在新宿区,一家情人旅馆里,和卡塞尔学院的人在一起。” “怎么找到他们的?”源稚生吃了一惊。 红井变故和源稚女的行踪同时出现,他无法同时兼顾两边,而橘政宗已经不在了。 风魔小太郎拉开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一面广告巨屏,新时代的‘男团’一一现身其上。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对源稚生来说,完全不似当初刚刚见面时那几个神经病围着他舞舞喧喧,而真正有了面对来自本部王牌组合的感觉。 加图索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卡塞尔学院本科部近身战第一,几十年来唯一的s级,还有神秘的领队教员。 或许就是从在东京塔一起逃亡的那一刻开始,这种感觉才出现。 直到屏幕上出现风间琉璃的侧脸,源稚生的笑容才收敛,重新变得铁一样坚硬。 “现在那家店附近都已经被彻底封锁包围,包括空中和下水道。”风魔小太郎说:“兹事体大,所有人都在等待您亲自前往处理。” “有人故意泄露了他们的情报,谁会这么做?”源稚生问。 “管理东京室外广告大屏的公司共有三家,今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同时接到一个神秘客户的电话,要求发布牛郎店的广告,客户以现金支票的形式支付了可观的广告费。” “所以说,没人知道那个神秘客户是谁?” “是的。” “王将。”源稚生说道:“对红井的进攻在凌晨三点钟开始,广告播出的时间也是凌晨三点钟,他想在不同的地点同时制造出事件,逼我留在东京解决稚女的事。” “与其说这是阴谋,不如说是嘲讽,他逼迫您选择您认为更重要的事件优先解决。”风魔小太郎低声,“您的弟弟,或者藏骸之井中的神。” “他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被他玩弄在掌心里吗?”源稚生淡淡道:“风魔君,你认为我会选择去解决哪件事?” “您会去红井。”风魔小太郎十分肯定,“虽然您很在乎您弟弟的事,但您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藏骸之井中的东西关系到家族的未来,解决了它,家族就可以摆脱白王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 “没错。”源稚生深吸口气,“我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 “那么您弟弟的事情,就由我和樱井家主代替您前往吧。”风魔小太郎说道:“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确保您弟弟的安全。” 源稚生沉默半晌,才摇头,“不,不必理会了。” 风魔小太郎一愣,很是不解。 毕竟以眼前之人的性格,即便对方是卡塞尔学院的人,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弟弟,可源稚女是极恶之鬼,他本不该下这种优柔寡断的命令。 但当他触及源稚生深邃的眼神后,忽然想通了什么。 “我明白了。”他应声。 王将在逼迫源稚生做出选择,可如果这对源稚生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选择呢? 如果他跟卡塞尔学院的人一直都有联络,那源稚女岂不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240.飞旋之舞 阿尔法·罗密欧驶上了升降平台,其他车跟在后面。这座升降平台位于红井的侧面,用于把大型平板车升到井口去。 长船没有搭乘升降平台,作为狙击手,他在150米外选择了自己的阵地,狙击范围覆盖红井周边。 阿须矢直到现在还刀不血刃,只凭长船的狙击步枪,他们就解决了红井周围的警卫。 满耳都是水流的轰鸣声,可能是连日的暴雨在红井中蓄满了水,但阿须矢没想明白井中的死水怎么会发出仿佛海潮般的巨声。 上升的过程显得很漫长,他无聊地轰着油门,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隧道深处的人想必已经控制了那台掘进机,关东支部占领红井只不过是种安全措施而己。 升降平台到达红井顶部,这是阿须矢第一眼看见这口巨大的立井,表面积大约一平方公里,足以容纳一个地下湖的水。 此刻银白色的液体从井壁上的十几个出口喷出,坠入井底深处,仿佛群龙吐水。银色的液体在井壁上撞击,碎裂成无数银珠,撞击力量之大,将不锈钢护板都打得凹陷下去。 厚重的银白色雾气从井底弥漫上来,阿须矢吸了一口那种雾气,立刻屏住了呼吸。 那是剧毒的水银蒸气! 难怪井中传出那种雷鸣般的巨声,储存在井壁上的五千吨水银正全数泻入红井。 看来隧道深处的同伴并未得手,宫本志雄仍旧控制着超级掘进机,他想提前打开藏骸之井,把神和赤鬼川的水一起注入红井。 那么,就只有拜托宫本家主去死了。阿须矢表情阴冷。 施工平台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工程人员似乎都逃散了,他挂上前进挡,车子缓慢地前行。根据情报,红井中并没有重型武器,所以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机械运转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阿须矢警觉地踩下刹车。 工程电梯缓缓地升了上来,那只是一个旁边有围栏的起重平台。 白裙的女孩站在平台中央,打着一柄黑伞,提着跟她身材很不相称的长刀。 菊一文字则宗,这是大家长源稚生赠与宫本志雄的家族至高信物,以示红井之重,此刻却在这个女孩手中。 她站在狂风暴雨下,好像似乎随时会被风卷走,身边的十几道水银喷泉如同银河,白雾和银色的液滴在空气中悬浮。 阿须矢下意识按住刀柄。 女孩站在水银的飞瀑流泉中,仿佛林中精灵,但阿须矢看她握伞的手那么稳,就知道她拔刀的时候,手一定也很稳。 连续的枪声响起,是长船的狙击步枪,他想要远距离致胜。 但女孩敏锐地闪在铁架后,子弹在铁架上溅起点点火花。 “不要开枪,你的子弹对她没用。”阿须矢打开对讲机。 他已经看明白了,女孩所在的共乘电梯就是通往隧道的捷径,他们必须占领那部电梯。 狙击没用的话,就只有强攻了。 旁边,小蓧(音同条)的保时捷率先冲了出去,直入前方的平台。 她猛打方向盘,保时捷旋转起来,以车身侧面撞向女孩。同时她迅然拔刀,推开车门,用车门当作防御。 女孩按在车门上,欲开的车门瞬间停下,以小蓧的力量居然再也没法把它推动分毫,它好像被焊死了。力量完全反弹回来,作用在小蓧的腕骨上,她的腕骨瞬间挫伤。 她在震惊中放弃短刀,伸手从手套箱中拔枪。 但在她扣动扳机之前,女孩的手按在枪机上,一抹一带,弹簧和膛管跳了出来,黄铜色的子弹散落,这支枪瞬间变成了一堆零件。 女孩用手指在小蓧的太阳穴上一按,这个张牙舞爪的女人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把一枚金色校徽别在胸前。 半朽的世界树,所有人都认识那个徽记,这个协助宫本志雄镇守红井的女孩竟然是卡塞尔学院本部的人! 阿须矢莫名地兴奋起来,他早就知道卡塞尔学院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是神经病和疯子的乐园,一定有类似楚子航的危险分子藏在校园里。 他绝不相信路明非和凯撒会是卡塞尔学院的主流,至于什么带队的教员纯粹是理论派的文职干部,他期待的是这种肃杀的强手,从登场开始,对面的女孩就表现出了绝对零度的高傲和威压,只有这种人才配当他的敌人。 零大踏步地走出电梯,笔直朝前,竟然有着冲锋的意味。 关东支部的攻势再也无法克制,小蓧的姐姐落叶跟着发动,她从汽车天窗中一跃而出。 零举着雨伞跳上车顶,旋舞般避过落叶的刀斩,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猛地一推。 落叶的肩部登时脱臼,整个人斜斜地飞了出去。 零顺势接过她的刀,转身削断另一名冲来的组长的枪管,用刀背横扫,打折了对方的脸颊骨,接着掷刀贯穿了曾放出死侍咬死龙马弦一郎的虎彻的胸口。 其余组长们都踩着车顶咆哮着扑向女孩,可无一例外,有的被一拳打脱臼;有的刚从天窗中跃出半个身体,就被一脚踩在胸口,卡在天窗里昏死过去;有的高高跃起,但零比他跳得更高,在空中以膝盖猛击,将对方撞飞。 雨中身影起伏,素日里不可一世的组长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女孩击溃。 白色身影在车顶上跳跃,凡是她经过的地方,组长们如同被拔起的杂草那样飞向空中。而她甚至没用什么力量,她的动作都很准确,像是刀锋劈入流水的缝隙。 阿须矢的老师曾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有缝隙,从人体骨骼到流水,当你的刀切入流水的缝隙时,你会觉得完全不必用力就把水流分开了。 这个理论,大概相当于校董会曾定义的‘万物有眼老拳师’大地与山之王。 零的搏击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多数攻击都用肘部和膝盖来完成,很像刚猛的泰拳,但她用起来轻灵舒展,像是独自跳舞。 阿须矢想起来了,这是一种军用格斗术,克格勃曾用这种搏击术来训练情报员。 落叶从空中下坠,劈斩女孩的后颈。 她的言灵是‘鬼胜’,效果是让自己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人类的能力被自己的痛感限制住了,当人类想让肌肉发挥100%的力量时,痛感会强到让人昏迷过去,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但借助‘鬼胜’,她可以完全不顾自己的承受力,将力量发挥到正常状态下的八倍,有时候她甚至会把自己的骨头弄断。 她此刻挥出长刀,刀光中隐有黄叶翻转。 这是一种巧妙的障眼法,刀背上做了错金工艺,在高速斩切中会产生虚影,像是黄叶旋转着坠落。 几乎就在同时,零脚下的跑车中,之前被贯穿胸口的虎彻钻了出来。 他一直藏在那里,此刻抓住机会,挥出带锯齿的反钩刀割向零的脚踝。 阿须矢睁大了眼睛,想知道她会怎么应对来自两个方向的进攻。 她到现在为止基本没有闪避,进攻和闪避是一体的,她在刀光中跳舞,可什么样的舞蹈能同时应付眼下的局面呢? 阿须矢希望她接下来的动作跳得漂亮,无论是落叶那张漂亮的脸蛋被打烂还是虎彻的金属下颌被打掉,这都没有关系。 因为只要他还站着,关东支部就不会输。 241.不是一级 在阿须矢的目光中,零笔直地跃起,迎向落叶的刀锋。 “这是跳到了绝境里啊。”阿须矢低语。 上下方都有敌人,零在空中无法借力闪避,就像鱼离开了水那般无力。 在他看来,这场舞蹈的收尾注定要难看了。 可零忽然伸出手,穿越刀光准确抓住了落叶的腰带,把她往下猛地一拉! 她竟然把落叶当作武器,刺向了车中的虎彻! 虎彻还没丧心病狂到不顾同伴的地步,只得强行收回武器。 接着,落叶就被零从天窗塞了进去,撞在方向盘上晕了过去。 零落在旁边的车顶上,从天窗里拎起虎彻,一记肘击打在他的下巴上。 金属下颌骨飞向空中,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其主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 她看都没看,走向缓缓拔刀的阿须矢。 “在开始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阿须矢说道:“在学院本科部中,你排名第几?” 他太想知道答案了,他从未听说过对方,只听说过楚子航。可眼前的女孩一番交手行云流水,过于惊艳,他很想知道是这个女孩快还是楚子航更快。 零瞥他一眼,“第四。” 阿须矢震惊了。 能发动如此凌厉的攻势,还将对手的攻势全部解析,居然在本部只能排到第四? 那前三位是谁?楚子航又排第几? “第二个问题,楚子航...”阿须矢长刀贴面,刀锋指向女孩的眉心。 忽而眼前白色裙裾一闪,他闻到了女孩身上的淡香。 他的佩刀碎裂了。 是女孩电光般跃起,似闪电惊鸿,膝盖重击在他的侧脸上,把古刀也一起击碎。 碎片插入阿须矢的面颊,整个人登时仰面倒地。 他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坠落的雨,不敢相信自己的失败。他分明还有问题想问的,可怎么进攻忽然就来了,而且还来得那么快? 零最后的进攻完全不是什么舞蹈的美,只有最简单直接、纯粹暴力的膝击,快得看不清。 她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枪,冷冷看着相隔150米的长船的狙击阵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峙,不依靠望远镜甚至连人脸都看不清楚,她手里的那支枪也完全比不上长船手里的狙击步枪。 但对峙了足足十秒钟,长船还是没法开枪。 他缺乏战胜那个女孩的信心,他很清楚自己但凡开枪,对方必然会反击。对方的枪法好不好他不知道,他只是被那股气势压倒了。 有些狙击手就是这样,他们习惯于用一颗子弹的低廉代价换取别人的命,却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阿须矢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在你之上的三个人...是谁?楚子航排第几?” “我跟楚子航不是一级的。”零平静道。 重伤缺血让阿须矢的意识渐渐空白,可他还在努力地试图理解她所说的话。 --她跟楚子航不是一级?这是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问她的年级啊! 零看着他无力抓狂的模样,沉默片刻,“我以为你在问我的考试成绩,我的绩点是年级第四。楚子航跟我不是一级,我们之间没有可比性。” 彻底昏过去之前,阿须矢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她以为自己在问她绩点?绩点在卡塞尔学院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实力那么强的人还关心什么绩点? …… 零看了眼腕表,之前跟宫本志雄分开的时候,她已经启动了倒计时,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了。 她答应给宫本志雄争取三十五分钟,还差十分钟。 地层中的两部掘进机都在全速前进,如果宫本志雄先打开藏骸之井,就是宫本志雄赢。反之,如果猛鬼众先贯通隧道,就是猛鬼众赢。 水银已经倾泻完毕,吊索上的铝热剂燃烧弹下降到了接近水面的位置,零打着伞,站在高高的横梁上。 她那么纤弱,裙裾在疾风中飞扬,看起来就像一位打着伞出游的中学生,可她的威仪镇住了整个红井。 她在清楚地告诉所有人,是她在镇守红井,只要有她在,就不容任何人进入那个空间。 长船距离她只有150米,可连续三四次想鼓起勇气,却都在上膛前泄了气。 他生怕上膛的声音被女孩听见,她会如鬼影般追杀过来。 最终,他悄悄爬下藏身的古松,耻辱地潜入密林,想要逃走,可双脚落地的瞬间就僵住了。 --他面前就是一台激光监控设备,风魔家的忍者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 三十分钟过去了,地面震动忽然开始减弱,雕塑般的女孩低头看向下方的隧道口。 隧道中传来不可思议的巨声,仿佛一条龙在里面吼叫,湿热的狂风从隧道里冲了出来,十几秒钟后,重达几十吨的超级掘进机被一股激流推了出来,撞击在对面的井壁上。 宫本志雄成功了! 他提前打开了藏骸之井,震动停止的那一刻,隧道里隐约传出了某个人的欢呼声。 卡塞尔学院里有一群疯子,蛇岐八家或者说曰本分部也有疯子,可能每一个为自己所坚持的道路努力乃至献身的人,都有一颗疯狂的心。 赤鬼川的水泛着白沫从隧道里冲了出来,化作巨大的瀑布。 它的温度接近于人的体温,颜色是血一般的赤红,而赤红发黑的水中泛着点点银蓝色的微光,那是数以万计的鬼齿龙蝰,蟒蛇般的影子也在血红色的瀑布中闪现交错,发出各种声音。 它们随着血色瀑布触及银色水面的瞬间,更大的吼声爆发出来,不知是愤怒还是惨叫,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生灵在混有水银的水中挣扎,但水面距离井口足有八十米,它们跳不上来,只能徒劳地撞击着井壁。 对于龙族亚种来说,这是一场纯粹的屠杀,如果把它们作为有生命的个体来看,这不禁让人悲伤动容,可如果任由它们进入人类的世界,将是一场惨烈的灾难。 零站在横梁上,默默地看着这场堪称虐杀的惨剧,瞳孔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时,有灯光从头顶照了下来,一架黑色的直升机到达了红井上方。 是源稚生,他以最快的速度从东京赶来,他没能亲眼目睹藏骸之井洞开的瞬间,却看到了这悲哀的景象。 242.神之陨落 似蛇似龙的生物在红井内翻腾,水银斑在它们的鳞片和白腹上快速蔓延。 它们显然极其痛苦,如果有智慧的话,一定宁愿立刻死去。 这让源稚生想起了古书记载的那些豢养龙的家族,他们把龙豢养在深井里,用某种方法限制龙离开。也许是在井口安装铁栅栏,也许是把龙的尾部钉死在井底,也许是更迷信的说法,比如在井面撒上白米。 于是这种强大的生物不得不屈从于狭小的空间,听凭远比它们弱小的人类主宰它们的命运。 古书中没说人类为什么要豢养龙,又是什么龙可能是因为它们身体的某个部分是难得的美味,也可能是觊觎它们巨大的力量。 只是从龙的角度来说,这种痛苦大概不亚于曾被龙族奴役的人类先民吧?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两种文明的战争,只有一个能活到最后。 探照灯打在零的身上,她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源稚生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只隐约看见她的鼻血在缓缓地往下流。在水银蒸气如此密集的环境中坚持到这一刻,她作为混血种也引起了血液的变质。 “不要照她。”源稚生立马对操作探照灯的部下下令,“把我放下去。” 吊索带着他落在横梁上,女孩完全没有看他,一直在看手机。 三十五分钟过去了,她完成了跟宫本志雄的约定,她是绝对遵守约定的人。 她转过身,走向阿须矢的阿尔法·罗密欧,和源稚生擦肩而过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 源稚生看清了她胸口的校徽,大致知道了她的身份。 在最原则性的事情上,校方和蛇岐八家是一致的,谁也不允许神的苏醒。 但源稚生并未向她道谢,对方守住红井不是为了帮助蛇岐八家,只是为了杀死神。 零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血从膝盖一直流到脚面,浸透了一只袜子。 她的伤并不轻,在击败阿须矢的最后一记猛击中,碎裂的刀片伤到了她的膝盖。 阿须矢误判了她当时的状态,否则未必会输。 那种轻盈的格斗方式并不省力,零也并不追求舞蹈般漂亮的身姿,面对阿须矢的时候,她的体力已经接近耗竭,无法再使用精巧的膝关节击和肘击,只能赌一把,所以她暴力地出击,以重伤换取了胜利。 至于长船,他原本有机会一枪把她爆头,但面对她冰雪般冷然的脸,根本不会相信她的伤势如此严重。 “哎!”源稚生唤了声,然后把急救包扔了过去。 零接过后,略一思索,把手里的‘菊一文字则宗’扔给他,“你的人死在隧道里了,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源稚生轻轻地抚摸着刀柄,回想那个名叫宫本志雄的年轻家主,“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零,卡塞尔学院本科部,学号ai042251,执行部临时专员。”零有些艰难地坐进车里,调转车头开上了升降平台。 源稚生站在红井的边缘,看着她的汽车尾灯离远,她往东京的方向开去了。 他的身后,用钢铁和复合材料加固的井盖缓缓合拢。 红井深处,鱼龙痛苦地狂舞,巨浪起落,发出地狱般惨烈的吼叫。 …… 顾谶收到了源稚生的短信,他说红井计划成功了,‘神’已经被杀死在红井之中,他还说卡塞尔学院执行部派来了一个文文弱弱的漂亮姑娘,替他们挫败了背叛的关东支部,守住了红井。 以及,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牺牲了。 这条短信,顾谶看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如果是简短的‘好’或者‘收到’,可能会让人觉得敷衍,即便源稚生未必会这么想,但顾谶总觉得不好。 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死去的家主们都守住了自己的道路,或者说所肩负的责任,死得其所。 “怎么办,现在我们是要跑路吗?”路明非急急忙忙地坐在地上穿裤子。 毕竟那广告牌整的跟通缉令一样,想不被蛇岐八家发现也难。 “要是我们留下来面对源稚生呢?我们跟他没什么冲突,还救过他的命。”凯撒说道。 “我们双方都不希望神复活,所以我们不是根本敌对的。但在源稚女这件事上,我们又是冲突的。”楚子航看了源稚女一眼,“我们只有通过他才能找到王将,弄清王将的计划。如果把他交给蛇岐八家,首先他的生命安全就无法保证,其次这也意味着我们失去了在曰本最后的筹码,我们将会出局。” 凯撒冷哼一声,“直到今天,还没有人能让我出局,无论是哪个局。” 听起来是真厉害啊,路明非咂舌。 “如果我们既不想逃走,又不想出局,那么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说服源稚生,说服他跟自己的弟弟合作,一起对付王将。”楚子航沉吟道:“我有种感觉,王将比藏骸之井里的神还要可怕。” “他们兄弟之间完全没有信任感。”凯撒耸了耸肩,“而且风间琉璃完全被梆子声压制住了,把现在的源稚女交给蛇岐八家,等于是把他送上绞刑架。蛇岐八家不会相信是王将引导出了他身体里的恶鬼,就算他们相信,也会把这个身体里藏着恶鬼的家伙杀掉。” “不能把源稚女交给蛇岐八家。”路明非提着裤子。 “你的理由是什么?”楚子航问。 “我总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我们现在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表象,真正的危险还藏在幕后。王将的计划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但是能对付王将的只有源稚女,跟他弟弟相比,象龟是个笨蛋。”路明非犹豫道:“他确实很强,但是很笨。” 楚子航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很奇怪,我也这么想。我也觉得王将策划的事情远超我们的想象,这里面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但我想不出那东西是什么。” “那么还是由我去说服哥哥吧。”窗边,一直静静听着的源稚女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风从门缝中穿过。 源稚女回头看向众人,看着身边站着的顾谶,露出浅浅淡淡的笑容,有种形销骨立的感觉。 不久之前他还桀骜不逊,现在一阵风都能吹倒他。 243.正义与否 “虽然我现在跟一个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我想,我还能帮你们一个忙。” 源稚女柔柔地笑了笑,“让我去说服哥哥吧。” 凯撒看他,“你也觉得,王将还有更大的阴谋没有暴露出来?” 源稚女‘嗯’了声,“王将是那种冰山一样的男人,冰山露出水面的体积只是十分之一,绝大部分都藏在水下。想要杀死他,就要做十倍的准备,把种种可能性都考虑到。 我没有告诉你们我计划在空中杀死王将,并不是怀疑你们中的任何人,只是害怕泄密。这个计划只在我的脑子里存在过,连文字记录都没有,我想王将总不能窥探我脑子里的东西。” 说到最后,他轻轻一叹,“可我还是失败了,我以为我很了解王将,但我所知道的仍只是他暴露在外面的部分。” 这可以说是他的失误,也可以说是王将谁都不相信,所以现身于人前的永远是他的影武者。至于王将的本体,可能在最终目的达成之前,会一直藏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计算谋划。 而以源稚生那种脑回路简单且直来直去的人,怎么可能是王将的对手呢。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就要来了。” 源稚女的眼睛里透着惊惶,仿佛恶鬼看过他,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 “王将的目的绝不是什么完美的进化药,也不是神。他是那种要把一切都吃掉的人,无论多少人和他竞争,多少人和他为敌,他都要成为食物链的最高级。进化为纯血龙类又怎么能让他成为食物链的最高级呢?” “但蛇岐八家不会相信,你也没有证据支持这种推测。”路明非说。 顾谶回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就在不久前,蛇岐八家凿开了藏骸之井。” “什么?”楚子航几人一惊。 顾谶说:“那些龙族亚种全都随着水流进入了五千吨水银构成的人工地下湖里,如果神的胚胎真的在藏骸之井...” 凯撒捏着眉心,“那以那只象龟的性格,恐怕已经在为挫败王将的阴谋而庆功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芬格尔问出大家都好奇的事情。 源稚女默默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轻声道:“你跟哥哥一直都有联系。” “他不会告诉我详细的计划。”顾谶说道。 有关红井那边详细的变故,其实是路鸣泽发短信告诉他的,包括零作为执行部的临时专员来到曰本这件事。 当然,她名义上是卡塞尔学院派来的,实际上当然是为了路鸣泽。 “想不到你老顾不声不响的,竟然打探到了这么多消息。”路明非笑道:“我都怀疑你打入了蛇岐八家内部。” “或者干脆策反了那只象龟。”芬格尔帮腔。 凯撒跟楚子航相视一眼,莫名有点惭愧。 明明顾谶看起来也跟他们一样,不说无所事事吧,起码在寻找‘神’的踪迹时看不出有什么上心,除了吃吃喝喝甚至还顺带护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妹子。 可实际上呢?他们玩是真的玩,可顾谶却已经触及蛇岐八家的隐秘历史了,以及隐藏在这一切后面的巨大危机。 现在看来,说不定这家伙选择带上杉绘梨衣住在情人旅馆,也有未知的深意! 这一刻,顾谶给他们的感觉更加高深莫测起来。 “喂喂,师兄,老大,你们俩的眼神能不能再猥琐一点?”路明非表示无语。 “喝点热水。”凯撒转移话题。 “是有点渴了。”楚子航自然接话。 “……”众人。 敢情真是情人旅馆的主场buff呗,这俩人竟然这么合拍了? “在蛇岐八家看来,他们已经接近全胜,剩下的工作就是除掉猛鬼众的余党了,王将当然是最优先清除的目标,你是其次。”顾谶缓缓道:“即便你曾试图杀死王将,可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场内斗。” 路明非等人闻言,没有作声。 对蛇岐八家来说,源稚女是恶鬼,早已违反了家规,家族容不下他这样的人。而恐怕源稚生也认为他没有必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为他曾亲眼看过弟弟恶鬼的那一面。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还是会尽全力说服哥哥。”源稚女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凯撒手指敲着桌面,“你觉得我们需要他的力量?” “不,这是唯一一个我能跟哥哥和解的机会。” 源稚女轻声道:“他立志要当正义的朋友,所以无法接受身为恶鬼的弟弟。所以这么多年,我从没再跟他见面。有时候我很恨他,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是绝对的亲人啊,难道就因为我的血统,他就把我杀死抛弃在废井里吗? 天下有什么事情,比他是我哥哥而我是他弟弟这件事更重要吗?正义?我根本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正义的存在,那些只是成年人编出来骗孩子的词语罢了。但他相信,为了正义,他可以把一切都舍弃,可这到底是正义还是无情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在这对兄弟之间交织的往事,无比沉重。 “可更多的原因是我不敢面对他,我害怕他看我的眼神。我曾想过我永远不是哥哥的同路人了,我只能成为他的敌人。我是猛鬼众里的龙王,手上沾过很多人的血,这样的我又怎么回去面对他呢?” 源稚女轻呼口气,“但就在今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我那么想要杀死王将,不光是因为我恨他,也因为这是唯一一件我能用来向哥哥求情的事了。 我要以王将的血洗清我自己的错误,这或许会有一点点的机会,我还能再成为哥哥的同路人。但我失败了,如今的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风间琉璃可能是对哥哥有用的人,源稚女却不是。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跟哥哥和解,至于我的未来,则由他决定。即便是杀掉我,对我来说,也是应有的结局。” 源稚女走到几人面前,深深鞠躬,“这些天来,拜托诸位的照顾了,没有把我作为异类来看待。除了你们,只有那些和我偶遇的女孩才会把我当成正常人来看待。” 世界上的人,种类真的好多,有的人恨不得与众不同、高高在上,有的人内心深处却以自己是个怪物为耻。 可只有怪物和怪物,才会同病相怜。 244.谈判伊始 “你想清楚了吗?如果你哥哥真的决定处决你,卡塞尔学院可是无法庇护你的。” 凯撒看着源稚女,表情认真。 “想清楚了。”源稚生打开房门,“危险确实很大,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再怎么恨都要跟他和解的啊。因为没有了他们,你就连人生都无从谈起了。” 他笑了下,缓缓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路明非没来由地想起了叔叔和婶婶。 那个骚包的中年男子和那位家庭妇女,现在想必还被大雨困在东京的某个酒店里吧,婶婶正为每日支出的房钱骂骂咧咧。 是啊,有些人,再怎么样你都想要跟他和解,好比叔叔和婶婶。 足有六年的漫长时间里,他在叔叔家里过活,能够称得上家人的就只有那三个人,你不喜欢他们,讨厌或恨他们,再也不理他们,就等于把那六年人生扔进了垃圾堆,觉得那是错误的时光,再也不愿回想。 其实那六年里也有很多的好事情啊,婶婶那么抠门的人,还会因为单位发的梨要坏了,炖了大锅的梨汤给路明非和路鸣泽分着喝,每个梨子都要削皮挖核,然后炖上好久。 人长大了就是要跟世界和解的,然后就会感谢你遇到过的绝大多数人。 顾谶并不认识许多人,对这种情感难免欠缺,但他太清楚孤独的滋味了,尤其是在体会过喧闹之后,当那个陪你的人猝然离去,你重回从前如困顿牢笼般的生活里。 当有人陪你一同走下去的时候,人生无比短暂;当你孤身一人的时候,人生便变得如此索然而漫长。 “那就这么定了?”凯撒环视众人,“明天晚上就在这里,我们和源稚生谈判,这等于是学院和蛇岐八家的谈判。” “我们能代表学院跟蛇岐八家的领袖谈判?”楚子航皱眉,“我们如果做了任何错误的决定,都要算在学院头上。” “不,我们做了任何错误的决定,结果只能自己承担。”凯撒从兜里摸出支雪茄,不舍得点来抽,只是嗅了嗅,“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们如果信错了源稚女,或者源稚女的判断出错,结果得算在我们头上。” “不过还好,我们身边有亲爱的教员在。”他微微一笑。 “老大是想说有最合适的甩锅人选吗?”路明非撇嘴。 凯撒不屑,“什么甩锅,当然是共同承担,人多无罪的道理你不知道?” “蛇岐八家虽然打开了藏骸之井,但在找到圣骸之前,我们都不敢确认神是否真的死了。那东西跟我们以前遇到的对手都不一样,它靠吞噬人心活着,只要人类还有对于进化的贪欲,它总能找到复活的办法。”楚子航说道:“如果神彻底苏醒,东京是否还存在都是未知数。这座城市里有上千万人,我们能决定这个历史的进程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个流传很广的关于‘选择’的问题,即听话与不听话的孩子在铁路岔道两边玩耍的辩论。 那么火车来了,你到底扳不扳道岔呢? 扳不扳你都会自责,最好这个时候你根本不在岔道口,没有握着扳动道岔的那根杆,这样无论死多少人都跟你没关系。 你大可以事后哀悼一下,心里会好过很多。 “老顾,你怎么看?”路明非实在讨厌极了做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他们未必会真的听顾谶的话,只是这种时候,需要一个人来推他们一下,来坚定他们内心的抉择。 顾谶想了想,“如果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我们,而是校长,他会怎么做?” 几人相视一眼,豁然开朗。 “犹豫只会留给对手更多的时间去准备。”这是昂热的名言。 他无疑是一个强硬的人,强硬而孤独的复仇者,世界或人类的命运只是他复仇路上偶尔才会顾及的风景,如果要为此谈判,他仍会把折刀插在会议桌上。 前一刻举杯交欢,下一刻就拔刀砍人,根本不会犹豫,也不需要犹豫。 “错了就错了吧,一个做错的英雄,至少比什么都不做的笨蛋好。”这也是昂热说过的。 在场几人除了顾谶,都可以说是昂热的学生,他们对于这个老家伙说过的名言倒背如流。 凯撒拿起热水壶,依次往玻璃杯里倒水,热气腾腾,“如果源稚女能有勇气去见他的哥哥,那我们也该有勇气去跟蛇岐八家谈判,我想大家想的都跟我一样吧?” 话落,他把杯中的热水一饮而尽。 大家也有样学样,然后被烫得龇牙咧嘴。 芬格尔有点愁眉苦脸的,他原本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加入了这个组,哪成想还没混两天呢,倒要轮到他来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这不由得他不忧伤。 …… “简直是胡闹,你就用这么一条绷带包扎了一路?” 高天原里,酒德麻衣怒气冲冲。 对面的沙发上蜷缩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另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正俯在她身下忙活。 “少废话,快拿酒精棉球来。”苏恩曦擦了擦额头的汗,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缩在沙发里的人当然是零,她一路从红井疾驰回东京,就是要确保路明非等人无事。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蛇岐八家压根儿没有派人来。 然后她想去确定路明非他们不会紧急撤离,就被酒德麻衣给拦住了。 “他们并不是一群胆小鬼,而是真的屠龙者,即使没有我们干预,他们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酒德麻衣是这么说的。 她知道零的倔强,‘不能当没有用的人,没用的人会被丢下’,她口中的三无可是比谁都敏感啊。所以她最后搬出了老板。 “老板也只是让你去红井,并没有说让你去找路明非对不对?”酒德麻衣说:“因为他一直跟顾谶有联络啊,对他们那边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所以你就先老老实实地处理好伤口吧。” 零的膝盖受了伤,断剑的残片嵌在了膝盖骨里,这一路上她只是用急救包简单处理了一下,来到高天原的时候,绷带都已经被血浸透了。 “薯片,你行不行?”酒德麻衣冷硬的语气还是软了软。 “我可是半个骨科大夫。”苏恩曦脸色不变地给零做紧急手术。 她先把伤口切开,露出白色的骨骼,然后把嵌得很紧的断剑碎片用钢钳拔出来,再清洗创口和消毒,重新包扎。 无论是医者还是伤者,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 零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苍白的小脸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她抬了抬眼皮,轻声问:“为什么是半个?” 苏恩曦绽妍一笑,“因为我没有从业执照。” “……” 245.死如之何 零做完手术之后就睡着了,苏恩曦也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危机就要迫近了吗?”酒德麻衣坐在办公桌前打着电话,“多亏您把‘皇女’送来,藏骸之井那边才能顺利进行,不过为什么不把她派去路明非的身边呢?” “你的感觉总是那么敏锐,虽然我也不确定危机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电话那头,老板说道:“我没想到这个傻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死脑筋,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遵守。” “是啊,她伤到了膝盖,很严重。”酒德麻衣说。 “至于路明非那边,就算是极端的情况,他们的力量也足够用了。”老板平静道。 “保护路明非的工作我和薯片能够完成,皇女现在的战斗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酒德麻衣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神态惫懒,看起来很是温和无害的男人,可就是这样的男人,数次令她刮目相看,甚至惊悸。 的确,有他以及卡塞尔学院的那几个学生在,在曰本这里足以保护路明非了。 于是,酒德麻衣便问:“关键时刻,需要我出手杀死王将吗?” “我只怕你杀不死王将。”老板淡淡道:“我说过那会是万军之战,我将亲自迎战。” 电话挂断了,酒德麻衣默默地坐在晨曦中,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这是第一次,她从这个男人的话语里听出了隐隐不确定的意味,首先他不确定那个危机是什么,其次他说那将是‘万军之战’。 所谓‘万军’,源自《圣经》中的‘yahweh-sabaoth’(万军之耶和华),这是上帝的尊号。 他是天上地下的统治者,天使和大地上的军队都归他指挥,因此神的威严无与伦比,神的惩罚也无可抗拒。 那么万军之战,就该是上帝亲自临阵的战争,而这个世间谁配成为他的敌人?也许只有镇压在地狱最深处的恶魔,但那种级别的东西就要苏醒了吗? 酒德麻衣的手指微微一痛,却是无意间被锋利的刀锋割伤了。 …… 天亮的时候,井中愤怒的咆哮终于低落下去了。 源稚生站在如火的朝霞下,默默地抽着烟。 黎明到来之前,井中的动静达到了高潮,仿佛有千万头狂龙在井底翻滚,几乎撞塌了井壁,大地如地震般摇晃。 远在东京市内的气象局也检测到了来自多摩川的震动,反复打来电话要求正在红井附近施工的岩流研究所汇报当地情况,源稚生以‘轻微地震’作为回复。 一架东京都当局派来的直升机曾试图飞近红井调查,但一架f-2战斗机陪伴它飞行了一分钟,警告它不得接近临时军事管制区,最终东京都当局放弃了调查。 震动最剧烈的时候,连风魔家的忍者们都脸上变色,只剩源稚生站在面积达到一平方公里的超巨型井盖上,站在狂风暴雨中,仿佛以一人之力镇住了这些想要挣脱束缚的魔鬼。 他的身旁,樱漠无表情地为他撑伞,挡住飘零的细雨。 人力在这些足以构建生态圈的龙族亚种面前是微不足道的,最终消灭它们的是埋藏在井底的铝热剂燃烧弹。 这是世界上最狂暴的燃烧弹,燃烧起来的时候能瞬间融化生铁,它爆炸的时候像是火山喷发,千丝万缕的火光从井底一直冲上天空,像是火焰组成的彼岸花。 红井内部瞬间上升到3000摄氏度,这是太阳表面温度的一半,在这种高温下,水银不但汽化而且等离子化,剧毒的水银蒸气带着雷电般的闪光从井底喷涌而出,爆炸已经彻底摧毁了井盖。 宫本志雄的计算是正确的,水银加铝热剂燃烧弹对于这些龙族亚种来说,就是致命的毒气。它们的垂死挣扎又持续了几十分钟,神的胚胎很可能也混在其中。 赢了?那宿命的线斩断了吗?也许吧。源稚生从没有想过这一刻自己的心情,不是难过也不是高兴,更说不上什么悲欣交集。 他只是有一点疲倦。 明天神社里会再多两座新坟,如今想起来,源稚生才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解了。 真想知道宫本志雄临死那一刻的心情,看着最后的岩层崩溃,咆哮的红水把自己吞没,红水中鱼龙翻滚,那该是多么极致又多么可怖的一幕啊。 可据树林中的忍者说,隧道里曾传出疑似笑声的声音,真没想到那个戴着眼镜的文弱青年也有那么张狂的一面。 说起来他并不是个适合当大家长的人,就算已经杀死了神,是历代大家长中第一个完成这个壮举的人,可那股愤怒和勇气却黯然消退,他只觉得一切都不那么有意义。 唯一让他感觉到那么一点开心的,就是绘梨衣终于不用上战场了。 这时,风魔小太郎走了过来,“几分钟前收到了顾谶小队的正式通知,说您的弟弟源稚女将亲自和您谈判,这等于承认了源稚女就在他们的控制下。” “稚女会被人控制吗?”源稚生摇头,“不可能的,他早就是个丧失理智的疯子了,偏偏又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那种疯子,任何人跟他面对面都要警惕,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露出鬼的面目来。” 风魔小太郎:“那您还准备亲自出场和他谈判吗?” 源稚生陷入沉吟,忽然看到晨光中,樱井家主樱井七海并拢双膝跪坐在一棵樱花树下,树下摆着黑色的尸袋,拉链打开,露出龙马弦一郎的脸。 老实说,这个男人毫无魅力可言,总是那么沉默木讷,就像那种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中年男人,可他的情人居然是樱井七海这种容光照人的少妇。 源稚生也听过关于樱井七海、风魔小太郎和龙马弦一郎的风言风语,但他对这种八卦并无兴趣。 现在他看着樱井七海,虽然没法从那张精致的脸蛋上看出任何感情来,却能感觉到她的悲伤。 源稚生心里微微一动,大概众人眼中的龙马弦一郎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樱井七海当了他的情人,也并非只是要和那位年迈的干爹赌气。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思,就算不爱他也会依赖他,何况最初的时候,总该是有什么东西打动了樱井七海。 而到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也没有意义了。 原来死是这么一回事,事到如今,只是遗憾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说几句话。 这个世界上,其实大家都是普通人。 “我去跟稚女谈判,让我们兄弟好好说说话。”源稚生开口道。 “是!”风魔小太郎躬身应下,自始至终都未看那边的樱井七海。 246.哲学老芬 夕阳坠落在地平线上,黑色的车队奔行在霞光下方。

风魔小太郎端坐在劳斯莱斯里,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和服外披着厚实的呢子披肩,他的身旁坐着樱井七海。

路面上格外冷清,商家都关门闭户,门上贴着“暂停营业敬请原谅”的字样。

从下午开始,新宿区内的主要街道开始交通管制,警察在道路两端设置了路障,没有特别通行证的车不能驶入。

今夜是源氏兄弟的谈判,也是蛇岐八家大家长和猛鬼众‘龙王’的谈判,可能会划定未来极道的版图,任何无关人等都被禁止踏入这个区域。

一路上,风魔小太郎和樱井七海都没有说话,旧日的绯闻暴露之前他们说的话还多些。

如今那些事都过去了,樱井七海沉浸在龙马弦一郎过世的悲伤中,风魔小太郎能做的就是沉默。

“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酒德麻衣看着从门前经过的车子。

“老板既然说了由那群家伙处理,那就交给他们好咯。”苏恩曦抱着胸,毫不在意地说。

她们两个还是住在高天原里,整日穿得花枝招展,过得纸醉金迷,也难得算是假公济私了。反正财政大权就掌握在苏恩曦手里,这一次曰本之行充满凶险,奶妈组提心吊胆了太久,稍稍放纵一次也无妨吧?

“随便吧,不过我实在不敢想象,那群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坐在谈判桌上的样子。”酒德麻衣看着那些车尾灯远去,最后腰肢款款地往回走。

“儿大不由娘,何况他们身边不还有一个奶爸坐镇嘛。”苏恩曦看着她扭动的纤细腰身,故意吸溜了一声,“少废话,让我贴贴!”

“什么奶爸,他也让人不省心!”酒德麻衣嘟囔着,忽的惊叫,“好你个薯片,往哪摸呢!”

……

豪华的劳斯莱斯在情人旅馆门前停下,司机甚至找不到一个停车位,因为这边竟然连停车场都没有...

这时,一个穿着粉色紧身西装的壮汉夹着双腿,小跑着扭了过来。

风魔小太郎注视片刻,降下了车窗。

“风魔君您来啦!”芬格尔点头哈腰,骚包谄媚,“车位在前边,那家火锅店的门口,如果不是教员特意叮嘱我过来说,您怕都找不到地方停车呐!”

这家伙开头是一口蹩脚的日语,后来干脆换上了英语,因为是俯身的姿势,所以那过分紧绷而系不上扣子的西装底下,胸毛浓密堪比健美先生的肌肉就直冲风魔小太郎的眼球。

这一刻,虽然他是一个地道的曰本人,也觉得有点辣眼睛,尤其眼前这家伙大概是喷了什么劣质的香水,一阵阵地往他鼻孔里钻,熏得老人家头有点晕。

是以,风魔小太郎坐了几秒钟,直接下了车,旁边的樱井七海稍慢。

开玩笑,那火锅店还在百米之外,难不成他们停好车,到时候再走回来吗?

芬格尔始终面带微笑,架势就像老bj的狗腿子,如果打个千儿再说一句‘风魔爷您吉祥’就更像了。

风魔小太郎当然知道这小子在装腔作势,或者说,这才符合他对卡塞尔学院的印象,毕竟在他看来,那所学院从校长以下,无一不是装腔作势然后暗里下狠手的非君子。

他们不守规矩,不按套路出牌,偏偏没人能奈何的了。

“在得到消息之前,委实没有想到诸君竟藏身在这种地方。”风魔小太郎感慨般说。

“大隐隐于市嘛。”芬格尔笑。

风魔小太郎点点头,“看到诸君虽然年轻,竟能放下身段蛰伏至此,实在令人唏嘘。”

“嗐,为了大业,些许名声又算得了什么。”芬格尔根本不在意。

风魔小太郎便不再说了,他很清楚呈口舌之利自己是占不到便宜的,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总有话等着自己。

进了情人旅馆之后,他四下看了几眼,不无暗示道:“在这种地方谈判,是不是吵闹了点儿?”

芬格尔连连摇头,“那不会,你们都清场了,现在旅馆里只有我们几个,肯定不吵闹的。”

情人旅馆大概只有晚上会吵闹那么一会儿,可现在别说这家旅馆,就连附近的街区都清空了,还吵个屁。

“我们已经把顶楼最大的房间收拾好了,有很大的阳台,正对着东京的夜景,相信大家长一定会满意。”芬格尔拍着胸脯,“以我的人格保证,只有大家长和猛鬼众的‘龙王’能登上那层楼。”

“顶楼?”风魔小太郎想到从外面看的时候,不只这家老旧的旅馆,就连周围建筑都斑驳的墙皮,对所谓的‘顶楼最大的房间’不太自信。

“您的重点不应该是‘单独见面’吗?”

“哦,单独见面?”

“我想这也是大家长期待的吧?”

“是的,大家长说过,他们见面的时候希望不要有外人在场。”风魔小太郎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和樱井家主就留在这里?”

“这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情人旅馆而已,可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东京塔。”芬格尔笑道:“在这种地方,我们怎么能奈何得了世上绝无仅有的皇呢?”

“贵学院的情报能力真是令人心惊啊。”风魔小太郎说。

“当然。”芬格尔一脸骄傲,毕竟可是学院培养了他这么多年,让他能在没毕业的这段日子里吃干饭。

风魔小太郎沉默片刻,“原本以为,这是家族最核心的机密,想不到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多少组织期待着继承龙族的遗产呢?想起来真叫人灰心啊。”

芬格尔愣了下,确实没想到这老家伙有感而发,会说出这么高逼格高格局的话来,他只是一条败狗,对这种关乎人类或世界未来的话题四六不懂。

“所有封印都会脱落,所有牢笼都会腐朽,而笼中的东西却是永生不灭的。”他面带微笑,“哪里是我们能阻止的呢?”

“你是说,总有一天,那个被埋葬的文明会重现于世吗?”

“谁知道呢。”芬格尔耸了耸肩,“如果真有命运之轮的话,那个轮子早就转动起来了,没有人能阻止它,也没有人能令它转向。我们的力量在它面前太渺小了,我们只能在那轮子上奔跑,遵循自己的直觉。”

“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只能坐看它的发生。”他扯了扯屁股上绷紧的裤料,其实他还挺想绘声绘色地表演一番现场蹬风火轮的,可惜这裤子拉了胯。

“遵循自己的直觉,说得真好。”风魔小太郎忽然鞠了一躬,“从您这里听到了那么有教益的话,今夜您是我的老师。”

楼上的房间里,听着从耳机中传来的对话,顾谶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了。

相见恨晚、一见如故、歃血为盟、磕头便拜、大反贼等词汇一个劲儿地蹦了出来。

247.孤单 房间的梳妆台旁,源稚女正在梳妆,上一个坐在这里梳妆的人是上杉绘梨衣,都是常人眼中的极恶之鬼。 顾谶等人旁观。 凯撒本来觉得象龟前来,他们应该做点什么,不说是下马威,但起码来到他们的地盘,肯定是得表示一下的,可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这是这对有点惨的兄弟俩的见面,他们没必要做喧宾夺主的事情,所以此刻偶尔对源稚女的化妆过程发出赞叹。 某个文豪曾经说过,女人化妆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场面,她们把种种精美的颜色涂抹上去,手法轻柔得像是为雏鸟梳理羽毛,于是苍白的脸渐渐精神焕发,丝丝妩媚流淌在眉梢,眼波都变得明亮起来,整个过程仿佛巨匠绘制肖像,你坐在那里看着,感受着时光流逝,心情仿佛天边的白云那样变化。 源稚女化妆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他的妆很淡,只用极少的一点颜色,随着薄薄的朱色和石青抹上眼角眉梢,整个人便渐渐艳丽起来。 众人都能看出来,现在的他,其实正在强行用化妆技巧把自己恢复成那个桀骜张狂的风间琉璃。 “用自己真实的样子去见他不好吗?”路明非忍不住问。 源稚女摇头,“我不愿意那么弱弱地去见他,好像跟他求助那样。他今天要见的人是猛鬼众的‘龙王’风间琉璃,只有风间琉璃能说服他。” 楚子航看他一眼,“你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恨他的吧?” 源稚女上妆的动作一顿,眼神迷离起来,“是啊,怎么能不恨呢?在我发现自己是恶鬼的时候,在我最绝望最虚弱的时候,这个世上最该跟我在一起的人却用刀把我的心刺穿了。 我无法选择自己的血统,我生来就是这种肮脏的东西,可他也这么觉得,他那么光辉正义,不能有肮脏的鬼做弟弟。但亲人就是这个世界上跟你最亲近的人啊,如果换成我是皇,哥哥是鬼,就算为了他和全世界为敌,我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地逃跑。跟你最亲的人相比,世界算什么啊?”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弄花了刚刚画好的精致薄妆。 在场几人都能感觉到那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很显然对方一直压抑着这种情绪,但在即将跟哥哥见面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这种情绪对于谈判显然是不利的,他们本该劝劝他,却无人开口。 如果你最亲近的人是个恶鬼,你就能放弃他了吗? 在亲人的眼里,大义灭亲是个何等残酷的词啊,世间应该有那么一个人,你可以为他背叛一切,甚至于公理和正义。 顾谶默默将桌上的湿巾递过去。 “不好意思。”源稚女恢复了平静,开始补妆,“可能是戏做多了,动不动就哭哭笑笑。” “所以你才这么招人喜欢啊。”路明非笑了笑,“不像我,就算穿上戏服也不像,顶多就是个没戏的小厮。” 他其实想说你随便哭哭笑笑就能让人心里那么难过,连我这种废柴都被打动了,要是个女孩还不落下泪来,抱着你伤心欲绝啊? 源稚女低声道:“其实每个人都在表演,人生就像是一出戏,你在戏里扮演的总不是真实的自己。” “也不一定吧,老大、师兄他们就总是本色出演啊,我也很本色。”路明非挠了挠头,“不同的就是老大跟师兄演高帅富,我演屌丝而已。” “芬格尔可不高富帅。”凯撒闻言纠正。 他有时还是很严格的,不认同芬格尔能与自己为伍。 “……”芬格尔。 “屌丝?”源稚女好奇。 “有点过时又不完全过时的网络词语,说那种没有存在感的路人甲,一辈子只能暗恋漂亮女生。”路明非很门儿清地说:“超进化是中年怪蜀黍,究极进化是老loser。” 虽然大学还没毕业,可他已经觉得自己走在超进化的路上了。 “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有别人不具备的优点。”源稚女描着眉。 路明非摊手,“但我确实没有。” 楚子航略一皱眉,有心想说句话开导一下,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善良憨厚。”顾谶总结。 楚子航皱起的眉头舒缓开了。 路明非撇嘴:合着就是个好人呗? “对对对。”凯撒表示认同。 源稚女淡淡一笑,“正因为自己是一个很孤单的人,平时才会故意说很多话来掩盖。” 路明非连连摆手,“算不上孤单吧,就是偶尔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不过吃吃喝喝很快就过去了。” 说完他才觉得,自己现在不就是在下意识遮掩什么吗? 源稚女平静道:“那是你在逃避,只要你跑得够快,孤单就抓不住你。但总有一天你会累得跑不动,可孤单不会,它迟早会追上你。” 路明非下意识看了眼身边几人,咧咧嘴,“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没救了?” “你心里喜欢什么人吧?但没法跟她在一起。”源稚女忽然道:“跟她在一起就有救了。” 路明非吓了一跳,连忙偷偷去看身边几人的脸色,就像心怀不轨的奸臣被人揭发了。 心说好家伙,你是唯恐我不死啊,不过我暗恋某人你是咋看出来的? 凯撒表情不变,手里转着沙漠之鹰,仿佛没感觉到路反贼的忐忑不安。 源稚女从化妆镜里看着路明非,“我也不是故意要观察你,我是个演员,观察别人是我的习惯。第一次看到诸位的照片,我就觉得你在伪装,但你藏不住自己,你心里的那个人总是想不顾一切地撕破伪装跳出来。” 路明非心里一动,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诺诺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心事。 诺诺的外号是红发巫女,号称会用塔罗牌算命,这其实是她跟大家开的一个玩笑,毕竟有很多女孩都信星座和塔罗牌。 但她不用借助任何牌就能算出对方的心事,因为她有类似言灵的‘侧写’,就连犯罪现场过去发生的事情都能‘看到’,又怎么可能猜不出他的心事呢? 这一刻,路明非的心沉沉地往下坠,原来诺诺跟陈雯雯是一模一样的。女孩们才是好演员,她们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提起,也许是希望你知难而退,也许是根本就不在乎。 “我看起来怎么样?”源稚女站起身来。 路明非上下打量一眼,“挺好的,就是还缺点儿气势,你要记得控制情绪。” 源稚女点头,“今天是我和哥哥重逢的大日子,我会控制住。” 不在恶鬼状态的下源稚女,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很乖的弟弟。 路明非忽然道:“其实我也有个弟弟,他小时候老跟我抢电脑,我可烦他了,但今天回头去想,我已经不讨厌他了。” 源稚女:“为什么?” “要不是他当年跟我抢电脑玩,我不是更孤单了吗?当年我们还睡在同一间屋里的两张竹席上,他晚上睡不着就冲我扔纸团子。”路明非憨笑道:“我就那么一个弟弟,所以他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他。” 话落,顾谶三人便同时不屑,是原谅,用‘夕阳的刻痕’来原谅的。 248.塞壬 源稚生端坐在情人旅馆三楼也就是顶楼的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房间不小不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香。 纸烟是不会散发出这种味道的,那是手工烟丝燃烧时散发的烟味。 之前源稚生赶到歌舞伎座的那一次,源稚女已经提前离开,只留下满室的烟草香,就是此间味道。 想必不久前,源稚女就曾在这间屋子里抽过烟。 源稚生大致能明白,为何弟弟会在谈判之前单独坐在这里抽烟,他自己在桌边坐下,也不由自主地摸出纸烟来叼上一根。 这是个太过重要的见面,双方都想演练一下,可是想象桌子对面坐着那个人的时候,又会不由自主地慌乱,就想用抽烟来掩盖。 有的人会用喝咖啡或喝茶来掩盖。 这个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委实称不上是风景最好的包间,因为风景最好的那一间已经被顾谶租住了。 但胜在幽静,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源稚生是个特别好静的人,这里也很安静,他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温暖。 他打开两扇木门,门外皓月当空,一条小河穿过老旧的街区,在不远处流经而过,河边生长着樱树和枫树,河中月影浮动。 日式的建筑的确很有古雅的风格,就像《名侦探柯南》里,一些老宅和旧街区里樱花树环绕,小河水潺潺,只是一帧的画面就觉得很美。 很久没有这么好的月色了,源稚生也很久没有时间和心境欣赏风景了。 这个环境让他觉得很舒适,他渐渐放松下来。 事到如今,神已经死了,猛鬼众的主力也已经湮灭,王将纵然可怖,却也不敢公然在蛇岐八家面前现身。 战争接近结束,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他确实应该坐下来跟‘龙王’好好谈谈。 尽管在橘政宗面前表达了‘再杀源稚女一次’的决心,但在知道源稚女还活着的时候,他确实感觉到了某种悸动,似乎心底的某个死结略略地松开了。 其实这些年来他一直重复地做着噩梦,梦见幽深的井底一双无神的眼睛仰望天空,他从井边俯下身去看那具尸体,尸体慢慢地伸出手来把他拉向井中,源稚生无法抗拒。 尸体就是源稚女,源稚生亲手把他封在那口井里。 这辈子他都停留在那噩梦般的时刻,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亲手埋葬了他,就因为弟弟是个鬼。 回到那个凄惶的雨夜,那些用女孩身体制造的蜡像默默地站在地下室深处,恶鬼般的弟弟在灌满了化学试剂的浴缸中哼着歌,那一刻源稚生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吞没了。 对他来说,从那一刻开始,那个管他叫哥哥的男孩已经死了,只剩下魔鬼把弟弟的躯壳作为衣服来穿,他必须杀了那个魔鬼,他可以强忍心中的悲痛,但他不能背叛正义。 直到最后一刻,源稚女都没有反击,只是茫然地搂着他的脖子喊他哥哥,源稚生咬着牙拧动刀柄,细细呼啸的血泉从弟弟的胸口涌了出来。 这是他为正义支付的代价,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在乎对鬼使用暴力,唯有一次就是在遇见樱井明的时候,他说‘他们都说天照命会让每个人看见阳光,可我们这种生在黑暗里的蛾子,只会被你的阳光烤成焦炭。’ 那一刻源稚生的心剧烈地颤动,是啊,他是皇,是伟大的天照命,但他没法让每个人看见阳光,他的亲弟弟已经被那炽烈的阳光烧成了焦炭。 所以他才会想要逃走,他厌倦了杀戮,只想要平静地度过余生。 但命运给了他第二个机会,许多年后,源稚女再度来到他面前,眉眼间依稀是当初的模样。 异日重逢,我该以何见你?以沉默、以泪水,还是以刀锋?我如警惕恶鬼那样警惕你,却又忍不住要用尽一切力量拥抱你。 所有人都不清楚今天源稚生来这里的真正意图,可能顾谶能猜到一些,他在寻求一线机会。 那线机会是从源稚女刺杀王将开始的,源稚生不知道源稚女为什么要杀王将,但多年之后,在对王将的战争中,他们这对兄弟终于又站在了同一阵营。 这些年无论你在哪里,你是谁,你与我为友还是为敌,都无法改变你我的过去,在我们都很孤单很无助的时候,是你陪了我那么多年。 所以源稚生今天要来这里,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他也要抓住。 …… 烟烧完了,烫到了源稚生的手指,他从绵长的思绪中惊醒,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重新戴上耳机。 “报告情况。” “花组报告,以情人旅馆为中心,附近的十六个街口仍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没有任何异常。” “牙组报告,狙击手全部就位,全方位覆盖情人旅馆。” “铁组报告,旅馆内一切正常,控场人员每分钟报告一次。” “鹤组报告,‘忍者’武装直升机正在上方执行空中巡逻任务,雷达监控表明周围街区一切正常。” “很好。”源稚生颔首。 为了这次谈判,蛇岐八家可谓大费周章。 除了风魔家的忍者部队被留在了红井,负责看守那口沉积着龙类亚种尸骸的储水井,其余精锐都被集中到了新宿区来,人员动用规模不亚于在海面上那次尸守阻击。 从天空到地面,乃至于下水道里,蛇岐八家建立了360度的立体防御。 放眼东京范围内,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打破这样的防御圈,大家长和‘龙王’的谈判绝不允许被干扰。 源稚生闭目养神,等待着那一刻到来,走廊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但就在这时,凄厉的警报声撕裂了夜色,高分贝的声浪一站接一站地传递,有人拉响了防空警报,十几秒钟里,偌大的东京城内都回荡着刺耳的警报声。 源稚生霍然起身,看向窗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防空警报是最严重的城市警报,这意味着通过电视和广播警告市民都来不及了,危险在瞬息之间就会降临。 猛鬼众?猛鬼众有实力对新宿区发起空袭吗?这完全不可能!就算猛鬼众能弄到少数几架轰炸机,这些未获许可的飞机也不可能飞进东京都的导弹防御圈。 正在房间里喝茶的顾谶几人也都惊到了,防空警报的声音锐烈,像是塞壬在耳边尖叫。 249.海啸 安静的情人旅馆里,安静的房间,顾谶的手机嗡嗡振动,短信一条接一条。 他摸出手机,身边几人齐齐凑过头来。 是东京气象局对全体市民发送的警报,警报内容很简单,但反复发送。 「各位市民请注意,前所未有的强劲海啸即将进入东京湾,请居住在沿海区域的市民紧急撤离,无法及时撤离的市民请在地下室或建筑物的高层躲避。」 隐约有巨声从东边袭来,轰轰然仿佛雷霆,天地间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真的是海潮声,路明非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新宿区距离海边大约有十公里远,在这里怎么能听见潮声? 地面在震动,仿佛成千上万只大象组成的象群在街上跑过,头顶的灯管剧烈摇晃,桌面上的玻璃杯震颤不已,杯里的热水不断溢出来。 路明非又惊又恐,“卧...” 此刻,楼下包间,风魔小太郎摸出对讲机大吼,“鹤组!报告情况!出什么事情了?” 耳机中只有沙沙的电离声,严重的大气电离现象干扰了无线通信。 大气电离现象能够干扰近距离无线电通信,这种情况只发生在太阳黑子爆发或者核爆炸的情况下。 把守各个出口的执行局干部蜂拥上楼,无论发生什么事,首要的就是保护大家长脱离危险。 顾谶等人聚到窗边,远处高楼大厦之间,乌云平铺着推来,几十秒内,原本晴朗的夜空被翻滚的积雨云盖满,暴雨从天而降。 月光彻底消失,千家万户亮起了灯,整座城市在某种即将袭来的灾难面前战栗。 一切都在说明,有某种异变正在发生。 大海狂涌而来,百米高的水墙一边推进一边发出雷霆般的巨声,所过之处,无论汽车、树木还是棚屋都被举上潮头,几层楼高的建筑在它面前就像是沙滩上的卵石。 路明非用力抓着窗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这是浩劫! 都知道曰本是个危险的国家,除了那些野心份子,更因为这里地震频发,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么猛的海啸让他遇上了。 狂潮推进到距离情人旅馆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在一片位于高处的商业区受到了阻碍,数十万吨海水碎裂成泛着白沫的激流,沿着大街小巷涌入新宿区,浩浩荡荡的大河穿行在高楼大厦间,几层楼瞬间就被淹没。 盛世和末日相距如此之近,似乎象征着远古巨龙对脆弱的人类文明发出的嘲笑。 此时此刻,东京都气象局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地质和大气变化在不到半个小时内席卷了东京。 最早发现海啸的是美国的间谍卫星,它是用来监控曰本和周边国家的,这一次发来了关乎东京都存亡的情报:近海的火山带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爆发,一个迄今为止从未观测到过的海啸激波正在向东京都推进。 高达百米的狂潮沿路摧毁了东京都气象局设置的所有浮标和监测仪器,所以东京都气象局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觉察,十几分钟前工作人员还喝着咖啡讨论最近诡异的气候变化,现在一个个屁滚尿流满头大汗。 东京湾附近的防波堤在百米级别的海啸面前形同虚设,海水侵入陆地,潮峰以每小时80公里的高速向着内陆推进,到达新宿区的是第三波潮峰,十几分钟内,东京都的三分之一区域都被海水淹没了。 港区已经彻底变成了废墟,万吨巨轮被史无前例的海啸卷着撞裂了防波堤,房屋成片地掀起,跨海大桥垮塌,数以万计的集装箱淹没在海潮下方。 其他地区的损失报告还没有出来,报告出来也毫无意义,因为灾害强度还在不断上升,此时此刻,一切的救灾手段都形同虚设,气象局也无法预料下一步的变化。 在这种天灾面前,人类能做的事情似乎只剩下了祈祷,祈祷他们信奉的神明能来救助他们。 同时袭来的还有12级狂风和暴雨,十几分钟内降雨量已经超过了100毫米,这在一些少雨的城市,是整整一年的降雨量。 就在这个时候,西边传来了另一种轰然巨响,仿佛一门直径数公里的巨炮发射了,几秒钟后,西边的天空被照成了火红色。 富士山喷发了。 “卧槽!”路明非看着照亮天空的火光,这一刻有千言万语,可最能表达他心情的只有这两个字。 “神苏醒了!”楚子航目光凝重。 “别感慨了老伙计们,赶紧跑路吧!”原本只剩一条内裤的芬格尔已经套上了裤子,急声道。 但即便是开着法拉利,又怎么能跟磅礴的海啸比速度呢? 下一秒,贯通街头巷尾的海水洪流便涌了进来,墙壁自下而上出现裂痕,海水以极大的压力迸射出来,窗户齐齐破碎,室内的一切全都被海水冲垮。 千钧一发之际,芬格尔双手捂住脑袋蜷缩成球就要随波乱滚,却被眼疾手快的楚子航一把抓到了身边。 “好汉饶命,这时候我还不想死啊!”在芬格尔怪叫的时候,一个无形的领域将几人笼罩其中,在奔流的海水下,它又像有了具体的形状。 “无尘之地?”芬格尔先是一愣,继而一喜,“谁?哪路好汉的言灵?” “我建议把他踢出去。”凯撒面无表情道:“当然,我只是建议。” “附议。”路明非捂了捂脸。 …… “呼叫花组!请回答!” 素日里性感魅惑的樱井家主此刻无比狼狈,她从汹涌的海水里游到楼梯拐角,这才勉强露出水面,然后开始用对讲机呼叫。 但无人应答。 她立刻明白了,在这种情形下,负责控制街道交口的花组已经不存在了。至于随同他们一起控场的铁组,此刻还挣扎在奔涌而过的水流里。 能够幸存下来的只有负责狙击的牙组和负责空中防御的鹤组,他们的头顶上还盘旋着两架‘忍者’轻型武装直升机,那是能帮助他们迅速撤离现场的东西。 “牙组!鹤组!”樱井七海呼叫。 “情况无法确定,海潮已进入新宿区!重复一遍!海潮...”牙组组长的报告陡然被枪声打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惨叫。 那是军用霰弹枪的声音,属于民间禁用的大威力武器,跟黑帮常用的打猎用枪完全不同。 有人正在使用这种军用武器清除狙击手,牙组也已经失效。 樱井七海脸色苍白,这一切都在说明,有人提前知道了超级海啸的爆发,所以进攻时间才能被计算得这么精确。 250.狂潮 源稚生踢开门冲上天台,闪电撕裂着云层,借着摄人的电光,他看清了东京。 绝望的东京。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厚重的海水,重重黑浪奔涌而来,拍在废墟上溅起白色的水沫。 海面起伏,看上去就像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枝形的闪电坠落在水面上,像是奇诡的巨树从黑色荒原长进了云层。 远处的临海区域,高楼大厦倾斜,断口处向着天空伸出钢筋,有两座楼相对着倒塌,楼顶撞在一起形成了孤独的‘人’字形。 城市变成了群岛,从前巍峨的楼宇变成了一座座错落的小岛,岛屿之间黑色的海潮起伏,各式车子如舟般沉浮,间或一个个溅不起水花的人的身影眨眼被冲走。 怎么会这样? 他们分明已经杀死了神,红井底部那些堆积的布满水银斑的尸骨可以作证。岩流研究所的生物专家已经反复地查看了那些尸骨,确定没有幸存者。 那些生物狰狞得超出任何怪物画家的想象,爬行动物、哺乳动物和鱼类的特征会出现在同一个个体的身上:体长超过两米的大型盲眼鳗鱼,却进化出了狮虎般强劲的前爪,某些生物形似巨蟒,但脊椎却是开叉的,有两个甚至三个头。 神的胎血令地下河中的生物集体变异,呈现出混乱的进化,而生物专家未能从那些死去的生物中辨认出神来。 难道说神并没有随着赤鬼川的水流入红井?王将已经得到了神? 源稚生很清楚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做什么,鹤组的直升机必然会尝试救援他,现在那是唯一能快速离开这里交通工具,过不了多久这边就会被愈加汹涌的海浪淹没,他必须立刻回到源氏重工,没有他就无法组织新的防御。 鹤组果然来了,武装直升机顶着狂风暴雨靠近楼顶,飞机上的人向源稚生挥舞手臂,把软梯扔了下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去抓软梯,明亮的火光就贯穿了直升机。 直升机在轰然巨响中化为火球,巨大的旋翼和机身脱离,撞入一座摩天大楼。 这一幕让源稚生恍惚想起了不久前东京塔的那一幕,同样是为了救援他而来的直升机,同样因为他而坠毁。 只不过这一次摧毁直升机的不是蛇形死侍,而是单兵用防空导弹,发射导弹的人站在急速逼近的快艇上。 那些敏捷的小船在激荡的水流中跳跃着前进,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快艇上满载着身穿蛙人服的男人,他们手中端着军用霰弹枪。 就是这些人清除了负责狙击的牙组,他们在水下潜行,然后忽然冒出水面开枪,牙组的精英射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巨大的黑影突破云层缓缓下降,又是那艘硬式飞艇,它在风中剧烈地颤动着,但飞行姿势依旧稳定。 硬式飞艇的抗风能力远远超过飞机,鹤组降落得冒生命危险,硬式飞艇却仍能准确地把货物降在高天原的楼顶。 一个集装箱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砸塌了天台的地面。 箱体表面开裂,婴儿的哭泣声从那道裂缝中泄露出来,蛇形的黑影将裂缝彻底撕开,一个个从中爬了出来。 它们蠕动得很缓慢,似乎嗅到了源稚生的气息,猛地振作起来,嘶叫着直起身体,仿佛一株株大树在孤岛上长了起来。 快艇上的人扔出铁钩,勾住了墙体,然后把快艇固定在外墙上,枪手们从窗口跳进这栋旧楼,不问任何话直接开枪。 至于死侍则完全不顾猛鬼众的枪手,它们眼里只有源稚生,皇的气味刺激着它们的味蕾,眼前之人就像黑夜中的led灯那样耀眼。 源稚生迅速得出结论,一是猛鬼众确实有控制死侍的办法,二是猛鬼众没准备让任何人活着离开这里。 要想离开就得亲手杀出一条血路,好在这恰恰是他擅长的事! …… 顾谶找到了源稚女,彼时后者踉跄地从楼梯爬上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柔软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有种异样的凄美。 楼下在瞬息之间变成了河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水滔滔,水深已经漫过了两层楼,所有灯光全都短路熄灭,四周只有笼罩而来的无尽黑暗。 “王将来了!”源稚女紧贴着墙,颤抖着,“他来找我了。” 他在哆嗦,而且哆嗦得越来越厉害,正在失去控制。分明连王将的影子都没看到,他却被恐惧抓住了。 “别瞎说,没有的事儿!”路明非赶紧安慰道:“王将就算来了,他也得会游泳才行!” 这倒是实情,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王将真的忽然出现,想必也得穿着泳裤戴着泳镜,因为半个东京已经变成了海。 路明非想拍拍源稚女的后背安慰,此刻的源稚女衣服紧贴在身上,那样纤细柔弱,就像走到绝路的高中少女,没有依靠,整个世界都是昏暗的。 “不,你不明白,王将真的来了!他不会允许我和哥哥见面的,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逃不出去了。”源稚女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他是魔鬼,他是魔鬼!” 他捂着脑袋摇晃,满脸惊恐。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只知道反复说王将来了。芬格尔呼哧喘着粗气,开始撸袖子,看样是有动手的打算。 “少废话!”顾谶语气一沉,“没有风间琉璃你就不是你了么,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怎么让你哥哥看得起你?” 哥哥?源稚女愣了愣,发疯的举止短暂停下了。 “你活着,才能见到想要见到的人,才能祈求对方的原谅,如果死了,你就永远是对方记忆中不堪的样子。”顾谶没再看他,径直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 楚子航跟凯撒相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至于路明非,这种时候虽然有十句二十句烂话想说,可本质还是怂人一个,四下黑乎乎的一片,偶尔还有奇怪瘆人的叫声,他可不想脱队。 毕竟废话以后还能说,小命可只有一条,现在还是抱紧了老顾跟众师兄的大腿才好! “老顾说的没错!”他干巴巴一句话,屁颠屁颠儿地跟在后头。 源稚女看着前方的几道背影,咬了咬下唇,拎着湿透的和服下摆,快步追了上去。 251.信念 高天原。 鞋跟铿锵有力地敲打着地面,苏恩曦大踏步地穿越走廊。 她是高高在上的人,就算逃跑也会飒沓如流星般地走贵宾通道,绝不会像小女人一样拎着鞋子瞎跑。 “给我抛售蛇岐八家旗下所有公司的股票,在新闻出来前尽一切可能抛!”她在给远在纽约的股票代理人打电话。 “你问我消息可不可靠?大爷的,老娘现在就在现场!”苏恩曦没好气地挂断电话。 她有时候清秀动人,有时候楚楚可怜,但内在绝对是满肚子坏水。 她的惊慌失措并非是被吓到了,而是她在蛇岐八家身上投了巨资,担心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她可是华尔街最极品的金钱吸血鬼,就算是末日也不忘清仓挽回损失,即便是一毛钱。 紧接着,苏恩曦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晚上好。”老板慢悠悠地说话。 背景声是那首优美的《loveinportfolio》(爱在波托菲诺),听起来他似乎正在某间高档的法国餐厅用晚餐。 “大概情况你已经知道了吧?”苏恩曦开门见山。 “刚刚知道,我得承认,这出乎我的预料。”老板低声道:“赫尔佐格博士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每一步都走得出乎意料。” 他的声音冷冽而凝重,听不出一点玩笑的意味,而这绝非他平常的状态。 这时候的他更像是顶尖的棋手,面对着棋盘上惨烈的搏杀,不动声色地高速计算。 他的对手是王将,这还是第一次,苏恩曦知道竟然有人可以跟老板当对手,王将的行动超出了老板的预估。 “神苏醒了吗?”苏恩曦问。 富士山喷发了,那座火山已经沉默了几百年,高天原的遗迹被发现的时候,也导致了海底火山的喷发。西边的夜空是火红色的,仿佛大地上烧起了巨大的火炉,它的光照红了云层的底部, 而能够如此剧烈地影响日本的气象环境,只能是神的复苏。 “嗯,能够在短时间内剧烈改变气候环境,只能是某位大人物苏醒了。”老板说。 “神不是被蛇岐八家杀死了吗?”苏恩曦惊讶道。 “至今为止还没有人知道神是什么,人们只是根据神话,猜测那是某种类似八岐大蛇的龙形生物,但这没法证实。”老板淡淡道:“蛇岐八家连对手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么敢说杀死了它?” “看起来,王将似乎想要所有人的命。”苏恩曦的语速很快,“这种情况下,我和长腿也很难置身事外,要我们帮着把猛鬼众摆平吗?” “你跟麻衣保护好自己就好,还有那个倔强的小姑娘。”老板笑了笑,“至于那些孩子们就不用担心了,有人会照顾好他们的。” “老板你确定这一次他还能照顾好吗?”苏恩曦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说真的,连我都不敢相信一个生物苏醒的动静能有这么大。” “神其实也不过是残缺卑贱的生物罢了。”老板顿了顿,“我并不担心神,我只担心赫尔佐格,有一点源稚女猜得没错,赫尔佐格是远比神可怕的东西,我想他的目标远不止复活神那么简单。” 苏恩曦不解,“可他毕竟只是个人类,一个人类的极限能有多少?就算他进化成纯血龙类,极限又有多少?” “是的,他是人类,但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强的人类之一,一个奉行龙族准则的人类,面对这种对手你不得不小心。”老板轻声道:“从资料上你们是无法了解赫尔佐格博士的,就像从历史课本上的只言片语永远无法真的理解时代变迁的残酷,但我了解,因为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啊!” “所以现在是老朋友对上了老朋友吗?”苏恩曦难得开了个玩笑。 老板愣了下,转而笑了起来,“这个说法很好。” …… “你是为了杀王将才那么玩命的吗?当然不是,我们都不是为了杀什么人才这么玩命的,我们为的是幸福啊!” 在四下汹涌而过的狂潮声里,路明非对丧气的源稚女推心置腹。 “我们为的是杀死坏人之后,就能跟自己的好朋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那么玩命的啊,你哥哥现在就在楼上,我们之间只隔着几层楼板,前边有老顾和师兄开路,你现在还有力气,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把你想说的一切都跟他说清楚,你心里是想见他的对不对?” 听到这些话,源稚女还有些麻木如幽谷的内心仿佛吹进了一股潮湿的风,失神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迷茫,接着是梦幻般的色彩,某种力量从他衰弱的身体里生了出来。 他恢复了一些活力,扶着墙壁脚步也快了起来。 “你说得对,我是来见哥哥的,我要去找哥哥!”他大声说:“我还没有死,我要去找哥哥!” 芬格尔惊呆了,不禁给败狗师弟竖了个大拇指,要说嘴上功夫,师弟果然一个顶俩。 倒是路明非看着源稚女那瘦弱的背影,心底一阵无奈和酸楚,不知道是感觉到了幸福还是悲伤。 妈的你想见他就直说嘛,非说什么要跟象龟谈判,就你这样谈个屁啊,怕不是到时候那象龟说什么你都嗯嗯啊啊。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不等几人看清,几支漆黑的枪管就伸出了楼梯,枪口砰然明灭。 那是军用霰弹枪,被持在穿着蛙人服的壮汉手里,一瞬间枪声大作。 路明非当然没有反应过来,别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甚至都没想到会遭到伏击,毕竟遇到海啸就够倒霉的了,结果还有人冲自己打枪? 但这不代表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在这种情境中,凯撒一直释放着‘镰鼬’,不管是先前的直升机声,还是枪手从楼上破窗而入,他都听得真切,所以早在枪手开枪的时候他就直接掏出沙漠之鹰反击了。 完全是不管不顾的对轰,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楼梯下边开枪,至于说躲闪或者防御?那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 ‘无尘之地’的领域接管此间,霰弹枪射出的钢珠在窄小的楼梯间里崩溅,在墙上溅起串串火星。 众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偷袭的枪手则一个个中枪翻下楼梯,跌落进滚滚而过的海水里。 252.宿命 一脚踹开通向天台的门,狂风暴雨漫天而落,尖锐的嘶叫声直冲耳膜,刺鼻的血腥味从风中传来,无数黑影在眼前掠闪晃动。 源稚生双手持刀,风衣猎猎,四下死侍成群,围击搏杀。 “哥哥...”源稚女扶着铁门,怔怔地看着那道在夜色中不太清晰的身影。 源稚生身躯一顿。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来人,光是芬格尔踹门的那一脚就势大力沉,想不注意也难。 此刻,这对阔别已久的兄弟相隔密集的风雨,狰狞的死侍,遥遥相望。 源稚生挥刀将偷袭的死侍逼退,璀璨的黄金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天台入口的身影,还是那样瘦弱,弱不禁风般。 这一瞬间他有些恍惚,恍惚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回头,脸上带着偶尔残忍偶尔温柔的笑容,对他说哥哥你回来啦。 源稚生的心口蓦然刺痛起来,也有些喘不上气。 他自认为做足了相见的准备,无论是蛇岐八家精锐的重重包围,还是自从得知对方还活着以后的心理建设,哪怕今日所见的是设下陷阱对自己拔刀相向的猛鬼众的龙王风间琉璃。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他见到的人是源稚女,那个被自己亲手杀死并埋在井中的弟弟。只是一个照面,他的胸口便发堵,喉间哽得厉害。 源稚生的沉默和异常表现全都看在了顾谶他们的眼里,此刻除了路明非和源稚女还缩在天台边不动,其余人都参与进了清理死侍的行动中,就连芬格尔都大叫着撞向了一头相较其他死侍要瘦一圈的女性死侍。 源稚女也愣在了那里,他的眼神忽而迷茫忽而怨毒,表情也随之变幻,一下是欣喜一下满是仇恨,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淌下泪来,扶着墙壁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后在路明非懵然的表情中,坚硬的砖墙被抓破了,被那比女孩还柔弱纤细的手。 在怪异的杀戮声和嘶鸣声里,‘咔嗒’的一声轻响却如撞钟般清晰,令人头皮发麻,那是把唱针头放在老式唱片上的声音,但情人旅馆里有这种小资的调调吗? 不过周围都是旧式的老楼,说不定就有人有收藏,可在这种天气和环境里,谁会有这种闲情逸致,而在天台上又怎么可能听见? 一掌将死侍的脖子掰断的顾谶神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朝路明非跟源稚女喊道:“到我这边来!” 就在这时,沉闷的音乐声笼罩了四周,不光是天台,仿佛周围都成了音浪的海洋,好似有成千上万人围绕着他们,敲响了那种令人战栗的木梆子! 幻觉如同深藏在脑海中的种子,在梆子声的催促中破壳而出,飞速生长。 路明非忍不住惨叫一声,捂着脑袋顺着墙壁滑倒,不散的火焰、走不到尽头的走廊、看不清面容的白裙女孩,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割裂着他的脑海,就像有人拿烧红的斧子在劈砍,那样灼痛。 屹立在风雨之下的源稚生身子一晃,眼中罕见浮现出惊恐之色,他额头青筋毕露,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从心底钻出,朝全身蔓延,好似无数牛毫细针顺着毛孔从内而外地勃发! 无敌的龙骨状态瞬间瓦解,他踉跄了一下就要跌倒,但没有,他被扶住了。 趁机偷袭的死侍撞在了无形的领域之上,震退间被赶来的楚子航一刀枭首,脸色苍白的源稚生下意识抬头,颀长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有力地扶着他颤抖的手臂,而那诡异到令人恐惧的梆子声也消失了,但他还能听到死侍凄厉的尖叫,风和雨骤急。 在‘无尘之地’的领域中,未被允许的一切都将被规则排斥,即便是声音和光。那梆子声便被顾谶排除在外,所以源稚生半点都听不到了。 “果然,你跟他是一样的。”顾谶微微蹙眉。 他所说的人当然是源稚女,相比较路明非,在听到这种梆子声的时候,源稚女的反应更加剧烈。 他不住地颤抖,身体紧得就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弯弓,虚弱的身体里却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但那力量根本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像个发了癫痫的病人那样口吐白沫,瞳孔在金色和黑色之间变化,仿佛两盏金色的灯在黑暗中闪灭。 源稚女说得没错,确实是王将来找他了,那种巫毒诅咒一样的梆子声笼罩了这方天地的每个角落,无论藏到哪里都没用。 就像巫毒娃娃,在非洲的部落里,巫师用这种娃娃诅咒某个人,他们用稻草和兽骨做成娃娃,然后把某个人的毛发也编进那个娃娃的身体里,用一滴受害者的鲜血滴进去作为娃娃的心,从此,无论那个人逃到天涯海角,巫师都只需摆弄娃娃就能控制那个人的身体。 王将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摆弄着他们的巫毒娃娃,他们可以挣扎,但永远无法逃脱。 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恶鬼就取走了他们的灵魂。 路明非终于明白为何只是想到王将来了,源稚女就会害怕得瑟瑟发抖,恶鬼之所以可怕,并非因为它有多么强大,而是它像宿命一样无法回避。 这时,磅礴的领域笼罩了他们,将他们从痛苦中抽出,从命运的茧中剥离。 死侍已经被清除干净了,源稚女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哪怕在‘无尘之地’中他已经听不到梆子声了。 “大家长!”浑身湿透的风魔小太郎和樱井七海跑了上来。 当他们看到满地的血水和尸体后脸色难免紧绷,可当看到顾谶一行后,又一下子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跟卡塞尔学院闹翻了,也解除了同盟,可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个混血种势力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也只有卡塞尔学院了,因为只有这些人才是与龙族不死不休的屠龙者。 “稚女...”源稚生声音沙哑。 可他没有得到回应,或者应该说,他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源稚女的回应,低沉的吼声从地上那蜷缩的身影身上传来,又像是某种笑声,压抑而喑哑,仿佛古老的瓮被揭开,随着封印的断裂,恶魔从沉睡中醒来,它的低语中混着几千年的痛苦和不甘。 “退后!”凯撒表情一变。 在言灵‘镰鼬’的加持下,他最能听清那如战鼓般升腾的有力心跳声,就像千军万马。 芬格尔扯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路明非,一下躲到了楚子航的身后。 下一秒,地上的身影骤然暴起,那双金光炽烈的眸子明暗交织,满是疯狂,修长的五指并成刀锋,刺向源稚生的心口! 253.见面 海风扑面,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剩沧海横流。 源稚生发现自己根本避不开,迎着那双疯狂而杀意涌动的眸子,他像是石化一样定在了原地。或者说,在龙骨状态难以为继的当下,闪避只是他脑海中奢侈的想法,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源稚女像是一道掠过的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刺痛了众人的眼睛,哪怕他们并不是他的目标,此刻仍寒毛倒竖,被阵阵冷意笼罩全身。 但他的手腕被抓住了,那样白皙纤细的手腕,被同样修长素白的手抓住了。 他的眼珠慢慢转动,看向了对面之人。 顾谶信手一甩,源稚女整个人便离地飞出,旋即在半空调整好身形。 素色的和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体态轻盈的源稚女半蹲在楼顶栏杆之上,漫长的白发在风中飞舞,黑色的大海在他背后发出龙吟般的潮声。 他低低笑了下,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盛妆被水溶解了大半,却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的眼底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曼陀罗花在旋转。 源稚女,或者说,风间琉璃。 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见上了面,但有些人已经擦肩而过,有些事已经时过境迁。 场间寂静无声,只有风雨呼啸,众人丝毫没有看到兄弟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碰面的生死搏杀。 风间琉璃美得像一幅浮世绘,可他的眼睛里却透出浓郁的血腥气。 源稚生脸色沉凝,哪怕是刚刚遭到突袭,此刻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长刀横于身前,态度表明了一切。 “喂...”路明非看着站在那边的‘源稚女’,下意识出声。 “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了。”楚子航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后站。 即便风间琉璃在王将的手上像个被任意摆弄的傀儡,可此刻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杀气和难以言喻的压力,毫无疑问现在他们面对的是猛鬼众的龙王,是比死侍还要危险无数倍的极恶之鬼,当对方展露獠牙的一瞬间,他们此前的同盟就已经破裂了。 当触及到风间琉璃决绝冷厉的眼睛,就知道这时候说再多都已经没有用了。 他们看到风间琉璃朝空无一物的旁边招了招手,身后海浪掀起又崩塌,一抹绯红划过崩碎的水线落到他的手里,那是一把樱红色鞘的长刀。 “我去!”芬格尔低呼。 这看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一幕,可只要想到上杉绘梨衣曾乘小舟入海,将方圆几里的海水冰冻的那一幕,就不难想通,对于这种级别的混血种来说,他们所拥有的权能已然不再局限于言灵本身的规则之上了。 对于此间诸人反应,风间琉璃并未在意,他除了看过一眼顾谶外,便一直木然地看着源稚生。 那是森罗恶鬼般的眼睛,多年之前,源稚生曾把他杀死在地下室的最深层,今天他回来了。 源稚生持刀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他走出了顾谶身边,这是他与弟弟的宿怨,并不想假与人手,只不过他此刻难免被风间琉璃身上的杀气压迫得后退。 片刻之前,源稚生的血管还被燥热的龙血充斥着,此刻仿佛有一条冰冷的蛇慢慢地游进了他的心里,身体一寸寸地冷却下去。 他来这里之前一直怀抱着渺茫的希望,但现在他明白了,其实很多年之前,他的弟弟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名为风间琉璃的恶鬼。 恶鬼借助他弟弟的皮囊回来复仇,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陷阱。 猛鬼众凭借残余的势力把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困死在这家情人旅馆,他纵然能影响全曰本的帮会,眼下却只有寥寥几人跟随着他,而其余手下不是被海水冲走便是遭遇了有万全准备的猛鬼众。 换句话讲,无论今夜如何,蛇岐八家或者说曰本分部的精锐,必然受到重创。 真是一场完美的逆袭,如果说蛇岐八家是条八首的巨龙,那么现在它的每个头都被钉死了。 “教员,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待很久了,想必他也一样。”源稚生站住了,缓缓地拉开刀架,“所以,请各位不要插手。” 心形刀流·罗刹鬼骨,这是他最快也最凌厉的杀手刀,面对已然恶鬼化身的弟弟,他并没有把握,只能把一切都赌上。 但风间琉璃却没有对这个凌厉的起手式做出回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源稚生,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以源稚生爆发时的极速,只需零点几秒就能发出致命的斩击,但风间琉璃仍然舒缓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他的长发素白如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此前梆子声大作,他展开突袭的时候,长发只是及腰,片刻之后已经长到脚踝。 从外表就能看出他的身体内部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就像在短时间畸化出利爪的死侍。 多年来他吞服了无数的进化药,但都没有明显的药效反应,此刻那些药物的药力集中在一起爆发了,以暴力的方式推动着他的进化。 活化之后的龙血正彻底摧毁他的身体,同时重建,他看起来是那么苍白那么瘦弱,但又神完气足,像是一位随时可以上马出征的君王。 黑潮、白浪、咸风,海鸥在水面上惶急地叫喊着,源稚生如铁铸的武士那样凝然不动,娟好如女子的风间琉璃慵懒地站在栏杆之上,弱柳扶风,目光迷离。 路明非焦急地看向身边几人,只觉得心脏跳动之剧烈,简直像是要突破胸膛。 但他又能说什么,希望他们插手吗?可老实讲,这对兄弟之间的战斗,或许连楚子航都无能为力。 而看顾谶的表情,显然没有掺和的打算。 “你?”这时,风间琉璃开口了。 他的眼睛明亮,仿佛有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他眼底点燃。 “我。”源稚生应声。 “哥哥?”风间琉璃轻声。 他喊源稚生哥哥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稚嫩,那一刻旁人几乎以为他从那森罗恶鬼般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了。 源稚生不语。 “是你杀了我。”风间琉璃歪着头,看着他。 只是一秒钟前和一秒钟后,他的声音里再没有那种稚嫩的感觉了。 原来那只是他习惯的语气,即使变成了恶鬼,他也还是能不经意地用那种少年般的语气说出‘哥哥’这两个字。 源稚生没有回答。 多年之后重逢,源稚生想过自己该如何面对那张被岁月改变的熟悉的脸,该以眼泪还是以微笑相贺?或者只是倒一杯茶慢慢地长聊? 最后他只能以沉默回应。 事到如今已经无话可说,风间琉璃喊他哥哥,他不回答,因为他不是恶鬼的哥哥。 254.狂笑 风间琉璃见源稚生沉默,忽然笑了起来。 是那种舞台上的狂笑,素色的和服在笑声中震颤,衣纹仿佛流水。 谁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要笑还是在表演,那种笑实在太有戏剧般的张力了,就像是杀人夺国的英雄终于得到了天下,站在世界的最高处肆无忌惮地狂笑。 他笑那些自不量力挑战他的敌人,如今都已经化成了枯骨,那样志得意满,那样目空四海。 煌煌天下,他已经君临最高处,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站着说话。 笑里还挟裹着那么多年的怨与毒,源稚女没有骗顾谶他们,分别的那么多年里,他既想跟哥哥重逢,又怨恨着他。 当年的凄苦在多年的孤独中发酵之后,变成了魔鬼般可怕的东西,深深地藏在源稚女的心底。 众人听闻笑声,心中所想不一而足,只是大概也有相似处,那便是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那包含在笑声里的千丝万缕的怨与恨,痛与爱,就像这场连绵不绝的雨,冰凉地一点点浸入他们的肌肤。 就在众人一晃神的刹那,樱红色的长刀倏然出鞘,绯红中裹挟一抹彻骨的寒意,风间琉璃在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了。 凯撒通过‘镰鼬’隐约看清了那道身影,风间琉璃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顾谶眼中的风间琉璃变成了一道踏风而去的虚影。 在风间琉璃杀意涌现的那一刻,源稚生就释放了言灵‘王权’,在场唯一不被允许站立的人是风间琉璃,可在‘王权’的领域中,他的行动完全不受影响! 在他杀机发动的那一瞬间,长刀的刀锋仿佛就已经指在了源稚生的眉心。 源稚生最强的杀手刀‘罗刹鬼骨’根本来不及释放,这是用于跟对手抢攻的招数,但抢攻的前提是你能觉察到对手的攻势。 现在他无法判断风间琉璃的进攻,那根本就是虚空中的死神把手指点在了你的眉心,又像帝王一怒,他命令你下一刻去死,不需要任何解释,也无需赘言,你便只能应命而死! 所谓极恶之鬼,风间琉璃和他一样,身体里流淌着皇血,但风间琉璃的血统远在他之上,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什么最强的混血种,正如历史上没有不败的王,王的宿命,总是被新的王打倒! 短短的零点几秒钟里,源稚生回想起橘政宗曾经跟他说,武士最后听见的声音总是风声,那是他自己脖颈里溅出的血的声音,像是风声那么寂寞。 风声如期到来,带着新鲜的血味笼罩了他,冰冷的刀锋贯入他的胸口,片刻之后,刀锋热得像是烧红的烙铁,他所有的力量都随着血液流失而退却。 除却此前的梆子声,源稚生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无力和无助,就像是飞鸟被猎人的箭洞穿,再怎么努力振翅,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结局。 只不过原本能够洞穿心脏的一刀,最终只是刺穿了源稚生的胸膈肌,这不是风间琉璃手下留情,而是顾谶看向了这边,所以如山岳般稳定的握刀的手便出现了偏移。 风间琉璃听着血声如风,也听着那颗被长刀贯穿的心脏停止跳动,狂笑着抽出长刀,把淋漓的鲜血泼洒风雨之中。 他纵声狂笑,世间再没有那么酣畅淋漓的笑,俯仰天地,纵横捭阖。 事隔多年,他终于把皇的尊严踩在脚下,他才是最强的混血种! 源稚生没能发出任何反击,他自命无敌的龙骨状态在听到梆子声时就已经被强行解除,更别说被一刀贯穿胸口,如今的他又怎么能伤害高高在上的风间琉璃呢? 他和风间琉璃之间的实际差距是绝对的,就像普通人面对混血种,无从挣扎。 也许自古以来蛇岐八家就在反复地犯同一个错误,鬼才是白王所期待的后裔,所谓皇,所谓稳定的混血种,只是无聊的弱者。 可弱者对强者的暴政,却维持了那么多年。 源稚生朝后踉跄着,风魔小太郎和樱井七海慌忙去扶他,同时毫不掩饰对风间琉璃的杀意,即便他们在对方面前比蝼蚁强大不了多少。 “你们也想阻止我吗?”风间琉璃连看他们一眼都欠奉,只是眸光流转,看向顾谶等人。 他没有得到回答,或者说,楚子航拔刀跃出就是最好的回应。 铿! 两把刀碰撞在了一起,溅起的火星在黑夜中格外明亮,同时短暂照出了持刀人彼此的面孔。 楚子航瞳孔紧缩,他是双手持刀,此刻手腕颤抖,虎口崩裂,差点握不住刀,只是刚刚碰撞的一击几乎就要将他震飞出去。 风间琉璃一手握刀,笑声恣意猖狂,他手臂一荡,樱红色的长刀便如红色的闪电般掠过数次。 铛铛打铁般的声响不绝如缕,楚子航在每一声里都要后退一步,身前是密不透风的刀网,他却只能拼命格挡,只要有一个松懈就会被斩伤乃至重创。 “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风间琉璃大喝。 “该死的。”凯撒掏出沙漠之鹰,精神高度集中,‘镰鼬’死死地锁定这那道鬼魅般的身影,他很想就这么给对方一枪,可毫无把握。 如果那两个人能分开的话,他或许还能试一试,可谁能将他们分开呢? 正这么犹疑着,他忽然看到风间琉璃的动作蓦然滞了一下,挥出的刀出现了破绽,楚子航果然趁机偷袭,长刀自风间琉璃的肋下撩斩。 这个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因为他十分清楚这个破绽不是风间琉璃自己暴露的,而是因为有人插手,如果换成是凯撒,可能并不会趁人之危,但他不一样。 风间琉璃眼神一厉,竖起刀身挡下了这一刀,同时身若旋舞,如一阵清风般从楚子航面前消失,一刀劈向面无表情的顾谶! 刚刚他感知分明,自己那一滞缓就是此人用了手段,好似有人在身后拽了自己一把。 无比迅然的一刀,顾谶侧身躲过,同时横肘击向风间琉璃的下巴。后者猛一偏头闪开,左手刀鞘如毒蛇般刺向对面之人的心窝。 在他的手里,剑术格斗已经不再局限于一招一式,而是只为了便捷地杀人。 只不过顾谶像是早看破了他的打算,在刀鞘刚刚刺出的时候便一掌拍在了上面,恐怖的力道随着刀鞘传到了风间琉璃的手上,继而随着手腕攀到了整条手臂。 风间琉璃手腕一抖,刀鞘差点脱手而出,千钧一发间他后退卸力,脚尖几个轻点便重新跃回天台边缘的栏杆之上。 他阴晴不定地看着面前几人。 重伤失血、被部下搀扶的源稚生,表情一言难尽的路明非,跃跃欲试一副狗腿之色的芬格尔,态度十分冷淡的凯撒和楚子航,以及静静看着他的顾谶。 最后,风间琉璃轻轻笑了下,无悲无喜,如云销雨霁。 “你们觉得自己能赢吗?你们相信自己吗?”他深深看了几人一眼,整个人忽的张开双臂,朝后坠落,“哥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会太晚。” “哎!”路明非下意识喊了声,跑到栏杆边张望。 下方是两层楼高的海水,海浪翻涌,数不清的死侍阴影若隐若现,唯独不见风间琉璃。 255.诱饵 风间琉璃离开了,源稚生怔怔地站在那里,目光尽处是汹涌起伏的大海。 “稚女,我们都回不去了吗?”他发出介乎呻吟和梦呓之间的低声。 “大家长,请振作一点!”风魔小次郎揽着他的肩膀,语气罕见重了几分。 猛鬼众这一次不光动用了军用武器,还动用了单兵防空导弹,蛇岐八家无疑在这场毫无准备的战斗中遭到了重创,那些精锐们怕是十不存一,不知当海啸退去,偌大家族还有多少年轻人活着。 可就算如此,只要大家长还活着,他们就有重振荣光的机会,就可以复仇,无论敌人是猛鬼众还是所谓的神! 所以,此刻源稚生的信念无比重要。 “我明白的。”源稚生看着不掩担忧的风魔小次郎和樱井七海,安慰般点了点头,随后走向站在栏杆边的顾谶几人。 “多谢各位。”他真诚地说。 顾谶又救了他一次,如果没有他们,恐怕自己在那梆子声响起来的时候就引颈就戮了,更逞论还能跟风间琉璃交手。 顾谶轻轻颔首,没说什么。 “我们是朋友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路明非压下因源稚女的突然反水而低沉的心情。 芬格尔也哈哈大笑,不无暗示道:“朋友之间就该来有往。” 他们本就需要源稚生在曰本的帮助。 源稚生对此只是点头而过,主要还是看向顾谶,“教员,您是故意的吧,让稚女变回风间琉璃。” “什么?”最先震惊的路明非。 他不是个很能藏得住心思的人,尤其是这么劲爆的消息,这难道是在说顾谶跟王将是一伙的? “我去,原来老顾竟然就是大反派?”芬格尔吓得后跳一步,惊疑不定道:“莫非你是王将本尊?” 楚子航漠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看向凯撒:他是你的人。 凯撒叹了口气:我的我的,手底下有这样的队友,是我失察。 源稚生没有等到顾谶回答,只是听了路明非跟芬格尔的话后,便连忙道:“不,我并不是怀疑教员什么,我当然信任他。” 他不觉得那梆子声是顾谶搞出来的,甚至对方就是王将的人,只不过对方刚才用‘无尘之地’救下了自己,使自己免于梆子声的影响,可稚女却... 顾谶只是看着西边被染红的天空,缓缓道:“王将明明知道源稚女背叛了他,为什么还费劲心力地想把他抓回去呢?” 凯撒沉吟道:“是啊,像他那种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背叛,他肯定知道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被找到机会,源稚女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他的脑袋。” 源稚生神情微动,从这些话里,他隐约听出了什么。 路明非走到他身边,嗫嚅道:“其实源稚女...你弟弟跟风间琉璃,不是一个人,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两个人格。” 源稚生沉寂的眼底忽然亮了一下。 “王将需要风间琉璃。”楚子航看向顾谶,忽然开口,“他需要风间琉璃的力量,而明知道他还会背叛但依然让他回到身边,是因为根本不担心他下一次的背叛。” “师兄先等等,我被绕晕了。”路明非表示理解不能。 芬格尔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一捶手心,“因为王将那老小子是不死的,所以他根本不怕风间琉璃再砍自己一次,上次是砍成了三段,下次切成豆丁他也不怕!” “不,是因为没有下次了。”楚子航淡淡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利用风间琉璃。” “什么?”路明非一愣。 凯撒也点点头,对楚子航的话表示认可,“这一次之后,恐怕就没有风间琉璃了,或许...” “连我们也都算计在内。”源稚生接过话去,“所有人都是他的猎物,都会死在他的计划之中。” 虽然,他还没有完全理清这一切,但隐隐约约的思绪还是能想明白。他的确不是一个很会动脑的领导者。 “只是,您到底想要什么呢?”源稚生看着顾谶,喃喃低语。 风魔小太郎跟樱井七海也同时看了过去,是啊,顾谶做到这个份上,他到底想要什么呢?难道也是神? “风间琉璃应该是去找王将了。”顾谶并未回答。 “红井!”源稚生笃定道。 “那我们是要过去吗?”路明非弱弱道。 就算再笨,看到这一场巨大的天灾,他也能猜出决战就在眼前了,或许就是下一刻。神在红井显然没有被埋葬,甚至已经完全觉醒,所以这时候无论是想复活神的野心家还是想要屠神的人,都将赶赴那里。 “你们先去东京都气象局。”顾谶说。 “我们?”凯撒皱眉。 顾谶把手机递过去,“校长在那里等你们。” “校长要出手了?”路明非跟芬格尔脸色一喜,在这种时候听到顶头老大的消息,无疑这让两条废柴大大的安心。 “不光他,副校长和装备部的人也来了。”顾谶说道:“这一次将是联合作战。” 楚子航则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是昂热在海啸之前发来的,说副校长已经带着学院的大队人马杀来了,他们在东京都气象局等待各位王牌专员前去汇合,一起搞一票大的。 “我觉得编辑这条短信的人,很可能就是副校长那老小子。”芬格尔肯定地说。 楚子航把手机递回去,“那你呢,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兵分两路,我先跟他们去红井。”顾谶抬头,漆黑的夜空中传来阵阵轰鸣,蛇岐八家的‘忍者’直升机越来越来近。 “你...”楚子航还想说什么,但芬格尔已经抢先再捶手心,“没错,敌况不明之前,合兵一处是大忌,东京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儿,万一被一锅端就完蛋啦!” “可要是被逐个击破,岂不是更完蛋?”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心想你丫一外国人搁这扯什么兵法呢? “但那样好歹能传出消息,让另一方有准备的时间啊。”芬格尔煞有其事道:“现在不是古代,通讯多发达啊。” “有道理。”路明非觉得是这么回事。 凯撒跟楚子航相视一眼,俱都摇了摇头。 诚然,他们也觉得顾谶心里另有打算,可通过这几次跟王将的交锋,即便不想承认,他们也发现面对这样的对手很难帮上什么忙,甚至还可能成为拖累。 256.接管 神正在苏醒,也唯有神的苏醒才能引发地质和气象环境的巨变。 海风中弥漫着令人战栗的气息,神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这座城市。 在这种情形下,蛇岐八家最终还是向卡塞尔学院本部求援了。 家族通过安插在东京都知事(相当于古代知府)身边做秘书的樱井秀一,把昂热引荐给了这位手忙脚乱的目前东京最高行政长官。 卡塞尔学院的势力在片刻之间驾临东京,随着辉夜姬解除防火墙,eva全面接入东京,汹涌的数据流正在东京的互联网中穿梭。 东京都气象局,计算大厅。 窗外大雨滂沱,白色的闪电在乌云中闪灭,落地窗上几乎找不到一面完整的玻璃,风把印刷用的白纸吹了满地。 负责人宫本泽的手指在键盘上高速地跳动,他在记录这场浩劫,并把数据备份到远在哥本哈根的数据中心。 --不久之后东京就会沉没在茫茫大海之下,一切证据都会被海水淹没,但是研究他备份下的数据,人们就能知道东京沉没的过程,假如类似的浩劫再次发生,人类也许能找到对付它的办法。 这是科学家的战场,死在这片战场上是科学家的荣耀。 宫本泽心中满是平静,指间夹着烟,十指敲击键盘仿佛行云流水。 如果路明非见到这一幕,大概会赞叹此君想必是在中国网吧里混过的,神情这么专注,击键这么潇洒,还有这般的大将风度,尤其是快烧到手指的烟屁股,更是点睛之笔。 这时,楼顶上方传来直升机旋翼的声音,宫本泽下意识抬头,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赶到东京都气象局来。 这里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撤空了,现在整栋楼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坚守。 几分钟后,一群睡眼蒙胧的家伙提着沉重的装备箱走进计算大厅,乍看起来都有些猥琐,细看则应该说是变.态。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胸口别着‘半朽世界树’的校徽。 宫本泽惊得霍然起身,这帮家伙懒洋洋地挑挑眉毛,就算跟他打了招呼,然后各自占据一张办公桌,打开随身装备箱,开始组装个人电脑。 东京都气象局的计算大厅又恢复到满员的情况,只不过是一支全新的团队接管了这里。 卡塞尔学院,装备部,瓦特阿尔海姆的专家组以豪华阵容抵达曰本。 从领队的人就可以看出这个专家组的豪华程度,那个老家伙穿着邋遢的牛仔衬衫和油光闪闪的牛仔裤,屁股口袋里揣着一瓶龙舌兰酒,此时一边抓着裤裆,一边啧啧有声地四下打量。 “副校长阁下!”宫本泽深深鞠躬。 “你也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有上过我的课吗?我好像很多年都不代课了,难道是我身上特别的气质让你认出了我?”副校长对于在异国他乡还有自己的粉丝感到有些惊喜。 “您不是还代体育课嘛。”宫本泽小心翼翼地说。 他心说观看每届女生的游泳课和游泳考试,您从未缺席过啊! “不愧是我的学生啊,这种时候没有选择避难而是留在这里坚守。”副校长看样子想拍拍这个有操守的曰本人的肩膀。 宫本泽硬着头皮让那只刚刚抓完裆的手拍在肩膀上,斩钉截铁道:“即使东京今夜就要沉没,作为科学家,我们也有理由坚守在这里,为人类留下重要的数据!” “没必要保留什么数据了,放心吧,东京不会沉没的。”副校长胸有成竹地说:“因为我们已经来了!” 成箱成箱的啤酒、可乐和薯条从楼顶搬运下来,装备部的技术宅们各自取了可乐或啤酒,吃着喝着把他们的个人电脑接入东京都气象局的内部系统。 他们轻易地破解了气象局的防火墙,十五分钟后已经完成了对东京都的封锁,控制了‘铁穹神殿’,管理起这座城市的所有交通枢纽。 同是一座城市,在东京都当局的管理之下能够发挥出100%的效率,而在eva和装备部的控制下效率能提升两倍。 在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装备部竟然开放了机场,允许航班离港。 “歪日!这种情况下允许航班离港?闪电不会把飞机打下来吗?”副校长大叫。 “成田和羽田两大机场一共滞留了300多架飞机,就算掉下来那么一两架,死亡率也不过1%。”研究员甲轻描淡写地说。 “做得好啊臭小子!”副校长只能鼓励。 “排水系统的功率已经提升到极限了,所有蓄水池的水位都处在超标状态,总蓄水量已经超过十亿立方米,还在继续上升。”研究员乙说。 “不都到极限了吗?水位继续上升怎么办?”副校长叉腰,“赶紧想办法!” 研究员乙:“极限不就是用来突破的么,今晚正好测试东京的排水系统能超越极限多少倍。” 宫本泽的心情从欣喜转为忧虑,这支接管了东京防务的专家组固然都是技术天才,却也都是绝顶的混蛋,不过眼见东京就要覆灭,这群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混蛋居然会赶来支援,想到这一点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安慰。 楼顶再度传来直升机的风吼声,几分钟之后,哆哆嗦嗦的东京都知事小钱形平次和秘书、特邀顾问一起出现在计算大厅,全体人员举起可乐杯或啤酒表示欢迎。 “感谢大家在这个时候与东京共存亡,我代表东京都当局感谢大家!”知事先生深鞠躬,老泪纵横。 在连首相都遁了的危急关头,东京都气象局竟然全员坚守岗位,这确实是很鼓舞士气的场面,要是有一台能现场直播的摄像机就更好了,让全曰本的家人们都振奋起来! 但他也有点疑惑,不知道什么时候东京都气象局多出了这么多外籍雇员,而且形象都有点猥琐。 秘书引着知事去了高楼层的办公室,特邀顾问跟副校长简单地拥抱了一下,顺便抽走他手里的龙舌兰酒饮了一大口。 知事先生显然是自作多情了,这群猥琐的神经病们并没有跟官员打招呼的习惯,他们仅有的敬意是给站在知事背后的特邀顾问的。 从这一刻开始,整个东京都被卡塞尔学院掌握了。 “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棘手,神的苏醒正在加速,它已经有了完全的自我意志,正在主动地想要毁灭东京,重演高天原的沉没。”副校长压低了声音,“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劝说这帮神经病来出这个差的?” “我答应给他们报销头等舱机票和豪华酒店,告诉他们东京的居酒屋是世界上最刺激的地方,他们就来了。”特邀顾问或者说昂热手挡在嘴边,“但我没告诉他们,东京有神这种东西。” “你他...”副校长压抑着怒火,“你自己冒险不说,还把部下和老朋友也都坑来,你有考虑到我那秃顶儿子的感受吗?” “有,如果我们死在东京,诺玛会安排他在你的葬礼上致辞,确保他有足够的机会在所有人面前寄托哀思。”昂热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你要是不来,装备部这帮胆小鬼也不会来,谢谢你了。” 副校长提了提裤子,感觉很受用。 257.庞贝 层层叠叠的黑浪拍打在礁石般的建筑上,高速公路和大海相邻,‘海滩’上满是汽车和摩托车的残骸,海水往复洗刷着沥青路面。 这座城市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却又透着森严的美,仿佛世界毁灭之后的场面。 路明非四人组气喘吁吁地冲进东京都气象局时,刚好听到东京都知事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 --“我们小钱形家从幕府时代就追随天皇,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敌人屈服!我以东京都最高行政长官的名义发誓,我与罪恶势力不共戴天!趁着灾害在城市里施行暴力行为的人,无论你是谁,现在就给我放下武器,否则我会亲自带领精锐部队剿灭你们,用正义审判你们!” “他准备通过电视对东京市民演讲,鼓励他们不要放弃,为了调动情绪喝了点酒。”秘书樱井秀一尴尬地解释,“但可能酒精度太高了。” “这是喝酒的时候吗?他不是东京都的知事吗?应该做点对灾民有意义的事情。”副校长愤慨地打开了一罐啤酒。 昂热从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东京都气象局俨然变成了卡塞尔学院的中央控制室,走廊上来往穿梭的都是装备部的人,他们经过芬格尔身边的时候,都会赞叹地多看两眼。 “哦豁!”看清芬格尔装束的瞬间,昂热震惊了。 跟芬格尔站在一起的路明非三人也有点局促,他们一路上可不是平平安安过来的,也遭遇了猛鬼众的伏击,经历了一番枪林弹雨才杀出了一条血路。所以在这种高强度的行动下,芬格尔那身骚包的粉色紧身小西装难免破破烂烂。 此刻他就裂开了裆,露出带唐老鸭图案的黄色内裤。 “真见鬼,我快70年不来东京了,情人旅馆的制服还是这么没品位没格调吗?”昂热皱着眉大手一挥,“开会!” 他转身走进大会议室,装备部已经把3d投影设备搭好了,这间会议室已经变成了指挥中心。 桌上放着打开的空运箱,箱子里是暗金色的‘七宗罪’,那七柄为了杀死龙王而打造的武器还插在沉重的金属匣子里,却发出了令人心悸的轰鸣声,仿佛被锁在匣子中的是七条怒龙。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套武器为什么要被运送到曰本来,迄今为止,人类并无任何能力制止地震海啸和火山爆发这样的自然灾害,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抹掉灾害的源头。 问题是,已经苏醒的神是否真的存在被杀死的可能性? 虽然残缺,但那东西曾经是白王,是与黑王并驾齐驱的存在。 “对顾教员的缺席,校长好像并不意外。”楚子航边走边说。 “他不是跟蛇岐八家的那个年轻大家长一起行动么。”昂热很淡定地说:“总得有人看着那帮人。” “校长也不放心他们吗?”路明非小心翼翼道。 昂热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而道:“先看看那段视频,几分钟前刚刚发送到我的邮箱里。” 灯光暗了下去,3d投影仪开始运转,首先呈现在眼前的是浩瀚的星空,黑暗的起点爆发,巨大的星团在几亿分之一秒内形成,原始物质以接近光速的速度扩散,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开始舒展,宇宙正式诞生。 以卡尔副部长为首,装备部的研究员们都激动地啪啪鼓掌。 作为技术宅,无论何时何地,看到浩瀚星空都会不由自主地心情激荡。 二战的时候,德国火箭专家韦纳·冯·布劳恩造出了v1和v2两种导弹,那是世界上最早的导弹,希特勒用这些导弹轰炸伦敦,把英国人炸得哭爹喊娘,但是在荣誉面前,布劳恩爵士满脸无所谓地说‘我瞄准的是星辰,只是偶尔也会命中伦敦。’ 什么叫逼格?什么叫优雅?什么叫大格局的装比? 意思是说炸伦敦算个屁,我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科学家是为了跨越星辰大海,奔向浩瀚宇宙而搞研究的! 投影仪接下来开始演示地球如何形成,火山喷发,大地凝固,原始海洋开始形成,生物开始演化,瞬息之间几十亿年过去,三叶虫成为地球霸主... “庞贝这个混账,开篇需要这么长吗?快进快进!”昂热终于忍受不了了,拍桌咆哮。 路明非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凯撒,后者满脸无所谓。 看到这个开篇的调调,他就清楚这段录像是谁制作的了,从某个角度来说,庞贝不主持装备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因为他在某些方面跟这群神经病真是太投缘了。 他会带着穿吊带短裙的美女回家,在私人电影室欣赏他自己制作的短片,也是宏大开篇,从宇宙诞生开始讲起,展现地球生物几十亿年来的艰苦进化。 这时候庞贝就会凝视着美女的眼睛,满脸深情地说‘祖先历尽千辛万苦才让我们进化到今天的程度,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把这个伟大的繁衍继续下去呢?’ 就很大义凛然且扯淡。 画面切换,星辰大海生物进化dna演进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某个南太平洋岛屿的水上屋,穿着白色西装的庞贝·加图索调整了一下自拍镜头,整理大背头,露出阳光般灿烂又骚包的笑容。 昂热深吸口气,“早该把那无聊的开篇快进过去!” “还没来得及快进。”操作投影仪的研究员尴尬道:“就是影片忽然跳到了这里。” “哈哈,我想看到这个时间,以昂热你的性格已经愤怒地想要砸投影仪了对不对?”庞贝搓着手大笑,“所以我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吧。” 昂热觉得有口血淤积在心里,不喷出来不痛快的感觉。 “当你打开这份视频的时候...”庞贝一脸深沉地顿了顿。 众人下意识循着古老相传的套路接了下去--我已经... “麻烦已经很大了对不对?”庞贝话音一转,得意洋洋,“我对此深表遗憾,因为此刻我正在距离曰本几千公里的南太平洋,就算曰本沉没也不会波及这里,而你们脚下的陆地正在破碎和沉降。” 装备部卡尔副部长惊得眼睛都直了,因为庞贝接下来演示的是曰本大陆破碎和分解的过程,他并不知道这位校董的学历和背景,但同是最顶尖的专家,他一眼就能看出庞贝的模型很精准,那是大师的计算。 换而言之,不光是东京,曰本全境都面临着垮塌的危险,亏得装备部还以为自己只是来帮忙救灾的。 “从科学的角度,准确地预报地震和火山爆发都是不可能的,更别说控制这种自然灾害了。但是对于神来说,控制海洋和熔岩的流动就像人类控制自己的手指那么简单自然。” 庞贝说道:“神一旦彻底苏醒,首先被摧毁的必然是东京,曰本境内和近海的火山群会集中爆发,海啸和陆面坍塌是必然的,最严重的结果就是整个曰本沉入大海。” 昂热额角跳了跳。 果然,视频中的庞贝挠了挠还结实的胸肌,“昂热你现在一定又没有耐心了对不对?不过想必你已经想到了最简单的解决这一切的办法,那就是杀死神。” 副校长无语地抚了抚额,“这个老骚货!” 大金毛对此置若罔闻。 258.天谴 “神是一定要死的,我们是秘党嘛,秘党不屠龙,难道聚在一起讨论菜谱吗?” 庞贝笑了笑,表情并不见沉重,“但这次你面对的不是一般的龙王,而是白王,尽管是残缺的白王。我知道你随身带着七宗罪,但这一次,那些小刀子没用。” 昂热调整了一下坐姿,可见虽然知道庞贝这个老梆菜不太靠谱,但对对方的学识和家族渊博的传承是很认可的。 “它们确实是为了屠龙而铸造的武器,但在铸造者诺顿的概念里,白王早已死去,他根本没有考虑这些炼金武器对上白王的情况。”庞贝说道:“那什么才是能够彻底摧毁神的武器呢...当当当!请允许我为各位隆重介绍,由加图索研究院和俄罗斯联邦航天局联合研制的究极武器,我们给它的代号是--天谴!” 画面再度切换,漆黑的宇宙中悬浮着蓝色的行星,那是从太空中俯瞰地球。 “别急着扔鞋,我保证这一次的星空你看完后一定不会暴跳如雷。” 画外音是庞贝深邃的声音,很难想象这家伙会那么正经地说话,仿佛他正站在浩瀚星空之外,如同洞悉一切的先知那样。 副校长默默将拖鞋穿了回去。 庞贝幽幽道:“此刻‘天谴’正运行在你们头顶上方1020公里处的近地轨道上,携带着能够拯救整个人类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它从天而降,大地都会被切裂,何况神呢?无论它是何等究极的生物,终究也只是个生物,在来自浩瀚星空的惩罚面前,它的每一个细胞都会被焚烧殆尽!” 人造卫星从画面一角掠过,它微微震动,某个东西脱离了它,笔直向地面坠落。 那细长的物体进入大气层后,顿时化为几百米长的火光,它的光照亮了夜空,仿佛太阳提前升起。 那一缕刺破黑暗的光是那么静谧美丽,却又带着令人战栗的力量,让人不免想到了《旧约·创世纪》中记述的耶和华毁灭索多玛和蛾摩拉的那一幕。 火光触及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十字形的裂缝出现在蓝色的星球上,上万度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狂暴的冲击波席卷一切,方圆几十公里化为焦炭。 没有人发出声音,他们默默地观看着这场毁灭,体会这种挥手间毁灭万人的力量。 很久之后,他们才惊觉刚刚动画预演中,天谴降落的地方恰恰就是曰本。 “天基动能武器!”卡尔副部长大声道:“这种技术应该还停留在设计图上!” “天基动能武器是什么东西?”昂热马上问。 他恍然觉得自己与这个时代脱轨了,作为一个屠龙者,一个复仇者,他竟然不了解这种惊世骇俗的武器。可加图索家族却掌握了。 “早在1985年,美国国防部就开始了一项名为‘上帝之杖’的研究。这是一种武器,用高密度的钨、锰和铀制成大约6米长的金属棒。它们从太空中释放,完全依靠重力向地面坠落,尾翼负责调整轨道。” 卡尔副部长说道:“到达地面的时候,动能不亚于小型核武器,可以洞穿任何地下掩体,高温高热在一瞬间压爆,冲击波的覆盖范围能到达几平方公里。简单讲,就是人为制造的陨星。但据我所知,这项研究遭遇了巨大的阻力,就是无论如何也瞄不准。” 巨大的3d设计图呈现在每个人面前,无数精密的机件高速展示,最终合并为近地轨道上运行的大型卫星,如同左轮枪一样的‘剑槽’位于卫星中央,六支沉重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躺在那些空槽中。 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空中,在无人知道的时候,加图索家已经把这种动能武器放置在了天空中,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这个奉行力量和霸权的家族,它的内在实力远比表现出来的还要可怕。 路明非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凯撒,他不知道小魔鬼面对这种武器的时候能不能搞定,突然这么比较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凯撒略略皱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技术上是可行的吗?”昂热问。 “我看不清楚,他根本没想让我们看清所有技术细节。”卡尔副部长满头大汗,“但如果他们的研究深入到这种地步的话,初号机一定已经研制出来了!” 昂热额头青筋暴跳,“不要夹杂动漫词汇!” “我相信他们已经造出了可供实践的版本!”卡尔副部长肃然道:“如果是那种武器的话,确实没有任何生物能幸免,在它的威力中心,别说细胞不能幸存,任何有生物活性的化学物质都会被瞬间破坏。” 画面切换回南太平洋的岛屿,庞贝仍坐在水上屋里喝着冰镇的鸡尾酒。 “根据我的情报,目前神所在的位置周围都是荒山,那是最适合动用天谴的区域,不必有任何心理压力,不会砸着人的,从太空里扔一根铁棒子下去吧,把白王重回人间的伟大梦想砸得粉碎。启动密码我已经交给你们那个名叫eva的小姑娘了,这可是加图索家的最高秘密,也是我能给老朋友的最大帮助了。” “庞贝·加图索,你还是忍不住露出真面目来了啊。”昂热轻声道。 尽管他知道庞贝不可能听见。 从开始到现在,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庞贝的掌控之中,曰本之行开始前,提醒他说曰本有可能沉没的是庞贝,现在为他提供天基动能武器的也是庞贝,恰恰在曰本陷入危机前的两个小时,这份视频资料送到了他的手里。 加图索家族从一开始就布置了一个针对神的杀局,时代已经变了,掌握着这种究极武器,即使神完全苏醒也能被瞬间抹杀。 而加图索家族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多少事是卡塞尔学院不知道而加图索家族知道的? 昂热不禁心生猜疑。 “赫尔佐格博士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让我儿子陷入这场战争。”庞贝双手撑着下巴,缓缓道:“他是死而复生的恶鬼也好,举世无双的阴谋家也好,但这一次,他得罪了太多不该得罪的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昂热在这位老朋友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如鲸吞万里。 259.两个鬼魂 3d投影仪打出莹蓝色的光束,身穿校服的eva站在光束中。 昂热问:“庞贝把天谴的启动密码交给你了?” “两分钟之前我获得了天谴的启动权。”eva说道:“现在我已经成为那件天基武器的控制者。” 昂热沉声道:“什么时候可以使用天谴?” “天基动能武器从其实质来说仍然是一种人造卫星,它在近地轨道运转,大约每90分钟围绕地球旋转一圈,只有在它到达东京正上方的时候才能释放。”eva说道:“目前那颗代号‘天巡者’的卫星正在地球的另一侧,再过大约70分钟才会到达东京上空。” “好,那就看这座城市能不能挺住70分钟了。”昂热看向身边的东京都秘书樱井秀一,“我们需要那口井的准确坐标,误射的话会有无辜的受害者。” “那口井是一个军事目标,坐标是对外保密的,只有大家长才知道。”樱井秀一迅速道:“我现在就联络大家长,但他受了伤,我不确定他现在的状态。” “我只要一个坐标!”昂热冷冷道:“那个自负的浑蛋已经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了,至少要做一点有用的事,况且我的教员还在他那里!” 电话很快拨通了,背景中是狂风暴雨的怒号。 “校长。”传来的并不是源稚生的声音。 “顾教员。”昂热深吸口气,“你不要告诉我,那个家伙重伤不治已经死了。” “那倒没有,刚刚抢救过来。” 电话彼端,顾谶跟源稚生站在蛇岐八家私设医院的前台,漆黑的夜空中偶尔有雷电划过,暴雨铺天盖地,空旷的天地间好像只有两个鬼魂静静站在那里。 源稚生胸前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 以皇的血统来说,他本应该恢复得更快,但某种非物理性的力量阻碍了伤口的愈合。 风间琉璃的刀洞穿了他的胸口,也把藏在他心底的那个正义少年钉死在了天台上。 他仿佛失去了灵魂,变成了孤魂野鬼。 接下来,顾谶便将源稚生告诉他的红井坐标转述给了昂热。 “一个小时前,驻守红井的风魔家忍者部队失去了联系,猛鬼众攻占了那里。” “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啊。”昂热一边将记下坐标的便笺递给樱井秀一,一边说:“那个混蛋是伤到了舌头吗?现在还躲着我不跟我通话?” 顾谶将电话朝身边递去。 源稚生低头看了眼,没接。 顾谶固执般抬了抬手。 源稚生沉默了一会儿,才把电话接了过来。 “校长。”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 潮声在耳边回荡,炽白色的闪电偶尔把四下照得雪亮。 “我这次来曰本,想见的几个人中就有你,可你一直拒绝跟我见面。这还是第一次,我不远千里求见一个过去的学生,他却一再拒绝我。”昂热笑了笑,“亏你还领过我的校长奖学金。” “能获得校长奖学金,那是我作为学生的骄傲;拒绝跟您见面,那是我作为大家长的尊严。”源稚生轻声道:“可惜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没有从您身上学到最精髓的东西;我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大家长,那些人相信我是天照命,我却没能给他们一个全新的未来,还把家族带上了死路。”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被往事追赶啊,稚生。”昂热叹了口气。 “您是说稚女的事?”源稚女看了顾谶一眼,“教员告诉您的?” 顾谶瞥他一眼,做出口型:不是我。 源稚生眼底无奈一闪而过。 “你自己说的。”昂热说道:“你忘记了吗?很多年前你跟我讲过这个故事,只不过略去了故事中的人名。当时你还问我说,一个人可以为正义付出多大的代价。” “忘记了,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跟别人讲那个故事。” “是你受邀和我喝茶的那个下午,我们还喝了一点酒。既然你不记得自己跟我说过,那你肯定连我的回答也忘记了吧?” “能再跟我说一次吗?” “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我的回答不代表你也要这样,首先你要确定你心中所认为的正义是什么。”昂热说道:“如果你对此迷茫,可能并不需要别人的答案;而如果坚信,那你或许可以问问身边的顾谶。” 源稚生想到了那夜在源氏重工里,跟顾谶和那个女生并肩作战,想到了他们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世界上只有自己内心所认为的正义,而没有绝对的正义,那只是人们用来粉饰仇恨和渴望的名词罢了。 闪电贯穿云层,几秒钟后暴雷滚滚而来,仿佛末日的战鼓声。 沉默了很久,源稚生轻声说:“多年之后,再听您的教诲真好。” “从这一刻开始,控制权已经移交到卡塞尔学院手里了。”昂热淡淡道:“你好好休息吧,希望我们都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升起。” “天谴真的能把神彻底毁灭吗?”源稚生问。 在气象局大楼里忙碌的不只是装备部的专家们,还有蛇岐八家的人,庞贝向昂热公布了天谴的存在,也等于向蛇岐八家公布了。 “没人知道,那种武器可能从来没有被动用过,我没法预言它的效果,但那是我们目前唯一有效的武器。”昂热缓缓道:“我知道你并不希望神复活,曾经竭尽全力阻止,但你已经失败了。” 他说:“你始终都没有摆脱往事的阴影,你的血统再强,可你的心是弱的。” 源稚生神色木然,这句尖锐的批评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冲击,又或许他已经认可了自己的失败。 通话结束了,他将电话一点点放回去。 “虽然相处这么久,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教员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源稚生脚步虚浮,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我们还没有失败,对吗?” 他看向身边之人,眼中满是倔强和希冀,希望从顾谶口中听到一个答案,就像是对做了这么多之后的慰藉,将那些遗憾都抹去。 “随着越来越接近赫尔佐格,我也越来越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过...”顾谶轻轻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我们还没有失败。” 源稚生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在这个末日般的风雨之夜。 260.何至于此 黑色平治堵在长长的车流中,犹如困兽,寸步难行。 所有人都在逃离这座城市,东边的人往地势较高的西边逃,西边的人往城外逃,他们开着各式各样的车,有的车顶上还载着自行车或橡皮艇。 但无论家用车还是豪华车,此刻全都被困在了路上,车流量早已远远超过道路设计的承载量,还有几条重要的高架公路断裂倒塌了。 东京都有着世界一流的救灾方案,但这不是什么自然灾害,而是一个远超人类想象的伟大生命要毁灭这座城市。 每个人都在使劲地摁着喇叭,躁动难言的恐惧随着喇叭声蔓延,最后整条街上的车都在摁喇叭,但车流还是一动不动。 顾谶和源稚生就坐在这辆黑色平治里。 指挥权已经完全移交给卡塞尔学院了,蛇岐八家还能运转的所有部门都听命于昂热。 但正如顾谶所说的,他们现在还没有输,他们都有要斩断的宿命,最终地点将会是红井。 “直升机还得好一会儿才能来。”源稚生说。 事到如今,说起这种话来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号称能够控制全曰本的蛇岐八家,如今连调动一架直升机都如此费劲。 “那么久都等了,不差这么一会。”顾谶不在意地说。 源稚生心中若有若无的焦躁一点点消失了。 他默默地看着窗外,从离开医院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 坏消息不断传来,猛鬼众早已预料到了这场海啸,或者干脆说就是他们策划的。 他们准备了冲锋舟和快艇,以极小的伤亡摧毁了蛇岐八家的有生力量,隐藏在各大帮会中的精锐混血种来不及集合就被弹雨覆盖了,市内的重要据点一一覆灭。 关东支部背叛之后,蛇岐八家还拥有精锐的关西支部,但关西支部的车子被人悄无声息地安装了c4炸弹,在赶来东京支援的路上密集地爆炸,化为一片灿烂的烟火。 源氏重工也陷落了,原本那里还驻守着执行局近百名高级干部,但一辆水泥搅拌车在大厦门口倾泻了二十吨重的水泥砂浆,将那座大厦变成了封闭的杀戮场。 猛鬼众想要夺取的显然是辉夜姬的控制权,拥有了辉夜姬他们就能限制eva的行动,不过好在源氏重工留守的人够多,这场攻防战算是惨胜,以执行局全军覆灭的代价,让猛鬼众没能得手。 至此,蛇岐八家丧失了反击的能力,他们对猛鬼众宣战,却没有想到猛鬼众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葬礼。 不过还好,夜叉一直在安全屋看守猛鬼众曾经的‘龙马’樱井小暮,他们答应了这个女人会送她离开曰本,或许还能跟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相见,可现在大概是做不到了,因为风间琉璃已然成为恶鬼。 乌鸦和樱已经被派去支援了,樱本来并不想走,她的使命就是守护源稚生,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还是源稚生与她好一通说,才让这个倔强的女孩暂时离开身边。 也就是这样,卡塞尔学院曰本分部才保留了这么一支苟延残喘的力量,哪怕只有几个人,哪怕此刻并不会将他们派上战场。 “樱他们现在想必已经赶去气象局大楼了。”源稚生低声道:“教员,很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这一切。” 顾谶看他一眼,笑:“真心的吗?” “真心的。”源稚生也相视而笑,然后摘下手腕上的名表递向司机,“我记得你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女儿,你有父亲的责任,快走吧。” 司机很犹豫,但源稚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推开了车门。 顾谶也从车门里抽出伞来。 他们不顾身后司机的呼唤,一同漫步在车流中,在大雨里路过人生百态。 每辆车都是一个舞台,每个舞台上都是一个家庭,通过车窗玻璃能看清各式各样的家庭。 有的舞台上,中产阶级的父亲驾驶汽车,母亲坐在副驾驶座上,孩子坐在后排。父亲急躁地摁着喇叭,母亲转过身柔声细语地安慰孩子,妹妹抱着心爱的玩具熊吓得快哭了,哥哥紧紧抓着妹妹的手。 有的舞台上只有年轻的小夫妻,女孩害怕地流着眼泪,把头靠在男孩的肩上,男孩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凶狠地盯着前方,他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但好像无能为力。 有的舞台上是年迈的老夫妇,老妇人大概是在给远在外地的孩子打电话,她的丈夫用手帕给她轻轻擦着眼泪,他们是死亡率最高的人群,老式汽车在这种暴风雨中随时可能熄火,他们的体力也很难支撑他们逃出这座城市。 最让人吃惊的是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那显然是个富家子弟,衣着考究,开着一辆豪华车,他家的保姆们坐在后排。大概是父母外出把这个孩子交给保姆们照顾,但保姆们却不会开车,关键时刻少爷站了出来,大吼着说上车。 就像千百个电视台同时播放家庭剧,都到了大结局的时候,所有的笑容和眼泪都那么真实,丝毫不作假,每一个人都榨干着细胞内的每一丝力量,求生求活。 他们愤怒,他们咆哮,说老天无眼,世道不公,但源稚生已经预知了所有的结局,这些人都要死了,仅仅凭着天谴就想杀死神,昂热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天谴固然是强力的武器,但核弹同样是强力的武器,冲绳的美军就有核弹,昂热也可以想办法借用美军的核弹,王将怎么会对此毫无准备呢? 那颗携带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近地轨道卫星还要一小时才能到达曰本上空,王将怎么会把神留在红井任昂热去炸呢? 只要神不死,东京的沉没就无法终止。 所以这些人都会死,无论他们的亲情多么感人。 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就像结婚时的誓言。 “只不过,我们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顾谶忽然说。 源稚生愣了下,转而轻轻点头,“说的对,我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我应该守护这一切。” 轰鸣声由远及近,夜空中的指示灯不断闪烁,来接他们的直升机破开风雨,从天而降。 261.一灯如豆 直升机上的人抛下绳梯,来接他们的人终于赶到了。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骑着自行车嘿哟嘿哟地从顾谶两人身旁经过,车座上载着沉重的旅行箱,看他头上扎的布巾,像是个拉面师傅。 顾谶在看到这个脸上皱纹如刀削斧凿般的老人后,不禁愣了下,后者则完全像是没有看到他,卖力蹬着车子冒雨逃命。 源稚生不太喜欢吃拉面,也不会跟某个拉面师傅特别熟悉,却忽然觉得这个拉面师傅有点眼熟。 刹那间,两个人都多看了对方两眼,但随着直升机腾空而起,他们还是去往不同的方向。 “去神社。”机舱里,源稚生看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察觉到顾谶的视线后,他补充道:“我要去拿点东西,顺便有些事情也要交待一下。” 稍后,直升机的旋翼撕破雨幕,山中的寂静被打破了。 顾谶同源稚生一起跳下飞机,白衣神官们肩并肩地站在屋檐下迎候,檐前的雨水挂在他们面前,仿佛透明的帘子。 神社前露出斑驳的佛面,雨水在佛的眉眼间汇聚坠落,让人误以为它在哭泣。 源稚生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今夜却忽然想进一炷香,于是他伸手向雨中,立刻就有三支点燃的线香递到他手里。 他没有祝告,直接把线香插进了香炉。 他在水墨屏风前缓缓坐下,面对敞开的殿门,狂风暴雨扑入。 神官们围绕着他,剥去白色的法衣,深深鞠躬。 法衣下是黑色的西装,系白色领带,这是对今夜死难者的哀悼,也是表达登上战场的决意。 曾经掌握整个曰本极道的至尊家族,如今能投入战场的人只剩下这些神官了。不过家族的神官并不是什么向善的人,他们都曾是极恶的凶徒,才被惩罚来神社中看守祖先的灵位。 “今夜无需各位随行。”源稚生刚坐下便说。 “大家长...”神官们神色一紧。 源稚生抬手打断他们的话,看了眼站在回廊下的身影,“有教员和我同去足矣。” 顾谶对此不为所动,他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雨帘,偶尔落入回廊的水珠迸溅到鞋面上,又慢慢滑落。 “绘梨衣还好吗?”源稚生问。 “上杉家主在后殿等候大家长。”神官首领说,“我这就带大家长过去。”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绘梨衣从源氏重工转移到了神社来暂住,不然她也许能横扫入侵源氏重工的猛鬼众,但也许会被猛鬼众夺走。 “不用,我稍后会去跟她见面,现在大家都坐下。”源稚生坐得笔直。 神官们跪坐在榻榻米上,外面的风雨声越发清晰起来。 “把我下面说的话记录下来。” 源稚生慢慢说道:“我是蛇岐八家的第七十四代大家长源稚生,愧对家族的先辈,未能守护好同胞,令家族和曰本遭遇灭顶之灾,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从明早开始,我将把大家长的所有权力移交给樱井家家主樱井七海,她将为第七十五代大家长。在我之后,家族成员应当秉承祖先的训示,切忌不可为了力量和权位而追求龙类之身,那是必将覆灭的道路,违反禁令之人,家族中的任何人皆有权伐之。 在确保不会危害无辜者的情况下,黑狱中的‘鬼’应得到良好的照顾。每个鬼都流着家族的血,我们善待他们,他们就会与我们在一起,我们把他们遗弃在荒野,他们就会报复我们...” 他就这么娓娓道来,不紧不慢,接着又为家族的每个部门指定了新的负责人,交出了联系人名单和所有的密码,包括家族金库的钥匙。 每个人都躬身静听,神官首领走笔如飞地记录。 “写好了吗?”少顷,源稚生问。 神官首领把纸卷呈到他面前,源稚生略略看了一遍,割破手指,把血涂在自己的龙胆纹戒指上,在文书最后印下了源家的家徽。 他把纸卷递还给神官首领,“把这封信保存好,转交给樱井七海女士。” “是。” “明天我就不是大家长了,在我守望这个家族的最后一刻,请诸位各司其职,照顾家族的正常运转,度过这个夜晚。”源稚生躬身,“拜托了。” “是。”所有神官躬身回礼。 源稚生起身,“我去看看绘梨衣,让直升机做好准备,五分钟后出发。” 他往后殿走的时候,犹豫了片刻,招呼顾谶:“教员,要一起去看看她吗?” “不必了。”顾谶微微摇头。 “还是一起吧。”源稚生说:“回来的这些天,她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想再见到你们。她就要离开了,教员还是跟她见一面吧。” 顾谶这才把伞收起,掸了掸身上的水珠,随他一同朝后殿走去。 …… 后殿的墙壁上都是色彩斑驳的古画,但顾谶看到的这幅不是记述古代历史,而是对未来的预言。 “家族认为这幅画可能是后人臆想的,所以它才没有被剥下来送去源氏重工,而是留在这里作为装饰。”源稚生低声道。 这幅画画的是白王血裔统治世界之日,白色的皇帝端坐在几百人扛起的大辇上,她的足迹越过海洋和欧洲,去往大地尽头红色的高原,披挂着铜和金的侍从们为她扬起遮蔽了天空的长幡,敌人的鲜血溅落到那些高耸入云的长幡上。 她所到之处,以敌人的枯骨为地基立起城池,所有的城连成坚不可摧的巨墙,从此巨墙以南都是她的皇都,被征服的一切族类都被流放到巨墙的北方,唯有在冰天雪地中哀号,祈求着太阳早一点升起,赐予他们一点点温暖。 这幅画的名字叫‘地狱变’。 此刻在这幅画下,身穿巫女服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油灯的光照不到她身上。 但某一时刻,她好像看到或听到了什么,怔怔地看向脚步声来处,许久未动的小小身子颤了下,落在她身上的黑暗好似都有了起伏。 她快速站了起来,油灯的光落在了她的脚下,闪过细细白皙的脚踝。阴影里慢慢走出纤长的女孩,柔弱的身姿款款动人,如豆般的灯火将她缓缓照亮。 “她很开心。”源稚生轻声道。 “晚上好。”顾谶斟酌着。 “你来啦!”绘梨衣举起小本子给他看,明眸善睐,“我都等了好久好久。” 262.难过 顾谶看着面前浅笑盈盈,惹人怜爱的少女,在那双纯净的眸子注视下,只觉得在面对未知之前的那丝紧张和不安也消失无踪了。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他也轻笑着问。 绘梨衣用力点头,然后在小本子上唰唰写字:“每天都吃得很饱,饭后还有吃水果,睡觉前已经不吃甜点了。” “好习惯。”顾谶说:“要继续保持下去。” 绘梨衣仰起头,憨憨一笑,然后往他身后打量了几眼,像是在找什么人。 “她没有来。”顾谶猜到她是在找谁。 绘梨衣眼中可见失落之色,她写字问:“很忙吗?” 顾谶点头,“是出了一点事情。” “外面怎么了?”绘梨衣很敏感。 “非常糟糕。”源稚生接过话去,“所以哥哥跟教员都会很忙,接下来还要赶着去解决麻烦,所以绘梨衣要听话。” 绘梨衣歪了歪头,举起小本子,“我也去!” “听话。”源稚生柔声道。 绘梨衣低叹口气,整个人蔫了下去。 “等回来再找你玩。”顾谶忽然想揉揉眼前这个毛茸茸的脑袋,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上次是你们带我玩,下次我来带你们玩!”绘梨衣玫红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你会打《街霸》吗?” “我的绰号可是‘电玩小王子’。”顾谶像被戳到了痒点,很是自得,“商场的电玩区可以说是被我一个人承包了。” 提起电玩,他忽然有点技痒,好像有挺长时间没玩了。 源稚生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绘梨衣显然很高兴,她一拍手,将小本子举到他的面前:“那就说好啦?” “拉钩。”顾谶伸出小拇指。 绘梨衣怔了下,旋即也有样学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 “盖个章。”顾谶大拇指同她按在一起。 绘梨衣抿着唇,脸颊红红的,这是她第一次跟人拉钩,这种很简单的约定却好像某种虔诚的仪式,让她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且充满了期待。 “好了,先换件衣服吧。”源稚生将旁边的旅行箱打开。 他显然早有打算,至于顾谶刚刚跟绘梨衣所做的约定...如果事情都解决了,那他也很想轻松地看到那一天,而如果他不在了,这个约定亦将会成为他的托付。 绘梨衣就在他们的面前开始脱巫女服,顾谶和源稚生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背对她。 没有人教过她女孩子不能在男人面前脱衣服,而源稚生在她心里也不算什么男人,只是一种名叫‘哥哥’的可靠东西。至于顾谶,她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很开心,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忌讳。 她选来选去选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白色塔夫绸的膝上裙,还有高跟的罗马鞋,用白色的发带把长发扎了起来。 源稚生默默地看着这个猫一样蜷缩在壁画下的女孩,在几分钟里变得神采焕发,无声地笑了。 被庇护在羽翼下的女孩,终究有长大的那一天,他欣慰之余,也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源稚生知道时间紧迫,便收拾好心情,将早就准备好的护照和银行卡一一展示给绘梨衣看,然后塞进一个小包里,交到她手中。 “我一直都错了,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像普通女孩那样喜欢什么人,跟他一起出去玩,为他难过也为他开心,这样才算真正地活过,哪怕只有几年也好。” 他给绘梨衣套上御寒的乇衫和透明雨衣,勉强笑了笑,“从今晚开始,你的名字不再是上杉绘梨衣,你跟蛇岐八家也没有关系了,任何人问起都不要说出自己的原名,你的新名字在那本护照上,记住了吗?” 绘梨衣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对面的顾谶,半晌才点了点头。 她的心理年龄远比同龄人小,无法理解这些话的含义,但她已经习惯了相信源稚生,源稚生这么叮嘱她,她就会这么做,而且顾谶也在。 “真乖。”源稚生的声音有些低沉,低沉中有不易察觉的哽咽,“其实这些年我为你做的事情真的不多,还不如教员在那几天为你做的,我总是把你当作弟弟的替代品,照顾着你就好像我还是那个称职的哥哥,我真是个傻瓜。”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越说脑海中那道身影就越清晰,他的心就越痛。 顾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源稚生深吸口气,对他和绘梨衣笑了笑,笑容脆弱又坚韧。 他们与绘梨衣一起走出神社,一辆防弹的平治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绘梨衣上了车,拉开车窗定定看着撑伞的两人。 “下次见面,记得带我玩游戏。”顾谶挥了挥手。 绘梨衣笑了起来,也轻轻挥手。 因为有了再见的期待,所以离别时的伤感便被冲淡了许多,对她来说。 车子切开雨幕快速地驶向山下,夜色中,伞下的身影静默如海上伫立的礁石。 车子从神社出发,沿着山间公路,只需40分钟就能到达位于山梨县的军用机场,那里有一架商务机停候,会直接把绘梨衣送往韩国。 源稚生给她准备的是一本韩国护照,从几年前他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了,只不过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将它付诸实践。 之所以选择韩国,是因为那里的女孩都整容,在成千上万外形相似的漂亮女孩里,绘梨衣这种天生丽质的女孩反而不那么显眼。 今夜他终于做了决定,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不能带绘梨衣上战场,绘梨衣对他而言是妹妹而不是一件武器。 这种爱是私人的,跟大义无关。 “教员,我终于了无牵挂了。”源稚生从伞下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难过呢?” “因为还有樱,还有源稚女在等着你。”顾谶头也不回地走向直升机,“你少在那装忧郁了,法国的天体海滩需要你这道风景线。” “……”源稚生。 “不过你确定要带樱去天体海滩吗?”顾谶忽然好奇,“你要是舍得,那真的大丈夫。” 源稚生顿觉羞恼,疾步跟上他,语速很快,“我是要去法国海滩卖防晒油,只是以前听说过天体海滩,想见识一下而已!” “噢。”顾谶应声,也不知信没信。 “我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源稚生有些急,生怕对方把自己想歪了。 “明白。”顾谶微笑。 源稚生捂了捂额头,泄气。 头上扎着白色布带的神官们目送他们登上直升机,这只黑色的巨鸟在暴风雨中腾空而起。 源稚生俯瞰下方的神社,象征着极道至尊的宗祠寂静无声,长明灯在佛前摇曳着,随时都可能熄灭。 263.神迹 东京都气象局大楼。 “坐标输入完毕,天谴系统完成自检,当天巡者到达东京上空的时候,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可以释放。” 卡尔副部长面朝众人,“所有因素都在考虑之中,周围都是荒山,预计不会有无辜的死伤者,除了红井里的人。” 操作人员大声道:“距离天巡者抵达东京上空还剩54分钟。” 装备部的神经病们已经知道了神的存在,在最初的‘校长这个王八蛋居然阴我们’之后,专家们清楚地意识到舞舞喧喧救不了他们。 校长这老东西不会给他们提供任何逃离东京的交通工具,唯一的逃生办法就是杀死神,所以这时候的风向就变了,变成了‘弄死那只小虫虫’这类流氓话。 “一定要确保精度,如果把它投放在东京,伤亡是以百万计的。”昂热在地图上圈出了红井所在的位置。 “虽说这东西是加图索家设计的,但在我们的手里,它会得到双倍的发挥。”卡尔副部长此刻很是高贵冷艳,浑然没有之前被庞贝吓到的模样。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当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时候,神还在不在那里。”昂热戴上耳机,“刺蛇,你们距离红井还有多远?” “刺蛇报告,正在全速飞行,到达红井还需大约3分钟。” 刚从源稚生那里得到坐标,昂热就以东京都知事的名义给木更津基地下令,早已待命的直升机从那里直接起飞,飞向多摩川。 火山喷发制造了大量的烟尘,卫星上的红外线摄像机根本无法穿透火山尘,想要了解红井此刻的状况,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直升机冒险侦查。 直升机拍摄的即时图像立刻出现在大屏幕上,这架轻型直升机正飞跃群山,暴风雨也覆盖了多摩川区域,滚滚的落叶在峡谷中流动,如同深绿色的潮水。 能见度很差,系统把红井所在的位置标红了,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个红色的坐标。 庞贝和装备部都认可那件天基动能武器是可靠的,那它就肯定没问题。唯一的问题是,直到此刻他们依然没有见过神的真面目,也不知道它是否如猜测的那样在红井里。 关于神的情报少得可怜,只有蛇岐八家对历史的记述,说它是八岐大蛇那种超级生物。而从另一些记述来看,它只是从白王身上拆下的一块骨头。 面对这种身份不清的敌手,胜率很难说清楚。 地面震动,火红的岩浆沿着山坡缓缓地流泻,富士山再度喷发了,第一次喷发的岩浆把山顶的积雪融化殆尽,此刻这座超级火山是深黑色的,岩浆一边流动一边凝固,山腰的树木在岩浆到达之前就自燃起来,化为焦炭。 白王正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它明明是残缺的,却恣意挥洒着能够毁灭一个国家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 “刺蛇报告,前方出现积雪!”耳机里传来飞行员惊讶的声音。 昂热已经提前在屏幕上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连富士山上千年的积雪都融化了,多摩川附近的山上却白雪皑皑,那些山的海拔不过几百米而已,根本就不到雪线的高度。 狂风暴雨都没能抹去那片积雪,刺蛇从白琉璃般的山峰上飞过,恍惚间似乎是在飞越严冬中的西伯利亚。 这种现象绝对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前,那片山地在卫星照片上还呈现出墨绿色。 “不,那不是雪,那是类似蜘蛛丝的东西!”飞行员惊恐道。 昂热也看清楚了,覆盖群山的确实不是雪,而是某种雪白的丝。 这些丝沿着地面蔓延,把树木层层地包裹起来,好像一条巨大的蚕正在那片山地的中心结茧,要把整片山地都包裹进去。 画面忽然变成了血红色,像是有液体从屏幕下方蔓延上来,耳机里传来飞行员的惊呼声:“你是谁?你怎么上来的?” 摄像机在混乱中转向,一柄樱红色的长刀贯穿了飞行员的心脏,妖娆如艳鬼的风间琉璃握着刀柄,身穿云中绝间姬的华服,端坐在飞行员身后的座位上。 短促而可怕的声音响彻大厅,那是长刀从一颗心脏里抽出来,鲜血喷涌如风一般的声音。 下一刻图像中断,大屏幕上只剩下嘈杂的雪花点。 学院派往红井的眼睛被刺瞎了,换回的情报很有限,神确实位于红井,而风间琉璃已经抵达红井,猛鬼众正要恭迎神的降生。 可天谴还要大约50分钟才能释放,剩下的时间是否足够? 昂热的额角沁出冷汗。 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资历最深的屠龙者,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危机,但今天的危机还是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 任何错误的决定都会导致同样的后果--死亡,一个国家的死亡。 他高速地思考,在这50分钟里他能做什么? 派新的飞机去红井?还是发射导弹对地轰炸?或者不等天谴了,干脆公布龙族的秘密,从而调用美国战略核潜艇上的核武器? 还剩下50分钟,这段时间内必须确保神留在红井里!昂热焦躁地踱步。 “校长,大家长打来的电话,请您务必听一下。”秘书樱井秀一跑了过来,捧着无线电话。 “校长,此时此刻,我想您已经明白了天谴的弱点。它用近地轨道上的卫星来发射,围绕地球一圈大约是90分钟,也就是说你们无法决定发射的时间。” 电话接通了,源稚生的语气古井无波,“整个关东支部会在一夜之间背叛,猛鬼众的人必然已经渗透到了蛇岐八家内部,您和我知道天谴这种武器的时候,猛鬼众也知道了。 王将永远都领先我们一步,他不会把神留在那里等着被天谴毁灭,在达摩克利斯之剑抵达之前,他们就会带着神离开红井。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牺牲自己作为钉子,把神和王将都钉在红井里,等待天谴的到来。” 昂热立刻就明白了,“你已经在路上了?” 但他马上就想到了另一件事,“顾谶呢?他难道也跟你一起吗?” 源稚生闻言,看了眼坐在身边好似睡着的顾谶,“是的,他说他来到曰本后,就在等待这一天。” 264.神醒 “15分钟后,我们就能到达红井,今夜我还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我没有屈服,就意味着蛇岐八家没有屈服。” 源稚生平静道:“我知道在您的学生里,我不算优秀的,我没有领会您的教导,做错了很多事,我得弥补我犯下的错误,希望这样能在您那里混到一个及格。” 昂热沉默了很久,“抱歉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源稚生不在意地笑了笑。 电话挂断了,昂热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话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十九岁的源稚生坐在他办公室的天窗下,喝了几杯酒,用极其慎重的语气问他:“校长,人能为正义支付多少的代价呢?” 从那时开始,他记住了这个眼神清澈但是迷惘的年轻人。 多摩川山区,红井。 白色的细丝爬满了储水井的内壁,它们是从井底生长出来的,像是某种霉菌的菌丝,但这些菌丝不但能够沾染土壤和树木,甚至能够贯穿钢铁,它们挂在钢梁或树木上,像是无数只纤细的手在风中摇摆。 对任何形式的生物来说,这种丝状物都是致命的,它们带有强烈的腐蚀性,被它们沾染的钢铁内部变得像海绵那样疏松,树木则直接从内部坏死。 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生机彻底断绝,在看似圣洁的白色覆盖物下面,整座山已经枯死了。 风间琉璃站在白色的钢梁上,长发被雨淋湿,服帖地垂下。 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井中的人们抬头望去,只觉得那是个羁縻在人世间的鬼魂。 他不说不动也不听,只是默默地回忆往事,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暴雨滂沱,闪电照亮那张惨无人色的脸,这时候人们才会发现他在笑。 井中作业的人们都穿着带聚氟乙烯涂层的防护服,极其耐腐蚀的聚氟乙烯保护他们不被白丝沾染。 泵机正在全力工作,十二道水流注入深井,殷红如血。 这种化学试剂中混合了从死侍胎儿中提炼出来的血清,水银中浸泡着似龙似蛇的尸骨,井底依然弥漫着致命的水银蒸气,所以蛇岐八家还没来得及彻底探索这口井。 此刻大量的气泡从水底泛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井底吐着泡泡。 白色的泡沫在水面上堆积,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深井,水温逐步升高,接近沸腾。 数以百万计的死肺螺随着气泡上浮,蛋白质被烧煮的臭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王将漫步来到风间琉璃背后,以诗人般的语气赞颂这场伟大的苏生,“闻一闻吧,这才是生命诞生的气息,那伟大的生命正在醒来,它将用火焰清洗这个腐烂的世界,新的世界将浴火重生!” 风间琉璃不答,只是阴冷地笑着,仿佛无比欢愉。 “神已经苏醒,现在借用一下你珍贵的血,对新生的神献上敬意。”王将拍了拍他的肩膀。 风间琉璃便割破手腕,将自己的血液淋入深井。 点点血珠落下,被井中大量的水稀释后看不到半点痕迹,但就在那些血珠触及水面的刹那,红井整个震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银深处舒展身体。 “声呐检测到大型物体上浮!”井底作业的工程人员惊惧地后退,背靠着井壁。 “让我们恭迎神的归来!”王将放声高呼。 数以百万计的水珠在水面上跳动,这池死水忽然化作了怒水。 水面上出现了深深的漩涡,那是某个巨型生物高速游动造成的,风间琉璃的血吸引了那东西,它迫不及待地想要进食。 它是残缺的,需要别处来的基因补完,死侍胎儿的血清已经让它从沉睡中苏醒,而作为白王血裔中最优秀的混血种,风间琉璃的血液才是神最需要的。 关于白王的推测虽然残酷,但是正确,它从来都不是人类的朋友,它赐给人类骨和血,只是想要延续自己的生命,每个白王血裔都是神为自己准备的食物。 “它迫不及待了,让我们看看神到底有多强!”王将大声道:“开启水轮机!” 第一项测试开始,井底中的巨型水轮机开动。 它能卷起强劲涡流,涡流会把水中游动的所有东西拖向井底,但那个巨大的目标仍悠然地游动着,完全不被干扰。 “它是可以改变规则的东西,水流是无法束缚它的!”王将赞叹。 作业人员震惊地对视,他们很清楚巨型水轮机有多强大,它产生的高速水流能够把小型潜艇从航道上拉开,但目标彻底无视了涡流的力量,那怪物是超越规则的东西,甚至可以无视某些物理定律。 工程人员按下遥控器,开启第二项测试。 剧烈的爆炸掀动了水面,成千上万吨的水和水银冲上天空。 猛鬼众在水中投入了12颗塑胶炸弹,炸药里混合了数以万计的钢珠,它们爆炸的时候会释放出密集的高速钢珠,不亚于几百把军用霰弹枪齐射。 但在声呐屏幕上,那鲸鱼般巨大的目标又一次无视了这项测试,它不受影响地在爆炸的火焰中游动。 “太美了,就是这种力量,这就是改变世界的力量!”王将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第三项测试,井底的12道闸门开启。 这些闸门上蒙着用来过滤的金属网,闸门非常坚固而金属网很柔韧,这种金属网可以跟世界上最坚韧的渔网相比,连全速前进的鲸鱼都会被缠住。 但目标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一道又一道闸门,仿佛在火上烤过的餐刀切开奶油,它突破了层层阻碍,即将到达水面。 井底的作业人员都躲进了安全舱,这种安全舱如果不在爆炸中心的话,甚至能够阻隔核爆的冲击波。 那东西还在水中游动,但它的吼声已经到了,震动如此剧烈,井壁上的金属护板都出现了裂缝,巨大的裂缝恣意生长。 声音仿佛能穿越人的颅骨,直接刺进人的脑海深处,这丧乱狂暴却又喜悦的吼叫,就像是死神在地狱里诅咒世界。 只有王将和风间琉璃仍旧镇静。 王将站在井壁中间的平台上,目不转睛地低头俯瞰,像是在欣赏一场惊世骇俗的演出。 风间琉璃犹如孤魂般站在雨中,雨水沿着长发往下流淌。 265.八岐大蛇 水面爆裂,混合了水银的灰白色积水冲天而起。 被‘神’脱离水面的暴力带动,成千上万的肺螺像是子弹那样散射出去,破碎的壳打在井壁上发出爆响,身体化为黏液般的物质粘在井壁上,一滩滩不可名状。 水下,素白色的影子披着灰白色的水,以炮弹般的速度升天而起,但重力迅速降低了它的速度,它在下坠之前找到了支撑点,抓着井壁上的层层铁架往上攀爬。 它的体型大约相当于一条虎鲸,重量估计在十吨以上,那些铁架根本无法支撑它的体重,在它下方层层叠叠地崩溃。 所有人都仰望着,仰望这只大型生物以摧枯拉朽之势逃离。 雪亮的灯光从天而降,‘神’终于呈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里。 --它浑身包裹着白色的细丝,看上去就像是一枚巨大的茧,下方却拖着狰狞的长尾。 它的动作很快,骨节嶙峋的长尾抽打在井壁上,把井壁上的金属板一排排揭开,金属碎片和肺螺的尸体混合在一起,暴雨般下降。 架设在平台上的四架火神炮轰响起来,它们使用特制的穿甲弹药,威力足够把一头犀牛炸成碎片。 但王将的目的并非杀死那东西,穿甲弹打在它的身上,炸出灰绿色的烟雾,弹头中灌注着神经麻痹药物。 白色细丝组成的茧衣瞬间被弹幕撕破,苍白色的幼兽向着天上地下发出了尖厉的嘶叫。 场间众人呆呆地看着茧中生物的本相,安静地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像是疯了般跳动。 他们都知道来这里是要寻找什么东西,可真正看清楚的刹那,仍觉得山一样巨大的恐惧从天而降。 从这一刻开始,有人开始后悔了,也许把这种东西放出来是错误的。 “八岐大蛇...”工程组人员喃喃道。 神话在众人的眼前变成了现实,抓住井壁的不是触手,而是八条弯曲的龙颈,那东西长着八个头颅,锋利的牙齿咬在井壁上。 它的下肢畸形短小,就把八个头颅当作脚来使用,攀爬动作犹如八足的蜘蛛。 那些修长的脖颈像蛇一样卷曲又舒展,八双洪烛般的金色眼睛在空中明灭。 它分明是在往上爬,可在所有人的眼里,犹如魔鬼之躯降临这人世间。 唯有王将手捂心口,激动难抑,“神啊!” 虽然有着庞大的身躯,但由于八岐大蛇还处在幼年期,头颅以下的身体显得枯瘦,只不过异常矫健迅猛。 火神炮和单兵导弹不断在它身上炸出耀眼的火光,使它苍白的鳞片上渗出了鲜血,部分背脊鳞片被爆炸撕开,露出惨白色的脊骨。 但它仍毫不减速地向上爬去,它刚刚从茧中脱离,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只需片刻的喘息就能恢复更多的力量,到时候它可以轻易毁灭这些渺小的生物。 “继续!让我看看究极的生物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王将握拳蹦跳,语气满是神往。 一发单兵导弹在八岐大蛇的落脚处爆炸,摧毁了部分井壁,冲击力令它无法抓住井壁,控制不住地下滑,但它用锋利的牙齿在井壁上造成了几尺深的痕迹,死死撑住了。 纳米纤维编织的白色绳索从井壁上弹射而出,无数纳米绳组成了巨大的网将它缠住,这张网如果设在海里甚至可以网住一艘驱逐舰。 八岐大蛇几次发力想要冲破,但都没有成功,单兵导弹集中在它的腹部爆炸,炸得鲜血淋漓,它越挣扎那张网就在它身上缠得越紧。 “捕获它了!”耳机里传来工程组的欢呼声 “这么轻易就能捕获神?”王将摇头,“它还带着那柄足以斩开世界的剑啊!” 飘逸的弧光闪过,连炽烈的灯光都无法压过它,唯有激光才能切割的纳米绳上出现了整齐的切口,八岐大蛇从束缚中挣脱而出。 那道白色的弧光依滞留在空气中,让人分不清所见是真实还是幻觉。 “天丛云!”王将惊呼。 在神话中,须佐之男带着父神伊邪那岐的神剑天羽羽斩去杀八岐大蛇,但在分割大蛇尸体的时候神剑竟然崩口了,接着他在大蛇的尾巴里找到了名为‘天丛云’的神剑。 没有人会特别认真地讨论神话的合理性,所以从没有人试图解释为何一柄剑会藏在一条蛇的尾巴里。谁锻造了那柄剑?又是谁把它放进去的? 此刻这柄剑终于被证实是真实的,它就是八岐大蛇长尾末端的尖利骨骼! 八岐大蛇舞动着危险的天丛云继续攀爬,穿越爆炸的烈焰,八首夭矫狂舞。 吟唱声轰然降下,用古老神秘的语言,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云中绝间姬的华服御风飞舞。 风间琉璃从钢梁上跳了下去,轻而易举地闪过了天丛云,刀弧平斩,一颗苍白而狰狞的头颅带着涌泉般的鲜血升天而起! 神在剧痛中松开了附在井壁上的所有头颅,围攻落在它身上的渺小身影,但风间琉璃挥舞长刀,把那些坚硬的龙首击退。 双方卷在一起下坠,井壁上溅落大片大片的血花,刀在鳞片上溅出刺眼的火光。 神在怒吼和哀嚎,风间琉璃发出比之更可怕的咆哮。 这是两个怪物纠缠在一起,以把对方撕碎和嚼烂的凶狠彼此屠杀。 从井口坠落到井底只需要十几秒钟的时间,但就是那十几秒钟的吼叫和哀嚎也没人敢听,那是会令人一辈子做噩梦的声音,是两只恶鬼互相以对方为食的盛宴。 沉重的神躯落进水中,溅起十几米高的巨浪,风间琉璃挂在井壁上,长衣娓娓垂落。 他砍下了八岐大蛇的四个头,代价是浑身破裂如被犁过的血肉,还有腹部巨大的创口。 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他只是孤零零地挂在那里,抬头仰望着天空。 好像在等待什么人。 工程组人员从安全舱中涌出,向水中灌注液氮,水温迅速降低,水面上结了半米的冰层。 井底的蓄水量太大了,要彻底冻结是做不到的,但低温能够降低生物的活力,龙类也不例外。 王将踏上血红色的冰面,舒展双臂,以这个姿势无声地赞美着这一切,就像回到了多年之前的西伯利亚,他也是如此这般俯瞰着冰下的巨龙。 多年之后,他终于捕获了活生生的古龙。 266.尸守过境 富士山第三次震动,岩浆把山下河口湖附近的酒店全部吞噬了。 “怎么两次爆发的间隔这么短?”副校长惊怒道。 “从这种状态看,那东西已经彻底苏醒,就看顾谶跟稚生能否趁它刚刚苏醒还虚弱的时候,控制住它了。”昂热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 大屏幕上显示着顾谶所在的那架直升机的飞行轨迹,眼下还未赶到红井。 “报告天巡者的位置!”昂热大声道。 “还有35分钟天巡者到达东京上空,届时可以释放天谴!”卡尔副部长立马回应。 昂热沉默片刻,起身,“让直升机准备,带我去红井!” 副校长又惊又喜,“这是我要继任校长的节奏?” “凭借他们两个就想把神钉死在红井里是很难的,那口井里不仅有神,还有王将和风间琉璃,那些人的血统都不在所谓的‘皇’之下。”昂热轻呼口气,“这种事情还是我去做比较好。” “校长,现在还没到你急着去送死的时候。”卡尔副部长脸色难看,“我们得看第二战线了。” “第二战线?”昂热一愣。 “东京都气象局在东京湾上投放了几百个浮标,它们都带有红外线摄像机和gps定位系统,用来监视潮汐。”卡尔将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海啸让90%的浮标失去了作用,但还有10%能工作,这是几分钟前在东京湾海面上拍摄到的画面。” 即便是昂热这种亡命之徒看到那个模糊的画面,仍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海水中密密麻麻的蛇形生物纠缠在一起,在几米高的狂浪中翻滚,那是数以万计的尸守! “位置在哪里?”昂热喝问。 “几分钟前距离东京还有34公里,以它们的速度,我想现在可能只剩下32公里左右了。”卡尔艰难道。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正在逼近东京。 “数量大概有多少?” “我试着扫描了东京湾,把噪音过滤掉之后得到了这张图。”卡尔把扫描图像投影到大屏幕上。 墨绿色的背景上,东京湾的东南部有一片小小的亮绿色,那代表着尸守。 “我问的是数量。” “数不清,那一小片亮绿色是很多光点重叠在一起的结果,我可以试着形容一下,如果每个人都是一个绿色光点,那一片大概是整个银座购物区被人塞满的模样。” “尸守群不是在高天原沉陷的时候全部被清除了吗?”昂热脸色沉重,“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尸守?” “不知道,比较可能的情况是,随着高天原一起陷入海底的还有其他城市,只不过那些陆块在沉没的过程中分裂了。”卡尔说道:“按照古裔的传统,死去的族人都会被制成类似木乃伊的尸守来守卫城市,现在它们全都苏醒过来了,赶赴来朝圣。” “朝圣?” “它们是凭着生前的直觉去朝觐那位刚刚苏醒的神,神在苏醒的时候释放了大量的信息素,信息素随着地下河进入大海,唤醒了深海中的尸守。这跟蚁群的行为模式很相似,蚁后准备生育的时候,蚁巢中有生育能力的公蚁都会聚集到它的身边。” 卡尔解释道:“这是一种本能,完全不受意志的控制。神要吸引这些东西向它靠近也是本能,它现在急切地需要进食。” “它们要靠近神就必然会经过东京。”一旁,凯撒握紧了拳头。 楚子航紧盯着大屏幕,“必须想办法阻挡它们,尸守潮从闹市区过境,后果不堪设想。” 路明非则是头皮发麻,“这么多尸守...没有巫女和老顾,难道要用核弹吗?” “巫女和老顾?”芬格尔好奇,“这话怎么说?” 卡尔副部长没有理会这俩货,认真道:“实在不行只能调用冲绳的航母战斗群了,但这样的话,我们必须公布龙族的秘密。上次的事情过去之后,他们已经加强了对火控系统的管理,我们没法突破他们的防火墙。” 话虽如此,他们都知道将龙族秘密对外公布的结果,怕是以后的峰会上大家都不装了,直接撸起袖子讨论怎么瓜分的龙族遗产了。这些野心家,一个个的都是狗崽子。 昂热叹了口气,“毫无疑问,他们会为竞争那巨大的权力而开战,届时死的人会比东京毁灭更多。” “如果尸守群能够集中一些的话,我想我还有办法。”旁边印度籍的马突尔研究员忽然开口,一口咖喱味的中文。 这家伙就是那个在曰本之行前,大家讨论如何处理海底胚胎时,提议大胆的炸弹狂人。甚至还说过反正曰本都得沉,早点晚点没区别这种话,就很棒。 “还记得精炼硫磺炸弹吗?我们准备用来摧毁胚胎的武器,其中一枚装载在迪里雅斯特号上了,还有一枚留在东京备用。”马突尔目光睿智,“它一旦爆炸,释放的精炼硫磺能够扩散到直径一平方公里的海域。” 卡尔眼神一亮,“这种程度的爆炸未必能够杀死神,但对尸守群还是有效的!” 马突尔昂首,“没错,唯一问题是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它们集中在一个直径一公里的圆里面。” 只要有血统优秀的诱饵就够了,在场诸人都能想到。 “怎么投放那颗弹头?”昂热问。 “来不及把它安装在导弹上了,只能用直升机送过去,你们手动设置,人工引爆。” “需要多少时间?” “差不多30分钟。” “去准备你的硫磺炸弹,我会为你争取30分钟的时间。”昂热立马下令,“通知直升机做准备,这里的全部指挥权移交给副校长,包括eva的指挥权。” “放心吧,有我在绝对没问题!”副校长叉腰,眉飞色舞。 在场很多人难免腹诽,这老小子心里莫不是在想昂热折戟沉沙,他好趁此上位? “校长。”楚子航出声,身边凯撒神色坚毅。 昂热回头,笑道:“当然,这一次是联合行动,我的王牌专员们。” 路明非脸色一苦,这什么意思,要上前线? 芬格尔大惊失色,“我区区f级怎敢称为王牌?这个光荣的任务还是交给两位老大和s级大神吧,我在这里辅佐副校长,免得他一时兴起把东京炸了!” 副校长冷笑,作势欲抽皮带。 昂热平静道:“孩子们,我没有开玩笑。” 267.圣骸本相 红井深处,猛鬼众的工程组人员正在用激光切割机在冰面上打开洞口,垂下吊索后,机械手将封在冰块中的伟大生物缓缓吊起。 八岐大蛇还活着,只不过它的心脏被毁,四首断裂,剩下的四首伤痕累累。 它被平放在冰面上,工程组不断浇灌着液氮,以免它突然暴起。 它跟青铜与火之王、大地与山之王都不同,诺顿和芬里厄也曾呈现过狰狞而巨大的身躯,那身躯如神如魔,可怕却带着森严之美。 八岐大蛇不一样,它的八根颈椎骨从躯干的不同地方生长出来,扭曲怪异,就像基因改造失败的怪物。 它身上唯一一处令人惊艳的地方就是‘天丛云’,那是一根突出鳞片之外的骨骼,呈美妙的月白色,锋利到了极致。 王将叹息道:“可惜啊,只差一步,终究还不是龙中的王者,只是继承了白王遗产的怪物罢了。” 眼前的生物只得到了白王的身躯,却未能拥有白王的意志,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将之捕获。 他转而振臂高呼:“现在,让我们从它体内找到白王的遗产--圣骸!” 工程钻机从八岐大蛇的各个关节处刺入,斩断肌腱,开始切割。 八岐大蛇的细胞还在高速地再生以治疗伤口,但修复骨骼却远比修复肌肉群困难。铁钩穿透了它的颈骨,起重机把它吊起在空中,仅剩的四首喷吐着冰冷的气息,却无法抬头攻击。 它的神经系统和体内被注射了大量药剂,原本还微微抽搐的身体渐渐松弛,只有那四对龙瞳还闪着残烛般的微光,俯瞰着即将肢解它的后代子孙,眼里透出让人无法理解的神情。 王将高举双手,“达尔文在《物种起源》里阐述了弱肉强食的真理,曾经你们都是弱者,在食物链中苦苦挣扎也难免沦为食物,但今天我们将完成伟大的进化!我们是新的龙族,我们将分享世界!” 欢呼声响彻深井,有的人互相拥抱,泪流满面,有的人却木然独立,时而狂喜,时而仇恨。 这一天他们等得太久了,这些鬼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家族驱逐,从此人间失格。 家族的执法人如蛆附骨地监视着他们,他们就像动物园里那些活在玻璃屋中的猴子,能够看得见外面的世界,但外面的世界永远不属于他们。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眺望高耸的源氏重工,希望它倒下,今天他们用鲜血清洗了耻辱,还将用进化让自己变成新的统治者。 直径超过三米的大型锯轮开始撕裂神的躯体,触及鳞片和骨骼的时候火花四溅,锯轮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异响,只能一边切割一边喷水冷却。 八岐大蛇没有挣扎,它睁着金色的眼睛,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切割,它的血四下喷涌,溅在那些面孔疯狂的人类的防护服上。 锯轮先是切断了它的长尾,天然生成的骨剑‘天丛云’从切割台上坠落,刺入混凝土浇筑的地面。 锯轮逐一切断八岐大蛇剩下的四首,每当一根颈骨伴着火花和血浆断开,就有一对金色的瞳孔熄灭。 四首都被斩断的时候,人们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心。 这个在极渊中藏匿了无数年的伟大生物终于死了,死在了人类最尖端的技术下。 王将看了眼腕表,又抬头仰望夜空,他在为时间担心。 中央的解剖台上,锋利的齿轮切开层层肌肉之后,剥出了巨大的心脏。 八岐大蛇的身体已经进化到纯血龙类的程度,暗绿色的心脏表面包裹着网络状的血脉,保护在暗金色的骨笼里面,像是诡秘而瑰丽的宝石。 这颗心脏被机械臂提起在空中,工程组负责人走近几步,仰望这不可思议的巨大器官。但在这个瞬间,他感觉自己被注视了,那东西在他眼里就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眼睛! 他想这只是幻觉,只是他太疲倦了,所以产生了幻觉,可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身体仿佛在炽烈的目光中被熔化。 这时,站在高处的风间琉璃忽然动了,他掷出了长刀,刀光穿透工程组负责人的胸口,再刺进了那颗巨大的心脏! 如此凌厉的一刀只在那颗心脏上留下了一道口子,浓腥的绿色汁液四溅,裂口中一只金色的眼睛四下轮转着扫视所有人! 那颗心脏深处真的有一只眼睛在窥视外界,它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感觉到如山一般沉重的威压。 心脏忽然开始蠕动,那只眼睛竭力地往外钻,一边钻一边发出尖厉的嘶声! “圣骸,那就是圣骸!”王将失去冷静地尖叫。 风间琉璃从天而降,手中已经握住了另一柄长刀,他一直留在高处就是等待‘神’的真身出现。 眼睛扭动着消失在工程组负责人的嘴里,一根粉色的肉质尾巴在口腔里摇摆几下也消失了。 “开枪!”王将大吼。 枪声震耳欲聋,数以万计的子弹射向工程组负责人。 硝烟将他掩盖,四下鸦雀无声。 王将在缓步后退,所有人中,真正镇静的只有风间琉璃。 他已经变成了恶鬼和疯子,无所畏惧。 硝烟略略散去,本该死掉的人缓缓挺直了腰,漫无目的地移动,极其缓慢。在某种力量的支撑下,他还活着,还想逃离。 风间琉璃提着长刀站在他的身后。 血色人形踉跄地奔向天丛云,继而跃起,插在地上的天丛云震鸣着飞去,而风间琉璃的刀终于挥斩出去,刀光就像一道曲折的银色电光。 没人能看清这一瞬间的情形,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闪过,各自落地。 风间琉璃手中长刀只剩下一半,怪物持着天丛云的手连着头颅和半边肩膀一起坠地,却没有血流出来,肉眼能够看见断口处的肌肉在蠕动,细胞还在疯狂地修补着这具身体。 风间琉璃徒手接住被震飞坠落的天丛云,转身从怪物的脊椎处刺入,然后挥舞断刀重击在它的胸口。 这具被圣骸强行提升了能力的生命体终于崩溃,像是沙捏成的一般瞬间崩塌。 天丛云穿透目标的身体,将某个长着金色独眼的东西钉在了地上。 王将狂喜,“快用液氮!这就是圣骸的本相,它是寄生生物!” 268.黄泉之邀 数以吨计的液氮冷却了那个扭动的危险东西,厚重的圆柱形石英捕捉舱扣住了圣骸。 真正的神并不是八岐大蛇,也不是什么威猛的巨兽,真正的神就是圣骸,不是一块骨头,而是一个能够操纵巨大生物的寄生生命。 所以它永远不能被杀死,永远能从一种形态转化到另一种形态,可以化身臃肿的超巨型生物,也可以藏在须佐之男的身体里等待机会复活,无论人类杀它多少次,杀死的都只是它的住所罢了。 液氮的烟雾散去,人们终于看清了圣骸的真实模样。 --它像是一个残缺的胚胎,膨胀的头部长着一颗硕大的独眼,看起来像尾巴的东西其实是肉质包裹起来的脊骨,它的肋骨突出在肉质层外,想必在它寄生的时候,就是用这些尖细的肋骨插入宿主的脊骨中,操纵着那具身体。 圣骸没有死去,它扭曲着发出‘嘶嘶’声,那颗金色的眼睛不断闪灭,但在石英捕获舱里,它接触不到任何可寄生的宿主,而它本身的力量又太过弱小。 王将用强光手电筒照射,光照透过圣骸外层的肉质,隐约可见里面发育到一半的脏器。 “多美啊,何等完美的进化方式!”王将双手按在捕获舱上,盛赞这丑陋的寄生虫,“在被黑王处决之前,它主动进化出寄生形态的生命,用这种方式延续着自己的存在!” “如果神是寄生虫,那它怎么帮助我们进化?”有人犹豫着问。 在猛鬼众的想象中,神本该是顶天立地的伟大生物,它身上的少量血液就可以帮助他们完成进化,而不是眼前这个丑陋而细小的玩意。 “光是找到寄生者还不够,还得为它找到宿主和食物。” 王将侃侃而谈,“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适格者才能被神寄生,可惜古裔们不懂这种寄生的伟大意义,在神彻底进化为新的白王之前就杀死了它。能够赐予我们进化道路的不是这种形态的神,而是进化完成之后的白王!” 这时,刺目的光柱从天而降,把王将和风间琉璃笼罩在其中,直升机的旋翼切割雨幕,巨大的轰鸣声在井中回荡。 那是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机舱门敞开,源稚生坐在机舱中,黑色的长风衣猎猎飞舞。 另一边是托着下巴,面带微笑盯着圆柱形石英捕捉仓的年轻人。他戴着眼镜,可不知为何,当触及这隐含探究似笑非笑的眼神的刹那,所有人心底都涌上一阵寒意。 始终沉默不语的风间琉璃像是从大梦中惊醒,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眼底似乎有金色曼陀罗般的花纹转动。 他缓缓抬头,仰望那从天而降的黑影,狂风吹开他的衣襟,露出肋骨分明的玉色胸膛。 “哥哥!你来看我啦?你是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他在风中狂笑。 “又或者...你是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风间琉璃笑容敛去,只剩下刻骨的凶厉,“用你的血,为我的法衣染上祭礼的红?” 古奥森严的语言从天而降,便如神的语言在天际回荡。 ‘王权’的领域眨眼笼罩了红井,数以万计的不锈钢护板脱落,将君王的愤怒压在每个人头顶。重力规则被强行改变,每个人都感觉到十倍的体重作用在自己的骨骼上。 无人能够站立,除了王将和风间琉璃,所有人都艰难地用膝盖和双臂支撑着身体,仿佛朝觐天降的王者,即便被下坠的不锈钢板切下头颅也不能逃走。 源稚生俯瞰井底,面对那些残缺的肢体和横流的鲜血,没有丝毫怜悯。 “来吧!来用你的正义压垮我吧!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风间琉璃大声呼喊。 从源稚生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一刻不停地仰望,对着天空张开双臂,野兽般嘶吼。 源稚生静静地坐着,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去向无限遥远的远方。 直升机的仪表台开始报警,仪表读数疯狂地闪变,铆钉摇晃着从外壳上飞离。如果没有源稚生的保护,这架直升机早就在‘王权’的领域中坠毁了。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那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王,他是天生的战神,后来打翻了天界的宫殿,和诸神恶战。”源稚生轻声道:“我说那个猴王多么强大多么威武,你却说他该有多孤独啊。他是天生的英雄,可这个世界上却没有跟他一样的人。王不就是那种孤独的东西吗?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怕孤独。” 顾谶微微偏头,显然是听说过他故事里的主人公。 在直升机掀起的狂风中,对话只能靠吼,但源稚生的声音很低,他知道弟弟能读懂他的唇形。 小时候源稚女很瘦弱,在运动场上总是被人撞得浑身青紫,像只迷路的小鹿,谁也跟不上。所以源稚女上场打球的时候,源稚生总是坐在对面,全场他都不发出一点声音,但嘴唇始终在动--左边,右边,回防,投篮... 源稚女只是跟着哥哥的指示在场上奔跑,居然也能及时地出现在合适的位置,这样班上的孩子才愿意跟他一起玩篮球。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风间琉璃肆意狂笑,“什么猴王?我已经忘记了!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的刀上都沾过很多人的血,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凑在一起说童话呢?” 源稚生看着癫狂的弟弟,“皇血是被诅咒的东西,不该留存在这个世界上。你和我是皇血最后的继承人,如果我们死了,宿命就会终结,再也没有人能用圣骸完成最终的进化,所有的野心也都被终结。” “我听不清。”风间琉璃嘲笑,“我只听见风中有魔鬼在念着《圣经》!” 押韵,顾谶点赞。 “稚女,我是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远行的。”源稚生说:“远到黄泉!” 他双手分开,握住座椅两侧的刀柄,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纲在同一声震鸣中出鞘,他猛地跃出机舱,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带着两柄斩鬼刀和王权领域从天而降,宛若巨鹰扑击。 风间琉璃横刀在前,源稚生的双刀划出十几米长的夺目刀光,刀锋碰撞,暴跳的火星照亮了许久不见的兄弟的脸。 源稚生的脸漠然如石刻,风间琉璃好似磨牙吮血的恶鬼。 这是至高的皇和极恶之鬼的决战,超级混血种的威势酣畅淋漓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他们在高速的移动中化成虚影,斩出的每一道刀光都如同星月的光辉,长刀交击时火星四溅,灿如火树银花。 269.鬼之天照 顾谶并无杀性,可猛鬼众的枪手们却宛若蝼蚁,他们朝着直升机开枪,枪口焰闪灭着,子弹却射出又激射倒回,人命如草芥般在光影中倒下。 四下充斥着他们的吼声和惨叫,那些人来不及也不愿意去想这是为什么,他们的瞳孔里,只有那道在火光中从直升机上轻飘落下的身影。 晚风吹起他的衣摆,爆炸的亮光掠过他的面孔,那样散漫又淡淡疲倦。 再没有人能阻挡他了,他站在了旧时代的‘神’的面前。 …… 另一边的兄弟二人对此视若无睹,如果犬山贺在这,看到他们挥刀交击的这一幕,那颗不甘苍老的心大概会沉到底,因为这对兄弟能轻易地压制他的神速言灵‘刹那’,而这一切并不需要言灵的加持。 对于皇来说,只需信手挥舞,放肆地倾泻他们的天赋暴力就够了。 刀光稠密得像是暴雨,如果任一方停手,那瞬间就会有无数的刀斩穿透刀光组成的网,割裂他的身体。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黄泉么?我很期待那场旅行!”风间琉璃狂呼着挥刀。 今夜他一直沉默,像是失去生前记忆的鬼魂,直到见到源稚生,他的瞳孔里终于迸射出火星。 直升机掀起狂风,颤悠悠地朝远处飞去,脱离这片战场。 风间琉璃在狂风中跃起,但另一道身影更快,炮弹般射出,将蜘蛛切和童子切贯穿进他的胸膛。 他之前本就跟八岐大蛇两败俱伤,此刻跃身劈斩,不料被源稚生看穿了动作,在这两把传世的斩鬼刀面前,即便以他强韧的肌肉和坚硬的骨骼,也在刺耳的撕裂声中被斩开。 但此刻他们两人都在空中,便意味着谁都无法躲避,源稚生用力压着双刀,风间琉璃则在怒吼中反手将刀送进了他的胸口,死死捅了进去! 两人砰然落地,一秒钟后便扭打在了一起,丝毫不顾身上还插着彼此致命的刀剑,而是手脚并用,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他们低吼着将对方踹开,起身途中便将贯穿在身上的长刀拔出,挥起属于对方的沾染了自己血的刀剑,奋力劈砍。 他们浑身被鲜血染红,血雨纷飞,凌乱的刀光在浴血中斩在了高大的液氮钢罐上,巨量的液态氮倾泻在猛鬼众那些单兵导弹等弹药上,冰霜沿着残骸表面蔓延,浓密的雾气腾起。 燃料罐破裂了,预备弹药被电火花点燃,仿佛太阳在井底燃烧爆炸,气浪把所有人强行分开,光柱带着尘柱席卷了储水井底部,炽热的气流和飞溅的碎片横扫而过。 风间琉璃轰得一声撞在井壁上,遭受重创的他仍旧没有死去,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走向那熊熊燃烧的火中,源稚生刚刚在爆炸的中心。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想去确认哥哥的死,还是想要在他临终前再跟他说上几句话,可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风间琉璃远远地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那片大火,似乎再度失去了记忆。 他心底藏着对源稚生的依恋和怨恨,但那个依恋着哥哥的少年已经被王将抹杀了,所以本应悲伤的时候,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心里空空如也。 “那么悲哀的末日啊,绵延数千年的家族,曰本的守护者,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使命。”王将以诗歌般的语调哀叹,“从此世界上,再没有名为‘皇’的东西了。” 风间琉璃无视他的惺惺作态,默默地低下头,用手去抠自己鲜血淋漓的胸膛,像是一个木偶人在询问自己并不存在的心。 王将掂了掂手中的提箱,石英捕获舱就装在这里面,他已经得到了一生中梦寐以求的东西,是时候离开这口井了。 这时,他听到了巨大的心跳声,还有从背后传来的一抹叹息,前者犹如忽然轰鸣的丧钟,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狱返回,后者则如讥似讽,俨然是对机关算尽的嘲弄。 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登时变了神色,王将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要脱身,可一只细皮嫩肉的手穿破风中扑簌的火光,轻而易举地扣住了他的头颅! 王将惊恐万状,提箱脱手,只不过还没有落地就被顾谶的脚尖勾住了,他五指用力,随着轻微的爆响,王将的头颅便像水管般破裂。 他随手把王将的尸体扔在地上,手上没有沾到一滴血。 风间琉璃的瞳孔微微睁大,那个从黑天鹅港幸存的恶灵,自始至终掌握一切、他屡次想杀都未能杀死的男人,连遗言都没留下就被杀死了,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 只不过当听到火光中那巨大而有力的心跳声,看到因呼吸而飘忽炽烈的火焰时,他的眸子又前所未有地明亮起来。 火光中走出了白得耀眼的影子,那是源稚生,但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肌肉虬结,筋骨暴突,皮肤表面剔透的鳞片在火光中呈现出动人的金红色,好像披着金红色的锦缎。他背后的皮肤裂开,细长的骨骼舒展开带血的翼翅,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新生的源稚生仰天呼吸,喉咙里发出风吼声。 “龙血?”顾谶轻声道。 “是啊,我只有成为鬼,才能超越皇的极限。”源稚生仰望漆黑的夜空,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那张被外骨骼包围的脸上,“当你所处已是无边黑暗,你又怎能不飞蛾扑火?” 顾谶没有说话,他当然可以阻止,却因为等待的人还未出现而没有那样做。 至于龙血,则是神社的神官交给源稚生的,这是当初列宁号上的胎血,也是橘政宗给他留下的‘礼物’。 “现在终于没有人吵个不停了。”风间琉璃轻笑着,“这个故事的开始和结束,就该只有我们两个。” 他并未在意顾谶,因为在他的心里,这个人跟王将或橘政宗并没有多少区别,他们都有一颗残酷的野心。 源稚生平静道:“我来这里就是要见你。” “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我有什么区别?”风间琉璃嘲笑道:“当年你要杀我,因为我是鬼,现在你自己也变成鬼了。” 源稚生的脸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可他眼神轻松,显然是在笑。 所谓天照命的光,照不亮属于鬼的黑夜,那么就化身为鬼好了,那样才能到达鬼的世界,斩断鬼众的宿命。 270.人生百态 东京都,成田机场。 车流从高速公路出口一直堵到候机大厅,港口在海啸来袭的第一时间就不堪使用了,高速公路也已经被车流堵死,逃离东京的唯一通道就是空港。 但所有机票都在海啸袭来后的几分钟内售空了,每一架飞机都是满载起飞,机舱里塞满了客人,行李舱里塞满了从各大政府部门运来的机要文件,很多人都只是带着随身的小包飞离东京。 随处可见老人在送别子女,丈夫在送别妻子,他们随着队伍移动,依依不舍。 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买到足够全家人逃离的机票,这种时候就得有所取舍。 --老人的生命所剩不多,花费机票让他们离开是不太值得的,于是在第一时间被舍弃;丈夫有力气,在灾难中逃生的机会比妻子大,所以优先让妻子离开;一家有两个孩子的话,往往是年纪大的孩子得到机票,因为他已经能够照顾自己了。 送别的人都努力地笑着,说些鼓励的话,却在亲人消失在安检通道的尽头时候流下泪来。 无数紧握的手被保安强行扯开,恋人们隔着玻璃亲吻告别,泪水和口红一起印在玻璃上。 上杉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幕的生离死别,只觉得被那沉重的绝望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是成田机场的海关官员绫小路熏,虽然您是搭乘私人飞机,但是也必须走海关和安检程序,请跟我来,我带您去贵宾通道。”苗条干练的女孩接过他的旅行箱。 “谢谢。”上杉越心情复杂。 “快点!”绫小路熏压低了声音,“局面随时都可能失控,那时贵宾通道就没用了。”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作为机场工作人员却没有一张自己的登机卡,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她没时间害怕,她得抓紧时间送尽可能多的人走。 就像那时极道封锁了海关大厅,她想放昂热离开。 上杉越到达贵宾通道的时候还是引发了一些骚动,普通通道前人满为患,贵宾通道前空荡荡的,海关官员领着一个孤身老人办通关手续,不由得让人怀疑这个老人的身份。 皇室成员还是落荒而逃的高层?有人开始叫喊说这不公平,有人向上杉越扔矿泉水瓶。 上杉越低着头,任凭矿泉水瓶砸在自己身上,什么话都不说。 他没什么可说,他不是皇室成员也不是什么高官,但他确实有某种义务去守护这个城市这个国家,但现在他已经放弃了,他的确是落荒而逃。 “您的护照是昭和年间办的,我这里查不到您的护照号!”给上杉越办手续的海关官员急得满头大汗。 上杉越用的是一张极老的护照,他办这张护照的时候海关还未使用电脑系统,所以系统中没有这张护照的记录。而他之所以能搭乘私人飞机,是因为他去求了昂热,后者以东京都当局的名义下达了安排他离开的命令。 这时,普通通道那边出了新的麻烦,一个小女孩抱着她的猫哇哇大哭起来,因为安检人员告诉她不能带猫上飞机,也不能托运。 现在行李舱里塞的都是国宝和机密文件,别说是一个小女孩的猫,就算是天皇家的猫也未必能有登机的待遇。 小女孩哭完了又跟妈妈再三保证自己会把噜噜抱得好好的,噜噜可以跟她坐一个座位,妈妈气得直骂她,他们家就这一张登机卡,她自己也没有。 后面排队的人也烦躁起来,为了一只猫的事情堵塞了安检通道,这时候时间就是人命。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那些讨厌她的大人,紧紧抱着她的小猫。 那只猫也是个怂货,在人群中吓得尾巴都粗了,只知道蜷缩在小女孩的怀里,如今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人类想要它活下去。 小女孩忽然举着自己的小猫给安检人员,还有自己的登机卡:“那我把我的机票让给噜噜。” 人群沉默了几秒钟,骂声再起,在大人看来,这是小孩子用来耍赖的方式,有人说那就让猫上飞机把她留下。 只有上杉越感觉到了针扎般的疼痛。 在人群的缝隙里,他看见了小女孩的眼睛,惊恐、泪水和祈求同时出现在那双干净的眼睛里,上杉越知道她真的很害怕,但没法放弃她的猫,也许她在耍赖,也许她真的要把登机的机会让给她的猫。 其实大人是很难理解孩子的想法的,大人的世界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孩子的世界里却只有区区几件,陪她睡觉的玩偶,陪她度过那么多时间的猫,所以她不愿意放开那只猫,就像父母不愿意放弃孩子那样。 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短暂,在你的一生里,有几个人能陪你那么多年? …… 上杉越的电话响了,接通后,电话里传出昂热的声音,背景声是狂风巨浪。 “到机场了吗?” “到了到了,我在海关办通关手续。”上杉越心情复杂地说:“谢谢你昂热,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 “失望个屁,我对你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昂热不在乎地笑笑,“有件事本想离开曰本了再跟你说,不过想了想,还是现在告诉你吧。根据我们的情报,你可能有两个儿子!” 他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目的地,心想这一次还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 上杉越闻言呆住了,一瞬间大脑彻底空白。 昂热说:“当然,这只是猜测,不过可能性很大。” “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他们长得像我吗?过得好吗?他们的妈妈是谁?”上杉越的手在抖。 父亲和自己的教训在前,这些年他一直在跟自己说皇血是带来诅咒的东西,留给后代只是把诅咒留给他们,所以他从未憧憬过什么儿子,也没想到这东西真有降临的那一天,他会紧张到这种程度。 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谁在照顾他们?他们吃没吃过穷困的苦?有没有被人欺负过?走没走过弯路? 无数疑问从上杉越的心里冒出来,仿佛喷珠溅玉。 昂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短暂地沉默了。 “喂,昂热,昂热!”上杉越失态地大吼。 因为讯号断掉的缘故,通话中断了,同一刻地面再度震动,新一轮的震波袭来,所有人都被掀倒在地。 上杉越在地面上爬行,手颤抖着想要回拨,却发现手机里根本找不到昂热的来电显示。 那个瞬间的犹豫,该说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完。 271.悠悠往事 上杉越站在贵宾通道前,默默地看着汹涌的人群,众生百态,像是一片混杂着愤怒、悲伤和恐惧的海洋。 “赶快从贵宾通道走!”绫小路熏帮着保安阻挡那些冲向贵宾通道的旅客,焦急大喊。 她漂亮的头发那么凌乱,眼神那么忧伤,她跟这些人一样害怕,也想扭头逃走。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习惯。 抱着猫的小女孩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家人不在她身边,没有人能扶住她,她随时都可能摔倒在地,被无数人践踏而过。她放声大哭,但还是紧紧地抱着那只小猫,好像那个温暖柔软的小东西就是她的生命。 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前,上杉越对这一切还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心已经迟钝了几十年,就像寺庙里的木鱼久不被人敲响,渐渐地蒙上了灰尘。 别人的悲欢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个不该被生下来的人,过了错误的人生,把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给耽误了,如今虽然苟延残喘地活着,还舍不得死,可这个世界终究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是个遗弃了世界也被世界遗弃的人,所以他想逃。 但在昂热告诉他,他还有两个儿子的时候,那颗尘封已久的木鱼般的心仿佛被重槌击中了。灰尘簌簌落下,那颗心轰然鸣响,悲欣交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要落泪,想要欢笑。 他有儿子,还是两个,好像忽然间他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孤魂野鬼了,那充满心臆的、无可名状的温暖。 人确实是自私的动物,但为了极少数的人,人是能牺牲自己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就是爱,是人存在的证据。 上杉越参加过无数次弥撒,每一次牧师都给他讲爱,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醍醐灌顶。 他猛地搂过绫小路熏,大力拥抱她,在她发呆的时候,忽然猥琐起来的拉面老头冲入人群把小女孩和她的猫一起抱了出来。 “三号跑道上有一架私人飞机,能坐十二个人,你可以带你的噜噜上飞机。”上杉越拍拍小女孩的脸蛋,把她放在绫小路熏的怀里,“还有你,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绫小路熏呆呆地看着这个忽然容光焕发起来的老人拎着他的旅行箱,逆着人流冲出候机大厅。 候机大厅外,送他来这里的直升机还没有离开。 …… 红井。 这是风暴的核心,却那么平静,巨大的雨点打在血泊中,像是红色的湖面上荡开涟漪。 源稚生和风间琉璃环绕着某个圆形缓慢地行走,好像这里就是舞台,演员们说着早已写好的对白。 风间琉璃走动起来悄无声息,风拉开他的长袍,像是弱柳扶风的少女。 “我还记得那年,你看报纸上说狮子座的流星雨要来了,曰本是最好的流星观测点...”他轻声说着,自述人生,说着兄弟二人曾经的温存,那悠悠往事,令人垂泪。 作为场间唯二的观众,顾谶静静站在那口巨大的井的边缘,井底深深如渊,死寂的鲜红色的水被雨水溅起一个个涟漪,却没有半点声音。 “可后来啊,我期待的最美的东西却没有到来,下雨了,暴雨倾盆。我也是这样站在雨里,仰头望天。我觉得好累好辛苦啊,我和哥哥努力准备了那么久,可是下雨了,流星雨看不到了。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很难过。” 雨水滑过风间琉璃的脸,他形若伶仃的鬼,可流泪时仍不由让人心软。 “你小时候总是那么敏感,我有时候很烦你。”源稚生说。 “因为那时哥哥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人,世界上只要有你,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可我又想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限的,我用完了就该跟哥哥分开了。”风间琉璃说:“可你安慰我说会永远陪着我,有人欺负我你总会在我身后,我只要勇敢地挥拳打过去就好了,如果我打不过,你就会挡在我前面。” “别再说了。”源稚生说:“我不想听。” “这世界总是这么可笑,总是一个人很想说话,另一个人不想听。你从来都不想听我说话,永远都是你对我说话,你是哥哥,永远是你教训我。”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又为什么要说以前的事?”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彼此为敌呢?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总是沉浸在小孩子的回忆里,但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 …… 雨打落在枝叶上、地上,沙沙作响,风吹过他们的衣摆和长发,将叙旧的话都散落。 “哥哥,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言灵呢?”风间琉璃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轻轻地吟唱起来,早已失传的古老语言,完全无法辨识的语法结构,却有着异乎寻常的音韵之美。 通常龙文被吟唱的时候,都仿佛巨钟被敲响,声音在整个领域中反复回荡。但当风间琉璃开启他的言灵时,却像唱起一首催眠的短歌。 透明的领域边界迅速扩张,源稚生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包裹其中,顾谶目光平静,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而风间琉璃显然也没有让他置身事外的道理。 这个奇异的言灵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杀机,仿佛风间琉璃只是轻声哼唱一首空灵的歌。 源稚生从那首歌中听出了绵绵的秋雨和神社的钟声,随着清澈的歌声在耳畔浮现,空气中的血腥味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气息,潺潺的流水声由远及近。 源稚生这才猛然惊醒,他发觉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座山间小镇,名为鹿取的神社矗立在漆黑的夜幕下,清澈的小溪穿越小镇,整座镇子沉睡在绵绵的雨中,脚下的长草在风中飘拂。 时间似乎倒流了,他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背着长刀回到了自己长大的那座小镇荒废之前,既是受命除掉藏在镇子中的恶鬼,也是回来看望久别的弟弟。 那时所有的悲剧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他坚信着正义,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人是自己的弟弟,而这两者完全不矛盾。 他想要好好表现,出人头地,将来带弟弟去东京过上等人的生活。 272.貘之梦境 无边幻境之中,源稚生站在进镇的道路上。 左边的岔路通往鹿取神社,如果去向那里,他会目睹弟弟作为恶鬼的一面。 右边的岔路通往他们一起住的小屋,如果去往那里,他会见到作恶之后返回小屋的弟弟。那时兄弟两人都会很高兴,也许会一起玩源稚生带回来的游戏机,或者找些食材煮一锅汤,守着炉火讲东京里有意思的事。 两个源稚女都是真实的,作为恶鬼的源稚女和信任他依赖他的弟弟源稚女,都是真实存在的。 而现在他可以做出选择。 言灵·梦貘,谁也不会猜到风间琉璃这种恶鬼的言灵竟然是完全不具备攻击力的‘梦貘’,但又是最凶险的。 由于白王血裔的存在一直没有被证实,所以在言灵周期表中,白王一系的言灵是空缺的,或者仅有名字和猜测的效果,没有经过任何检验,哪怕后来怀疑顾谶是白王血裔也一样,只是认为他的言灵跟‘精神’有关。 在神话里,‘梦貘’是一种食梦为生的名叫貘的野兽,友善而胆怯,它会在夜幕中无声地靠近做噩梦的人,把他们的噩梦吃掉,给他们一夜好眠,然后自己带着噩梦返回丛林深处。 但噩梦是最恶劣最恐惧的情绪,无法被消化,所以貘只是把这种恐惧的情绪储存在身体里。 在它死的那天,它再也无法储存那些噩梦,于是一切的噩梦都在瞬间化为现实,距离貘最近的人会被这些噩梦卷入,没有人能从那无数叠加的噩梦里逃脱。 而言灵‘梦貘’就是一种精神控制言灵,在它领域中的人很难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即使他意识到这只是梦境。 源稚生清楚地知道自己站在一场梦里,可他无法摆脱出来,以他心志之坚,如果是其他梦境他还能强行挣脱,但这个噩梦例外。 这不仅是风间琉璃的噩梦,也是他的噩梦,‘梦貘’唤醒了他们共同的噩梦。 红井深处,两个人遥遥相对,风间琉璃的瞳孔里转动着金色曼陀罗般的花纹,同样的花纹也出现在源稚生的瞳孔里。 他无法挪开视线,只能顺着那双万花筒一样的眼睛看进风间琉璃的噩梦里去。 另一边,顾谶也木然如此。 源稚生机械性地向前走,感觉自己行走在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里。 脚下的长草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音,像是大海的波涛起伏。 他越往前走,鹿取神社那龙一般弯曲的屋顶就越清晰,湿润的道路两侧摆着精煤矿石雕刻的石地藏,雨水打在石地藏头顶的树叶上噼啪作响。 这是镇子上的传统,下雨的时候,神社里的孩子会在石地藏头上盖几片蒲扇般的大树叶,说是为地藏菩萨遮雨。 时隔多年,一切还都照旧,虽然是‘梦貘’引发的幻觉,但是他终究回到了这里。这里是他们恩怨开始的地方,也该是恩怨结束的地方。 在梦境中,源稚生的优势不复存在,在这里他和风间琉璃都只是十七岁的少年,只看谁的意志更坚定。 源稚生在石地藏前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然后提起长刀,走向灯火依稀的小镇。 路边挂着纸糊的白灯笼,那天夜里镇上恰好在举办巫女祭,慕名从山外赶来学习巫女礼仪的女孩们住在鹿取神社里。 她们本该提着这样的灯笼环绕着镇子行走,为镇子祈福,但现在灯笼被留在了这里,人却不见了。 除此之外,也听不到其他的人声,甚至没有犬吠。 差不多十年过去了,这座已经被废弃的小镇完好地保存在风间琉璃的噩梦中,但镇子里没有任何生灵存在。 这里永远是黑夜,永远燃烧着灯笼,永远举办着那场染血的祭典。 源稚生穿过那座高高的鸟居,走向前方没有灯火的建筑。 他没有去鹿取神社,也不想回家,而是直接去向了学校。 那是刑杀之地,多年前他在那里杀死了弟弟,多年之后梦回这里,他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纤瘦的人影站在灯笼下,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 源稚生往前在,那个黑影便亦步亦趋,就像是被他落下很远很远的影子,眼中流露出狰狞和怨恨的神色。 而黑影的眼里只有源稚生,在他也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道身影正随着他们慢慢往前,那样平行而走,偶尔看一眼兄弟两人,偶尔看一眼令他们执念深重、困囿多年的小镇。 学校仍是当初的模样,教学楼、篮球场、源稚生曾经练习挥刀的沙地,地上还有车辙印,好像学生们刚刚在这里上完课回家了,夜来的大雨把校工整理好的草地弄得一塌糊涂。 不亲眼看到这一幕,源稚生很难相信弟弟把往事记得那么清楚,这才能在脑海中复刻出一个完全一样的鹿取小镇来。 也许源稚生自己的记忆也在起作用,当风间琉璃把自己的噩梦投射在他身上的时候,源稚生的意识也在补充着这个梦境。 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么熟悉,多年来他也不断地重复类似的梦,梦中的鹿取小镇上永远都下着雨。 他从操场旁边经过,那口废水井还在原来的位置,上面扣着沉重的铸铁井盖,这是当年他埋葬弟弟的地方。 源稚生绕过体育馆,沿着竹林中的小道到达体育馆的背后。 体育馆曾是小镇上最洋气的建筑,有着弧形的屋顶和闪闪发亮的玻璃外墙,但他最熟悉的却是它幽深的地下室。 那里遍布霉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废弃设备,没有人愿意接近那里,那里就变成了他和弟弟的秘密基地。 在那里他们俩是自由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累了就从那一大堆体育课用的垫子里抽出一张最干净的来,躺在垫子上开始幻想将来的事。 那时候源稚生还幻想着权力、地位和时尚的生活,源稚女无所谓,他会跟哥哥去任何地方。 门锁满是铁锈,跟当年一样只是虚挂着,推开门沿着台阶逐级而下,越转越深。 源稚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极乐馆的下方,会有那么森严可怖的地下室,那是赌客和赌场交易的地方,每间小屋里都埋藏着欲望和龌龊不堪的秘密,极乐馆地下室里水泥色的楼梯就跟这里的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源稚女并没有真的长大,他的记忆、怨恨和孤单,都停留在原来的地方。 273.无从挽回 推开咿咿呀呀的门,源稚生回到了这间废弃的器械储藏室。 欢迎他的女孩们默默地站在通道两侧,穿着华美的戏服,眉目生春。 她们打扮成的模样都是流传的古书话本中的盛妆美人,青春靓丽又摄魂夺魄。 源稚生和这些注塑的尸体擦肩而过,来到储藏室的中心。 那里放置着一口沉重的铸铁浴缸,浴缸里盛满了注塑用的化学药剂,气味浓重刺鼻。 他拄着长刀在浴缸前坐下,默默等着弟弟回来。 风间琉璃用‘梦貘’把他带入这个梦境,就是要以此为舞台,多年来他一直滞留在这个梦里,等着源稚生的归来。 风间琉璃布下了一个杀局,他自己可能埋伏在任何地方。他现身的那一刻,杀局就开始。 但源稚生并不紧张,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如止水,宛若一段枯木。 橘政宗曾带他观赏过一幅浮世绘,画上是披着甲胄的武士,面前插着长刀,显然是将要奔赴战场,但他却在弹奏一张琵琶。 橘政宗问他为什么一个将要奔赴战场的人,却能如此沉浸在音乐中,分明他连下一刻的生死都不清楚。 源稚生当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橘政宗告诉他,说这是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连生死都已经放下了,这时他的心里海阔天空。 源稚生此刻的心里便海阔天空,所有的事情,在他与昂热通完电话,与顾谶同行后都想明白了。 他想起那一年他花了整整一个暑假,用地瓜酿造的土酒讨好了守望森林火情的护林员,好让护林员教他怎么驾驶那架简易的直升机。 在护林员去东京述职的几天里,他把机库的钥匙交给了源稚生。 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源稚生带着怯生生的源稚女摸进了机库。 夜幕下,直升机像是巨大的蜻蜓那样拔地而起,源稚女惊呼说着害怕的话,源稚生则大笑着安慰他,说这可是你哥哥驾驶的直升机,我们会飞到最高的地方去! 他们在固定的高度上巡航,头顶是澄澈如洗的星空,下方是绵密的森林,树冠密密地簇拥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深绿色的花球,在风中一波波地起伏。 群山就像是巨人坐在天空之下,直升机像是神话中的飞车,带着他们翱翔云端。那时候的天地看上去那么童话,兄弟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源稚生说‘生日快乐’。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只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强悍的狮子座,所以他的生日应该是在灿烂的夏天。 他是狮子座,他的弟弟也是狮子座,他要为弟弟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但是没有钱,所以他想方设法学会了驾驶,搞到了机库的钥匙。 他说生日快乐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英雄,盯着弟弟的眼睛希望他露出欢喜的神情,可源稚女无声地流下泪来。 源稚生又惊又慌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可源稚女说他很喜欢,只是最好的日子过完就没有了。 当年他觉得弟弟真是蠢得不可理喻,如今想来那个蠢弟弟的话竟然应验了。 --每个人的福气都是有限的,最好的日子过完就没有了,今夜之后他们再无欢乐。 冥冥中,似乎有掌握命运的神祗发出了嗤笑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如梦魇般在心头萦绕。 这时,轻盈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好像有人正轻快地奔向此间。 源稚生扶着刀柄起身。 听起来,风间琉璃正带着猎物赶来,赶赴这场无法改变无从挽回的结局。 源稚生轻轻推动刀柄,被古龙胎血强化的身躯在梦境中是没有用的,梦中的他十七岁,是曰本分部最年轻的干部;梦中的源稚女也是十七岁,是刚刚堕落的鬼。 温暖的液体滴落在源稚生的虎口上,鲜明如红豆,他仰头看向屋顶,日光灯明灭不定,屋顶红得像血,大颗大颗的红色水滴从水泥中渗出来,下雨一样滴落。 梦境开始扭曲了,超越常规的东西开始出现,这说明‘梦貘’的控制者正在逼近,强烈的怨恨正在改变这个环境。他出现的时候,他身边的空间也变得如地狱般森严可怖。 “这么多年,你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狱里吗?”源稚生无声地说。 他低下头,水声潺潺,鲜红的液体一点点漫过鞋底,就像站在血池中。 所以源稚生没有看见,背后的浴缸中,血红色的人影缓缓上浮,那具在塑化药剂中炮制的尸体睁开了眼睛。 那是赤祼的风间琉璃,手中提着锋利的长刀,他无声地行走在血泊中,金色的眼睛里带着残酷的笑意。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杀局,无论源稚生选择哪条道路,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 那个依恋着哥哥的源稚女已经在梆子声中被埋葬了,活下来的是怨恨的恶鬼,他越接近源稚生,笑得就越开心,笑容简直是如花绽放。 另一侧的墙上,若隐若现出颀长的身影,犹如镜花水月。顾谶看着相向的兄弟二人,没有作声也没有阻拦。 风间琉璃以‘梦貘’让他堕入噩梦,却被他反以相同的言灵破解,甚至溯源而来,轻而易举地侵入十多年前宿命开始的那个晚上。 他看到风间琉璃克制不住地奔跑起来,刀锋突前,撕裂了空气,无数的水滴在那柄刀的刃口上被破开。高速将整个空间里的水都卷起,在他背后形成了腥风血雨,红线泼墨。 长刀贯穿了源稚生的心脏,最后一刻,风间琉璃从背后狠狠地抱紧了哥哥,用胸口顶着刀柄,把刀身全部送了进去! 他感受到那颗心脏挂在刀上痛苦地跳跃,不由自主地发出恣意的狂笑。 多年之前,他也是这么拥抱源稚生,但心脏被刺穿的人是他。现在,他狠狠地拧转刀柄,感受着那颗心脏中的血泉喷射出来,溅得他胸前一片温热。 源稚生跌跌撞撞地向前扑出,背后的血光仿佛瀑布。 但这是在梦境里,无论是皇血还是龙王胎血都无法治愈他。 这么多年以来,在心底的最深处,他始终停留在这一晚,显赫的身份对他来说只是无谓的甲胄,里面装着一颗普通人的心脏。 但风间琉璃不同,他是等待了十年之久的恶鬼,他的仇恨在此刻迸发出了雪崩般的力量! 274.噬心之痛 风间琉璃疯狂地击打着源稚生的后背,张牙舞爪,凶相毕露。 源稚生的手臂和肋骨纷纷折断,曾经居高临下的皇倒在赤红色的积水里。 有人推开了地下室的门,是一个盛妆的女孩,就是她的脚步声引开了源稚生的注意力,给了风间琉璃一刀致命的机会。 女孩穿着歌舞伎《杨贵妃》中杨贵妃的戏装,手里握着锋利的怀剑。那些雕塑般的女孩也都动了起来,歌舞伎史上的绝世美人们从戏服的袖子中抽出了利刃。 她们女鬼般扑到源稚生的身上,一瞬间他就被各种华丽的大袖遮蔽了。 风间琉璃一步步地后退,已经用不着他自己动手了,他的傀儡们会把源稚生拖死在这场噩梦中。 这是风间琉璃的噩梦,这里的一切都随着他的意志被扭曲。 在他的意识里,这些穿着戏服的尸傀儡都是活的,都是可爱的女孩子,在虚幻的王国里永无止境地载歌载舞。 很多年前他就疯了,对他来说表演并不只是表演,每场演出都是真实的生离死别。 他在舞台上大笑和大哭,自己的心里也是伤痕累累。 源稚生渐渐停止了挣扎,被那些傀儡拖着前往地下室的中央,那些纤细美丽的手腕握着刀起起落落,一道道的血泉扬起在空中。 被鲜血浸透的广袖扬起又落下,他在空隙中依稀看到了水泥墙壁上浮动的光影,宛若镜花水月的梦幻之中,顾谶的身影模糊又清晰。 在这血腥而惨烈的一幕前,风间琉璃则激动地捂住了脸,发出似哭似笑的奇怪声音。 为什么要哭他说不清楚,分明源稚女的人格已经死去了,他根本感觉不到那种被亲人背叛的痛苦。 为什么要笑他也说不清楚,他这个鬼是从源稚女的性格里分出来的,为了复仇而顽固地活到今天。 今天他复仇成功了,他的存在意义也就失去了。从今而后,他只是这个世界上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 他神经质般地叫喊着,跌跌撞撞地奔向出口。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要离开这里,他要把这个梦境永远埋葬在自己心底的最深处。 而在这个梦境的最深处,尸傀儡们永无止境地杀着他的哥哥。 ‘梦貘’是最凶险的言灵,因为如果有人相信自己死在了它制造的噩梦中,那么他的意识就真的会消亡,在现实中也会死去。 风间琉璃在心里杀死了源稚生,因为在心底最深处,源稚生竟然是那么懦弱的一个人--他使用了橘政宗留给他的古龙胎血,带着神秘莫测的本部教员,却没有带着一颗杀人的心。 折回的楼梯一层又一层,风间琉璃疯狂地奔跑着,像是害怕的孩子。 那些短刀起起落落,带出鲜血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萦绕,他捂着耳朵,要跑出这个自己营造出来的地狱。 跑着跑着他停下了脚步,前方是一扇咿咿呀呀的门。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门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刀刃进出人的身体才会发出的可怕响声。 怎么会这样?他分明已经跑过了很多层,到达了另一扇门前,可这扇门里也在上演血腥的一幕,谁又在这里杀谁? 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门,生满霉斑的器械储藏室,中间的铸铁浴缸里,血红色的水溢出溅落,绝艳的女人们如恶鬼那样把垂死的男人按在浴缸里,狞亮的短刀挥起又落下。 年轻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清秀的手无力地暴露在空气中,风间琉璃不可能认错那只手,那么多年里都是这双手拉着他从梯田的田埂上走过。 他竟然又回到了这里,看着他的尸傀儡们杀他的哥哥。 无法言喻的恐惧控制了他,他转过身想要再度逃走,但是他迈不开步子,他眼前是分叉的楼梯,去向不同的方向,每条楼梯都是水泥色的,每条楼梯都回字形曲折。 他自己的梦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这些年来他无数次地做这个梦,对这个梦境中的一草一木都已经了如指掌,这根本就是他记忆中的鹿取小镇。 但现在,这个小镇正扭曲为一个巨大的迷宫,而他站在迷宫的最深处。 他向着某个方向冲去,喘息着狂奔,但在转过不知多少个弯之后,他再度回到了那扇门前。 他转过身接着奔逃,他已经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但他总与这些咿咿呀呀的门相逢,门里传来令人崩溃的杀戮之声。 是的,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扇门背后,都在上演杀戮的戏剧,而那个被杀的人,是他的哥哥。 他捂着耳朵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但没有人应答他。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和哥哥寄住在养父家里,源稚生喜欢在晚上偷偷开灯读书,而为了省电,养父总是把他们屋里的电闸拉掉,他们所住的那间屋子又没有窗,所以每次源稚女从噩梦中惊醒,面对的都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他觉得黑暗中的每个角落里都藏着吃人的怪物,吓得瑟瑟发抖,这时候唯有哥哥的呼吸声能让他意识到自己仍在人世间。他竖起耳朵倾听着源稚生的呼吸声,很久之后才能安下心来睡着。 他从小就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男孩,随时觉得自己会被这个世界遗弃,不会遗弃他的只有哥哥。 现在童年的担心应验了,世界抛弃他了,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中,而他的哥哥已经在尸傀儡的围杀中停止了呼吸。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现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没有人陪他了。 他像疯子一样冲破那扇门,嚎叫着把尸傀儡们从浴缸边扯开,扑进那缸血水中,把已经冰冷的哥哥死死抱在怀里。 源稚生的身上都是血洞,但那些伤口里已经没有血渗出来,他看起来那么苍白,却又那么安详。 风间琉璃凑近哥哥的胸口去听,胸膛中那样寂静,他忽然想起,原来是自己洞穿了那颗心。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驱散他的恐惧了,他疯狂地摇晃着源稚生,尖叫着,尸傀儡们在他的身边徘徊,烟视媚行。 被囚禁在躯壳深处的小男孩哭泣起来,稚子和恶鬼的双重表情在他的脸上高速地切换。 他明白了,他并非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而是被困在了源稚生的梦境里。 那座仅仅存在于记忆中的鹿取小镇拘禁了他和哥哥的灵魂,这么多年他没能离开小镇,源稚生也没能离开。 兄弟两个人的噩梦如此地相似,‘梦貘’将他们的意识贯通,也把两个噩梦融合在了一起,源稚生走进了他的梦里,他也走进了源稚生的梦里。 他在噩梦中一直徘徊在雨夜的鹿取小镇上,等着哥哥回来,又渴望着向他复仇,极端扭曲的情绪令他的性格分裂,两个几乎完全独立的人格并存在一个身体里。 而源稚生的噩梦则反复发生在这个幽深的地下室里,在这里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从此再也没能走出去。 无论逃亡多少次,他仍旧会回到那间杀死弟弟的地下室里,默默地躺进浴缸里,想象如果那天夜里死的是自己。 他短短的一生,都生活在杀死弟弟的痛苦中。 现在轮到风间琉璃被困在这个噩梦里了,他才意识到哥哥的噩梦有多可怕,有多令人悲伤。 这么多年以来,风间琉璃一直生活在两种人格之间,源稚女的人格渴望着和哥哥的重逢,风间琉璃的人格渴望着复仇,最后风间琉璃彻底地掌控了这具身体,将源稚女囚禁在心底最深处,完成了复仇。 可现在,风间琉璃觉得自己压不住心底的男孩了。 他哭得那么绝望,浓郁的血气带着彻骨的疼痛从心底升到喉咙,他大口地咳血,同时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275.镜花水月 终于赢了啊,赢到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呼吸声能让源稚女安心地睡去。 他把脸贴在源稚生冰冷的脸上,哭得撕心裂肺。 “哥哥,不要离开我啊,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 ‘哥哥’两个字还是那么温顺和轻柔。 突破了层层桎梏,源稚女的意识在这一刻轰然复苏,极恶之鬼风间琉璃强到能对抗八岐大蛇,却在那个山中少年的痛哭声中烟消云散。 源稚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仍坐在血泊中,怀抱着冰凉的源稚生,大雨哗哗地下着,冲刷着地面上的鲜血去向红井深处。 ‘梦貘’在源稚女苏醒的瞬间被解除,风间琉璃逃不出的梦境,对于源稚女来说轻而易举。 这是他简单的本我,那个十七岁的山中少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仇恨过什么,所以噩梦困不住他。 就在源稚女清醒之时,顾谶从镜花水月之中走出,在逐渐崩塌的梦境里,将血液流尽的源稚生从浴缸中拽了出来。 …… 源稚生还活着,但心脏已经近乎停止,在梦中他被杀死了,龙化后的身体依然健壮,但全身体征都在衰弱。 他脸上覆盖的骨骼裂开了,血红色的泪水滑过坚硬苍白的脸,这张本该再也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的脸上残留着悲痛的表情。 源稚女抱着哥哥哀哀地哭着,但他醒来得太晚了,源稚生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根本意识不到他在这里,当然也不可能睁开眼来看他一眼。 他渴望了那么多年和哥哥的见面,最终和哥哥见上面的却是那个名叫风间琉璃的鬼。 这时,灯光从天而降,仿佛舞台上的聚光灯照亮了彼此拥抱的演员,同时柴可夫斯基的舞曲《天鹅湖》回荡在红井里。大功率的扩音系统把这首舞曲播放得气势磅礴,似乎在为这场兄弟之间的残杀致哀。 升降平台轰隆隆地下降,平台周围的led灯亮了起来,五彩的灯光把简陋的工程设备装饰得像是升降舞台。 在那个闪光的舞台上,有人翩翩起舞,跳着《天鹅湖》中王子的舞步。 源稚女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 起舞的身影穿着修身的燕尾服,搭配笔挺的西裤和鲜艳的亮紫色衬衫,白色的丝绸领结,黑白双色的布洛克鞋。 在斑斓灯光的簇拥之下,他是那么的英俊挺拔,犹如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每个节拍他都踩准了,旋转起来轻快活泼,即使是芭蕾舞巨星也会被这个老人的舞姿折服。 他的舞步堪称完美无缺,唯一的不足是,这支舞曲本该是哀伤绝望的,但他跳起来却那么得意洋洋,简直有种喜不自胜的感觉。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舞者,在别人的鲜血面前显得那么欣喜若狂? 升降平台降到了红井的底部,老人踩在血泊里,轻盈地围绕着源稚生和源稚女旋转。那张源稚女无比熟悉的白色面具上,笑容越发地亲切动人。 源稚女恐惧得几乎尖叫起来,却没法发出声音。 王将,这个杀不死的幽灵,几分钟前刚刚被顾谶捏碎了头颅,此刻却衣冠楚楚地跳着舞回来了。 王将在源稚女的面前躬身行礼,就像是演员对着唯一的观众谢幕。 “真遗憾呐!这么精彩的表演,最后只有你一个人能够欣赏到结局。” 王将走到了几步外仍伫立在那的身影面前,伸手在顾谶闭起的眼前晃了晃,大笑起来,“你应该很荣幸,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了。” 他大力拍了拍顾谶的肩膀,对源稚女说:“多亏了你啊,我的好孩子,任这家伙狡诈似鬼,在你的血统你的言灵面前也只能饮恨沉沦。” 他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曾令整个曰本极道静若寒蝉的脸,还故意在顾谶面前做了个鬼脸,即便对面之人闭着眼睛,气息几不可察。 “是你!”源稚女惊声嘶吼。 站在他面前的人,赫然就是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被源稚生视为父亲和老师的男人--橘政宗! 他早该死在东京塔下的大火里了,可他现在看起来那么健康,简直春风拂面。 橘政宗戴上面具,又摘下面具,再戴上,再摘下,上一刻他是白面的恶鬼,下一刻他是位高权重的老人,两张迥然不同的脸上都带着笑,面具上的公卿笑得含蓄微妙,橘政宗笑得洋洋自得。 他本该笑得更委婉一些,但他实在是太开心了,笑起来掩不住那口白牙,就像是开口的石榴。 当这两个形象合为一体时,笼罩在曰本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上的层层迷雾忽然就散去了,各种疑点都变得清晰起来。 --橘政宗和王将都掌握着源自黑天鹅港的基因技术,他们都豢养死侍,他们是黑天鹅港仅剩的幸存者,只有他们能互相证明对方的身份。 二十年来他们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神,只不过王将号称是要复活神,而橘政宗号称是要杀死神。橘政宗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王将是猛鬼众的领袖,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高度地重合。 如果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那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但这个假设太过惊悚了,橘政宗和王将的唯一区别,只是那张面具? “很惊讶对不对?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橘政宗神采飞扬地说:“我聪明的孩子,我想你已经猜出了许多,但完整的真相还是只能由我来为你揭示,凭你们有限的智商永远只能猜出一小部分。” 他伸出食指摆动着,摇头晃脑,“我非常乐意解释给你听,因为没有人知道的成功实在太寂寞了。虽然我很快就得忍受寂寞了,每一个坐在王座的生灵都是寂寞的。” 源稚女抱着源稚生,脚不断踢着泥泞的地面往后退,在他眼里,不戴面具的橘政宗比戴面具的王将要可怕得多,他笑得再怎么灿烂,也透着一股随时会扑过来吃人的凶残。 橘政宗深深嗅了一口,“没错,橘政宗和王将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没戴面具。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哥哥的老师,我指挥猛鬼众,也指挥蛇岐八家。 你们太缺乏野心了,如果没有我,你们再过一千年也别想找到神。是我教会你们彼此仇恨彼此战争,你们才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寻找神,因为谁都不希望神落在对方手里。” “你到底是谁?”源稚女声音嘶哑。 “荣格·冯·赫尔佐格博士,第三帝国科学院里最年轻的科学家,黑天鹅港的唯一负责人,世界上最了解龙的人类。”橘政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血统上没法跟你们相比,但我像龙那样思考。” 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银色烟盒,从中抽出一根俄罗斯产的纸烟,在烟盒上慢悠悠地敲着,好让烟丝更加紧实。 赫尔佐格神色淡然地把烟叼在嘴里,“人类局限的头脑又怎么能比得上龙类的智慧呢?不管是贪心还是野心,总得有相匹配的能力才行。” 说着,他得意万分地弯腰去捞顾谶手里的提箱,“拿来吧你!” 但...没有拽动。 “嗯?”赫尔佐格愣了愣,下意识抬头。 雨丝凄迷,原本杳无声息的身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酷烈的金色瞳孔,睨然俯视。 276.如梦一场 顾谶静然垂眸,目光冷淡地看着眼前之人。 一瞬间,赫尔佐格胆子几乎都要骇破,原本的得意之色僵在了脸上,精美的烟卷从嘴边落在了地上,被血水泡透。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他恍惚回到了第一次见到龙的时候,那样卑微而惊惧。 可不同的是,彼时面对那存于传说中的生物,他心底还有不可遏制的贪婪,而现在被眼前之人注视,却感觉那要独占王座的僭越之心都被踩碎了。 “怎...怎么会?”赫尔佐格目光呆滞,难以置信。 顾谶一脚把他踹开。 之前还意气风发到不可一世的老人趔趄着摔在泥水里,无论是那身考究的燕尾服和皮鞋,还是精剪过的头发和胡须,都沾满了血污泥泞,可他浑然未觉,呆呆地坐在地上,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脏污,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煞白一片。 机关算尽一场空,还有从头到尾被人耍弄的忿然,等等情绪充填在这个不甚健壮的老人身体里,赫尔佐格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他两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猛地低吼一声,朝顾谶扑去。 但毫无意外,一个年迈且血统纯度不高的混血种,在诡计之外又能怎样呢? 顾谶再次一脚将其踹翻。 “为什么,为什么!”赫尔佐格怒吼着,双拳不停捶在地上,泥水四溅。 “哈哈哈!”源稚女则癫狂地大笑,指着这个给他带来了无尽痛苦的家伙,嘲笑他原来只是小丑。 诚然,赫尔佐格苦心经营,伪装这么多年,他才是最好的戏子,比风间琉璃还要出色,但结果如何?一切的阴谋算计,在绝对压制的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更逞论他所有的计谋都被看穿了。 赫尔佐格低着头,眼中闪过不甘和怨毒之色,他悄然瞥了眼身后不远的升降平台,防雨布下好像盖着箱子。 是的,他还没有输,他还有最后的筹码! “没想到我筹划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失败了,我低估了卡塞尔学院,小觑了教员你啊。”赫尔佐格叹了口气,整个人再没有之前的猖狂,肩膀耷拉了下去,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 多年的隐忍已经将他的演技磨炼得炉火纯青,些许挫折或折辱根本不算什么。 顾谶看着他,没说话。 “杀了他,杀了他!”源稚女却大喊起来,“不要听他说话!” “悠悠苍天,曷此其极!”赫尔佐格抬头望天,嘶声。 据说这是诸葛亮临终之语,顾谶自是不齿眼前这家伙,他淡声道:“死到临头,想必你也不想自己的谋划无人知晓吧。” 赫尔佐格眼中闪过些许讥讽,反派死于话多,诚不我欺。 他便从泥水里起身,说道:“这么多年无人分享,着实煎熬,如果你想听的话...” 顾谶点点头,以示洗耳恭听。 “故事要从我跟那个名叫邦达列夫的男人相遇开始讲起。”赫尔佐格心下暗喜,目露追忆,“那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欺骗我的男人,到今天我还会不时地想起他,真是怀念。” “当然,教员你是第二个。”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不甘又无奈的神情,同时不动声色地朝升降平台那边靠近一步。 “1991年,苏联解体的那年,他从莫斯科来到黑天鹅港,提出和我共享世界的王座。” 赫尔佐格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缅怀,“他说服了我,因为他比我更了解龙族,他的野心也比我的更大。我只是想用基因技术制造携带龙族基因的超级士兵,而邦达列夫的目标是世界极东的海底,那里沉睡着万年的古城和白王的遗骸。我不知道他是从哪搜集来的情报,但他是世界上最了解龙类的人,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 “可你说过,邦达列夫是你制造出来的混血种。”源稚女尽管还处于惊恐中,还是想知道这个阴谋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那当然是假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见证过那场大火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可以随便编造谎言。” 赫尔佐格轻描淡写道:“我有两个身份,橘政宗说的谎言会被王将侧面证实,反过来亦然。邦达列夫号称自己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后裔,但据我后来查证,那是假的。 他也不是克格勃的少校,你找到的那份克格勃档案也是假的。克格勃当时共有22个局,但这22个局里没有人听说过邦达列夫少校。 他没有过去,却忽然出现在1991年的黑天鹅港,告诉我关于龙族的一切。他向我展示了从世界各地古迹中搜集来的各种龙族情报,包括文字和书籍记载,所有的资料都说明人类历史之前曾有过那么一个伟大的古代文明,而龙是那个文明的主宰。 反复研究他给我的资料,我越发地坚信那个文明的存在,我也同意他的计划,想要登上世界的王座,就得继承龙族的遗产。我们应该走通进化之路,成为新的龙族,但想要达成那个目标,我们得先复活神。 龙族并未给人类留下进化之路,在龙的眼里,人类只是奴隶而已。但那个龙族的叛逆白王,给我们留下了唯一的一线机会,那就是圣骸。 要唤醒圣骸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是另一条古龙的生命,好在黑天鹅港里恰好就有那么一条古龙,邦达列夫说它没有真正死去,它的茧位于遗骸内部。” 赫尔佐格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自己当初轻信了这个巧合,还是笑眼下造成的这一切。 “那个冬天,苏联解体了,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每个人都过得很丧乱。我们决定结束黑天鹅港的使命,把研究所搬到黑海附近去。我们设计了那场毁灭黑天鹅港的大火,把一切证据都烧毁了,世界上最伟大的龙类研究基地在一夜之间化为废墟。 但我们带走了真正的精华,包括我制造出来的最优秀的混血种,譬如你和你哥哥,还有一些冷冻的胚胎,最核心的数据资料。” 赫尔佐格幽幽一叹,“但就在那天晚上,那个狐狸般的男人背叛了我,他在我身后开枪,一个人带着我的毕生研究登上了列宁号。” 277.恶鬼往事 “在真空炸弹爆炸的火焰中,我全身的皮肤都被烧毁了,但西伯利亚的寒冷救了我,我被暴风雪掩埋,侥幸活了下来。我一无所有,除了一套伪造的身份证件。” 赫尔佐格的白发被雨打湿,因为沾了泥和血污,看起来狼狈而凌乱,却因他此刻的回忆而显得沧桑峥嵘。 “那是我为逃离黑天鹅港所做的准备,原本我以为乘坐列宁号逃离的话,那些伪造出来的证件没用了,没想到关键时刻它们起了大作用。 我挖出埋在港口附近的一批白金坩埚,那也是我之前做的准备,毕竟做什么都要经费。卖掉那些白金坩埚之后,我有了钱,辗转前往曰本。 那时我听说列宁号已经沉没在曰本海域了,它根本没有前往黑海,所以我知道邦达列夫已经提前开始了复活神的计划。我不能让他抢先成功,世界的王座是我的! 我整了容,把烧伤的脸变成了一张曰本人的脸,邦达列夫并不难找,他把列宁号沉进了曰本海,当然不会放任不管,他一定会对海沟里的高天原保持监控。 以我的经验来说,他最可能乘坐一艘携带声纳系统的小船,在出事的海域周边游荡。所以我也弄了一艘可以单人驾驶的渔船,在出事海域周围游荡。 后来我终于锁定了一艘船,我想邦达列夫就藏在那条船土。但他的血统可能比我优秀得多,正面遭遇的话胜负难料。所以我隔着船用冲锋枪扫射,把那条小船的船舱打成了蜂窝,然后才登船搜索。” 说到这里,赫尔佐格的眼里再次迸发出了自得的神采,就好像这是他一生中不可磨灭的得意之笔。 “我在那艘船的船舱里找到了一个死人,他也长着一张曰本人的脸,我没法肯定那是邦达列夫,但在场的一本黑皮本帮我确定了他的身份。 在那个黑皮本里,记载着复活神的全部程序,还有我的研究成果,邦达列夫想继承我的遗产,他想把我变成他的食物,吃掉我他就壮大了,但结局显而易见。 我接着研究他的尸体,发现他的背上都是文身,我这才意识到他想混进曰本的黑帮中去,极道中最古老的家族掌握着神的秘密。我还找到了一盘录像带,邦达列夫用录像机记下了古龙胚胎在底舱中的孵化,还有它如何把一个又一个的人类变成怪物。” 赫尔佐格感慨般吐出口气,“那家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跟他没法相比,他才是真正的疯子! 我找到了他在东京的基地,一间很小很破旧的老式公寓房,一半被他改造成实验室,里面储存着他从列宁号底舱中得来的古龙胎血,还有进化药的初步产品。 我太高兴了,他把所有工作都做好了,为我登上世界的王座做好了铺垫。我亲爱的战友邦达列夫,他未尽的工作就由我来完成!但我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并不在那里,你们知道我最重要的研究成果是什么吗?” 赫尔佐格看向顾谶,那双疯狂而隐含残虐的眼睛仿佛在说‘快问我,快问我啊’! 但可惜,顾谶不是捧哏。 所以赫尔佐格只好扭头看向源稚女,对方那双失神的眼睛让他聊以慰藉。 他终于开心地笑了,“我最得意的产品就是你哥哥、你,还有你们作为胚胎被冷藏保存的妹妹了。” 源稚女嘴唇动了动,“绘梨衣...” 虽然没有跟绘梨衣正面接触过,但他心里对绘梨衣极度厌恶。他觉得那就是哥哥找来代替自己的人,哥哥用那个女孩来填补自己的空缺,用宠爱她来缓解自己的负罪感。 这让他愈发觉得孤苦。 源稚生也没法解释自己对绘梨衣的感情,绘梨衣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源稚女,但他又怎么会轻易地让另一个人取代跟自己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弟弟呢? 还有绘梨衣对源稚生的依赖,这种依赖是血缘造成的,她对绝大多数人都疏离而冷漠,但对他的信任却毫无理由。 原来他们都是同源的东西,绘梨衣是他的妹妹!接二连三的冲击让源稚女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绘梨衣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这些怪物当然是亲兄妹了,不然世界上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多超级混血种?你们是怪物的一家,是不是很惊喜?” 赫尔佐格哼了声,“不过用科学语言来说,你们也不能算是三胞胎,基因上和你们同源的胚胎有几万个,不过你们两个算是发育得比较好的,所以我带走了,其他的都当柴火了。” 他无所谓地笑着,几万个生命的消亡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邦达列夫把你们两兄弟送到山中去抚养,你们是皇血的继承人,虽然是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但对蛇岐八家来说,你们的价值非同寻常。 他去黑天鹅港,既是找古龙胚胎也是找你们,他把其他的产品都杀了,单单带走了你们,因为你们对他有用。借助你们就能踏入曰本极道的最高层,蛇岐八家会因为血统的缘故把你们捧上高位。 想要复活神,单靠我或者邦达列夫的力量显然不够,我们需要宗派的力量支持我们。我完善了邦达列夫的计划,我手里有两个皇,那我就把他们中的一个送给蛇岐八家,另一个送给猛鬼众。这样我就能同时动用这两个组织的力量。而我自己当然也得有两个身份,分别是你们两个人敬重信任的导师。 无论是得到了你哥哥的蛇岐八家还是得到了你的猛鬼众,都欣喜若狂,觉得这是命运的恩赐,是家族复兴的征兆。也是从那时开始,宿命的战争开启了。 人类就是这么愚蠢,你想要驱使他们去战争,就告诉他们这是个伟大的时代,带他们展望美好的未来。” 赫尔佐格优雅地摊摊手,“接下来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了,蛇岐八家和猛鬼众都把人力和钱投入到寻找神的工程中去,而我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推动一下就好了。 我是皇的老师,你们的地位高,我的地位自然也高。我就是这样同时把双方掌握在手里,不需要用什么蛮力,如果你的手段足够巧妙,那么愚夫们都会来追随你,还为你唱赞歌。” 说到这里,他看向顾谶,不可否认,他心里有那么一丝丝惺惺相惜之感,就像他欣赏他的‘老战友’邦达列夫一样。毕竟,眼前之人成功把他截胡了,而且在一连串的事件中都有对方的身影。 他应该听从‘那些人’传来的话警醒的,但一直以来的掌控感和即将到来的成功麻痹了他。 源稚女失控地尖叫,“都是因为你,哥哥才不相信我!” 赫尔佐格优雅地行了一个很绅士的鞠躬礼,“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继续说。”顾谶冷声道。 赫尔佐格脸色一僵,心底大恨,又得意忘形了,忘记现在是什么场面了。 278.大势在我 “我要把你们送往不同的组织,当然得在你们中间制造隔阂,你们相亲相爱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赫尔佐格嘿然一笑,“不过这件事你们也不能都怨我,邦达列夫把你们兄弟藏得太好了,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已经长到十三岁了,相依为命地活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会从小就把你们分开,那样对我的计划更好,今天你们也不会这样难过。” “如果这就让你愤怒得失去控制了,那还有更值得愤怒的事情要不要听?” 赫尔佐格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彻底崩溃的源稚女。 从黑天鹅港到东京,他一直都是这样玩弄人心的魔鬼,就像很多年前他对那个小小的蕾娜塔表现出那么多的爱意和温情,最后却毫不犹豫地把她留在火场里,任她被烧死。 因为他就要离开冰天雪地的北极圈了,以后身边会有更多花儿一样的女孩,再不需要那个小姑娘来排遣寂寞了。 赫尔佐格清了清嗓子,“其实你们兄弟是一模一样的,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极恶之鬼。” “你说什么?”源稚女猛地抬起头来。 “我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极恶之鬼,你的血统很稳定。你从来没觉得奇怪吗?你跟其他的鬼完全不一样,从不出现外观上的变异,你杀人也不是出于嗜血的目的,而是像着了魔一样。” 赫尔佐格说得很慢,好让源稚女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这个惨痛的真相,“几乎每个黑天鹅港的孩子都做过脑桥中断手术,这种用于治疗癫痫的手术经过我的改进,会制造出双重人格。 手术切断了两侧半脑间的脑桥,做过那种手术的人会用两个半脑分别思考,简单讲就是两个半脑中各藏着一个人格,通常一边储存着高尚、正义和道德,另一边储存着暴戾、自我和兽性。 切换人格的信号是一种特殊的梆子声,我从中美洲的印第安人部落学会了这种技术。我引出了你暴戾自我的人格,再对它进行催眠,所以在你哥哥看来,你就变成了疯子和恶鬼。” 顾谶听到这里,一直以来的困惑终于解开了,譬如路明非和路鸣泽这奇怪的两兄弟。 “稚生是个太正义的年轻人啊,虽然他很爱你,却不得不杀你。”赫尔佐格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源稚女‘哇’地吐出一口血,浑身痛得抽搐起来。 赫尔佐格低叹一声,“其实你哥哥自始至终都在我的控制中,倒是你差点跳出了我的控制。我没想到你身体里那个小男孩的人格会那么顽强,竟然是风间琉璃的人格压不下去的,甚至和风间琉璃的人格合作想要杀我。 你给我制造了很大的麻烦,还有你那些来自卡塞尔学院的朋友们,他们几乎毁了我的计划。你炸毁了我设在源氏重工下面的养殖池,你的朋友们拿着枪在我的大厦里横冲直撞,还拐走了我最珍贵的实验品。” 说到这里,他不免看了眼几步外的顾谶,眼底闪过不加掩饰的怨毒。无论是打乱他的计划还是将他置于失败之境,罪魁祸首都是眼前之人! “所以我不得不设计东京塔的那场戏,在那场戏里我杀死了自己的一个身份,打消了你哥哥对我的怀疑,也引爆了你们的决战。看你们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挥刀冲向对方,就像看一场好戏。”赫尔佐格大笑,“你们曰本人真像传说中的那么蠢,直到今天还困在所谓的义理里,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权与力是永恒的法则。” 他微不可察地看了一眼腕表,然后幽幽道:“时间差不多了,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话落,一直老老实实乖乖受缚的赫尔佐格,陡然爆发出不属于他这个年迈的身体和年龄的速度,他面孔扭曲地扑向升降平台,甚至不惜在泥水中做出高难度的翻滚规避动作,唯恐被身后那人反制。 但没有,顾谶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赫尔佐格终于滚到了升降平台的防雨布前,他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但他的眼睛又一次明亮起来,那样圆滑得意。 “你们将有殊荣目睹世界上最伟大的进化,黄泉古道将在今日贯通,从人类到龙类的道路终于被我走通了!”他大声狂笑。 年轻,太年轻了,他承认那个卡塞尔学院的教员有心计也有手段,竟然能从源稚女的言灵‘梦貘’中脱身,而且还差点摘了自己的桃子。但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那小子以为自己尽在掌握,殊不知在自己眼里,他还嫩得很。 为什么自己能成为黑天鹅港的唯一负责人?为什么自己能从黑天鹅港生还?为什么自己能干掉邦达列夫独享世界的王座? 因为我才是神!赫尔佐格狂笑着,猛地揭开升降平台上的防雨布,顺势舞动那块防雨布旋转,就像魔术师大变活人似的。 防雨布下是一个木箱,就像码头上装卸货物那样的箱子。 “虽然你们是那么重要的棋子,可你们加起来都不如你们的妹妹有价值,跟她比起来,你们都只不过是实验的副产品而已!” “难道说,那里面是绘梨衣?”源稚女脸色大变。 “你终于聪明了一次。”赫尔佐格掏出黑漆漆的木梆子,他十分清楚,现在石英捕获仓还在顾谶手里,凭他自己根本抢不过来,但没关系,他还有绘梨衣。 他派影武者用木梆子截下了前往机场的绘梨衣,现在这个究极武器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有她的和她的言灵‘审判’在,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自己。 即便这个女孩最后的价值,是被献祭给这场伟大的进化。 赫尔佐格慢慢走向了木箱,激动难抑地俯身就要推开箱盖。 但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穿透了箱子,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 赫尔佐格眼睛一下瞪大,满是难以置信,这绝不是他以为的乖女孩绘梨衣! 木箱整个炸开,高挑有致的身影慢慢起身。 山风幽幽,吹得小雨飘斜,水珠淌过夏弥那张玉致冷然的面庞,眸光清寂,泪痣如血,长发随衣袂款款拂动。 279.噩梦终结 源稚女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说好的我的妹妹绘梨衣呢? 赫尔佐格也有点懵,她是谁?说好的打包装箱的绘梨衣哪去了?我还要成神啊! 夏弥像是丢一块破布那样把他随手丢了出去,任由其在泥水里打滚痛呼。 她看向顾谶,下巴轻昂,脸上才有了表情。 那是微微的得意和傲娇,好像要讨人夸奖几句,而事实的确如此,顾谶一直的冷漠破了功,忽然好想过去拍拍她的头发,夸她做得好。 东京塔那晚,夏弥一直藏于暗处等待,果然等到了制造假死之后,从大火中逃生的橘政宗,是以顾谶从前的假设都成了真--王将跟橘政宗果然是同一个人,幕后黑手或者说赫尔佐格就是他! 夏弥便一直盯着这个老家伙,看着他组织猛鬼众伏击蛇岐八家,看着他对红井虎视眈眈,看着他派遣影武者在机场路上截击绘梨衣。 到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不可能,不可能!”赫尔佐格双手揪着脏污杂乱的头发,跪在地上大吼。 几分钟前,他还是渊博的科学家,优雅的贵族,侃侃而谈地示弱,试图绝地反击。此刻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泼妇,尖声地嘶叫着。 他终于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所有的谋划都落空了,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在荒芜的北极圈中度过了接近一生的时间,只为研究‘龙’这种伟大的生物。 他又花费二十多年的时间来执行邦达列夫留下的计划,辛苦地隐藏自己的欲望,只为继承白王的遗产。 原本他已经无比接近成功,就要成为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伟大存在,却因为顾谶的横插一脚,全盘计划毁于一旦。 他没有想到,他不愿意相信,他愤怒得像只被夺走了血食的鬣狗,如果他长着毛,此刻浑身的毛必然都是直竖的。 他叫唤的累了,大口喘气。他毕竟老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衰退,看起来容光焕发,只是对计划成功的渴望给他打了强心针。 他确实是个混血种,但血统并没有多么特殊,他也没把古龙的血用在自己身上,之前那种种死而复生的奇迹都是用改造的影武者伪装出来的。 他当然不会在自己身上做龙血实验,那种实验的成功率极低。他是惜命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食物链的末端,只有活得足够长,才能吃掉所有人,把每个人的价值都变成他的养料。 精通诡谋的人往往都很爱惜自己的生命,因为在他们看来别人都是棋子,而他是下棋的人,下棋的人就该比棋子贵重。 棋子之间血流成河,下棋的人云淡风轻。可这一次,不是忽视了什么棋子或者被棋子背叛,而是有人一脚把他原本大胜的棋盘踹翻了,并且将棋盘狠狠抡在了他的脑袋上。 赫尔佐格被打懵了,也被打傻了。 而源稚女则抱着气息奄奄的源稚生大笑起来,嘶声狂笑,让人觉得好像风间琉璃再度控制了他的身体。 “琉璃,是你吗?我的孩子。”赫尔佐格先是一愣,随后快速朝他爬去,有些浑浊和遍布血丝的眼睛里是摄人的贪婪和不甘,他还没有输,他还有风间琉璃,他还可以让这一切走上正轨。 他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他本该要成为神,坐上世界的王座! 源稚女还在笑,嘴角有血丝溢出来,他看起来是痛苦的,可笑声却那么畅快淋漓。 看着朝自己爬近的赫尔佐格,他终于提起力气,一脚将对方踹开。 这是源稚女第一次以源稚女的身份,将最痛恨的人狠狠踢进了泥里。 赫尔佐格闷哼一声,躺在泥水里起不来了。 肉体上的疼痛不算什么,关键是心底的剧痛,那种在踌躇满志却被人从云端打落的感觉太绝望了,绝望的想死,可他又不想死,也不敢死,他怕死,他想活着。 “王将,原来我一直高估了你,我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人类,你像龙一样思考问题,所以我才那么畏惧你。可现在我明白了,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源稚女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鄙视人类,但你自己才是完完全全的人类,贪婪胆怯又卑微!你这种东西进化为龙又有什么用呢?事到如今你还能做什么?” 赫尔佐格看着漆黑的夜空,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他的脸上,哪怕他努力睁大眼睛,视线也依旧模糊。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笑着,悲怆而憋屈,眼角热热的,眼泪混在雨里。 他从十年前开始催眠和诱导源稚女,从他的人格中生生地分裂出‘风间琉璃’这个恶鬼,从那以后便觉得自己牢牢地掌握了对方。 风间琉璃是他制造出来的傀儡,遵循他的命令行事,对源稚生怀着刻骨的仇恨,虽然偶尔叛逆,但只要握着那对梆子,他就随时能剥夺他的能力。 唤醒八岐大蛇的时候,赫尔佐格自己并不在场,他觉得即使自己不在场,事情也会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就算对顾谶的情报分析还未完成,但他还有影武者和风间琉璃这个傀儡坐镇,他绝对信任‘梦貘’,没有人能逃出这个言灵。 但他没想到,风间琉璃本质上仍是源稚女性格的一个侧面,是那个被哥哥放弃的男孩在极度的孤独和痛苦中,灵魂深处生出的魔鬼,所以风间琉璃根本没有阻止顾谶杀死影武者,而顾谶竟完全没有被‘梦貘’影响到。 源稚女渴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这个最终的舞台上和哥哥重逢,终结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所以在这最后的舞台上,愤怒不甘的人只有赫尔佐格自己。 因为无论源稚生还是源稚女,都是来这里求死的,只有他是来求伟大的权力和未来。 求生的人永远无法战胜求死的人,因为后者早已无所畏惧。 源稚女把渐渐冰冷的哥哥抱在怀里,龙化后的源稚生远比他魁梧,而他纤细得就像女孩,可他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哥哥,似乎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 很多年前,在黑天鹅港的胚胎培养室里,他们也是这样躺着,无意识地拥抱在一起。 “他不会死的。”顾谶说。 源稚女怔怔地看过去,似乎没有听清,那样小心翼翼又饱含希冀地想要他再说一次。 “我脱离‘梦貘’的时候,将他一起带出来了。”顾谶说道:“带他去你们家的神社吧,那里有医疗设备,还有我留下的血清。” 源稚女张了张嘴,原本死寂的瞳孔重新焕发出了光彩,那么明亮,就像在极致的黑夜里亮起的千万盏灯火。 这一刻,纤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力量,竟然撑起了魁梧的源稚生,虽然走起来踉跄,可他那么努力地朝远处的山林奔去,之前的直升机降落在那里,等待着大家长凯旋。 “不,不!”赫尔佐格听后,真的难以忍受了,他歇斯底里地怒吼,愤怒到想要把一切都撕碎。 凭什么,他花了那么多年才走到今天这步... 砰! 巨大的提箱直接砸断了他的颈椎,石英捕获仓从提箱里滚到了地上,丑陋的圣骸隔着玻璃与他对望。 赫尔佐格嘴里咕嘟吐着血,看着近在咫尺的‘神’,后者不断碰撞着玻璃,暴虐的金色独眼里满是吞噬的渴望。 这个一直在吃着其他人的恶鬼自嘲般笑了笑,瞳孔渐渐涣散,没了气息。 280.不安 岩浆再次照亮了曰本的黑夜,从熊本的阿苏山到千岛的硫黄山,已经平息的火山再度喷发。 从天空中看下去,曰本各地的火山带都是明亮的,像是大地深处涌出了金色的血液。 顾谶将石英捕获仓放到升降平台上,隔着玻璃,静静注视着里面丑陋的圣骸,或者说,所谓的‘神’。 “这就是白王的骨头啊,你要让它寄生吗?”夏弥走过来,抱着胳膊,“很恶心啊。” “但或许,这真的是无与伦比的力量。”顾谶素来古井无波的眼底,依稀迸射着异样的神采。 他曾沐浴白王的血肉,拥有君主般的权能,但并非完全,他既没有属于龙的身体,也没有完整掌握主宰般的权柄。 可现在,黑王尼德霍格已死,眼前这个狰狞丑陋的虫子,却能给他带来横压一切的力量,届时就算是暗中构建‘英灵殿’的洛基也不是他的对手。 源氏兄妹不过是基因的产物,顾谶才是最完美的宿主,这个圣骸,就像是为他量身准备的。 在这漫长又短暂的对视中,他恍惚间听到了尖锐而欢喜的笑声,穿过时间的长河,被镇压在青铜柱下的白色皇帝呢喃着蛊惑的谶言。 夏弥表情渐渐凝重,她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顾谶,看着他晦暗莫名的侧脸,那种陌生的感觉再次掠过心头。 虽然不是他策划了这一切,却是他顺水推舟,为了窃取赫尔佐格的研究成果,哪怕是眼睁睁看着曰本分部几近全灭,源稚生濒死,即便那只象龟那样信任他。 他欺骗或者说利用了所有人。 “如果不这样的话,怎么才能杀掉洛基,送觊觎我的那些人去死呢。”顾谶抚摸着捕获仓上的玻璃,圣骸贪婪地随着他的手掌移动,金色的独眼犹如明灯般熠熠发亮。 “力量...”夏弥低语。 就像她曾经想吞掉芬里厄成为死神海拉一样,只有掌握究极的力量,才能凌驾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上,甚至制定规则。有时候并不是为了什么独享世界的王座,而只是想要守护住一些东西,不让人来打搅。 “你想好了吗?”她问。 “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顾谶说。 夏弥沉默片刻,“我的确这么想过,这东西可以带给你白王的权能,可它也是白王留下的陷阱。融合之后,你还是你吗?” 她拂了拂被雨打湿的头发,深吸口气,“连源稚生都能看清的真相,没理由你想不到。” 顾谶眼神暗了暗,“只要能杀掉他们...” “这还有很多办法。”夏弥说:“有我,还有你的那些朋友们。” 顾谶摇头,“那样太慢了,不应该是等‘他们’来找我们,而是我们将‘他们’揪出来!” 夏弥手指攥了攥,又松开,“我明白了。” 顾谶一怔。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夏弥浅然一笑。 话虽如此,她眼底仍有掩不住的黯淡,胸口闷闷的,仿佛将要失去什么一样。 而这种感觉,顾谶曾经尤为深刻。 只不过无论是谁,只要他还有欲望,还有可求,那就总会被蒙蔽。哪怕只有一时,但这对操纵人心的恶鬼来说也足够了。 丑陋的爬虫瞪大了那只独眼,看着石英捕获仓的玻璃一点点掀开,它外露的如虫足般的肋骨激动难抑地划着仓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它的尾巴很有规律地晃动着,显然是欢喜到了极点。 但就在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按在了顾谶的手背上,将刚刚打开了一点的玻璃门一下压紧。 圣骸大怒,暴躁地打转,发出尖细的叫声。 夏弥也愣了下,下意识看向顿住的顾谶,甚至放开了庞大的感知。 可即便是她,也未能发现什么。 顾谶余光瞥动,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瘦小的身影,他的手正按在自己的手背上。 “不要。”路鸣泽与他咫尺相隔,表情认真。 “刚刚我说的,你应该听到了。”顾谶说。 “你我都知道,无论是‘英灵殿’还是藏在主机信息流里的老不死,都不值一提,只要杀死洛基,那些家族就只能俯首称臣。”路鸣泽说道:“他们习惯了跪拜,无非是换一个跪拜的王罢了。” 顾谶笑了下,“如果你能杀死洛基的话,早就各种花言巧语让我陪你一起了。” 路鸣泽闻言沉默,事实的确如此,要是洛基这么好杀,他何必一直看着路明非这么窝囊,跟顾谶废这么多口舌。 “其实你又何尝不想回到自己的本体里呢。”顾谶淡淡道:“是有那么一天吧,你想让我拔出昆古尼尔。” 路鸣泽瞳孔微微一张,“你都知道了?” “别忘了,昆古尼尔曾是我的一部分。”顾谶伸出手指,“无比渺小的一部分。” “所以呢?” “当时握住昆古尼尔的仿制品时,我就感受到了来自其本体的气息。” “你可以拔出来吧?”路鸣泽语气终于有了起伏。 顾谶没说话,只是朝石英捕获仓里的圣骸瞥了眼。 路鸣泽神色渐渐收敛,“我以为你无欲无求,没想到还会被它蛊惑。” “曾经我也这么觉得,无比渴望自由,想着有一天能无拘无束该多好。”顾谶轻声道:“可直到有一天,她出现了,我发现可能是有一点喜欢她,后来发现是很多,再后来是怎样都义无反顾。那个时候,自由什么的我根本不去想了。” 他定定地看着路鸣泽,“所以你明白么,只要能将所有的阻碍都铲除,怎样我都无所谓。” “我大概能感受到。”路鸣泽按着顾谶手背的手依旧用力,“但我不想再有变数出现了,不能给这东西一丝一毫的机会,它经历过风雷和火的挫骨扬灰,被镇压在无边冰河环绕的青铜柱下几万年,你的意志再强大,怎么跟这种家伙抗衡?” “你也听说过‘天谴’,它现在就在我们的头顶上。”他继续道:“就算你融合了这只虫子,短时间内也发挥不出全部的力量。” “有一点你一直没说。”顾谶看过去,“如果我跟它融合,你会阻止我吗?” 路鸣泽沉默了很久,“会,我会撕毁我们曾经的约定,我们不再是朋友。” 281.灿烂 无论是路鸣泽还是顾谶,都十分清楚白王不该重现在这个世界上。 在前者的心里,旧时代的王就应该湮没在风沙岁月之中,伴随着祂们的权柄,永坠无边黑暗;在后者心里,麻烦已经够多了,哪怕是稍稍的不确定都不应该出现。 是的,顾谶其实也害怕会有超出掌控的变数,他的心底亦无比纠结。 “我明白,我都明白。”路鸣泽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倒是难得见一次你说软话。”顾谶轻嗤一声。 路鸣泽噎了噎,你以为我想服软的?还不是怕你做出什么混账事! 而且最气人的,是他之前也大意了,不小心被顾谶一直以来的‘温顺乖巧’性格欺骗到了,他竟然没想到路明非会被调走! 也就是说,路明非现在跟昂热一行人去阻击尸守群了,就算顾谶想要融合白王的骸骨,路鸣泽也根本阻止不了,因为没有路明非这个载体,面对顾谶他就真的是弟弟。 “所以,你不会让我担惊受怕的吧?”路鸣泽小心问道。 顾谶手臂一震,路弟弟按在他手背上的手便震开了,后者后退几步,脸色难看,那双仿佛流淌着熔岩的眸子瞪大了紧盯眼前之人。 他们的密语看似过了许久,其实不过都发生在意识深海里。夏弥看着陷入沉默的顾谶,知道他正徘徊在人生最大的抉择之中。 她咬了咬唇角,走过去,手轻轻放到他的肩膀上。 顾谶颤了一下,他很想,很想抓住她的手,可这样一来,他们的故作不识还有什么意义呢?相认跟伪装终究是有区别的,这将是洛基所掌控的「因果」之中的唯一漏洞。 但他还是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放了上去,哪怕只有很短的几秒钟,那种炽热和滚烫,在皮肤相触的刹那便驱散了他所有的战栗和迷茫。 他缓缓睁开眼睛,井底的黑暗都被他的瞳光照亮。偌大的天地间风雨漂泊,风雨中他悠长地呼吸着,全世界似乎都在他的呼吸声中舒张。 “我没事。”顾谶松开手。 “你想怎么处理它?”夏弥状若无事地收回手,就像朋友之间迷惘时的安慰。 “当然是就此毁掉。”顾谶恢复清心寡欲的心境,“它不该出现在任何实验室里。” 路鸣泽终于松了口气,摸着白净的小下巴不住点头,不过心里难免不忿,重色轻友诚不我欺,路明非是这样,顾谶也是个软耳朵,真就男人通病了呗? 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夏弥终于露出笑容,随后一拳打穿了捕获仓上的防护玻璃,五指如爪,生生刺穿了圣骸的巨大独眼,抓住了那根蝎尾般的细小脊骨,然后毫不犹豫地拽了出来。 这像寄生虫般的东西整个爆开,蔬菜汁般的液体在石英仓里喷得到处都是。 “还想往里钻?”夏弥眼中异色一闪而逝,两指将那根脊骨举到眼前。 模糊的光影里,那块龙骨扭曲着想要往她手腕里钻弄,只不过就像被筷子夹住的青虫,半点都挣扎不得。 “再确定一下,你真的想毁掉它?”夏弥歪头,笑靥戏谑。 顾谶白她一眼,“趁我后悔之前。” 夏弥笑笑,轻而易举地将圣骸碾碎成一堆白色的粉末,窸窣从指间飘落,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路鸣泽双手枕着后脑勺,长长松了口气,虽然但是,好在一切都解决了。至于顾谶这家伙带给他的惊吓,哼... …… “解除天谴?” 气象局大楼里,副校长有点懵,不确定地看向eva,连龙舌兰酒淌在裤裆里都没注意。 “白王苏醒的危机已经解除了,红井已经没有庞大生命的反应信号。”eva平静道:“这是顾教员发来的通讯。” “那神呢?”副校长下意识道。 eva:“八岐大蛇的尸体还在红井。” 副校长挠了挠头,迷惑道:“所以八岐大蛇是神的雏形,然后不等它进化完成,就被顾谶跟那个极道的大家长干掉了?” “是这样的。” “不是还有个自称王将的老小子吗?” “也死掉了,跟名为猛鬼众的下属们,尸体整整齐齐。” “我去!”副校长震惊地一拍马突尔研究员的大腿,炸弹狂人疼得脸色一抽抽。 合着他老梅真就有着大气运呗?昂热在这指挥的时候局势一团糟,可换成他弗拉梅尔之后,一切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解决啦! 看看在场的小子们吧,还喝着啤酒吃着薯片呢,而他刚干了半瓶龙舌兰,本来还偷偷做好了万一来不及,就索性炸平东京的决定呢。 结果就躺赢了。 …… 不知何时,雨停了,夜空中阵阵轰鸣由远及近。 “看来有人来接你了。”夏弥看了眼身边之人,长发拂动。 “一起吧。”顾谶看过去。 温柔在夏弥的脸上一闪而过,她摇头轻笑,“下次吧,我开车来的。” “车?” “猛鬼众开的可都是豪车。” “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顾谶看着她的背影,“绘梨衣也很想见你。” 夏弥脚步一顿,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谶也不心虚,做出个邀请的手势。 很快,来接他的人显露了真容,那是一架轰炸机... “我们累死累活的,结果这家伙在谈情说爱吗?”舱门边,苏恩曦撇嘴不忿。 酒德麻衣朝下方看了眼,无声笑笑,“说不定,他也蛮累的。” “是喔,夜晚的深山,小雨零星,孤男寡女,情调拉满。”苏恩曦挤眉弄眼道:“哪累,腰吗?” “……”酒德麻衣,她忘了这个女流氓什么破路都能开车了。 “你们够了。”零表示无语。 况且,没看到那一地尸体么,还有那闲情逸致,心得多大啊。 救生索从货舱中抛了出去,几分钟后,两道人影跳进了货舱,然后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八卦组便默契噤声了。 夏弥目露好奇地在三女身上扫了眼,旋即默不作声地坐好。 当然,酒德麻衣三人同样在悄悄观察她。 可能这就是某种下意识吧,即便今后很可能没什么交集,但只要在同一个空间里哪怕相处一点点时间,战斗的意识都会在血脉中觉醒。 苏恩曦挺了挺胸。 酒德麻衣伸了伸长腿。 零...默默开好轰炸机。 远处,一度断电的东京天空树忽然亮了起来,仿佛灯塔一样指引他们方向。虽然半座城市都被浸泡在海水里,但它仍像点满蜡烛的佛龛那么灿烂。 顾谶偏头,身边女孩的眼睛里仿佛映着昏黄的星海。 他微微出神,说‘好看’。 夏弥隐隐含笑,状似寻常地轻轻‘嗯’了声。 奶妈组幽幽一叹,这还战斗个屁。 282.尾声 电视节目上,各路明星绘声绘色地谈及了在灾难袭来之时,各行各业的人们和武装分子勇敢作战的故事。 东京都知事小钱形平次先生也感慨地说,在灾难面前,东京市民是何等的坚强,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谁说污泥满身的不算英雄?每个人都在发光,每个人都是一个家庭一个国家的英雄! 正是这样的精神让东京转危为安,随后这些拜犬山家为码头的过气明星们就作为偶像重新翻红了起来,店里把他们的头像印在大幅小幅的广告上,各种高端大气玉树临风。 看到这一幕的芬格尔不由义愤填膺,各种羡慕嫉妒恨,此前猛鬼众在广告灯牌上搞顾谶一行人的通缉,每个人西装革履,热血高校plus,高冷的雅痞,大有打造地表最强男团的架势。可惜,没有他芬某人。 现在,他芬格尔在曰本忍辱负重出生入死,不论是垃圾桶里翻食,还是东京塔上倒霉高空坠落,亦或是在人工岛跟死侍群刚了正面,他老芬还上不得一个采访?就算不好代表卡塞尔学院,但给蛇岐八家当一个临时代言人不过分吧? 这对新闻工作者来说是难以磨灭的耻辱,只不过当他叉腰大声提出抗议,质问学院的这些老梆菜是不是欺负老实人的时候,回应他的是装备部那群疯子们看好戏的眼神,以及副校长默默抽出的皮带。 当然,这一切息事宁人事实上是经过诺玛诱导产生的扭曲记忆,所有亲眼目睹过死侍的人都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做康复,在有关龙族的保密方面,每个混血种势力都有相同的默契。 在那几个星期里,卡塞尔学院心理系和诺玛合作对他们进行了记忆诱导,加上药物的作用,抹掉了大家对死侍的记忆,取而代之的是层出不穷的各路好汉仗义出手,灾难面前展现各种侠义之风。 这类善后工作卡塞尔学院做过几百例,心理系的业务也驾轻就熟。 而借由这些明星和公众人物通过网络视频向民众解释,佐证说那场几乎毁灭东京的危机不过是海啸地震加小流氓作乱而已,并非什么超自然事件。通过各种信息轰炸,民众的注意力也成功从种种离奇事件上引开,觉得一切都很科学,都很合理。 只不过,那场潮水退去的时候把很多东西都冲走了,朋友、亲人,那些人和那些事如退潮般离开了这个世界。东京看起来还是东京,只是对许多人来说,熟悉的东京已经不一样了。 已经打扫干净,几乎看不出曾经历过毁灭般的创伤的宽敞街道上,车子如往日般有序地行进着,广场内的长椅上,一个牧师装束的男人不时看一眼腕表,看样是在等人。 迟到总是一件很失礼的行为,没有人会喜欢,可他甘之如饴,因为这涉及一笔价值12亿美元的馈赠。 “抱歉,让你久等了。”英伦打扮的优雅老者迎面而来,露出爽朗而温和的笑容。 牧师连说没有。 “这块地位于你的教区,是一条没有改造的老街,在东京大学后门附近。之前的拥有人你认识,他经常去你的教堂做礼拜,虽然你未必知道他的名字。”昂热把装有地契的信封递过去,“他叫上杉越。” 牧师战战兢兢地接过信封,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名叫上杉越的男人是谁,每个周末到他教堂里做礼拜和义工的老人太多了,大家都以兄弟姐妹称呼,有好些他都不知道名字。 难道在那些无名老人里,竟然隐藏着这样的超级富豪,把一块价值12亿美元的地皮捐赠给了地区教堂设立的基金会? “虽然那家伙只是想把这块地送给你们教会,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但作为他指定的监管人,我还是有些要求的。这块土地所产生的收入都会进入你们那个基金会,但你们用它赚到的钱,要按75%的比例用于救济没有子女的孤寡老人,我指定的会计师事务所会对你们的财务进行监管。” 昂热淡淡道:“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有挪用的行为,你们的神也救不了你。” 牧师讶然打量这个优雅挺拔的老人,完全想象不出他能说出这么凶狠的话。 “别看了,我不信教。”昂热耸了耸肩,“那家伙都说了我是魔鬼来着。” 适时,蛇岐八家私人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某个包扎成木乃伊的家伙的手指忽然颤动了一下。 “刚刚...他的手指动了吧?” 阳光明媚的窗边,守候在床边的男孩揉了揉眼睛,那张柔美如女孩般的脸上满是惊讶和激动。 “好像是。”顾谶把削好的苹果放到果盘里。 “医生,医生!”源稚女大声喊。 “要叫护士,还有...”顾谶随手按铃,“要按铃呼叫。” “不过,他真的是我们的父亲吗?”源稚女怯怯地看着那个包成木乃伊的魁梧男人,当时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吓了一大跳。 “你们的基因来自他。”顾谶说:“等他醒了,想必有很多话想说。” 这时门开了,一身黑风衣的青年拎着外卖走了进来。 “哥哥!”源稚女立马笑着迎了上去。 “已经是男子汉了,要稳重。”源稚生也露出笑容。 有顾谶之前留下的血清,他服用胎血造成的龙化对身体并未留下太大的后遗症,经过这几天的医疗和皇血的自我恢复,身体算是好起来了。 这一点就比兄弟俩从天而降的便宜老爹好多了,上杉越在人工岛差点被鬼齿龙蝰啃干净,多亏了工具人路明非和芬格尔,将这老家伙生生拽上了直升机。 不过他一身血都快流干净了,身体千疮百孔,内脏也出了大问题,所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但好在,作为曾经的皇,底子还是有的,加上救助及时,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刚刚父...他手指头动了!”源稚女连忙汇报,他还是不习惯叫一个陌生人父亲。 源稚生点点头,随后看向已经拎起外套,明显是打算离开的顾谶。 “要走了吗?” “是啊,今天的飞机。”顾谶看着兄弟两人,笑了笑。 源稚女鞠了一躬,正色道:“十分感谢您所做的这一切。” 源稚生同样鞠躬,他的朋友一直都很少,可在这短短的几月之内,却多了一同出生入死,知心相交的好友。 这种情感无比真挚,因而离别时也过分难舍。 “好啦,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见面的话很容易。”顾谶说道:“有时间可以回学院看看,教教那些满腔热血的学弟们。” “会的。”源稚生笑了笑。 虽然经过这一系列事之后,蛇岐八家元气大伤,曰本分部几乎全军覆没,源稚女、樱井小暮等人日后也将受到一定时间的监视,但好在真心悔过和善良的人有了好的结局,为恶之人付出了代价,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顾谶离开了医院,在楼下碰到了刚巧开车赶到的矢吹樱等人,除了同行的乌鸦和夜叉以外,这一次还多了樱井小暮。 她不再浓妆艳抹以妖艳示人,而是如樱那样一身职业装作秘书打扮,至于跟在后面的两个臭流氓,也老老实实穿起了低调的休闲装,起码一眼看上去不是混混或打手了。 “教员。”四人侧身行礼。 “后会有期。”顾谶挥了挥手。 …… ‘耗油根!’ 电玩屏幕上,隆一拳将大胖子干翻在地。 顾谶噼里啪啦按按钮的手这才停下了。 身旁,眉目含笑的少女举起小本子,上边是一个小时前写下的字:你又输了! 连输十七把,自诩‘电玩小王子’的某人老脸一热。 他刚刚张嘴,就见绘梨衣适时举起小本子,上面写着:又是失误吗? “你都学会预判了。”顾谶叹气。 绘梨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正好,和风温煦,少女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那样依恋和缱绻。 “要走了吗?”绘梨衣写字。 “是,到离开的时候了。”顾谶说。 “以后还会再见吗?” “应该会吧。” “那你要好好练习,下次不要再被我打败了。” “绘梨衣也要好好学习。” “可惜k不在。”绘梨衣低声道。 顾谶一怔,这不是他第一次听眼前的女孩说话,只是她说的声音太轻。 “等所有的事情都解决的那天吧。”他也说不好那会是多久以后。 绘梨衣有些欲言又止,神色于忸怩和坚强中变化,最后还是无声一叹。 她忽然感觉头顶一阵温热,下意识抬头,便看到温柔笑着的人。顾谶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们一起在座位上,看着阳光渐渐变弱,夕阳一点点落在枝丫上,天花板上的树影摇晃着安宁。 绘梨衣看着身边之人的侧脸,心想在下一次重逢那天来临前,她会一直笑着等待。 …… 直升机起飞了,载着曾以为的不速之客们,送别的人们笑着挥手道别。 这座城市已经恢复了灯火辉煌,大屏幕上播放着商业广告,明亮的东京天空树矗立在城市中央,车水马龙。 他们一别万里,浩荡的风从北海道的群山之间吹过,山坡上的植物如少女多层的裙摆那样历历翻动,颜色从青黄到翠绿。 “孤独的乔治死了。”楚子航边看杂志边说。 “啊?”凯撒疑惑。 “世界上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它的名字是乔治,源稚生曾说他就像那只象龟。” 楚子航说道:“不久之前,它被发现死在保护区里了,它似乎想逃出去,但还没爬到保护区的边界就死掉了。死的时候,人们发现它的头朝着圣克鲁斯岛,它是在那座岛上被捕获的,有人猜测那座岛上有它的水坑。” “被圈养的都很可怜。”凯撒说:“不过还好,那一只象龟找到了自己的水坑。” “是啊,还好。”楚子航酷酷地把杂志盖到脸上。 顾谶把芬格尔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狗头推到呼呼大睡的路明非身上,也睡着了。 1.东瀛斩龙传 格陵兰海域,某个没有时间流逝也没有昼夜变化的岛屿,资深航海员才偶尔听闻过的‘死亡之岛’。 码头很小,用简单切割的石块砌成,是那种只能容纳一艘小船的简易码头,连拴船的石柱都只有一根。 码头往前是两侧有香榧树的小路,天光明明斑斓却难以用颜色具体形容,在小路上投下一块块摇曳的树影。 白色的石灯笼看起来很随意地安放在道路的角落里,那么静谧那么寂寞,就像是一条通往墓园的路。 麦当劳叔叔打扮的男人跳下船,脚步一致地朝前走去,路面上长着薄薄的一层青草,在他身后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 岛屿并不很大,他慢慢走进岛中央,这里生长着参天的巨树,深绿色的树阴在半空中仿佛绿色的阴云。 他穿过了白色的祭坛状建筑,走过了这个挂满了巨蛇遗蜕的巨石阵,沿着直接开凿在山岩上的台阶走到了山顶,迎向天际无比灿烂的骄阳。 不,不能这么说,因为与其说那是太阳,倒不如说是一个发光的人影。祂宛若亘古留存,永垂不朽,像永不坠落的太阳那样辐射着这个永生的小岛。 海面上火光翻卷,那是‘神’垂落的光辉,麦当劳叔叔恭敬地低下头,他能感觉到那双赤金色的眸子扫了过来,那样锐利威严,直戳人的心底。 “赫尔佐格死了,卡塞尔学院一行人没有带走疑似圣骸的东西,所以圣骸应该也被毁掉了。”麦当劳叔叔语气平静地陈述着,“蛇岐八家元气大伤,源稚生卸下了大家长之位,现居于神社,上杉越重伤初愈,这两人推测还能发挥超级混血种的实力。至于源稚女,风间琉璃的人格消失后,他目前表现得像个普通人,推测这也是源稚生没有离开曰本的原因。”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听到了宏大而威仪具足的声音:“那个为白王准备的祭品呢?” “上杉绘梨衣的血统趋于稳定,这很奇怪。”麦当劳叔叔说道:“这可能跟顾谶有关,但因为您的吩咐,自始至终我们的人都离他很远,除了...那些家族派去的人不听话送死以外。” “他是最好的容器。”神低语一声,转而道:“耶梦加得的转生体,找到了吗?” “还没有。”麦当劳叔叔说:“这一点也很奇怪,既不像诺顿也不像康斯坦丁,我们没有搜索到她的气息,也没有龙王苏醒的能量反应。会不会她还没有苏醒?” “或者早就已经苏醒了,她提前就准备好了茧。” “是。”身为忠诚的属下,从来不会质疑。 安静了几秒钟,麦当劳叔叔问道:“那些家族的食尸鬼们,还在试图追查顾谶,而且加图索家族那边最近...” “不必担心。”神淡淡道:“在有人试图改变命运的时候,命运的齿轮早已经在他身上上好了发条。” 灿烂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岛屿,藏在深邃山洞里的无数具棺木齐齐发出颤动的声响,风中摇晃的原始森林如成群的巨人擂动起战鼓。编织世界的纺锤上,一根线忽然绷断了,又被重新系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运转下去。 …… 时间是距离曰本的天变地异半年之后,月黑风高的夜晚,地点是那座历史不太悠久但足够神秘的卡塞尔学院。 在凯撒·加图索毕业之后,由他亲自举荐、学生会全票通过的新一任学生会主席路明非正在大伙开会时开小差。 这小子手托下巴,正偷偷摸摸地用平板电脑上网,浏览守夜人讨论区--今晚《东瀛斩龙传》更新了。 这部小说描述了一群年轻的秘党成员远赴曰本,明线暗线多线出发,齐头并进,和曰本历史最悠久的恶势力周旋,最后勇斗寄生龙王的冒险故事。 作者署名‘炎魔诗人’,也就是芬格尔的笔名。 四人组被芬格尔毫无廉耻地扩充为五人组,还分别加上了绰号。 楚子航是‘永燃的瞳术师’,凯撒是‘跋扈的贵公子’,路明非是‘神眷之樱花’,不同于芬格尔为自己起的狂拽炸裂的绰号‘炎之龙斩者’,这败狗给鼎鼎大名的顾谶教员起的绰号是‘沉默的羊羔’... 路明非当时看到的时候属实懵的一批,几秒种后就捶着桌面大笑不已。 当然了,这种猥琐男写的小说里,怎么能没有几个虚头巴脑的女角色呢?只不过芬格尔在曰本实在打酱油,这方面即便再夸大也没太多笔墨可写。 但路明非心里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每次更新都会追看,大概只有看这个故事的时候,他才能清楚地回想起往事的点点滴滴,那时候他还不是学生会主席,是那个只会跟着顾谶和师兄们屁颠儿跑的怂包。 可不知怎的,那并不长的日子,却充实而快乐,那样自由、无拘无束。他什么都不用多想,永远有靠谱的教员和师兄给他做好计划,他只管躺平负责执行就好,就连收场都是大票的兄弟帮忙,横推一切。 今天的更新延续之前的故事,说的是蛇岐八家到情人旅馆谈判,结果海啸爆发,众人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狂砍死侍到楼顶天台,然后跟黑化的风间琉璃对峙的那一幕。 炎魔诗人写到,大伙对死侍砍瓜切菜般上了楼顶,一眼就看到被干翻的曰本极道大家长源稚生,就在这时,王将敲响了印第安黑梆子。大伙一回头,源稚女躺了,再一回头,好家伙,源稚女直接当场黑化,化身白发飘舞的风间琉璃,一刀捅了老哥源稚生的心窝子... 看到这里,路明非大翻白眼,很想把手里的平板电脑扣在这狗作者的脑袋上。 源稚女黑化倒是多少贴近实际,可源稚生被死侍给干翻了就有点扯了,这要被那对互相控的兄弟看到了,不得天涯海角追杀芬格尔,这败狗的狗头够砍的吗? 路明非一边吐槽一边继续往下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芬格尔站了出来,他横刀在前,站在那场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的大雨中,眼带三分薄凉,唇边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意,冷对数以万计的死侍,那双氚光灯般的黄金瞳在夜色中咄咄逼人。败了,风间琉璃在气势上已经败了,他的心乱了,手里的刀已经拿不稳了... “嘶!”路主席倒吸一口凉气。 2.白色的烛光 路明非一直都知道芬格尔很狗很苟很√,但没想到他竟然敢拿风间琉璃开涮。 虽然那个人格已经消失了,但毫不夸张地说,极恶之鬼在他们的曰本之行里占据了太多的回忆,无论是惋惜还是痛恨,每每回想都刻骨铭心。 他搓了搓脸,心想这小说万万不能被象龟兄弟甚至是蛇岐八家的人看到,不然芬格尔狗命不保。 这么想着,路明非又美滋滋地继续往下看。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从卡塞尔学院而来,大家称我为炎之龙斩者。”芬格尔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淡淡地说。 “哈哈哈!”路明非实在没忍住,笑出狗叫。 邪魅的弧度,淡淡地说,这嘴脸是在画图吗? 当下,正因为某件小事争执的学生会干部们鸦雀无声,看着突然神经质的‘老大’,面面相觑。 “咳,你们继续。”路明非一秒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他忽然觉得这个‘淡淡地说’其实蛮有逼格的,只不过被用烂了,所以才显得土得掉渣。但要是自己足够牛掰,那就能完美驾驭,当然,芬格尔不行,他属于强行装x。 手指滑着平板电脑,小说下文出现。 --“炎之龙斩者?”风间琉璃那张美轮美奂的脸变了神色,他记忆中似乎听过这个可怕的名字,心说这次运气如此不好,竟然招惹上了这般棘手的人物,可他是传说中的鬼,哪怕心里恐惧,嘴上还是强硬地说:“久闻炎之龙斩者的大名,请问你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芬格尔歪嘴一笑,自带三分不羁,三分桀骜不驯,“没有关系,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天我就要带走他,如果你胆敢阻拦,得先问过我的兄弟。” “你的兄弟?”风间琉璃看向在场之人,大人物们成群结队,都是赫赫有名的屠龙勇士,而他身后只有呆头呆脑的死侍...他的武道之心颤抖了。 芬格尔一抖手中利刃,耍了个刀花,豪笑道:“愚蠢的欧豆豆呦,我的好兄弟就是这柄暝杀炎魔刀啊!” 说时迟那时快,芬格尔眼中精光一闪,刀上便卷起了黑色的烈焰,铺天盖地的杀意朝前涌去,死侍群瑟瑟发抖几乎要跪拜,风间琉璃顿时脸色苍白,提不动刀... “……”路明非看得又欢乐又无语,这种感觉叫蛋疼。 暝杀炎魔刀、黑色烈焰、跪拜的死侍,他直呼好家伙,不光嫁接了楚子航的看家本领,连源稚生都没放过,这是硬薅象龟兄弟啊! 创作这篇扯淡小说的时候,芬格尔已经远在古巴了,他这回终于毕业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路明非有点感伤,忽然间有种岁月荏苒、白驹过隙、往日不可追的感觉。他本以为世上什么人都会变,唯独败狗是永恒的,谁想到芬格尔居然也有毕业的一天。 可芬格尔倒是兴高采烈,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依依惜别之意,欢呼雀跃着收拾行李,就踏上了前往古巴分部的小飞机,就像火烧屁股一样激动。 他是自己要求被派往古巴分部的,声称要为了学院战斗在最艰苦的地方。 只有路明非知道,去古巴是芬格尔一直以来的梦想,他说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的雪茄,还有翘臀上能放一只高脚杯的南美姑娘。 那之后很久都没有芬格尔的消息了,再度联系上他是他自己在守夜人讨论区里冒头,贴了张近照。 照片上,他坐在一辆1972年产的老式克莱斯勒敞篷车的引擎盖上,叼着粗大的手卷雪茄,搂着巧克力肤色的漂亮女孩。 当时路明非在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给那张照片点了个赞。 他很高兴废柴师兄过上了心心念念已久的生活,于是那天晚上他又买了一瓶以前跟芬格尔一起喝的劣质红酒,一个人喝完了。 再然后芬格尔就开始连载《东瀛斩龙传》了,情节既欢脱又装x,看着看着,路明非大概能想象那家伙在屏幕前敲打键盘时贱贱地微笑的脸。 他回了回神,手底下的部长们又争论起来了,这次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是凯撒在的话,他们肯定不敢吵的。 唉,路明非幽幽一叹,真是没完没了,他开始烦了,不就是买条船的事儿嘛,多少钱老子给他批了不就完了嘛,这么吵下去,啥时候他才能回宿舍睡觉? 这么想着,吵架声真就离他远去了,终至寂寥,当他觉察到这份寂静抬起头来的时候,忽然发觉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长桌对面的那个男孩。 男孩穿一身帅气的黑色的西装,打着素白色的领带,头发梳成了大人模样,看起来端庄矜持。 不过这是出席葬礼的服色。 “烦人,没召唤你你又瞎蹦出来做甚?速速跪安,朕没生意跟你做。”路明非撇嘴。 路鸣泽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哥哥,时间到啦,我们不是要去参加葬礼吗?” 葬礼?路明非一时间有点迷惑。 什么葬礼?谁的葬礼?但他好像确实记得有那么一场葬礼,他从外地赶回来,就是要参加这场葬礼的。 路鸣泽来到他的身后,给他穿上了跟自己一样的打扮,两个人并肩走出诺顿馆,夜幕下的校园里点满了蜡烛。 他们沿着烛光小道前往教堂,一路上路鸣泽都拉着他的手。 教堂里也满是蜡烛,烛光如山如海,管风琴演奏着低沉的弥撒音乐,白色的六角形棺材摆放在祭坛上,身穿黑衣的男孩女孩们围绕着它。 路明非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能感觉到他们的神色哀伤。 他们根本挤不进人堆里,只能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牧师声音低沉地念诵着悼词:“他离开我们了,如那静静流逝的万物。安息吧,我的朋友,你的灵魂将会延续。我们在此将泪水献给你,那是别时的爱语,我们感谢你给予我们的梦想与幸福的日子,直至永远。我们也将走过那片阴暗的草坪,但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你的灵魂与我同在。” 谁啊?我身边有谁无了吗?路明非茫然地看向路鸣泽,可小魔鬼也跟所有人一样低垂双目,摆出哀悼的样子。 可魔鬼本该只会为了每个灵魂的堕落而欢呼,此刻他却神情冷冽,小小的脸上偶尔狰狞,偶尔肃杀。 3.孤单的钟声 肃穆默哀的人群中传出了女孩的抽泣声,哭得那么伤心。 大概这个死去的男人对他们来说真的很重要吧,可路明非的心里空空如也,毕竟没有人很会为素不相识的人悲伤。 他只是不想破坏眼下的氛围,才没有偷偷溜走。 人就是这样,同一个人,对某些人来说差不多是世界的全部,可对另一些人来说,是死是活都没多大关系。 这时管风琴变了调子,人们手拉着手唱起歌来,是一首祈愿灵魂安息的歌,歌声舒缓,实际上既没能冲淡悲伤,也未能寄托哀思。 歌唱完之后,牧师把最后一根棺材钉敲了下去,说了声‘阿门’,路明非心里暗暗来了句‘见棺发财’... 这一刻教堂里的气氛忽然轻松下来,那些悲伤的宾客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路明非不禁有些诧异,难道大家伙都是请来的演员? 他也知道按照基督教的教义,人死了只是灵魂去了天堂,亲人朋友终将在那里团聚。可也犯不着如此放松吧?好像那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似的。 宾客们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去,牧师也脱了牧师袍,浑身轻松地跑掉了,就像花钱请来的临时工,给家里老爷演上一场。 等路明非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连路鸣泽那小子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寂静的教堂里,如山如海的烛光里,他独自面对着那具棺材,棺材里躺着他不认识的男人,他莫名开始悲伤起来,名为悲伤的情绪像无名的根苗那样从他的心里冒了头,发了芽。 他想那些人就这样忘了你啊,难道我们为你祈祷也唱歌了,就不再怀念你了吗?你躺在棺材里那么孤独,他们却能继续欢声笑语,转眼就把你忘了个干净。 路明非莫名其妙地为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悲伤,难过得简直要哭出来,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死掉的又不是他喜欢的姑娘,或者是个漂亮到极点的红颜祸水。 他便也向外走去,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悲伤的地方久留了。 这时钟声响起,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撕裂,孤单回荡的钟声里,他蓦然回头看向那具烛光中的棺材,他忽然惊惧,因为他想起他是认识那个男人的! 只不过曾几何时...在哪里,在何时? “主****?”有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在拍打他的肩膀。 鼻端传来淡淡的柏木香,那是伊莎贝尔常用的香水味。 这个腰细腿长的妹子是西班牙裔二年级生,学生会舞蹈团的现任团长,同时也是学生会主席的秘书。嗯,路主席现在的秘书。 路明非骤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趴在会议桌上做了个梦。 部长们的争执声隔墙传来,想来是看到老大开着开着会一头睡死了,他们转移到旁边的小会议室里去了,只留下善解人意的秘书守着他。 “对不起啊。”路明非窘得挠头。 “最近事情太多太疲惫了吧?”伊莎贝尔柔声道:“狮心会会长在楼下等您,想跟您见个面。” 路明非刚从那个奇怪的梦里醒来,心情还有点复杂,现在一听楚子航来了,立马提起了精神头。 楚子航还差半年毕业,也已经挂名在执行部,最近一直外派执行任务,两人很难碰一面。 “我这就下去见他。”路明非连忙道。 伊莎贝尔显得有些惊讶,“主席,以学生会和您的地位,请狮心会会长自己上来就好了,犯不着您亲自下去见他。” “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当然是我去见师兄,还能我坐在这里让他来见我?”路明非摆摆手,无视秘书脸上奇怪的表情,脚步轻快地下楼去了。 诺顿馆的一层是巨大的客厅,从学院餐厅临时雇来的侍者们正在准备餐桌,按照学生会的惯例,会议结束后是晚宴。 路明非没看到楚子航,问起侍者的时候,后者说狮心会会长在门外等候。 路明非一边嘟囔着学生会真是飘了,一边快步而出。 外面已经彻底黑了,小路两侧的地灯已经亮了起来,门前空无一人。 “师兄!”他四下张望,心想莫不是手下的小弟怠慢了楚子航,老楚生气先走了? 这时,墙边的黑影里传来标准的伦敦腔中文,“还劳您大驾亲自下来,这可真叫我不好意思。” 一个黑家伙走了出来,热情洋溢地朝路明非伸出手,直把路某人吓了一跳。 真是一个老黑,从头黑到脚不带一丝杂色,还穿着黑西装和黑衬衣,英俊挺拔衣冠楚楚的,乍一看很衬黑夜的背景。 “之前我们见过几次,但您一直很忙,没有机会深谈,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狮心会会长巴布鲁,二年级,龙族历史学专业。”黑兄弟举止优雅。 “原来是巴布鲁同学,我这个记性。”路明非打了个哈哈,讪笑着和巴布鲁握手。 他懂了,难怪伊莎贝尔说不必他亲自下来迎接,原来在他去外地的这段日子里,狮心会已经选出了新任会长,对方是二年级生而他是三年级生,摆一摆师兄的谱也未尝不可。 路明非不禁感慨,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咱老路也有摆老资历的这一天了,还真挺爽的! 只不过他委实不记得和这位黑兄弟见过面。 狮心会新任会长亲自来拜山,路明非也不能不礼遇,于是他邀请巴布鲁会长共进晚餐。 两人聊着天往里走,气氛还算融洽。 毕竟论活跃气氛和挑起话题,路明非至今只碰到过一个对手,而那个对手现在已经滚去古巴了。 只不过两人聊着聊着,路明非就有点不耐烦了,这黑兄弟拍马屁跟扯淡的工夫是不错,但到现在竟然一次都没有提楚子航,这就让人不太满意了。 路某人心说我跟你前任可是出生入死共谈八卦的好朋友啊,你来拜山头连提也不提老楚是什么意思? “师兄不是还差半年才毕业嘛,怎么这就让出会长的位置了?”路明非直来直去。 “师兄?”巴布鲁看起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路明非皱眉,“楚子航啊。” “主席您在开玩笑吗?”巴布鲁严肃又迷惑,“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4.被世界遗忘 看到黑兄弟认真的表情,路明非有些愣住了。 “开什么玩笑?你没听说过楚子航?那你从谁手里接的狮心会会长的位子?” “前任会长阿卜杜拉·阿巴斯啊,去年毕业,我通过社团内部竞选成为的狮心会会长。”巴布鲁有点不太高兴了,这是对自己业务能力的质疑,“主席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扯淡!”路明非更不高兴,“我没听过什么阿巴斯,整个学院的人都知道狮心会的前任会长是楚子航,你在这蒙我?” 巴布鲁又气又茫然,索性拿出手机来给路明非看照片。 照片无疑是在狮心会的总部拍的,狮心会各部部长和巴布鲁以及一个路明非从没见过的阿拉伯人合影,那个阿拉伯裔学生正把猩红色带有狮纹的旗帜交到巴布鲁手里。 这看起来确实是新老会长的交接仪式,跟之前学生会交接时,凯撒为路明非披上斗篷,用剑击打他肩膀三次是一个意思。 路明非莫名惊慌起来,好在伊莎贝尔和各位部长都下楼来了,他赶紧向他们求助,又气又带着连自己都动摇的忐忑,“这家伙跟我说他不认识楚子航,狮心会的前任会长是个叫什么阿巴斯的阿拉伯人!” 部长们也都愣住了,他们交换眼神之后,有人暗暗推了推伊莎贝尔。 干练得体的女秘书关切地凑上来摸摸路明非的额头,“主席,您应该立刻去做体检的,看起来脑震荡有点后遗症。” “什么意思?”路明非急眼了,“又不是愚人节,你们合起伙来玩我?” 伊莎贝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主席,脑震荡是可能导致记忆混乱的,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您现在只是需要体检,需要心理医生的辅导。学院里确实没有过名叫楚子航的学生,更别提他是狮心会会长。” “太荒唐了,你们在搞笑吗?”路明非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在诺大的餐厅里回荡,“你们不知道楚子航?永燃的瞳术师啊!你们不看守夜人讨论区里那个很火的小说吗?” 急切间他找不到证据,就摸出手机来翻守夜人讨论区。 《东瀛斩龙传》里到处都是楚子航的名字,那虽然是芬格尔自我吹嘘的小说,可毕竟是有真实依据的。 精华帖高高地置了顶,路明非快速地滑动着屏幕,可怎么都找不到楚子航的名字,哪怕是输入关键词搜索,也一无所获。 路明非不信了,直接去文中找跟楚子航有关的桥段,片刻之后,他脸色苍白,浑身冷汗湿透了衬衣。 他分明记得芬格尔写了他们曾开着辆租来的破丰田追踪顾谶和绘梨衣来着,他们在路上还起了争执,路某人被用戏剧手法描写成了一个左右逢源又无可奈何的败狗。 可现在的版本,追踪的人只有凯撒和他,他们行驶在风雨中,波澜不惊,那辆破丰田无惊无险地把他们送到了海边的旧车站。 芬格尔还写过楚子航跟凯撒在东京塔的地下停车场里并肩对抗死侍群,可在现在的版本里,变成了‘炎之龙斩者’芬格尔和凯撒背靠背,在及腰深的积水里,豪笑着扫射,谈笑间死侍灰飞烟灭。 用词遣句还是芬格尔的风格,可故事忽然就变了。 再想到刚才看到的最新章节,路明非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难怪芬格尔的刀上会腾起黑色的火焰,原来在《东瀛斩龙传》的故事里,芬格尔和楚子航合二为一了,楚子航就此消失或者说根本不曾存在过! 路明非猛咬舌尖,疼得他脸颊抽搐,这不是做梦,可不是做梦怎么会把师兄给搞丢了? 他再去翻手机邮箱,发现楚子航发来的那些邮件也都消失了,他的联系人列表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楚子航’的人。 路明非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全傻掉了,可能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楚子航,那个八卦的面瘫其实是他臆想出来的,是幻想中牛b版的自己? “您真的需要医生的帮助!”巴布鲁也意识到路主席刚才并非故意挑衅,而是神志出现了一点问题。 “你...”路明非一步步后退,此刻在他眼里,这帮人忽然都变得那么陌生,面目那么可憎,即使是伊莎贝尔那张明媚的脸蛋都不例外。 “都离我远点,我不认识什么巴布鲁,我们没见过!”他咆哮道:“在我这里只有楚子航才是狮心会会长,你他妈的不配!” 恐惧和愤怒把他的脑海烧得一片通明,他面目狰狞,他当然不能承认,那是曾跟自己出生入死,婆婆妈妈地给自己讲什么人生道理,还说将来会陪自己去抢亲的朋友啊! “对,老顾,我去问老顾!”路明非脑海灵光一闪,是了,就算所有人都疯了,顾谶也一定会保持清醒。 在他心里,顾谶是无所不能的,毕竟连龙王都能干翻,路鸣泽那小子都曾称他是怪物! 路明非头也不回地逃离诺顿馆,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他的背影,却不敢追赶。 他们从未见过他的这一面,背影仓惶得像条丧家之犬。 …… “老富,老富!” 路明非直奔心理学教员富山雅史的办公室,在这个时间点,顾谶多半是在这里接受心理指导。 “路主席,喝咖啡吗?”富山雅史正在倒咖啡,哪怕是看到学院里的风云人物这么莽撞地冲进来,也没有丝毫不快。 “咖啡一会儿再说,老顾呢?”路明非四下看了看,办公室里空空如也。 “什么老顾?”富山雅史疑惑道:“是哪位学员吗?” “别开玩笑了。”路明非心底一跳,“就是顾谶啊,他没有来做心理评估吗?” “顾谶?”富山雅史好好想了一会,摇头,“我不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路明非又惊又怒,“顾谶啊,社会实践学教员,他干掉了白王啊!” “你是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吗?”富山雅史一脸关切。 “什么?”路明非牙齿咬得咯咯响,说不清是惊怒居多还是因为害怕。 “我们学院没有社会实践学这个课程啊。”富山雅史迷惑道:“而且白王不是源氏兄弟干掉的吗?蛇岐八家和猛鬼众最后摒弃前嫌...” “疯了,简直是疯了!”路明非踉跄着后退几步,只觉得浑身冰冷,甚至绝望,“他妈的,这个世界疯了...” 5.改变的规则 路明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慌之中,哪怕是当初在三峡水底面对诺顿的龙王体,或者在曰本海域面对数以万计的尸守和鬼齿龙蝰,都没有这么惊恐过。 因为这一次顾谶不在他身边,那个总是能将不利的局势逆转,带领同行成员化险为夷的男人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过那样。 他第一时间冲出了心理咨询室,跑向顾谶的单人公寓,可他推开门看到的是落满灰尘的房间,公寓管理员说这一栋公寓还没有人入住。 他又拿出手机登录诺玛的后台,以他s级的权限搜索学籍档案,但他既没找到‘楚子航’也没找到‘顾谶’,而且学院里的确没有开设社会实践学这一门学科。 他冥思苦想,最后好不容易想起了楚子航的学号,那个学号确实是存在的,但学号的拥有者是阿卜杜拉·阿巴斯。 路明非机械性地走到了楚子航的宿舍,里面有两个三年级生正在玩牌,看见他后非常欣喜,一通蓬荜生辉之类的马屁乱拍。 路明非木然道:“你们什么时候搬进这间宿舍的?这里原来住的人是谁?” 两个学生茫然相视,“我们在这里住了半年了,之前这里是空着的啊。” 守夜人讨论区里既不存在‘村雨’也不存在‘od7’这个id,执行部的任务记录里也没有他们,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找到。 最后连冯·施耐德教授都被惊动了,他沉思良久,摇头道:“我对你所说的这一切完全没有印象,我已经多年没有亲自辅导任何学生了,脑海里也没有叫楚子航的学生。而且学院不会轻易聘请来路不明的教员,我和你之间,必然有一个人的记忆出了问题。如果其他人都和我的记忆一致,只有你的记忆不一样,那你最好去找富山雅史教员咨询一下。” 路明非当然不会再去找富山雅史,因为他很清楚这家伙的专长是洗脑,之前那老小子就有这个准备了。 洗脑之后就绝对不会泄密,依旧活得快乐茁壮。 “对了,我想起来了,顾谶是走的加图索家族弗罗斯特的路子!”路明非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嘶哑道:“请帮我联系他,拜托了!” 冯·施耐德点点头,依言照办。 他向来如此,对学员严厉又爱护,像眼下这种情况,只要能帮到路明非,别说是联络弗罗斯特,就算是给美国总统打电话他都没二话。 电话接通了,路明非直接说明了来意,包括他曾听顾谶提起过的所有跟加图索家族之间的事情。 “很抱歉,我想你应该是搞错了。”弗罗斯特一板一眼道:“我从未去过你说的那个中国城市,更不会认识这样一个做红酒生意的人,你知道的,我有自己的酒庄。” “这是酒庄的问题吗?!”路明非一拳捶在桌子上,“他是顾谶啊,你们两个不是忘年交吗?你还专程来学院看过他!” 弗罗斯特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等他平复情绪,然后在听筒里粗重的呼吸声中,平静道:“我已经有三年没去过卡塞尔学院了。” 路明非张了张嘴。 电话挂断了,冯·施耐德看着眼前这个冉冉升起的执行部新星,没有丝毫不耐烦,遇到问题就该解决问题才对。 路明非使劲搓了搓脸,他觉得很不好,这种感觉就像当初自己斩断过去,远渡重洋来美国一样。 很无助,自己抛弃了过去,所以这个世界也抛弃了自己。 妈的,这世界绝对是出大问题了!路明非在心里怒骂。 …… 夜深人静,路明非摇摇晃晃地走在林间小路上,抱着胳膊,形单影只。 只不过这个时间段是逛守夜人论坛的时候,黑乎乎的没几个人在外头闲逛,所以也没人认出这个一副挨了巴掌的败狗模样的家伙,就是学院如今的中流砥柱、人气之星路主席。 走着走着,他实在忍不住,很是抓狂地揪着乱糟糟的头发,发泄似的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吼得脸红脖子粗,惊了小树林里好几对野鸳鸯,在窸窣声里传来了不少怒骂。 路明非缩了缩脖子,匆匆朝着黑暗里留下一个国际友好手势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宿舍跑。 然后,他就被路边闪过的黑影一把拖进了小树林。 “好汉饶命!”路明非脱口而出,一瞬间脑海里划过‘夜袭学院’、‘斩首行动’等专业词汇。 不过下一刻这小子就缓过神来了,妈的且不说自己现在心情正恼着,如今自己都是一号人物了,还敢有不开眼的来跟自己瞎胡闹?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惹到不能惹的人了知道吗?” “是么。”耳旁传来熟悉的轻笑。 路明非愣住了,想要反制的动作变成了试探性地询问:“你是老顾?” 身后的人松开了他,借着树影间的灯光,微微蹙眉的人影显露真容。 “真的是你!”路明非惊喜交集,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疯,这一切果然都是别人跟自己开的玩笑,竟然还串通了冯·施耐德跟诺玛。 顾谶看着患得患失一脸庆幸的路明非,心底稍稍一松,好在这小子还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人记得自己。 “你还记得我啊。” “什么?”路明非一怔,然后撞了下他的肩膀,“别玩啦,呐,12点已经过了,就算是学院的新活动也该到时间了。” 可顾谶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靠在树上,神色在灯影中忽明忽暗。 路明非心底咯噔了一下,磕绊道:“你可别吓我。” “我去湖边钓鱼了,回来的时候发现学院里大变样。”顾谶捏了捏眉心,“他们都不记得我了,我想办法控制住了一个学员,用他的身份登录了诺玛的后台,世界资料库里没有我的任何记载。” 路明非刚刚还兴奋的的脸色一点点变白,因为他太熟悉顾谶了,所以能一眼看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现在,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顾谶说:“而且,他们不光忘记了我...” “还有楚子航。”路明非喃喃道。 顾谶点点头,“还好有你这个例外。” 路明非心说自己之所以能是例外,恐怕还是因为路鸣泽的缘故。 “不过既然有我这个例外,那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他希冀道。 “应该没有了。”顾谶仰头,从细碎的枝叶间望着漆黑的夜空。 在印证路明非还记得自己之后,他就明白了,这是规则之力,是改变世界的「因果」,拥有者是洛基,只有血统在祂之上才能够豁免。 譬如路鸣泽,譬如他自己。 6.还有谁记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路明非一拳砸在树上,以掩盖内心的不安和无措。 这种未知和迷惘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以前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对想做的事和现实能做的事总存在着泾渭分明的界限。 其实想想,现在的自己还是那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努力锻炼,人前人后成了风头无两的新一代屠龙者,俨然一副秘党未来的领袖模样。可实际上呢?路明非知道,自己本质还是那个要靠别人的废柴。 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顾谶思索片刻,“你知道楚子航的下落吗?” “我记得他有给我发过邮件,但现在连邮箱都不存在了。”路明非懊恼道:“我应该提早点开看看的。” “毕竟谁也没想到会这样。”顾谶说:“现在我跟他存在过的痕迹,都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路明非心里很急,但强迫自己冷静地去思考,“两个活生生的人啊,全球几十亿人,除了我难道一个能证明你们身份的人都没有吗?” 顾谶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拿出了手机。 “如果你是想联系弗罗斯特的话,我之前已经找过他了,他也不记得你了。”路明非说道。 “不是他。”顾谶快速滑着屏幕,通讯录里果然没有夏弥的手机号,但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但拨出后,不无意外的,提示说手机号码是空号。 “看吧,我也给师兄和你打过电话,也是这样。”路明非摊摊手,“连你们的手机号都给改了,我该觉得神奇么。” 之前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终于见到顾谶,证明自己不是疯子之后,败狗的躺平属性又重新点亮了。或者说,是随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 顾谶没有说话,他靠着树,将手机拿到嘴边,轻声道:“夏弥,我知道你能听得见,我是顾谶。” “你疯啦?”路明非看着熄屏的手机,瞪大了眼睛,“你都没拨号,而且夏弥已经死了啊。” 他心想坏了,莫不是顾谶之前的清醒是因为还没到疯的时候,而现在这症状终于追上他了? 顾谶还在对着手机喊‘夏弥’。 路明非抓着他的肩膀,认真道:“老顾你别吓我,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没疯。”顾谶拍开他的手。 “那你这是...”路明非不太信。 “当是个念想。”顾谶没有解释。 路明非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道:“经过你刚刚这么一打岔,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者说一个可能帮上咱们的人。” “谁?”顾谶心想路鸣泽要是有办法的话,就不会到现在还装死了。 路明非深吸口气,仿佛赌上了一切,“诺诺!” “……”顾谶承认自己小瞧这家伙了。 “你别瞎想啊。”路明非唯恐被他认为自己是想假公济私趁火打劫,借着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去找诺诺。 顾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你还记得她的‘侧写’吗?”路明非说道:“虽然说这不是言灵,但你也见识过‘侧写’的本事,就跟回放似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或者场景,只要让她看一眼就能看到以前发生的事情。” 他越说越觉得靠谱,“也许通过‘侧写’,诺诺能想起你来,最不济也能看到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我们也好找解决的办法!” “有道理。”顾谶心底稍松,“我都没想到这一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路明非笑起来,“我现在可不是从前的我了。” “那你知道诺诺在哪吗?”顾谶问。 “当然!”路明非面露得意。 真当他这段时间的学生会主席是白当的?以权谋私不要太容易。 …… ‘夏弥,夏弥...’ 在沙沙的电流声里,微弱的呼唤似有似无。 明亮的落地窗前,体态纤长的少女正拿毛巾擦着头发,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妍丽而岁月静好。 只不过夏弥看着桌上的手机,清澈的眸子里有些迷惑。 明明没有通话,为什么手机会发出声音?而且这个说话的人是谁? 很奇怪,她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可在听到之后,心底却莫名悸动,这种感觉很难言,像茧在丝丝缠绕。 ‘这听起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请相信我,不要把手机交给任何人,将来我会找到你。还有,弗罗斯特可能会有危险...’ 夏弥看着窗外,几只小鸟落在墙头,蹦蹦跳跳地啄着茂盛的藤蔓,发出欢快的鸣声。 她现在的合作对象就是弗罗斯特·加图索,身为混血种里顶尖的赏金猎人,对方跟她签署了为期三年的聘请合约。 她将长发扎起,拿起手机和外套朝外走去。 不管这手机是被人黑了系统还是如何,她都不在意,反正保护弗罗斯特是合约上的内容,她且等着就是了,看看这‘手机’打算搞什么鬼。 …… 北纬35°地中海,马耳他共和国。 这是一个由五座岛屿组成的岛国,拥有长达3000年的历史,根据官方公布的资料,这里只有三座岛上有人居住,另外两座岛屿都为了保护生态而关闭,甚至不允许船只近岸航行。 但如果沿着生态保护区的边缘巡弋,在岛屿凹进去的某处就会看到一座白色建筑,它的外面就是一座小型的天然港,里面停泊着长达200英尺的豪华游艇和悬挂白帆的轻型帆船。 官方的说法是,这是为了生态研究而搭建的临时基地。 但其实,这座白色的城堡式建筑是一所学院,金色鸢尾花淑媛学院,只不过没有任何地方能够查到这家学院的招生通知,也不设考试,想入学只能通过某位校董介绍。 能够来这里进修的女孩家世自然极好,她们将在这里学习为期一年的贵族化生活方式,从社交礼仪到莎士比亚舞台艺术,毕业后80%以上的女孩都能跟政商领域的精英结合。 “乍一听的土鳖可能会误以为这里是把丑小鸭培养成白天鹅,然后再嫁入豪门的套路养成学院,但这其实是一种误解。”路明非一脸严肃,“你瞅瞅这地方,是丑小鸭能进的?” 顾谶无语,我怎么觉得你的重点是在鄙视我是土鳖? 7.未来的新娘 世界上有许多历史悠久的混血种家族,而加图索家族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凯撒跟诺诺求婚成功之后,弗罗斯特曾让他带未婚妻来罗马跟家族里的老人们见了一面。 那些枯槁得像是尸体、终年生活在低温病房里的老人,有些年龄超过了300岁,他们靠着龙族血统和医疗技术活到今天。每当局面濒临失控的时候,他们就会从休眠中被唤醒,拖着氧气瓶去开家族会议。 真正见面的那天,有权踏入病房的只有诺诺,连家族的未来继承人凯撒也被委婉地挡在了门外。 于是在那间教堂般庄严的病房里,诺诺独自见了加图索家的老人们。 他们躺在低温箱里,被医护人员推了进来,从观察窗看进去,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古树化石,惨白多瘢(音同班),肌肉萎缩得厉害,干燥的皮肤像是直接包裹在骨骼表面。 升温之后,他们的脸色就渐渐接近常人了,血流速度加快,肌肉和皮肤都饱满起来,苍白的皮肤呈现出婴儿般的嫩红。 医护人员打开低温箱扶他们坐起,拍打他们的后背,让他们吐出积在喉咙里的痰,他们就神清气爽起来,再披上轻软的古罗马风格的白色长袍,一个个看着就慈眉善目又带着长者的威仪。 宾主各自落座,诺诺的座位被设在正中间,老人们围绕着她。 窗外阳光氤氲,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另一个阳光氤氲的世界,人仿佛坐在镜面之上。 获得如此待遇,诺诺本应多少有点欣慰,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安,老人们一寸一寸地打量她,同时交换眼神,就像在品鉴一件玉器。 他们表示对诺诺非常满意,觉得她有资格成为下一代继承人的孕育者。 这种意义上的认可当然不会让诺诺开心,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坐在那里,温和地回答着老人们的询问。 就像此刻,她坐在光线明亮的大厅里,跟一众肤色各异的年轻女孩们一起用餐,明明心里对这种所谓的贵族礼仪不感冒,但还是要装出一副端庄典雅的样子。 她不能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站在广阔的海边,肆无忌惮地朝着罗马方向竖中指,因为这里是调养性情的好地方,她已经被安排好了未来的人生。 红发巫女失去了她的飞天扫帚。 上午9点钟,舞蹈教室里,女孩们穿着天鹅羽翼般的白色纱裙,长腿起落,授课老师身穿猩红色的长裙从她们之间穿过,面如寒霜地喊着口令。 只有一条腿总是跟不上节奏,那是哈欠连天睡眼惺忪的陈墨瞳同学。别人宛如孔雀开屏,她则像孔雀尾巴上的那缕呆毛。 中午12点钟,教学厨房,女孩们在老师的指导下把黑松露酱灌进一只肥鸡的肚子里,再塞进烤炉。一小时后,老师端着红酒从那排烤鸡前经过,一边向烤制它的女孩点头致意,一边叉下一小块鸡皮品尝。 可当走到陈墨瞳同学面前的时候,就发现只剩下鸡脖子和鸡屁股了...因为在整个烤制过程中,她都在不停地打开烤箱吃一点再吃一点。 下午2点钟,日式茶道课,原木色的地板上花瓣随风滚动,女孩们穿着和服白袜,席地而坐,把翠绿色的茶汁倾入瓷盏。 古色古香的清幽里,陈墨瞳同学眼皮打架,脚趾勾着在挺翘的屁股后面互相打架... 晚餐后,小型交响乐团会露天演奏李斯特的交响诗,女孩们全都换上夏季的礼服,边听边做记录。结束后器乐老师会阅读这些记录,看看学生们对音乐的鉴赏能力。 这是诺诺最放松的时候,她可以神游物外,当周围的人都不存在。 音乐鉴赏是她的长项,依靠‘侧写’,,她可以从一个错误的滑音中体会出乐手的烦躁。 有这种满分的阅读理解本事,她大可以随便在报告里写‘从犹豫不决的黑管声中,我能够体察到某种不安’,器乐老师事后征询乐手,确实验证了她的话。 所以她虽然离开了卡塞尔学院,但还是有人私底下叫她小巫女,这可能是她身上仅剩的卡塞尔学院的痕迹了。 听着听着诺诺又困了,来到金色鸢尾花学院之后就老是这样,怎么都睡不够似的,以前分明没这么贪睡来着。 …… 回到房间的时候,外面已经星垂大海。 卧室干净整洁,这当然不是陈墨瞳同学收拾的,在这所学院里,女孩们是不用自己打扫房间的,连你看过的书都会准确地塞回属于它的位置。 毕竟她们日后将是贵族的夫人,哪有夫人做这种琐事的道理? 每个假期诺诺都待在岛上,游泳、晒太阳、看书,她既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加图索家,虽然她很想跑回卡塞尔学院待上一阵子,但又没法给小伙伴们解释自己如今的人生。 “本宫在修炼欧洲版的《女训》和《女诫》,不日神功大成,化身上等仕女,就要嫁入加图索家相夫教子、琴瑟和鸣...你大爷!” 诺诺越想越气,反手就拉开了礼服后面的拉链。 礼服如白色的蝉蜕坠地,骨肉云亭的女孩从里面蹦了出来,她穿的不是内衣,而是贴身的泳衣。 这是换礼服的时候就穿好的,多数晚上她都会偷偷去岛屿的另一侧游泳。 那里是一座几十米高的悬崖,海潮在岩壁下方被撞得粉碎,发出雷鸣般的巨声。 她会徒手沿着悬崖爬下,往外游出几公里再游回来,好几次面对着这座灯火辉煌的大岛,她真想干脆游走不回来算了,可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游了回来。 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老女人了,再也没有年轻时那股无法无天的劲头了。 她蹦上窗台,忽然愣住了。白纱在海风中轻盈地起落,满室凉风,窗户是开着的。 诺诺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挪动到书桌边,手指划过那排读过很多遍的闲书,忽的摸到了一个空缺--有本书不见了。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注意到书桌边缘有一点点乳白色的污渍。她眼睛眯了起来,轻轻沾在指尖闻了闻,一股酸奶味儿。 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卧室里有狗,可能还不止一条,翻窗进来的! 8.陈墨瞳同学 凭着‘侧写’的能力,诺诺大概能想到那人侵入卧室后的举动。 --他在书桌附近坐了很长时间,并不像一般小贼那样警觉,反而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那个空缺位置里本该是诺诺带来的那本《龙族》,一本书名唬人但内容颇为青春疼痛的小说。 或许这能从侧面表示,那小贼年龄应该不大,还能在青春里感觉到痛... 不仅如此,那贼还很自来熟地拿了她偷藏的酸奶喝,只能说真他喵的胆肥! 那家伙并没离开这间卧室,空气中浮动着对方的气息,诺诺能从屋里的每个细节感受到他的存在。 当然,她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个气息不太纯,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在。 她随手熄灯,右手在腿上一抹,一把精致锋利的潜水刀就到了手心里。 她的大腿上绷着一根胶皮带,这把刀就插在那里。 诺诺无声地贴墙移动,尘封已久的战术知识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她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有点开心。 金色火焰在她的眼底隐现,她当然不会怕什么入室的小贼,她的血管里可流着炽热的龙血,现在终于有个机会不用伪装成淑媛了,她反倒要感谢不速之客,因为这给她平静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些许惊喜。 卧室面积是五星酒店行政套房的两倍,可以藏人的地方很多。诺诺从卧室摸到外面的小会客厅,再到洗手间和步入式衣帽间,都没找到人,她甚至检查了天花板。 她心里有点没底了,难道说自己的‘侧写’出错了? 她藏在帷幕后,再度扫视整间屋子。 如果有人藏在这间屋子里而她找不到,那么必然存在一个被她忽略的盲区,她的视线停留在卧室中央那四根翠绿色的罗马柱上,心里微微一动。 那个青铜铸造的法式浴缸! 浴缸位于卧室的正中央,以法国人的浪漫,美人沐浴那是艺术,当然要公然置于卧室中心。 浴缸周围建了四根包裹着翠绿色大理石的罗马柱,挂着白色的纱质帷幕。试想届时美人沐浴,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属实让人心底一荡。 在月光皎洁的夜晚,纱幕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不见人影,但那个很深的青铜浴缸却是足够藏下一个成年人的。 诺诺俯低身形,悄悄接近,还剩不到5米的时候忽然加速,潜水刀带着一道冷冽的银弧,纱幕在那道银弧中无声开裂。 浴缸中果然有人! 那小子平躺在无水的浴缸底部,脸上盖着那本青春文学,但没见什么酸奶。 诺诺既惊又怒,这个贼竟然胆大到在她的浴缸里睡起觉来了,这么惬意? 刀尖停在那本书的书脊上,多下几寸就会刺入那家伙的眉心。 对于入室小贼,她没想下很重的手,但也不想让其舒舒服服地离开,所以她一拳打在对方的腹部。 中了突然一击,那家伙猛地惊醒,一躬身弹了起来,可是痛得无法出声。 书从他的脸上落下,月光中四目相对,诺诺尖叫着‘啊’了声。 背后传来砰的一声门响,那位负责风纪的梵蒂冈老修女举着烛台站在门口,神色警觉,“出什么事了?” 为了学员们的安全,老嬷嬷每夜都会巡逻三四次,想必是路过门口听见了响动。她的钥匙能打开所有房间,当下就开门冲了进来。 诺诺想也没想,一脚踩在小贼的胸口,把他踩回了浴缸里。 “陈墨瞳,出了什么事,有人闯进来吗?”老修女从黑袍下掏出左轮枪上膛。 诺诺暗翻白眼,有心吐槽,但表面上装成被人撞破了即将入浴的一幕,紧张地抱住了胸口,但脚下又狠狠地碾了几下。 这是提醒脚下那小子,加图索家未来的新娘,万一被人撞破在卧室里藏着男人... “哪有什么人啊?我只是放了热水要洗澡,没想到水太烫了。”诺诺谎话脱口而出。 她打开了镀金的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浇在那小子的脑袋上,开始水温没调好,把路明非烫得想嗷嗷叫,好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有另一只手默默打开了凉水龙头。 当然是顾谶,只不过是在言灵‘冥照’的遮掩下。 趁着嬷嬷还没开灯,诺诺把浴缸边上装满玫瑰花瓣的篮子弄翻了,深红色的花瓣盖满了路明非的脑袋,再随着水流铺满了水面。 老嬷嬷终于摸到了灯的开关,开灯后,她满脸狐疑,“你穿着泳衣洗澡?” “刚游泳回来。”陈墨瞳同学脸不红心不跳。 “沐浴既是清洗身体,也是一种心灵的净化,穿着泳衣洗澡太敷衍了。”老嬷嬷四下张望。 这些女孩的家人把她们交给金色鸢尾花学院,学院就要承担起把她们教育成淑媛的责任。淑媛当然不能跟什么野汉子厮混,所以学院的安保主要就是严防狗男人。 诺诺在浴缸边坐下,扯过浴巾把自己裹上,矜持又娇羞。 相隔咫尺,言灵‘冥照’的领域里,顾谶悄悄挪了挪位置。 这时,老嬷嬷完成了全屋搜查,也在旁边坐下,“陈墨瞳,关于你在这里的表现,我一直想找你谈谈。” “啊,您还会用枪呢?”诺诺心底有点急,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扯淡。 “我出身在阿富汗,在那里信仰上帝有点难,我们都得一手拿《圣经》一手拿枪。”老嬷嬷把枪收了起来。 “那您真的对谁开过枪吗?”诺诺继续打岔。 “一般的罪行我是可以容忍的,但面对那些玷污女性贞洁的恶人,我绝不会吝惜子弹!”老嬷嬷掷地有声,“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诺诺打着哈哈,“游泳可真是很耗体力的运动呢。” “我想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老嬷嬷幽幽道。 诺诺笑容不减,妩媚的眉眼里满是无辜。 “我想在这里的生活,并不能让你真正满意,或者说,当一名能让你未来丈夫满意的女性并不是你个人的心愿。”老嬷嬷叹了口气,“我能看出来,你过得并不开心。” 诺诺一怔。 “人不想做什么事情却勉强自己的时候,就像身体在前面跑而灵魂在后面追,可灵魂永远追不上身体。”老嬷嬷语重心长道:“你很聪明,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哪里就读,但我想那也是一所非常优秀的学院。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佼佼者,可在这里你却遭遇了困境,因为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吗?” 诺诺有些惊讶,心想这年头不懂点心理学,都不好在江湖上混了。 她咬了咬下唇,修炼起茶艺,“我也不太清楚我想要什么。” 顾谶抚了抚额,这该死的熟悉感。 诺诺眉梢一挑,她感觉到了第四个人的呼吸! 9.熟悉的女巫 “加图索家是本校的校董,我问这个问题可能会触犯到校董,但私下里问应该没关系。” 老嬷嬷盯着诺诺的眼睛,“你对你的未婚夫满意吗?”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埋在飘满玫瑰花瓣的水里的路明非耳朵也支棱了起来。 “满意,我自己答应的婚约怎么会不满意?”诺诺说:“要说不满意,也只是不满意他的家族要把我培养成他们喜欢的那种新娘。” “原来是这样,那倒还好,如果爱情的根基牢固,只是对过程不满意,那么终究都是好结果。”老嬷嬷松了口气,“说起来,我可是蛮懂女孩心思的,我28岁才成为修女,之前也曾订过婚。” 铺满玫瑰花瓣的水中,路明非载沉载浮,好像在一场混混沌沌的梦里,但关键的几个词他还是听清了。 爱情、婚约、新娘... 他张张嘴想要嘲笑自己,但又怕吞进满口的水,这可不是陈墨瞳同学的洗澡水,而只是泡了他路明非一个人而已。 最终,只是一个气泡从他的牙缝里冒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去向玫瑰色的水面。 老嬷嬷唠叨了好长时间才离开,也不知道是她今夜忽然追忆似水年华想找个人倾吐心曲,还是加图索家对她下达过照顾诺诺的指令,她受命来探探这个靠不住的准新娘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诺诺把左轮枪老奶奶送出门外,互道晚安之后带上卧室门。 门锁‘啪嗒’一声落下,乖巧的淑媛瞬间变回了夜行猛虎,她扑到浴缸边,伸手就抓出了浑身沾满玫瑰花瓣的路明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想玩死我吗?”诺诺目露凶光,“你要睡觉就躺床上老老实实挺个尸,干嘛要藏在浴缸里?” “呃...”路明非憋气憋的脑袋有点晕,此刻被劈头盖脸一顿扫射,顿时结巴起来。 72个小时之前,他还端坐在诺顿馆会议桌最顶头的位置,喝着伊莎贝尔泡的咖啡,浑身王霸之气君临天下。72个小时之后,他又变回那个废柴怂货了,被这个酒红色头发的姐妹气急败坏地教训,连话都说不出来。 诺诺哼了声,松手叉腰,身材曲线毕露,白得耀眼,美得惊心动魄。 路明非也在看她。 她跟记忆中那个风风火火无法无天的小女巫真的不一样了,头发贴着两鬓精心地梳好,用一根银色的簪子别在脑后,只留出两根长长的鬓角,漂亮的脸蛋化着很淡却用尽心思的妆。 她身上散发着海藻、风信子和檀木混合而成的香气,典雅温和,贵气凌人。 当然也有熟悉的地方,比如熟悉的波涛汹涌,还有耳垂上的四叶草坠子和脚踏浴缸的霸气姿势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一个只有脑袋露在水面上,一个居高临下。可能都在思考着打破沉默的方式。 “好些日子不见,师姐看起来清减了。” “师弟忧国忧民,日夜操劳,身子骨倒是壮实了许多。” 不对,这清穿风的口音是闹哪样? “我这次来,是组织上有重要的任务要托付给师姐!” “组织上还没有忘记我么,终于轮到我出场了,这冷板凳老娘可是坐够了!” 民国风也不对! 最终,路明非嘴里吐着泡泡,求助道:“老顾,你倒是说句话啊。” “嗯?”诺诺眼神一动,随即猛地看向对面,也就是浴缸另一侧的边缘。 还是那么明亮的灯光底下,光线如水中折射般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随后像是有淡淡的雾散开,翘腿而坐的身影逐渐显现。 “冥照?”诺诺吃了一惊,可就算是言灵‘冥照’,能在这么亮的灯光下藏起来吗?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嗨。”顾谶挥了挥手。 诺诺一把扯过架子上的浴巾裹好,瞥了眼他手里的酸奶盒,警惕道:“这家伙谁啊?” 路明非叹了口气,“果然不认识了。” “好好说话!”诺诺怒,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搞什么? 顾谶将酸奶盒丢进垃圾桶,起身道:“要不换个地方说吧,万一再有人来查房,不安全。” “你还怕这个?”路明非嘟囔着从水里爬出来,想甩一甩身上的水,但转念一想,那不就跟湿透的狗子一样了嘛。 这么想着,他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好不容易潜上岛来,刚刚又泡了半晌,属实饿惨了。 行吧,这掉链子的风格很路明非,诺诺无语,“等我换身衣服,带你去偷东西吃。” “偷?”路明非拧着身上的水。 诺诺却忽的看向背着手打量纱幔的顾谶,“等会儿,你刚刚坐在哪里来着?” 顾谶怔了怔。 路明非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气恼地瞪着顾谶。 “我什么都没看到。”顾谶转身走远几步。 诺诺咬着后槽牙,冷笑。 合着自己刚才对着一个陌生男人,‘豪迈’地张开了腿? …… 学院的酒窖里,诺诺点燃了放在石墙凹槽里的烛台,路明非就着烛光从架子上挑了瓶红酒。 “82年的拉菲,如今也是会喝酒的人了嘛!”诺诺从挂在高处的西班牙火腿上片了几片下来。 眼下只有这里能搞到吃的,学院厨房晚间关闭,且有专人看守,以防热爱宵夜的女孩们长膘。 但这挡不住诺诺,她很快就发现酒窖是没人看管的。 此时她换了一件沙滩白裙,露着肩膀,两根细细的肩带垮垮的,盘起来的长发也散开了。 这样才有点像记忆中的模样了。 “说吧,他是谁啊?”诺诺嚼着火腿,咕咚咕咚半杯红酒下肚,发出舒服的长叹。 “你真不记得他了吗?”路明非小心道。 “我应该记得吗?”诺诺朝前俯身,仔细打量着顾谶的脸,朦胧的烛光下,她那张精致的脸很是肆无忌惮,攻气十足,充满了侵略性。 路明非便讲述起了他所知道的,关于诺诺跟顾谶的一些往事,比如怎么认识的,还有只要见面就很少不斗嘴的关系。 “我去!”诺诺倒吸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是想说,这家伙其实是我前男友吧?” “……”路明非,他莫名觉得自己插了自己一刀。 “不是。”顾谶擦了擦嘴边呛出的红酒,这个脱线的脑回路很诺诺,果然不是谁都能成为淑媛的。 10.精神分裂 听路明非说带来的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前男友,诺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副庆幸的语气说:“吓死我了,我还在想什么时候交过这么成熟稳重的男朋友呢。” 熟悉她的当然知道这是暗戳戳的补刀,‘成熟’就是‘年纪大’,至于‘稳重’就更厉害了,毕竟以陈墨瞳同学的身材,谁看到她穿泳衣的模样不迷糊?君不见当时执行‘青铜计划’之前,同学们补习潜水的时候,哪一个不天天贫血? 就算是素来有心无胆,貌似猥琐其实蛮君子的路明非,这脸从刚刚就红得像番茄,眼睛都不敢乱看。 可顾谶呢?完全是花丛老手习以为常的样子,半点反应都没有。所以‘稳重’就是说他渣。 路明非一听,尴尬地陪着笑笑。 “其实我年纪也不大。”顾谶摊摊手。 “看模样真挺行的。”诺诺摸着白净的下巴,“斯文败类这一款啥时候都吃香,闺蜜不少吧?” “……”顾谶。 路明非嘴角扯了扯,“看吧师姐,你虽然不记得老顾了,但这习惯还是一样。” “习惯?”诺诺一愣。 “你们以前就没少拌嘴。”路明非说道:“从第一次见面就这样。” 诺诺蹙了蹙眉,转而看向低头盯着地面的顾谶,“老实说,这家伙的确有让人生气的属性,莫不是也很腹黑毒舌?” “英雄识英雄。”顾谶叹气。 “好汉知好汉。”诺诺也叹息。 “喂喂。”路明非没好气地看着两人,刚刚还说不认识,怎么三言两语就又勾搭上了? 诺诺屁股一挪,离顾谶近了近,低咳一声,“其实我身材很不错的对吧?” 顾谶瞥她一眼,“腰上长了不少肉。” “是吧。”诺诺懊恼道:“在这除了游泳没什么高强度的运动,光靠吃什么贵族餐点调理身材,晚上我还得来这里偷吃,怎么能不胖!” “其实女孩稍胖点也好。”顾谶说。 诺诺呵呵一笑,“将来好生孩子?” 顾谶毫不掩饰给她一个白眼。 路明非胳膊朝后一撑,彻底躺平了,真不该让这俩家伙见面的,他们臭味相投,自己搁这局外人酸得厉害,就又气又想笑。 “算啦,虽然我真想不起是不是认识你,或者是什么时候把你忘掉的,但现在交你这个朋友了。”诺诺端起红酒,“你是我小弟带来的,有他帮你说话,我信你。” 路明非抚了抚额,这副熟悉的社会语气,真是让人又怀念又伤感啊。 顾谶笑着摇摇头,跟她碰了一杯。 路明非眼瞅着两人喝上了,顿时急了,“先别喝啊,事儿还没说完呐!” “你前男友都给我弄来了,还有什么事有屁快放!”诺诺俏脸红彤彤的,美眸戏谑。 “...师姐你认识楚子航吗?”路明非表情丧丧地问。 “好家伙,又来一个?”诺诺瞪眼。 老娘知道自己魅力很大,没想到自己的‘前男友们’听说自己要当新娘了,这门路都求到路明非这里了? “不不,这个真不是。”路明非连连摇手,可不想让诺诺误会。 “噢。”诺诺拖了个长音,似笑非笑地看向顾谶,“那你的意思,他是?” “他也不是!”路明非有点抓狂,觉得自己要被玩坏了。 “也许吧。”诺诺忽然道。 “也许?”路明非心想坏起来了。 “我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认识过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个个都记得?我连前男友都认不全!”诺诺凤眉一扬,理直气壮。 她号称自己有100多个前男友,那是把幼儿园摘了狗尾巴草送给她的小男生都算上了,其实真正有名分的只有大金毛一个。 “果然,你也不记得他了。”路明非吐出口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诺诺看看他,又看看新朋友顾谶。 路明非看着摇曳的烛光,缓缓讲述起来这座岛之前,在卡塞尔学院发生的事。 彼时他到处打听顾谶和楚子航,很快学院上下都知道学生会老大发癔症了,这事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卡塞尔学院英才辈出,医科圣手也是大把,有病就治。 心理学教员富山雅史第一时间接手。 路明非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认为这是比较严重的精神分裂,应该立刻给予适当的催眠引导,并配以药物镇静,让他回到现实。 路明非被催眠后,跟富山雅史侃侃而谈自己跟顾谶和楚子航是怎么认识的。 小时候自己看着师兄被全仕兰中学的女生仰望着,心中是何等的不忿,多么希望自己重新变回一枚受精卵一头栽进楚子航老娘的肚子里去;后来又是如何警惕楚子航,觉得他简直是终结者转世,遇佛杀佛遇鬼杀鬼;再后来对他又是多么地不耐烦,因为揭开那层终结者的外壳,那家伙又八卦又絮叨。 对于顾谶,则完全是一个青春期自卑又迷茫的小伙遇到了人生道路上的指路明灯,在那段看起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实际上每天都落寞无趣的日子里,只有他陪着自己,陪自己一起玩一起说笑,他们谈天说地,愤世嫉俗。 来卡塞尔学院的时候,他本以为他们两个人要就此分别了,最好的朋友就此天各一方,各自归属不同的世界,以后再也没人给自己撑腰了。但没想到峰回路转,顾谶竟然拿到了卡塞尔学院的offer,成了社会实践学教员,他们又能在一起了。 那家伙真是深藏不露,不仅指挥得体干掉了青铜与火之王,还勇闯尼伯龙根干掉了大地与山之王,后来还挫败了白王苏醒的阴谋。而且老顾的人缘真是没话说,他们一路认识了很多朋友,出生入死,永结同心! 不过要说遗憾也有,那就是路明非觉得顾谶哪都好,就是对感情太迟钝了,人家妹子喜欢你,你也喜欢人家,女学生怎么了,两情相悦多少人羡慕死... 可惜‘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漂亮的学妹了,老顾注孤生。 看到他偶尔会失神,看一个方向会发呆很久,路某人表示自己很能理解,毕竟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富山雅史听得脸皮直抽抽。 你对臆想出来的男人的感情竟然这么复杂,一下还臆想了两个! 简直是洋葱剥了一层还有一层,你小子不精神分裂谁精神分裂? 11.不是做梦 彼时,在催眠的末尾,富山雅史诱导性地问路明非:“那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没有了顾谶和楚子航,世界会更加轻松点儿?” 如果路明非说是,那富山雅史就准备动手给他洗脑,把那俩鬼魂般的男人从他的记忆里洗掉。 但路明非久久地沉默着,富山雅史心中一动,原来那两个男人的幻影对这个曾经懦弱的孩子真的很重要。 --他曾强行删除过某人误以为仍然活在世间的母亲,那人在‘母亲’被删除的时候,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他正想着路明非莫不是也要流下泪来的时候,就见这小子噌得从催眠椅上蹦了起来,人还在梦里枪已经掏了出来,吊着嗓子高喊谁他妈的删除他的朋友他就跟谁玩命! “你去问了富山雅史教员,没有去找校长吗?那老狐狸吃的盐比你吃的土都多。”诺诺问。 路明非听了很想吐槽,但他现在成长了,吐槽能忍就忍了。 “去过了,那老家伙在透光的天井下喝红茶逗松鼠。”他撇撇嘴,“他说他从不认识叫顾谶和楚子航的人,这些年学院在中国找到的最有潜力的年轻人,就是我。” “那你听完肯定激动坏了吧?”诺诺促狭道。 路明非无语,但还是伸出手指,“就一点点。” 其实他当时喝着温热的红茶,却觉得自己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血管里好像都泛起了冰渣。 “我说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间办公室里试着拔出‘七宗罪’,楚子航拔刀的时候死死地攥着刀柄,手被上面的鳞片刮得都是血。”路明非说道:“但校长的记忆跟我不一样,他说那晚他记得很清楚,泡的是大吉岭产的红茶,落叶把天窗都盖满了,风很大。” 诺诺看着顾谶插嘴,“说的还挺唯美的。” 顾谶点头,“是校长的风格。” “喂,你俩在这默契什么?”路明非气恼,“还让不让人说了?” “继续继续!”诺诺赶紧说。 路明非轻声道:“他说了所有人在那晚坐的位置,连副校长拿皮带抽芬格尔都说了,但老顾跟楚子航坐的椅子是空着的。” “那在你的记忆里,他拔出了几把‘七宗罪?”诺诺指着顾谶。 “不是我的记忆,是本来就发生过的事实!”路明非补充。 “我当时放弃了,没有拔刀。”顾谶说。 诺诺紧接道:“害怕出丑?” 顾谶未置可否。 路明非权当没看到两人拌嘴,“我又问起加图索家族那场弹劾校长的闹剧,他说那场弹劾确实发生过,但没有什么对楚子航的血样实验,他们弹劾的理由是混乱的管理以及超支的预算。听听,如果只是因为钱的事儿,加图索家族会直接发难吗?” “有道理。”诺诺微微颔首,“校董们对老家伙花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没有杀招的话,加图索家族是不会出手的。” “你还挺了解他们的。”路明非嘀咕道。 “毕竟现在是加图索家的新娘。”顾谶说。 “要你说!”诺诺瞪他一眼,“而且是未来的新娘,现在还不是!” 路明非觉得这俩人是在耍自己。 “六旗游乐园的事呢?”顾谶问:“你有问他吗?” “问了,他说过山车是出了状况,但不记得有什么钢件砸过来,楚子航没有融化钢铁,你也没有跳下去救漂亮学姐。”路明非耸耸肩,“他说是鳍状制动器刹车之后,我们顺利地回到了加速隧道。” “什么漂亮学姐?”诺诺耳尖一支棱,“那时候我也在?我怎么没印象了?该不会我忘记的比校长还多吧?” 路明非捂脸,“漂亮学姐是另一个人,这说来话长。” “少废话,不会长话短说?”诺诺怒。 “就是...老顾的女朋友?”路明非试探着,带点不确定。 诺诺惊讶道:“这要按你的记忆来说,岂不是师生恋?” 说着,她撞了撞顾谶的肩膀,“可以啊老男人,没看出来啊。” 听到这个好似有些久远的称呼,顾谶跟路明非忽然有些恍惚。 …… “可我真的不记得他俩了,‘侧写’也没用,什么都没看到。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需要的是一个精神科大夫...或者女朋友!” 诺诺绽妍一笑,“你就是太孤单寂寞冷了,少年。” “什么鬼!”路明非无语,“你能严肃点吗?现在这情况糟透了。” “精神分裂症而已啦,这种病最典型的症状就是‘感知觉障碍’。”诺诺稍稍正色,“简单点说,就是会出现幻觉、幻视、幻听什么的。而且患上这种病的人特别偏执,会对幻觉坚信不疑。” 路明非沉默片刻,“可我记得好多细节啊,跟他们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历历在目。” 诺诺想了想,“你做过梦吗?” “做过啊。” “多数的梦都是很模糊的,但有些梦却出奇地真实,醒来后你能记住梦里的许多细节,简直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路明非忽然想起了路鸣泽。 每次跟他见面都像是在梦境里,但细节异常清楚,跟现实区分不开。 “我在学生会有个很漂亮的秘书,叫伊莎贝尔,以前学生会有什么事我都听她的,我也觉得她好漂亮的,可出了这事之后,我觉得她变丑了,她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了。”路明非说道。 诺诺呲着小白牙,笑容危险,“伊莎贝尔?凯撒说过好几次的那个低年级的妞儿?你们这帮臭味相投的男人,莫非下作到连秘书都相互转赠的地步了?” 这种事也不稀奇,毕竟苏轼那帮文人连心爱的小妾都能送人呢。 诺诺倒不是生气,只是想缓和下气氛,今晚的信息量有点大。 “在所有人都觉得我有病的时候,我在想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老顾跟师兄啊,他们就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人去救,可大家都把他们忘记了。”路明非抱着膝盖,“还好老顾来了,那么及时,让我明白我没有病,所有人都忘记了而我们没有忘记。” 诺诺踢了他一脚,“那你还丧个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打起精神来啊。” “你说是吧?”她不无暗示地看向顾谶,显然是想让他说点什么。 毕竟按路明非的记忆来,那这俩人的关系可太铁了,在腐女眼里都能脑补出一部耽美剧了。 “不对。”顾谶看向诺诺。 “哪不对?”诺诺下意识开口,但马上就怔住了。 她张了张嘴,这时候才发觉好像的确忽视了某个点。 “是了,老顾就在眼前啊!”路明非一捶手心,“什么幻觉做梦的,跟我有共同经历共同记忆的活生生的人,就在我们面前啊!” 他作势就要去拧诺诺的胳膊,好让她知道疼,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我看你是欠打。”诺诺白他一眼,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以她的聪慧和洞察力,已经察觉到这件事的诡异了,不只是简单的一个人或两个人,恐怕是认识这两个人的所有人,都出现了问题!前提是,路明非说的是真的,而不是故意找了个人来戏弄她。 可是,路明非会骗她吗? 诺诺盯着路明非的眼睛,努力想从中看出什么来,或者说她希望能看到什么,比如恶作剧得逞后的窃喜,哪怕是洋洋得意或讨好。但都没有,她看到的只有悲伤,那样沉重。 至于身边的男人,他始终平静,一口一口地喝着红酒,好像就算有山和海在眼前崩塌,他也不会因此动摇。 “你倒是能坐得住。”诺诺轻哼。 顾谶心里也着急,但知道着急没用,他本以为诺诺的‘侧写’因其特殊性可以帮上忙,但现在看来,只能另想办法。 12.冤家聚头 就在三人心情都有些乱糟糟的时候,一束手电筒的光忽然割裂黑暗。 “有人!”诺诺瞬间低声按下顾谶和路明非的脑袋。 路明非简直是磕头的姿势,顾谶却并不意外有人在。 那是一名保安,头上扣着耳机,手腕上挂着电警棍。他大概是正听着音乐巡视酒窖,所以没听到之前的说话声,转过弯忽然看见烛光才大吃一惊。 诺诺和路明非也是太专注于说话了,否则以他们的听力,即使那名保安穿着软底鞋,也不至于察觉不到脚步声。 至于顾谶,放开的感知里,一切都无所遁形。 诺诺眼神闪了闪,立刻就生出灭口的心来! 加图索家族在这委托培养的新娘,深更半夜跟陌生男子在地窖饮酒作乐,还是两个!这怎么看都有问题吧? 凯撒那边还好,可加图索家的那些老头子们还不气得飙血? 灭口当然不是要杀掉,打晕之后丢上开往索马里的货船就是一个灭口的好办法,等这哥们醒来,一定会惊讶于秀丽的热带风光,然后领略当地的海盗特色文化,几年也不得回来... 但在诺诺动手之前,一瓶红酒已经在保安的脑袋上爆开了,黑暗中仿佛开出了一朵酒红色的花。 保安人都没看清,就嘤咛一声婉转倒地,也露出了藏在他背后的高大黑影。 诺诺心里一惊,这间酒窖里居然还有第五个人!对方一路尾随保安,忽然暴起痛下狠手,不知道是敌是友。 她随手拔下插在火腿上的潜水刀,冷声:“谁?” “炎之龙斩者,芬格尔·冯·弗林斯!”黑暗中的汉子自报家门,渊渟岳峙,一派宗师风范。 家门还没报完,那边路明非的鞭腿就已经到了,手工定制的皮鞋在芬格尔脸上留下老大一枚鞋印。 “神眷之樱花,你摊上事儿了你知道吗?你摊上大事儿了!”炎之龙斩者捂着呼呼冒血的鼻子,痛得一屁股蹲在地上。 路明非惊了,“卧槽,废柴师兄?” “你才是废柴,你全家都是废柴!”芬格尔闷声。 那边,诺诺一刀插在火腿上,揉着眉心不语。 忽然她看到了一脸淡定的顾谶,不由道:“你刚刚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万一被人发现不就完蛋了?” “完蛋的是你。”顾谶理所当然道:“反正没人我是谁。” 诺诺噎了噎,这个语气是真欠打啊! …… 芬格尔选了一瓶1989年的奥比安,闭着眼睛闻了很久,“不愧是世纪大酒,开瓶就有浓重的花果香,我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蔷薇盛开的花墙下,蔷薇间点缀着红色的小浆果。” “闭嘴!”诺诺拄着潜水刀,气得七窍生烟,“少装算,不是摊上事儿了吗?什么事快说,写网络小说写多了,还非得打赏你才更新?” 芬格尔眼神一亮,“你也知道我如今成了作家吗?” “苏茜写信来说的。”诺诺没好气道。 “在说事之前,你们不为我解释一下这位老哥是谁吗?”芬格尔盯着顾谶,尤其是在那张放在网络小说里绝对有代入感的脸上打量。 路明非心底一叹,果然连败狗都不记得了。 “一个朋友。”诺诺随口道。 “你在这里还能认识男性朋友?”芬格尔严肃的脸忽然荡漾起来,“噢我懂我懂,师妹在这孤岛上孤单寂寞冷...放心,我绝对不跟凯撒说!” 听着这看似很有义气实则猥琐的语气,诺诺额角一跳,眼里涌上杀意,“你知道的太多了,那就更不能留你了!” “...师妹你不是认真的吧?”芬格尔一慌。 路明非屁股一挪,闪到了他的身后,大有锁他的意思。 “好好好,玩笑时间结束。”芬格尔举手做投降状。 他看了顾谶一眼,转而扭头指着路明非的鼻子,“神眷之樱花...” “有事说事,别喊这鬼绰号。”路明非哼了声,“还有,你电话号码怎么不对?我前两天想跟你联系,就是联系不上。” 他当然试过打电话跟芬格尔求证,可往古巴打了几十个国际长途,根本打不通。 “那里是古巴!遍地生长着烟草,电话线都从烟草地里走,电话打不通很正常。”芬格尔抱着胳膊,“就连厕所里都是上等雪茄的味道,还有屁股上能搁一个酒杯的混血妞儿,那儿真是人间天堂!要不是为了你这废柴,我打死都不会离开那里半步。” 最后,他轻咳一声,“我说,你还是把龙骨交出来算了,被学院通缉的人,逃到天涯海角都没有活路的。” “等等,我被学院通缉?什么龙骨?”路明非懵了。 顾谶略一皱眉,“康斯坦丁?” “还装无辜呢?看到没,你这朋友都不打自招了。”芬格尔啧啧有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反正学院现在认定你是龙类派来的卧底了!” “他?卧底?”诺诺惊讶地指指路明非,“那龙类可真是缺人,连这种货色都派了重要任务。” 芬格尔耸耸肩,“卧底嘛,都是越不起眼越好。” “可我现在是学生会主席!”路明非怒。 “失敬失敬。”芬格尔敷衍地抱了抱拳。 路明非想给他一拳。 “总之,学院这几天出大事儿了,就在你小子失踪的当晚,有人从冰窖夺走了保存在最深处的龙王康斯坦丁的骨骸。校长当时恰好在场,被打得全身骨折,80%的脏器大出血,现在还躺在急救舱没醒呢。”芬格尔嘬了嘬牙花子,“那晚学院只丢了两件东西,路明非和龙骨,任谁都会觉得这两件事有联系吧?不然新任学生会主席怎么会一句话不留,悄悄离开学院呢?” “这种鬼话别人信也就算了,你不会也信吧?”路明非吓得几乎蹦起来,龙骨丢了,昂热也差点让人给打死了? 顾谶也不禁皱起了眉。 芬格尔撇嘴,“鬼知道龙族是不是派了十多个穿吊带黑丝的小姐姐贿赂你,换我我可把持不住。” 路明非心道俺也一样... 诺诺沉吟道:“校长的言灵是‘时间零’,在这个世界上能重伤他的人,难道是新复苏的龙王?” “反正现在证据都指向路明非。”芬格尔说:“诺玛对冰窖设置了重重保护,就算是龙王想要侵入再平安撤出也没那么容易,但那个入侵者偏偏就做到了,因为他拿着一张学生证,前面几道屏障对他无效!” “难道说...” “没错,就是唯一的s级,我亲爱的师弟!” “我压根儿就没去过冰窖!”路明非急了。 芬格尔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我还能真怀疑你吗?咱们什么关系啊,情同父子!” 路明非:“滚!” 芬格尔幽幽道:“其实我是相信你的,你丫要真是卧底在我们内部的龙王,我跟你睡了这么多年,想必贞操难保...” 13.永不言败 于是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贱货噌得起身,开始在酒窖里东跑西窜上蹦下跳,芬格尔说哈哈小老弟你来追我呀,路明非真就提着酒瓶子在后面追。 出了天大的事儿,感觉这俩家伙还很欢脱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重逢吧,跟信任的人又聚在一起了,所有麻烦都能解决,所有困难都不足为惧。 “心真大啊。”诺诺抿了口酒。 “可能是苦中作乐?”顾谶说。 “怎么感觉你这么悲观呢?”诺诺好奇道:“你以前就这样吗?很败气氛。” “没有吧。”顾谶沉吟道:“我感觉我挺积极向上的,熟悉的人都觉得我像个小太阳。” 诺诺闻言没忍住,‘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小太阳,咳,你在说冷笑话吗?”她擦着嘴角的红酒大笑。 顾谶不理她。 “好了好了,快滚回来!”诺诺大喝一声,“我们得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在酒窖里跑圈的两人便默契休战,烛光下,四人围坐,表情肃然。 “首先,路明非发了神经病,幻想自己认识叫顾谶和楚子航的人。” “然后姓顾的就在这里。”芬格尔阴恻恻道:“当然,这也不排除是败狗师弟雇来的烟雾弹。” “我有那心机吗?”路明非大怒。 “你的鬼心思还少吗?”芬格尔继续阴阳怪气。 路明非莫名心虚地偷瞄了诺诺一眼。 “然后,恰好有人在这个时候侵入冰窖,盗走了龙骨,还重伤了校长。”诺诺看着几人,认真道:“如果两件小概率的事情同时发生,那么很可能是有联系的。” “是趁着我没在学院么。”顾谶思索着。 话落,几人就同时看了过来,路明非倒是认同地点头,深以为然,可诺诺跟芬格尔则表情奇怪,好像在说哥们儿你是什么大人物吗?疑似龙王的入侵者还得看你不在学院的时候才搞事? 显然,就算有路明非背书,他们也未完全信任这个新人。 “我想起个事。”路明非踢踢芬格尔,“你在小说里写过他们俩的对吧?‘永燃的瞳术师’跟‘沉默的羊羔’什么的。可我后来看你更新了版本,师兄的戏份都被你自己顶掉了!” 他还怀着一点点庆幸,比如说芬格尔只是不记得顾谶了,但还记得楚子航。 “这什么鬼绰号?”诺诺毫不留情地吐槽。 “我当然记得!”芬格尔一甩额发,“我炎之龙斩者什么时候说过不负责任的话?何况在东京我们还共患难过!” “你居然没忘记!?”路明非扑上去大力地拥抱这家伙,认识几年来他从没觉得这废柴如此可靠。 顾谶跟诺诺下意识相视一眼,这一刻有了共同的默契,那就是不觉得这败狗能靠谱。 “永燃的瞳术师是热情似火的我,沉默的羊羔是高冷贵气的我!”芬格尔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我怎么会忘记我创造出来的人物呢?” “你他妈搞什么飞机?”路明非懵了。 芬格尔傲然道:“当时我写那部小说的时候,觉得需要有一个和‘跋扈的贵公子’凯撒相对应的人物,就把自己的一部分经历拆出来,创作了一个新的人物‘永燃的瞳术师’。 说白了,这个人物存在的意义就是跟跋扈的贵公子相互吐槽,读者们最喜欢这种一冷一热的角色对比了。可我后来觉得男主角有点太多了,就在修改的时候把他删除了,所以戏份又回到炎之龙斩者身上了。” 路明非木然道:“那沉默的羊羔呢?” “这是一个能纵观全局,串联起一切故事的角色。”芬格尔沾沾自喜,“可后来我发现他太出彩了,毕竟炎之龙斩者才是大主角,所以我就又整合了一下,能者多劳嘛。”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人完全是你笔下的虚构人物?”诺诺听明白了。 “那当然,是不是被本作家的创作力惊呆了?” “你让炎之龙斩者跟老大吐槽不就完了?你还非单独写个人物出来?”路明非急眼了,“串联起故事线的不是源氏兄弟的纠葛吗?” “年轻,太年轻了。”芬格尔知道他很急,但让他先别急,“炎之龙斩者的角色定位是生性豪烈不拘小节的异侠,我不能吐槽,吐槽会伤害我的气质。我也不能沉溺在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和情感纠葛里,那样还叫豪侠吗?” 路明非彻底呆了。 芬格尔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就像在打铁,“放心好了,我既然能不远万里来找你,就是认你是兄弟,相信你不是龙族的卧底!” 路明非疼得直抽抽。 “你可不要小看了我们同睡那么长时间的义气!”芬格尔得意道:“为了你,我可是把执行部派来调查你的人都埋进了烟草地。” “你把人埋了?”路明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脑袋还在上面。”芬格尔一副快夸我的表情,“那帮家伙从美国直飞古巴,刚落地就气势汹汹地来找我,要我交待。我心说这不只是怀疑你是卧底,还怀疑我也被卧底收买了啊,我当时就忍不住了。” 路明非捂脸,“我俩到底谁才是学院的叛徒?” “叛徒不叛徒不看你干了什么,而是你以前效忠的组织怎么说!”芬格尔一脸深沉,“反正在学院看来你才是叛徒,而我顶多就是叛徒手下的鹰犬。” “你好鹰犬兄。” “请叫我作家兄!” “你们够了!”诺诺气得呆毛都竖了起来,“现在得想办法从这团乱麻里理出个头绪来,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路明非一愣。 “传闻没有人能逃脱执行部的追捕,即使你逃到世界的尽头。”诺诺深呼吸着,“要知道,卡塞尔学院的本质是秘党,是以龙血为纽带的暴力组织,而且很可能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暴力组织!” 路明非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说我们现在变成了龙王那样的目标,而原本的队友正在满世界追杀我们?” “恐怕是这样的,别忘了他们手中有诺玛。”诺诺说道:“你们来这里的路上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这些痕迹会形成一张路线图,他们会循着路线图赶来。” 顾谶一听,作势就要起身,但诺诺离他最近,一把就按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干嘛?”诺诺拧眉。 “当然是跑路。”顾谶义正词严,“现在你们都被执行部通缉,而我却是不存在的人,我不走还等着跟你们一起落网?” 诺诺张了张嘴,还有这样的人? 芬格尔眼里则满是惊喜和激动,这个腔调除了路明非,他好像又遇到了一位同志? 14.机智小队 “老顾,三思啊!” 路明非一个滑臀,抱住了顾谶的大腿。 “同志啊!”芬格尔目光炯炯地一把扯住顾谶的胳膊,眼含热泪。 “你现在还没彻底洗清嫌疑,执行部穷凶极恶,不会放过你哒。”诺诺也煞有其事地把他按坐回去。 “是啊老顾,这种时候我们得在一起啊,将有限的力量攥起来!”路明非一听‘执行部’,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他当然知道诺玛的能力,她是你朋友的时候,你远在千里之外的曰本小镇,她都能给你空投武器,那她扮演你的敌人时该有多可怕呢? “你们必须自己查出真相,更糟糕的是,学院现在还是你们的阻碍。”诺诺正色道:“分析我们手头的线索,只有三种可能性。” “哦?”芬格尔紧靠着顾谶坐下,像个挟持人质的匪徒。 路明非也稍稍振作起来,好歹他们这个临时小队里,还有个有逻辑思维能力的人。 “最大的可能性仍然是你疯了,他是你找来的演员。”诺诺朝顾谶努了努下巴,然后道:“其次的可能性,你是龙族派来的卧底,你现在说的所有话都是谎言,就是你侵入冰窖抢走龙骨重伤了校长,然后还来扮好人!” “又绕回来了。”顾谶说。 诺诺白他一眼,“我是在分析!” “好可怕的可能性!”芬格尔小心翼翼地挽着顾谶的胳膊,警惕地看着路明非,“你说他会不会狂性大发,把我们几个灭口?” “那也只会灭你俩的口。”顾谶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出来。 诺诺沉吟道:“第三种可能性,也是最小的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我们所有人都被催眠了,除了你俩。” “群体催眠?”路明非倒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把整个学院的人都催眠,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 顾谶暗暗点头,这不是很难想的事情,只是敢不敢想罢了。因为不仅仅是学院的人被催眠了,而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抹掉了。 “普通的催眠术当然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确实存在具有催眠效果的言灵,富山雅史教员拥有的就是这种言灵。”诺诺说道:“如果有某个超级言灵,能篡改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那就成立。” “这种言灵真的存在?”路明非不太敢相信。 “我不确信,只是说存在这种可能性。言灵周期表并不完整,有些言灵人类迄今都不曾接触过。但即使真有那种言灵,也是超高阶,而龙王里专精精神领域的是白王。”诺诺认真道:“这种猜测会导向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那就是白王仍然存活!”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东京作战,对于参战的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生最惨烈的战斗。赫尔佐格差点融合了圣骸,源氏兄弟差点死掉。 “所以如果这个人真的不是你杜撰来的,那么白王就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诺诺说。 “老顾?”路明非看向顾谶,毕竟是他干掉了白王,或者说圣骸。 顾谶摇头,“圣骸的确被毁掉了,除非碾碎成渣还能复原。” “什么意思,莫非同志你当时也在现场?”芬格尔惊讶道。 “就是他毁掉的圣骸。”路明非哼了声,“挫败赫尔佐格的阴谋,拯救东京和曰本的人,就是他啊!” “不是我炎之龙斩者吗?”芬格尔喃喃道。 诺诺多看了顾谶几眼,才说:“先不说这个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另一个被忘记的人,楚子航。” “没错,如果他也是真实存在的,跟你俩说的事情能相互印证,才能证明你的清白。”芬格尔难得没有嬉皮笑脸。 “那我们要怎么做?”路明非立刻竖起耳朵。 “不是我们,是你们。”诺诺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他跟顾谶,“如果那个幕后黑手真把我们所有人都催眠了,却偏偏漏掉了你们两个,那你们岂不就是唯一的线索?只有循着这根线索,才能找到楚子航!” “具体要怎么做?”路明非顿时有种天降大任的压迫感和激动。 “就算真的存在群体催眠的超级言灵,想要彻底地抹掉一个人存在的痕迹,还是很难的。任何人从这个世界上走过,都会留下太多痕迹,这些痕迹就像画笔留下的笔触,交叠在一起,就构成了这个人的形象。” 诺诺说道:“群体催眠可以抹掉绝大部分的笔触,但总该有些笔触是漏网之鱼,比如你们两个。跟着你们就能找到其他的笔触,最终重新把楚子航这个人物描绘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如果这个人还活着,你们就能找到他,也就能推断出幕后黑手是谁,以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是师姐你‘侧写’的能力啊!”路明非恍然大悟。 诺诺点点头,“有侧写能力的人,能通过蛛丝马迹的细节推断出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像有经验的画家,给他一张洗过的油画布,只凭残留下来的少许痕迹,他就能猜出原本画的是什么。” 芬格尔仰头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原来这次炎之龙斩者要搭档的是一个暴力的文艺女青年和一个废柴,还有一个疑似演员” “他可不是演员。”路明非拍了拍顾谶的肩膀,“这位可能是我们接下来一路平安无事的倚仗了。” “好大的口气。”芬格尔一惊,“让我康康这位有什么出奇之处。” 顾谶伸手就把这小子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了。 他清楚自己并不是漏网之鱼,而是豁免了「因果」,只不过针对自己还好说,可为什么还要抹掉楚子航呢? 芬格尔还在喋喋不休,“团队组合比曰本那次差很多啊,不过也只好将就了,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出发吧!” 他叉腰开始指挥,“诺诺,给你半个小时收拾行李,顾谶你选几瓶酒带上,我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别的吃的,路明非给大家望风。二十分钟后,大家还在这里碰头,出发拯救世界!” “好!”路明非一跃而起,斗志满满。 “哎哎,这种事情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好吗?”诺诺往后缩了缩,把带来的大围巾往身上一裹,像只不愿配合的猫那样盯着几人。 火烛在她的瞳孔深处跳动,闪过那抹让人惊心动魄的红。顾谶心神一动,这像猫一样看人的眼神,莫名让他想起了那个曰本的宅女,她们真的很像,女巫和巫女,相似的外貌,脆弱时同样安静的眼神。 “这种时候你居然不想帮忙?”芬格尔眉头一皱,“别废话!拯救世界这种大事儿,一般人还没资格呢!快去收拾行李,记得多带超短裙和高跟鞋!” “干嘛?”诺诺一瞪眼。 芬格尔哼哼唧唧,“战队里就一个女性角色,不赏心悦目一点说不过去。” “你大爷!”诺诺一脚踹过去。 15.悠悠如云 “我在这里是为了新娘修业,修业到一半,新娘跟三个男人跑路了算怎么回事?” 诺诺苦口婆心道:“我知道拯救世界是大事,但婚礼对我来说也是大事,很多人可以拯救世界,但在我的婚礼上能当新娘的只有我。” 她抱紧双腿,下巴磕在膝盖上,眼底黯淡,“我已经从卡塞尔学院退学了,龙族的事情从那天开始就跟我没关系了” “拯救世界回来继续结婚就是了。”芬格尔大咧咧地打断她的话,“拯救世界和结婚并不冲突,我也是丢下了无数痴缠我的古巴妹子赶来的。” “不,冲突的。”诺诺轻声道:“卡塞尔学院是一扇门,打开这扇门就会进入新的世界,但那样你身后的退路就会消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每做出一个新的选择,其他选项就消失了,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条路走。” “但你可以不这么选择。”顾谶开口道:“你真的爱凯撒吗?” “不是喜不喜欢而是爱不爱?”芬格尔震惊道:“这位新人突然这么哲学吗?” 诺诺同样昂起下巴,固执地跟顾谶对视。 她想果断点头,然后用肯定的语气来回击他的无知和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刚认识了半个晚上,就在这里指点自己的感情问题。 可是,可是啊,一向无法无天甚至傲娇到可以不顾别人看法的她,此刻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当听到‘爱’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直击了她的内心深处,将那看似坚强的外壳击碎了,所有的犹豫和彷徨涌现了出来,她忽然有些害怕。 她真的爱她的未婚夫吗?真的想要结婚吗?还是说,这只是她对自己命运的妥协,对现实的逃避,对那个自己恨着的父亲的报复? 她不知道,这一刻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寂静,就像是心里有根弦被拨响了,音波袅袅地弥散开去,最后剩下的那份寂静。 酒窖里真的很寂静,如果他们都不说话,那它简直寂静得像个黑洞。 烛光摇曳,路明非皱眉苦恼,芬格尔抓耳挠腮,诺诺裹着围巾,眼神倔强地看着顾谶,像一只打死也不会认错的猫。 外面的潮声正急。 路明非忽然想起当初自己为什么加入卡塞尔学院,那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在那间放映厅里,最后一个让他舍不得的人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这个时候诺诺走了进来,向他伸出手来。 当然,自己当时可真没义气,完全把顾谶给忘了。 至于诺诺,可能也有一个隐隐作痛的理由吧?彼时凯撒为她打开了门,拉住了她的手。 “那我们走了。”路明非站起身来,整理自己那条湿透的领带,让它紧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时至今日,他都是学生会主席了,哪还能事事都指望着诺诺帮他呢? 看到他这么干净利落的架势,诺诺倒是愣住了。 顾谶也站起身来,按照之前的安排,寻摸着酒窖里有什么好酒,离开的时候顺几瓶。 诺诺眼看着大家按部就班,她不由挥了挥手,干巴巴地说了句‘加油’。 其实她想说更多的话,比如不愧是我的小弟,师姐当年就看你是一条拯救世界的好苗子,如今果不其然或者说不愧是能跟我小弟臭味相投的家伙,就算现在大家都忘了你,假以时日你在这一行必定也能闯下名头。 可这些话到嘴边全都消散了,最后只剩干瘪的‘加油’二字。 这时,就在路明非蹑手蹑脚打算去门外望风,顾谶刚拿起一瓶红酒看年份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咣’的一声巨响,然后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顾谶跟路明非一脸愕然,本该去厨房扫荡的芬格尔把手里的酒瓶一丢,咬着牙把昏迷的诺诺往肩上扛。 “我们拯救世界当然需要这只会‘侧写’的肥羊了,管她是谁的新娘,都得带走!”那条败狗加废柴冲愣住的两人猛瞪眼,“快过来搭把手,这妞是胖了么,怎么这么沉?” …… 意大利,米兰,米兰大教堂。 这座哥特式建筑物是米兰的精神象征,因为使用了无数的大理石,它被称作‘大理石之山’,马克·吐温称它为‘大理石的诗’。 此刻,诺大的主殿里只有一个人,他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身边放着一束白花。 来祭奠母亲的时候,凯撒总是穿得体的三件套西装,骑哈雷摩托车,在街角固定的花店买一束白色的玫瑰。 没什么别的原因,他觉得妈妈喜欢看他这样。妈妈说我的儿子穿上西装真像个男子汉;妈妈送过他一辆缩小版的哈雷摩托车,说我的儿子骑上它就像牛仔。 他把当年的所有记忆都穿在了身上,在这个重要的日子,来祭奠母亲。他母亲的葬礼就是在米兰大教堂举办的。 “妈妈,我想我快结婚了,你应该会喜欢我的新娘,我觉得你们有点像。” 其实这些话都没必要说,母亲的眼睛应该在天上看着他,知道他做的所有事,也看过他心爱的女孩。 因为母亲曾经说,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人世间了,也会在天上看着他。所以凯撒不愿做坏事,因为做了坏事会被母亲知道。 少顷,当他走出米兰大教堂,助理帕西刚好赶到。 “陈小姐丢了。” “丢了?”凯撒一愣。 他很清楚诺诺的性格,知道她不愿意的事情是没人能强迫她的,那么既然她答应去金色鸢尾花岛进修,那他就不会要求中断这个课程把她叫回来。 原本再有几个月进修就结束了,可新娘忽然丢了? “三十分钟前,金色鸢尾花学院报告说,学员陈墨瞳无故失踪。根据巡夜嬷嬷的说法,昨夜陈小姐房中传出异响,当时她还在宿舍里,看起来并未受到人身威胁。”帕西说道:“但今早陈小姐就失踪了,连带失踪的还有她的随身衣物。” “她留了一封信给你,是一份传真件,我没有看过。”他将封好的白色信封递过去。 凯撒撕开信封扯出信纸,看起来确实是诺诺的笔迹,犹如鳖爬。 「致我亲爱的凯撒: 忽然告别或许让你觉得有点意外,但忘记是哪位诗人说的,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意外。 你说过你自己是艘船,航行了许多片海,最后来到我这片海上,忽然就厌倦了远航,只想放松缆绳,在夕阳下随波起伏。 其实船在找它的海,海也在等它的船。 如果我真的是海的话,非常感谢跟你的相遇,因为大海等到了属于它的那片白帆。但船已经环游了全世界,海却永远只停留在原地,在同一片天空下潮涨潮落。 海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很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就想出去一下,或者说,这次换你是海,而我是船。 请等着我,给我一些时间。 陈墨瞳。」 …… 16.元老 看完信后,凯撒默默折好,递还给帕西。 “信中说了什么?如果我可以问的话。”帕西低声道。 凯撒幽幽望天,“信在你手里,想知道的话打开看看吧。” 帕西很快就读完了整封信,“看信里的意思,她应该是对家族为她规划的人生不满意,婚约对她而言也许是个束缚,不过对你应该没什么意见。” 凯撒淡淡道:“别傻了,这信里弥漫着一股自恋的文艺大叔气。这不是诺诺写的,应该是芬格尔。” 帕西愣了愣,低头再读那封信,想要找出他所谓的‘文艺大叔气’。 “诺诺从来不会给我写这种信,即使她真的要出去走走,也只会随便扯张餐巾纸在上面写‘不高兴,要出去玩,会回来的。’”凯撒闪身坐进车里,面无表情道:“我完全能想象到芬格尔扭动着模仿女孩心态写这封信时的状态,没准还挠着心窝里的汗毛。” 帕西试着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一幕,然后一阵恶寒。 凯撒说道:“那家伙职业洗煤球,能伪造各种人的笔迹。既然有芬格尔,那路明非肯定也在其中。” 摩托车自然有手下去收,此刻帕西开车载他行驶在米兰城外的高速公路上,去向加图索家位于乡间的古堡。 时值春天,原野间生长着茂盛的迷迭香和鼠尾草,凯撒喝着一杯威士忌,望着深紫和浅紫的花海从车窗外一掠而过。 虽然他很确定那封信是芬格尔写的,但也许婚约对诺诺来说真的是个束缚? 凯撒第一眼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只自由自在飞过天空的红鸟,野喳喳的。可当他想要拥有她的时候,她就没法野喳喳的了。 你喜欢一只鸟,是想她继续自由,还是乖乖地不要飞走? 这么想着,凯撒不由地心情有些沉郁,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美国,伊利诺伊州北部,卡塞尔学院。 英灵殿深处的会议厅,墙壁上悬挂着历代秘党领袖的画像,身穿黑衣的人们端坐在桌边。 他们多半都垂垂老矣,模样和衣着打扮都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感觉宛如19世纪末的绅士聚会。 “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会议了啊,范德比尔特先生。” “是啊,图灵先生,上一次我记得是在1961年。” 故人重逢的对话也是毫无生气的,像是棺中的鬼魂在窃窃私语。 二战之后,这群秘党长老从未聚得如此整齐,能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多数都曾改变历史进程,比如造出原子弹终结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当然,也有些是纯粹的暴力型,埋葬过多条复苏的古龙。 对这些改变过历史的人来说,本该没什么事情能让他们不安了,但今天的气氛非常阴沉,长老们看似云淡风轻地闲聊,却忍不住看向会议桌尽头那张空着的椅子。 那是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座椅,但此刻他正躺在急救舱里,生命体征微弱。 “心脏几乎被完整地剖开,好在抢救及时,用体外循环装置代替了心脏。但目前仍未能说抢救成功,他的半条命还在死神手里。”负责缝合心脏的秘党成员是这么说的。 “至少还有半条命在您手里。”执行部部长冯·施耐德教授说。 “不,另外半条命在他自己手里,这种情况下还能存活,是因为他心里那复仇的野火。”医生说道:“换成其他人,就算有我在旁边立刻救治,现在也该举行葬礼了。” 昂热也是秘党的元老,最活跃的元老,他以铁腕开创了秘党的‘学院时代’,并在对龙王的战场上连续取胜。 在他的手中,混血种终于看到了永远终结龙王的希望。 可就在三天前的那个夜晚,情况急转直下,昂热遇袭,龙骨失窃,所有的战果归零。 秘党的核心高层震惊了,长老们再度聚集在这间尘封已久的会议室里,共同面对接下来可能进一步恶化的局势。 校董会成员里,那位冷傲的伊丽莎白·洛朗女爵和还未成年的少女夹在这帮古玩般的老东西之间,像是坟堆上开出的娇嫩鲜花。 洛朗女爵的神色有些悲凉,校董会中她和昂热的关系最亲密。昂热于她而言是父亲或祖父般的人,历经风霜,坚不可摧。 谁知道这样的人一下子就被摧毁了呢? 门被推开了,浓郁的酒味直飘进来,晚了十五分钟,这次会议的主持人终于登场了。 洗得变形的花格牛仔衬衫、破洞连着破洞的牛仔裤、中年发福的肚子但屁股还是扭得蛮有味道的。 副校长拍打过每一位长老的肩膀,跟洛朗女爵和少女飞吻,最后一屁股坐在本属于昂热的座椅上。 “弗拉梅尔导师。”长老们都微微点头,表达敬意。 弗拉梅尔,这个姓氏在卡塞尔学院内部几乎无人知晓,学员们只知道那是副校长,在守夜人讨论区里的id是‘午夜甜心’和‘大飞行时代’,最大爱好是喝酒,第二爱好是跟看起来像女生的id聊天,聊得热火就问人家要照片。 可在元老们面前,他是弗拉梅尔导师,每个人都要表示敬意的弗拉梅尔导师。 “大家都没死呐?”副校长环顾四周。 “不,死了一部分,”图灵先生说:“能动的基本都在这里了,请弗拉梅尔导师给我们讲一下眼下的局势吧。” “龙骨失窃、校长在挂掉的边缘,对于学院和秘党来说,局面当然糟透了。”副校长耸耸肩,“可对我个人来说倒未必不是个机会,昂热要是真挂掉了,就该轮到我上位啦!” 换作别人说这种没心没肝的话,早就被逐出会场了,但说这话的是弗拉梅尔导师,历代弗拉梅尔导师都是秘党中的首席炼金大师。 根据秘党内部的记载,一位技术可以直追古埃及时代的炼金大师、初代的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在15世纪初加入了秘党,为秘党的屠龙伟业提供了巨大的助力。 他的后代继承者们也都叫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一直传到今天。 历代的弗拉梅尔导师都德高望重,除了这一代不过好在他在炼金术上的造诣,仍旧无愧于他的姓氏。 出于笼络的目的,他们把副校长的头衔授予了他,但并未指望他管理教务。 “先看看昂热最后的视频吧。”副校长吐出一口酒气。 17.回放 随着副校长的话落,莹蓝色的光束在他的身后投下,光束中站着身材纤细的女孩,肌肤晶莹得近乎透明,淡蓝色的长发垂地。 光柱中可见灰尘无序地飞舞,毫无障碍地越过她那纤细的身体。 “eva,诺玛的升级版,或者说是少女人格的诺玛,运算能力大约是诺玛的14倍。”副校长说:“考虑到目前的情况,所以我唤醒了她。” eva微微躬身,看起来乖巧温柔。 莹蓝色的激光束从天花板上投下,交织成网格细密的光束网。这张网缓缓地扫过整间会议室,全息3d投影逐步成形。 在座的某些元老已经隐居世外几十年了,不曾见过如此先进的激光成像技术,难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场景骤然转换,他们觉得自己正坐在走廊两侧,周围是精美的立柱和巴洛克式的恢弘穹顶,墙上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画作,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这是学院图书馆中的某条走廊,他们甚至能看见远处成排的橡木书架。 但当他们试着伸出手去,墙壁、家具、油画都毫无障碍地被穿透,只留下淡蓝色的干扰波纹。 “这是根据图书馆内三维监控复原的情景,所幸我们安装了这套系统,否则那晚发生在校长身上的意外,可能永远都是个谜。”eva只有声音回荡,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间是三天前的午夜,凌晨两点四十二分。” 确实是深夜的场景,风吹着长长的白纱帘子,树影在窗上摇曳,脚步声由远及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白发、三件套西装、锃亮的牛津鞋,那是元老们熟悉的朋友,希尔伯特·让·昂热。 如果不是他的轮廓边缘带着微弱的干扰波纹,众人简直要以为那个男人正昂首阔步地走进会议室。 “校长独自进入图书馆,他沿着这条走廊,似乎是要去冰窖。”eva解说道:“想必各位都记得走廊尽头的电梯直通冰窖。” 元老们都摒住了呼吸。 遇袭的场面正在他们面前重演,偷袭者随时都会从角落中闪现,是谁?怎么做到的?为了什么? 黄金瞳接二连三地亮起,元老们的体内,龙血开始高涨。 昂热神色凝重,似乎边走边思考着什么,他的指间翻转着一张黑色的卡片,那是黑卡,学院里权限最高的卡片,显然他是准备去冰窖。 前方不剩几步就是电梯了,那部电梯非常坚固,它本身就是通往冰窖的‘门’之一,拥有最高级别的防护,就算面临什么突袭,昂热也能躲进电梯。 好奇心压过了不安,大家都很想知道在最后的几秒钟里,是什么样的攻击瞬间剥夺了昂热的战斗力,甚至没有时间躲入那部电梯。 昂热忽然站住了,黑卡还在他的指间翻转,只差几步就能抵达安全地带,他却不走了。 敌人来了?在哪?要发动什么样的攻击?元老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四周,他们中不乏战术高手,各种应对策略在脑海中闪过。 但昂热只是低头,看着指间如黑色蝴蝶般飞舞的卡片。 “是你吗?”他轻声说。 元老们再度对视,这句话倒像是老朋友之间的问候语,难道说昂热认识那个偷袭者? 无人回答,窗外树影摇曳,风吹着白纱帘起落,昂热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沉思,仿佛一尊雕塑。 “什么情况?”图灵先生不解道:“如果不是那些窗帘在动,我简直要以为你的放映机卡壳了。” “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eva轻声道。 许多人都愣住了,不由思索她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这时,有人惊呼:“那张黑卡不在他手里了!” 那张黑卡真的不在昂热指间了,它正插在前方不远处的电梯门上,粘稠的黑色的血沿着卡片边缘往下淌! 昂热的西装从胸部口袋处开裂,裂得很慢,仿佛虚空中有柄看不见的剪刀优雅地剪过,接下来开裂的是里面的衬衣,他的胸前爆开巨大的血花,仿佛从伤口中开出了一朵红艳的玫瑰。 他无力地跪下,元老们惊悚起身。 昂热仰望穹顶,向前扑倒,鲜血在身下慢慢地扩大,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元老们手按胸口,低下了头。 是的,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那一刻有肉眼不可见的恶鬼经过,切开了英雄的心脏。 这寂静却悲怆的一幕令元老们记起了太多的往事,那些倒在屠龙战场上的同伴,其中甚至有他们的亲人和爱人。 在这个战场上,死亡如同钟声,总在倒计时。 他们未必每个人都喜欢昂热,但这一刻唇亡齿寒也好,兔死狐悲也罢,他们的心情既沉重又惊恐不安,还勃然大怒。 “怎么可能?”图灵先生率先怒吼,“根本没有任何人接近他!” “监视系统每秒钟会记录上百帧画面,我一帧一帧重放那个瞬间,各位就能看见那个刺客了。”eva说。 时间线回到了黑卡从昂热手中消失的那一刻,缓慢重放,画面定格。 昂热的身影微微地模糊,似乎是在高速运动中产生的虚影,而那张黑卡则滞留在空中。 他的面前,也就是会议桌的尽头,忽然有大团的金色火焰闪现,那团火焰像是一朵金色而巨大的花绽放,火焰中央隐约有个白色的身影,端立如同神庙中的雕像! “那是什么!”图灵先生惊呼。 “没人知道,只有在这帧画面中我们捕捉到了这个影子。”eva说:“换句话说,一台每秒拍摄上百帧画面的摄影机,只有一帧画面记录到了那个人。” “这太荒诞了!”范德比尔特先生摇头,“对方怎么来的?直接穿越空间?在1/100秒内完成刺杀,然后再穿越空间消失掉?” “我也无法解释。”eva说道:“校长的言灵是‘时间零’,在对手的眼里,校长的速度增幅是50倍。” 图灵先生难以置信道:“昂热本应是那个快到能够躲避监视镜头、瞬间发出致命杀招的人,可他却被更快的对手反制了?” “而且那个瞬间,昂热确实使用了‘时间零’,他掷出了那张黑卡,割伤了对方。”范德比尔特先生说道。 “是的。”eva点头,“众所周知,校长在左手腕捆着一柄折刀,但事发时,他甚至没来得及抽出来,只能用手里的黑卡作为武器。” “他在掷出那张黑卡之前,有几秒钟纹丝不动,因为他意识到对手就在他旁边,他一旦动了,对手也会动,这说明对手的速度能对他造成威胁。”图灵先生面露沉思,“能对昂热造成速度上的威胁” “对手的言灵跟他一样,是‘时间零’。”有人轻描淡写地说。 18.会议 元老们一时悚然。 有些言灵是先天稀缺的,‘时间零’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狮心会的创始人梅涅克·卡塞尔在昂热身上发现了这个言灵,惊呼这是命运赐给人类的屠龙刀! 因为它太强也太罕见了。 另一个掌握‘时间零’的混血种,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昂热和偷袭者之间的较量,就像是西部牛仔比拔枪,枪慢者死。 “对方既然重创了昂热,为什么不杀死他呢?”有人问。 “他以为校长死了,那种程度的伤,本该绝无生还的可能。”eva回答。 “有什么嫌疑人吗?”图灵先生问:“我听说你们怀疑路明非。” “不是我说的。”副校长耸耸肩,“那小子是昂热特批入校的,我怀疑那是他的私生子。” “当晚龙骨失窃,系统显示是路明非刷了他的出入卡,打开了通往冰窖的门。”一个寒冷而威严的声音从会议桌的对面传来,“当晚只有他的卡在那些门上刷过!” “好吧,有些人认为路明非的失踪,跟龙骨失窃以及昂热遇袭有着必然的关系,在各位抵达之前我们已经争论过了。”副校长微笑,“我是说我和我们尊敬的‘嗜龙血者’贝奥武夫先生。” 如昂热、伊丽莎白·洛朗甚至加图索家族,都算是混血种中的新贵,而在工业革命之前,在那个仗剑屠龙的年代,贝奥武夫是最显赫的姓氏之一。 北欧神话中的长诗《贝奥武夫》就是本着这个家族的历史写的。 几千年来,贝奥武夫家族一直是最坚定、最勇敢和最残酷的屠龙者,他们秉承着古老的家训,每生下一个男孩就给他喂食一滴龙血结晶,那是剧毒的物质,但只有经过那种剧毒的考验,这个婴儿才被家族认为有用。 龙血对贝奥武夫家族的男人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会为了追杀一条奄奄一息的龙类而横穿欧亚大陆。 秘党把‘嗜龙血者’这个称号授予贝奥武夫家族,就像大家称呼弗拉梅尔为‘导师’那样。 这一代的贝奥武夫已经超过150岁,比昂热还老,多数元老在他面前还是个年轻人。他苍白而魁梧,坐在那里好像一面厚实的石灰岩墓碑。 灯下,那双交叠的苍老的手反射着微弱的光,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白色鳞片。 贝奥武夫已经近百年不曾出现在这张会议桌上了,因为他对秘党成立学院这件事持激烈的反对态度。 贝奥武夫的声音犹如刀剑摩擦,“这个名为路明非的学员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谜团,他的父亲路麟城和母亲乔薇妮都号称是s级的秘党成员,可我想在座的各位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虽然他们在执行部有档案,却从未向执行部报到,我们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从事什么样的秘密任务,除了昂热。” 他神色威严地扫视着会场,“但现在他正躺在急救舱里,如果他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自从路明非进入卡塞尔学院,我们才在对龙王的战场上屡屡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每场针对龙王的战争,他总是必到!” “你的意思是,路明非杀死了这些龙王?”副校长懒洋洋地说:“那不是更能说明这小子赤胆忠心吗?” 图灵先生点点头,“如果路明非是龙族派来的潜伏者,那他又为何帮助我们屠龙呢?” “各位,从来没有人说过龙族之间是团结的!”贝奥武夫的黄金瞳熊熊如炬,“龙类本就是极端暴力的存在,它们连孪生兄弟都能杀死!” 元老们都沉默了。 贝奥武夫说的没错,如果是人类的话,种族濒临末日,大家肯定会互相协助以求度过难关。但龙族奉行的逻辑跟人类迥然不同,杀戮基因根植在它们的血脉深处,它们会摧毁一切弱者,无论是不是同族。 “根据执行部的档案,路明非没有言灵,或者说言灵未知,对吗?”范德比尔特先生问。 “是的,在二年级之前,他的战术战略能力都很差。”eva回答,“他的进步是最近一年的事,能力迅速提升。” “如此优秀的血统却没有言灵,是不是故意隐藏呢?”范德比尔特先生又问。 “莫非他的能力是‘时间零’那种可怕的言灵?”图灵先生猜测道。 “‘时间零’应该是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言灵吧?”有人说。 “想必各位都知道,天空与风之王堪称龙族诸王中最神秘的一位,在漫长的历史中,我们从未得到这位龙王苏醒的消息。”贝奥武夫沉声道:“他游荡在我们所知的历史之外!” 图灵先生恍然:“如果是天空与风之王,当然能够使用‘时间零’。” “所以说路明非是天空与风之王?” 想到这个骇人的结论,元老们不约而同地嘶了声。 副校长无所谓地笑了笑,“想象力不要这么丰富,在座的各位谁身上没点谜团啊?” “加图索家的代表没有到场吗?”贝奥武夫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弗罗斯特。 如此重要的会议,作为校董会中最有势力的家族,加图索家竟然缺席了。 “谁说我们家没派人来?”角落里传来某个男人忿忿不平的声音,“是你们的秘书一直没有打开投影机。” 那居然是庞贝·加图索的声音,也就是说代表加图索家族出席这场会议的并不是弗罗斯特。 eva挥了挥手,某张空着的座椅上方,莹蓝色的光柱投射下来,光柱里端坐着只穿白色泳裤的男人,不知多少双纤纤玉手正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或者说在给他抹防晒油。 庞贝举杯,“终于进来啦,各位老板好久不见!” “你这是来参加会议吗?”贝奥武夫怒吼。 庞贝有点委屈,“我亲爱的老伙计昂热不是还没死嘛,参加葬礼的时候我保证会正装出席。” “够了!”贝奥武夫压抑着怒气,“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弗罗斯特?” “你说我亲爱的堂弟啊?他有更重要的事。”庞贝叼着吸管,“你们议论了这么久,难道没有想过那个偷袭昂热的家伙,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吗?” 19.地下金库 “下一个目标?”诸位元老面面相觑。 “那家伙应该不是为了偷袭昂热才潜入学院的吧?只是偷龙骨时恰好遭遇了正去往冰窖的昂热。”庞贝摆摆手,示意身边那些纤纤玉手暂停摸他,“龙王骨骸的价值无与伦比,谁都眼红!” “我们当然知道龙骨的珍贵,所以才会把它保存在最安全的冰窖里。”贝奥武夫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 “保存在学院的那具龙骨,是龙王康斯坦丁的半具龙骨,另外半具保存在加图索家手里。”庞贝说道:“如果对方那么想要龙骨,他没有理由不打我家那半具骨头的主意,现在弗罗斯特正转运龙骨,前往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 “你们想把龙骨保存在那里?”图灵先生问。 庞贝打个了响指,某个建筑物的三维图像被投影在会议桌上方,并缓慢旋转。 “那间金库的防御之森严,不亚于冰窖。从1929年开始,我们就着手把罗马银行的本部打造成一处坚不可摧的堡垒,这就是地下金库的结构图。” 意大利几乎都是加图索家族的,更何况是一家银行。 从地面上看,罗马银行本部只是一座四层高、大理石外墙的小楼,但在地平面以下,则是一座倒立的帝国大厦! 工程量极其惊人,钻机直接下探到坚硬的花岗岩层,用千吨的高强度铝材和不锈钢,在地下搭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庞贝摸出手机,神情炫耀地拨打电话,“嘿,我亲爱的弟弟,你到哪了?” 桌面上方出现了新的投影,似乎是在某个极小的封闭空间里,空间摇晃,人影闪动。 几秒钟后,弗罗斯特的脸出现在镜头前,“现在的深度是地下120米,我们还在深入更深的地层。这部电梯最深能够抵达地下半公里处,最后还有一小段路要步行。”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家的藏宝地吧。”庞贝说。 弗罗斯特微微点头,“即便罗马城被核弹夷为废墟,这座地下堡垒也能独立运转半年以上。金库位于地下800米深处,只能通过一个类似左轮手枪转轮的机械系统从中提取东西,如果遭到入侵,只需要摧毁那个转轮系统,金库就会完全封锁,并灌入腐蚀性液体。龙骨被保存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随着他的解说,结构图缓慢旋转,各部分逐一被放大,这间地下金库的技术水准甚至在冰窖之上。 “先把剩下的龙骨藏好,我们就可以来设圈套了,”庞贝眉飞色舞,“既然那家伙那么想要龙骨,一定会想办法侵入保存龙骨的地方。” “在地下金库里给他设套?”贝奥武夫皱眉道:“如果对方的言灵是‘时间零’,如果他可以像幽灵那样活动...” “人眼也许会被‘时间零’欺骗,但超高速摄影机呢?”庞贝得意道:“红外检测仪呢?激光切割网呢?时代变了啊老伙计,现在的屠龙术不光靠拳头,还要靠智慧跟科技...”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嘲讽的贝奥武夫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了刺耳的警报声,元老们骤然起身,黄金童的光芒把投影的蓝光都压了下去。 难道在秘党元老齐聚的时候,还有人敢入侵卡塞尔学院? 他们随即发现警报声并非来自eva,而是弗罗斯特所在的那架电梯! 此刻那里正被闪烁的红光包围,入侵发生在地球的另一侧,有人侵入了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 “弗罗斯特,放弃原先的计划,带着龙骨离开那里!”庞贝大喊道。 谁都没想到那个入侵者来的这么快,就在大家怀着放松的心情夸夸其谈的时候,敌人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跟大呼小叫的庞贝不同,弗罗斯特始终临危不乱。 加图索家的保镖都是清一色的精英混血种,此刻黄金童亮起,他们的身躯膨胀,肌肉暴涨,身体表面出现龙化,却都保留着清醒的意识和思维能力,由此可见加图索家族对龙类基因的研究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eva,找出最安全的撤离路线!”贝奥武夫大吼。 eva莹蓝色的童孔中流动着无法解读的文字,她瞬间进入了地下金库的中央电脑。 弗罗斯特搭乘的电梯紧急刹车,然后升向正上方,金库底层开始灌入腐蚀性液体,底层的警报器被触发,入侵者就在下面。 这边电梯上升,那边电梯井里连续爆炸,那是eva引爆了藏在电梯轨道里的微型炸弹,这项防护就是为了在必要时把入侵者困在地底深处。 “优先确保龙骨和弗罗斯特的安全!”贝奥武夫下令。 当年他是屠龙行动队的头目,如今也仍然是卓越的战场指挥者。 “所有通道已经打开,撤离所需时间预估为47秒!” 电梯返回了出发点,弗罗斯特在保镖们的掩护下经安全通道撤离。 安全通道被重重叠叠的安全门分隔开来,每扇安全门都是纯钢质地,达到了金库门的级别。 平时打开这些安全门需要非常复杂的手续,但此刻在eva的强力介入下,这些门都是开放的。 每过一扇门就会有一名保镖留下,手动将门封闭。 加图索家族的严酷家规在这时候展示得淋漓尽致,eva未必不能封锁这些门,但加图索家必须留下一个看门人。 人永远比机器可靠,入侵者正尾随而来,他们将以生命为代价,层层阻截。 弗罗斯特也不是弱者,奔跑起来速度不亚于冲刺的猎豹,耗时比eva估计得还少,他冲到了最后一扇安全门前,随着保镖手动扳下安全门的开启阀,圆形钢门轰然洞开。 门外弥漫着金色的烈火,火中仿佛有龙蛇舞动,那光映在弗罗斯特的眼睛里,仿佛神话中所说的地狱。 身裹白袍,形如木乃尹的人影站在那地狱般的烈火中,端静有如神祗。 “是你?是你!”弗罗斯特惊声尖叫。 元老们无不骇然,集体起身。 即便是通过摄像头,隔着上万公里跟那东西面对面,他们仍感觉到了可怕的威压。 更恐怖的是,那端静站立的神态,恰似那个他们刚‘见过’不久的,在1/100秒内浮现在金色火焰中的身影! “弗罗斯特家长,立刻退后!” 20.龙骨之争 作为人工智能,eva做出的‘最优判断’是弗罗斯特退后,同时她重新关闭安全门。 那扇超合金的安全门也许无法彻底阻挡入侵者,但可能会给弗罗斯特争取到一线生机。 只不过弗罗斯特没有回答,反而是他身边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冲了出去,向死神发起了进攻。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长发飘飘,面容姣好,正是人生最美好的花季。 她应该也是加图索家族培养起来的精锐混血种,只不过众人虽然折服于她此刻的忠诚,却没人看好她,因为这不亚于飞蛾扑火,所有人脑海中都闪过了香消玉殒这个词。 可就在死神与女孩将要擦肩而过的刹那,变故突现! 死神背后的火光就像涨潮的大海,可剧烈而沸腾的波动却从那个女孩身上散发出来,通过高倍摄像机,所有人都看到了‘塌陷’的火海,那是空间的崩塌,朝前推进的火墙一瞬间消弭在空气之中。 “嗯?”死神发出了一个极轻的音节,带着些许诧异,却散发出轰然浩大的威严。 “英灵!”女孩震怒出声,衣服上却有闪烁的火星,她的面部和露在外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细密的铁青色鳞片,殷红的血从缝隙中溢出。 “这是?”会议室的元老们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影像,毫无疑问,有人挡下了死神! 她是谁?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庞贝,却发现这个骚包的老家伙也是目瞪口呆。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庞贝喃喃道:“我弟弟从哪找来了这么生勐的妞儿?” 影像中,弗罗斯特被撞击的余波震飞,昏迷中被其余保镖掩护撤离,而白袍的死神则完全被那个神秘的少女拖住了。 肉眼难以捕捉他们的动作,或者说,众人所能看到的只有一道铁青色的身影在不断冲突,而每一次闪现都会有一道血花在空中溅开,虽然看不到死神的影子,但从偌大空间中偶尔乍现的火光和空气中的塌陷,不难看出双方激烈的交手,只不过高下显而易见。 “毫无疑问,这是龙王级别的力量。”图灵先生看着那需要好几秒钟才能恢复的空间波动,低声道。 “龙王在自相残杀?”有人困惑道。 十几秒后,隧道四周千疮百孔,空中满是飘舞的白色飞灰,显然方才交手的领域处于极致的高温高压环境下,这时铁青色的身影勐地撞飞到墙上,鲜血随震裂的石屑纷落。 她的双童依旧如夜里烛火般明亮,那样倔强。 说不清为何,这一刻诸位元老心里同时提了一口气,哪怕弗罗斯特已经脱险,哪怕这是龙王之间的自相残杀,可当看到那双璀璨却饱含情感如人类般的童孔,他们心中仍不免升起名为悲伤的情绪。 死神在众人面前重新显露身形,白色的袍子上有些许破损,环绕他的火光也有几分暗澹,但再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威势。 他朝前走去,犹如神灵巡视净土,将要对忤逆之人降下审判。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全息投影中突然出现了信号干扰的波动,转而是闪烁的雪花点。 “怎么回事?”贝奥武夫连忙道。 “疑似强外力的干扰!”eva迅速道:“是从那名女性龙王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度还在升高,这是...精神属性!” “什么?!”一时间,元老们勃然变色。 精神,是四大元素之上的属性,独属于那位白色的皇帝。 可白王已经死了,圣骸只来得及融合成为八岐大蛇,在完全苏醒之前就被风间琉璃所杀,得不到寄生的圣骸也被彻底毁掉了。 但现在该怎么解释,难道说是eva的判断出错了吗?他们倒庆幸如此。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完全推翻了他们的猜测,死神般的身影停下了脚步,忽然痛苦地抱住了头,“是你,果然是你!”他低吼着,咆孝着,环绕他的火海沉浮不定,却又像是困厄他的地狱。 夏弥也有些意外,她都要不管龙骨想办法跑路了,没想到有人侵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是的,有那么一个模湖的意识出现了,掀起了另一场风暴,在她的眼中,空气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元素的乱流变得规矩而顺从,这是掌控一切的权柄,是四大君主不曾企及的力量。 而她脑海中的意识那样温吞平和,陌生却又有种奇怪的熟悉。 “快带上龙骨,跑!”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夏弥没有细想,更没有浪费时间,她飞起一脚将被镇压的白袍英灵踢飞,转而带上被遗落的龙骨冲出了金库的出口。 ‘死神’被这一脚踢得整个弓起了身子,重重撞在了墙上。在被白王的权能镇压时,别说‘时间零’,就是被提升的血统也无济于事,他结结实实挨了耶梦加得这一脚,只感觉半身的骨头都被踢碎了。 罗马银行的地下传出连续的巨响,一道又一道钢铁闸门落下,像是多米诺骨牌连串倒下。 金库被锁死了,锁芯熔毁,这里被用作了困死‘死神’的铁牢,全世界1/3的货币黄金、欧盟的中央机房和无数的珍贵艺术品都被锁在了里面,作为她的陪葬。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金库深处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死亡般的寂静,就像曲终人散。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投影中飞灰飘扬,仿佛下了一场绵密的大雪。 他们有很多疑问,比如这个带走康斯坦丁一半骸骨的人到底是谁,或者说是哪位龙王?再就是对方潜伏在弗罗斯特身边,后者是否知情? 他们再一次不约而同地看向某个男人,庞贝脸色有些发白,连连摆手,嘴里一个劲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金库隧道里安装了几百台摄像机,此刻这些摄像机中的绝大部分还能正常工作,eva把它们的画面投影在会议桌上方。 元老们一眨不眨地观察着,然后一帧一帧地回放,最后只能颓然确认,死神消失了,从已经被重重封锁的地下金库里。而康斯坦丁的龙骨则被另一个身份成谜的龙王带走了。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不是吗?”副校长弱弱地打破了沉默。 的确,两个势同水火的龙王瓜分康斯坦丁的骸骨,总比被同一方获得要好。而且对方也算是间接救下了弗罗斯特,保全了秘党的有生力量,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贝奥武夫愤怒地一拳捶在桌上,副校长吓得连忙抱住自己的酒瓶。 与此同时,正在跑路的四人组里,顾谶忽然直挺挺地倒下了。 路明非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把他也给打晕了?” 被质问的芬格尔一脸无辜,懵然道:“我没有啊!” 少顷,见多识广且有着多年留级经验的败狗十分肯定地说:“肌肉没看出累,他这应该是精神虚脱了。” …… 伦敦贵金属交易所里,交易员们呆呆地望着头顶上方的大屏幕,整个交易所的电话响成一片。 这是金价平稳上涨的一天,原本大家都开开心心的,直到十秒钟之前,数据显示全世界足足1/3的货币性黄金忽然‘消失’了..。 21.新的领袖 元老们重新落座,会议室里的气温好像一下子降低了。 他们是最资深的屠龙者,领略过龙类的强大,也见识过很多的死亡,但无论是刚刚的‘死神’还是具备白王特征的龙王,此刻一下唤醒了他们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同时出现的,两个神秘的龙王... 范德比尔特先生低声道:“那个人影,跟图书馆里出现的是同一个人吗?” 元老们彼此相视,微微点头。 金色火焰、白袍、端静站立的神态、神明般的威压,特征非常吻合。 “忽然穿越空间忽然出现的能力、堪比‘时间零’的高速,还有那种似乎源于青铜与火之王的极致高温...”图灵先生眼角微微抽搐。 “那无疑是一位龙王!”贝奥武夫斩钉截铁道。 “天空与风?海洋与水?或者黑王本体?”有人低声道。 在对龙王的战场上,学院连续几年取得了斐然的成绩,龙王级的敌人中,就只剩下‘天空与风’、‘海洋与水’两对双生子,还有从未复苏过的黑王。 如果真的是黑王复苏,那将是一个恐怖的概念。 “不能确定,但它比我们面对过的任何龙王都恐怖!”贝奥武夫双拳捶桌,“这是龙王对我们的挑战,它在镜头中现身,就是要告诉我们,它来了,我们都得死!” “恕我直言,这话没有任何意义,龙王当然想杀死我们,我们也想杀死它们。我们生来手握刀剑,我们之间的战斗不死不休。”年轻而骄傲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响起。 贝奥武夫的童孔中闪过浓郁的红色,正要发怒,忽然怔住了。 声音来自庞贝的座位,但被那束光投影出来的却不再是庞贝,而是身穿三件套条纹西装的年轻人。 金发、海蓝色童孔,领口佩戴着半朽世界树的校徽,从头到脚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凋塑家用刀在石膏上切出来的。 “什么人有资格坐在加图索家的座位上?”贝奥武夫喝问。 “凯撒·加图索,从我叔叔弗罗斯特重伤昏迷的那一刻开始,我受命成为加图索家新的代理家长。至于我的父亲庞贝·加图索...”凯撒缓缓道:“我让eva把他赶出去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说话代表加图索家?”贝奥武夫打量着他。 凯撒点头,“我可以向你保证,加图索家会支持我说出来的每句话。” “那么,加图索家有什么话要说吗?”贝奥武夫问。 “我赞同您的判断,新的龙王出现了。”凯撒说:“那是我们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 “等等,不是两位龙王吗?”图灵先生说道:“其中一个还具有‘精神’特征,疑似白王,抢走了龙骨。” 凯撒低头,轻轻笑了下,“那应该是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 “什么!?”在场诸位元老皆是一惊,“可大地与山之王不是已经...” “众所周知,因为bj的尼伯龙根崩塌,所以大地与山之王随之永沉其中,但如果被埋葬的只是芬里厄呢?它的双生子耶梦加得并没有死!”凯撒平静地与众人对视,“学院的狮心会会长也只是看到了龙王之间的自相残杀。” “你认为他在说谎?”贝奥武夫质问道。 “当然没有。”凯撒托着下巴,“我只是从地下金库传来的影像上这么分析。” “那她所具备的‘精神’元素怎么解释?”贝奥武夫说道。 “我想大家都注意到了,她被新的龙王压制住了,可以说是在绝境中爆发出了‘精神’的力量,但这股力量真的属于她吗?”凯撒说道。 “你是想说,在耶梦加得的身后,还有其他存在?”图灵先生悚然,“白王吗?还是黑王?” “难道抢夺康斯坦丁的骸骨,是王之间的内斗?”范德比尔特先生喃喃道。 “这需要我们去寻找答桉。”凯撒说道:“重翻以前对龙王的作战报告,重新梳理这一切!” “无论答桉是什么,龙王都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贝奥武夫说道:“他们的强大有目共睹,这很可能给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变局!” 凯撒身体前倾,海蓝色的眼睛里跃起火光,“但敌人的强大,并不全看血统,如果血统的高低可以决定一切的话,秘党根本就没必要存在。秘党存在的意义,就是化腐朽为神奇,挑战一切不可能!” 贝奥武夫怔住了,这像是对他权威的挑战,可这骄傲而热血的宣言却让人激情澎湃,像是一杆领袖的旗帜插在了会议桌上,驱散了所有因未知龙王的出现而带来的低迷。 “请继续,加图索先生。”尹丽莎白说道。 “这个龙王就隐藏在我们中间。”凯撒扫视所有人,“他了解人类,了解秘党,就像我们了解自己一样。别忘了,陨落的龙王之所以失败,都是因为内心的弱点。他们在弱小但狡诈的人类面前,幼稚得就像孩子。 如果诺顿不是因为康斯坦丁的死而暴怒,他大可以孕育出真正属于自己的龙躯,没有人能够对抗完整的龙王诺顿,但他为了仇恨而选择了跟龙侍三孙融合,因而种下了他被杀的种子。 芬里厄是死于龙族间的内斗,白王复苏失败是因为那仅仅是一块寄生的骸骨,因为赫尔左格的自大和目空一切才机关算尽。耶梦加得算是唯一的例外,她之前已经死了,却重新出现了,这意味着她正在像人类那样思考,甚至是转变。” “所以她才是最危险的?”图灵先生问。 “如果她能继续这么隐藏地成长下去的话。”凯撒说道:“但龙骨的争夺不得不让她自行暴露,因为她清楚一旦被新的敌人抢到全部的龙骨,那她将会成为新王的食物!” 食物。元老们听到这个词,不禁打了个寒颤。 龙族之间的传承就是靠着力量的吞噬,在通往唯一的王的道路上,没有谁能够幸免。 “这个敌人完美地将自己隐藏在了暗处,他发起进攻的行为模式更像人类而不是龙类,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凯撒说道:“万幸的是,龙类因他们的贪婪和内斗,两块龙骨没有全部落入同一方的手里,他们彼此争夺的这段时间,就是我们的机会!” 片刻的沉默过后,元老们彼此对视,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 经历过庞贝作为加图索家族代表的‘噩梦期’和弗罗斯特作为代表时的‘头疼期’,他们真正认可的人终于站了出来。 22.如今的皇 “各位注意到没有,弗罗斯特在那个东西面前,下意识地说了几次‘是你’。语气从疑惑到确定,似乎是认出了对方。” 图灵先生说道:“对了,他现在的状况如何?” “卷入两位龙王级别的战斗余波中可想而知。”凯撒说道:“至今还昏迷不醒,不过我已经通知秘书开始排查叔叔的朋友圈,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这个高效率的举动再度赢得了元老们的好感。 图灵先生说道:“还有,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位白袍的死神在被‘精神’压制的时候,也曾说过‘是你’。” 冯·施耐德微微点头,“的确如此,莫非他认出了耶梦加得,或者说,可能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更多的线索,龙王们争夺康斯坦丁的龙骨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完整的龙骨对他们而言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作用?”贝奥武夫说道:“如果死神真的已经在人类社会中隐藏多年,那为何要在这时忽然出现?” “还有另一个线索。”凯撒说:“路明非,他消失的时间和校长遇袭、龙骨失窃的时间太吻合了。” “执行部已经介入了对路明非的调查。”冯·施耐德教授说。 “以你们的效率,也想抓得住那个s级的小子?”贝奥武夫冷笑,“据我所知,他在失踪之前已经是执行部的新星了,你手下能跟那小子比的人不多吧?” 冯·施耐德默然。 贝奥武夫又说:“不仅如此,路明非还了解执行部的所有手段,他想躲开你们易如反掌!” “关于路明非的成长速度,我有个疑问。”图灵先生不解道:“他在不久前还只是个普通学员,空有s级的评价,但在短短的一年间,他却成了执行部的新星。” “尼伯龙根计划。”伊丽莎白低声道。 “什么是尼伯龙根计划?”贝奥武夫皱眉。 会议桌上方出现了无数的投影图片,彼此重叠,仿佛一层莹蓝色的天幕笼罩了会议室。 eva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尼伯龙根计划,目标是制造出最强的混血种。该实验由弗拉梅尔导师设计,糅合了炼金技术和生物技术,用龙血中提纯的血清唤醒混血种体内的龙血,帮助他在突破临界血限的同时保有自我意识。 原理上这种技术能够打造出类似‘皇’的超级混血种,但在具体操作中因为血清的数量极其稀少,炼金矩阵的植入又只有弗拉梅尔导师能做,所以以学院的力量,在可见的未来,也只能打造出一个超级混血种。” 那些图形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即使以元老们对炼金学的理解,也只能大概看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技术是将炼金矩阵植入人体,利用炼金术来克制龙血。 历史上从没有人想过这么做,硬生生地造出‘皇’来,不单是因为这种思路完全悖离常理,也因为实验素材太珍贵了,每一滴进入人体的龙血血清都是无价之宝。 会议桌尽头,副校长正准备往桌子底下钻,两名元老一左一右把这家伙架了起来,直接给按在了座位上。 贝奥武夫瞳孔中仿佛喷吐着血色的火焰,“你和昂热不会是把学院当成是你们的私人机构了吧?耗费巨大资源的尼伯龙根计划,被你和昂热偷偷用在了路明非的身上?eva,查阅执行部的资料,我要知道我们的超级混血种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片刻之后,eva回答:“迄今为止,路明非表现出来的素质相当于a级混血种。” “尼伯龙根计划没有生效?”贝奥武夫一愣。 “不,应该是生效了。”eva回答:“因为之前他的真实素质还不到e级,这项计划成功地把他从e级提升到了a级,仅就实验效果来说,已经非常惊人了。” “……”贝奥武夫张了张嘴,转而怒吼:“那项计划的目的是打造能在正面战场上对抗龙王的超级混血种!而不是把废物打造成勉强能用的货色!” “你和昂热到底怎么想的?”他猛地扭头看向副校长,神情癫狂得像是要吃人,“那个路明非真是你们的私生子吗?” “都是昂热的错,跟我没关系!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和昂热是那种关系吧?”副校长抓紧时间给自己洗白。 贝奥武夫无言以对。 他本是觉得这两个校长不靠谱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简直像是人类的叛徒,他盛怒之下吐了个槽,没想到眼前这家伙真的回答了。 那种满腔怒火却无处喷发的感觉,就好像闷了一个火山在心口。 “我记得曰本分部还有超级混血种?”贝奥武夫忽然道。 没有人知道他这时候提起这个的原因是什么,也可能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有人明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冯·施耐德说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曾经的极道皇帝上杉越在支援校长的时候被鬼齿龙蝰包围,只是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已经发挥不出超级混血种的力量了。而且他现在又离家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躲到了哪里。” 贝奥武夫额头青筋跳了跳,他也知道鬼齿龙蝰这种生物的厉害,更别说是被成群包围。只不过,那个老家伙又离家出走了? “不是说一直在学院的监视之下吗?” “曰本毕竟是蛇岐八家的地盘,他有心想躲,我们很难找到,就像之前他躲起来的几十年。”冯·施耐德说道。 “他不是还有几个儿子吗?” “源氏兄弟里的哥哥源稚生,在对抗赫尔佐格时服用了古龙胎血,虽然之后侥幸存活,但据说身体一直有着不可恢复的后遗症,恐怕已经没有‘皇’的实力了。” 冯·施耐德说道:“至于他的弟弟源稚女,虽然一直在学院的监视之中,但自从赫尔佐格死后,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体内还流淌着龙血,我们都要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什么意思?”贝奥武夫皱眉,混血种就是混血种,普通人就是普通人,两者天差地别,怎么还能混淆? “因为他至今没有表现出任何符合混血种的特征,完全像普通人那样生活着。”冯·施耐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好像他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本能,包括言灵。” 贝奥武夫沉默片刻,“我记得还有一个女孩。” “上杉绘梨衣,她跟源稚女的情况相似。”冯·施耐德缓声道:“蛇岐八家正遵循她的意愿,让她融入人类生活,现在她刚结束了小学课程,正在接受中学教育。” “……”贝奥武夫有些茫然了。 23.开始逃亡 “好了,不用再犹豫了,把路明非和芬格尔·冯·弗林斯列入我们的通缉名单,把他们的资料发送给全球的每个分部!” 贝奥武夫大力挥手,俨然学院新话事人的姿态,“eva,在全球范围内搜索他们,我要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 “路明非早已被列入学院的通缉名单,但很遗憾,对芬格尔我不能这么做。”eva回答。 “为什么?”身为传闻中的‘嗜龙血者’,贝奥武夫还不太适应被一个人工智能拒绝。 “因为根据我的资料库,您所说的那个芬格尔·冯·弗林斯根本就不存在。”eva说道:“他在学院里没有学籍记录,也没有照片和成绩单,在古巴分部工作这件事也查不到记录。从我的角度来看,芬格尔这个人并不存在,所以我无法通缉一个不存在的人。” “怎么可能?”贝奥武夫大怒,“连我也听过那个总也不能毕业的芬格尔·冯·弗林斯,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想必都听过那个废物中的废物!” 好几位元老都点头,他们虽然多半不插手学院的事务,却也听过大名鼎鼎的芬格尔。 那条废柴在这里上了差不多十年学,创下了前无古人的记录,校董会每年都会考虑,要不要干脆开除他算了。 “我理解对于各位而言,芬格尔·冯·弗林斯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但从人工智能的角度来说,他是不存在的,他没有在资料库里留下任何一点信息。”eva说:“在全球网络上,也查不到他的任何痕迹。” “他删除了自己。”图灵先生说道:“芬格尔在决定逃亡之前,把自己从互联网上彻底地删除了,他甚至有能力对eva的数据库做手脚。” “跟那两个鬼魂恰好相反。”列席会议的富山雅史教员说道:“我们都知道芬格尔真实存在,但没有办法证明。而我们都不记得曾有过叫顾谶和楚子航的人,但路明非却坚信不疑,甚至说顾谶是我的好友。连我都要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被什么干扰了。” “当然出了问题,太多的问题搅在一起,像个线团。”凯撒说道:“而这个线团的头也许就是路明非,我们要尽早找到他。” “我会尽快,但截至此时此刻,我还没有任何线索,路明非太了解执行部的行为方式了。”冯·施耐德缓缓道:“他曾是一只猎犬,即使现在变成了猎物,他的经验也会帮他避开其他猎犬的包围。” “如果执行部都没有把握追捕路明非,那何不把工作移交给某些路明非不了解的机构呢?”贝奥武夫淡淡道。 “路明非不了解的机构?”冯·施耐德一怔。 他以为对方之前提起曰本分部,是有意让源氏兄弟参与这场追捕,可现在听来,似乎并非如此。 贝奥武夫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那些被我们藏在冰下的怪物,到了这个时候,该挖出来用了吧?” 冯·施耐德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他是号称这所学院里仅次于昂热的铁腕人物,但提到那些冰下的怪物也不由悚然。 那些家伙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挖出他们,就好像把旧时代的鬼魂释放出来。 元老们也神色犹豫,显然他们也知道所谓的‘冰下的怪物’指的是什么。 即使在如此危急的状况下,对于要不要动用那支堪称‘终极’的力量,他们也还是犹豫的。 “没必要这样吧?对付孩子我们要手下留情啊!”副校长脸色有点难看。-->> 【畅读更新加载慢,有广告,章节不完整,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大家做个表决吧。”贝奥武夫根本不理睬这家伙。 元老们沉默着对视,仿佛无声的寒流灌注了会议室。 那是他们曾经雪藏来准备跟‘终极’决战的力量,现在就要启用吗?那等于压上秘党的全部赌注。 一位元老默默地举起手来,紧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无人说话,但彼此传递着眼神。 贝奥武夫当然举手,图灵和范德比尔特两位先生也举了手,最后连伊丽莎白·洛朗都举了手,但还有少数人的手始终按着桌面没动。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凯撒的身上,虽然他还年轻,但他说话代表加图索家,那是至关重要的一票。 凯撒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个艰难的选择,又好像只是思绪蹁跹。 最终他举起了手。 “希望我们没有因为过于紧张而误开地狱的大门。”贝奥武夫低声道。 这时,副校长霍地起身向外走去。 “您要去哪里?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中离席,不太妥当吧?”贝奥武夫试图喊住他。 但副校长猛地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摸裤兜。 “截住他!”贝奥武夫连忙大喝。 “快跑啊!这回你死定啦,他们派了一帮神经病去追杀你!”老梅冲出会议室,在外面走廊上像兔子似地窜着,对着手机大喊。 几秒钟后,他被一位身手矫健的元老扑倒在地,手机滚出很远很远,电话仍在接通状态,上面显示对方的名字是--炎之龙斩者。 “好小子,一点也看不出快要老死了!”不擅体能的弗拉梅尔愤懑道。 “毕竟对手是弗拉梅尔导师啊。”他的身上,匆匆赶来的诸位元老喘着粗气,男上加男。 …… 诺诺想,自己大概是被劫持了,虽然还不知道是被谁劫持了。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酒窖中的那一幕,路明非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看起来渐行渐远,顾姓的老男人正准备顺手牵羊,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别离的味道。 那个瞬间她心里动过‘要不就再拯救一把世界’的念头,但下一刻她就听见脑海中轰雷般一响,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学院的人已经潜入了金色鸢尾花学院,守株待兔抓住了路明非,还把自己也当作同伙抓了起来?现在是想把自己抓回学校去严刑拷打? 指望‘同伙’是没戏了,那都是废柴,她现在得想办法自救。 她觉得自己是在一辆行进中的轿车里,正蜷缩着卧在后排座椅上,眼睛蒙着黑布,嘴巴贴着胶带。 从颠簸感来看,他们是在城市公路上;从温度和湿度来看,他们正在某个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城市;从这满鼻子的雪茄味来看,开车的家伙还是个自得其乐的烟鬼;从座椅贴在脸上的质感来看,这是一辆廉价的代步车... 卡塞尔学院前a级学员陈墨瞳,面对危机表现出了极其优秀的心理素质--醒来后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全面分析眼下的困境,等待时机翻盘! 然后,她就听到有人说:“她是猪吗?睡得这么沉。” “你妹的!”诺诺暗骂,本能就觉得对方是在说自己。 24.鸡飞狗跳 说话的声音是从身边传来的,换句话说,就是同诺诺一样都在后排座椅上,不同的是一个好好坐着,一个蜷缩卧着,而诺诺的脑袋甚至在颠簸中还能碰到对方的腿。 诺诺虽然全身都有些麻,却更加老实起来,唯恐被歹徒察觉到自己已经醒了。 “确实像头猪啊。”司机也有些纳闷。 “怎么这么说?”副驾驶座上的帮凶问道。 “我喂她的强效安眠药药力是24小时,可这都差不多30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没醒过来,该不是自己又睡过去了吧?”司机很笃定地说。 “会不会药性太大或者喂错了药?”诺诺又听脑袋边上的那人说:“直接给药死了?” 诺诺的脑袋里空了十几秒钟,然后猛地蹦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捆手的绳子,一把撕掉了嘴上的胶布。 “你们是活腻了吧?!” 这倒不是小巫女尽显暴力,而是那根绳子没真的捆住她的手,不过是象征性地绕了几圈,可诺诺生怕暴露出自己已经醒来,愣是一直没敢动... 但贴嘴的胶布倒是实打实的,把她嘴唇边边的小绒毛都给撕掉了,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顾谶默默把甩到头上的绳子扯下来。 “他干的,跟我没关系!”前排,路明非和芬格尔同时指向对方。 面对这俩面露无辜的货,诺诺气得猛踢前排座椅,怒道:“你们把我劫到哪里来了?” 这时,一辆警车高速变道拦在了他们的车前,警灯闪烁,示意他们侧方停车。 诺诺心说好啊,来得及时,正愁没有车载我回去呢! 芬格尔老老实实地道边停车。 前车的警察来到车窗前行了个礼:“你好同志,请出示驾驶本和行驶本。” 芬格尔摸出一黑一蓝两个本子递了过去,“我们是美国来的良民,这是我的中国驾照。” 初春郁郁葱葱的山中,机场高速的道边,头顶绿色的指示牌上写着‘距离上海125公里’。一阵风吹来,漫山的三角梅摇曳,传来缕缕芳香。 洋气的红色byd轿车里,诺诺呆呆地坐在后排,满脑子都是槽。 老baby们还真能整啊,他们到底是怎么能在24个小时内从马耳他赶到中国的? 还有,一个出生在德国,又在美利坚接受教育的家伙,为什么会随手摸出一本中国驾照来? “谢谢您的配合。”验完了芬格尔的驾驶本,交警还是谨慎地看向后排,尤其在顾谶手里的麻绳上多看了几眼。 “我是在后面看到车内好像在扭打,您没事吧,女士?” “我没事,我猪一样睡了30个小时,精神焕发!”诺诺气不打一处来,但目前实在不是把这几块货送进派出所的时候。 “您真的没事?”交警不放心地问。 单诺诺这身衣服就有大问题,她还穿着金色鸢尾花学院的睡袍,超薄丝绸手工蕾丝,显腰显臀吊带露背,不过还好盖了条拼接色的毯子,只不过俏脸通红地坐在一辆byd的后车座上,身边还有一手拿麻绳的金丝眼镜...怎么想怎么怪。 “嗨,这是我好哥们儿和他的女朋友,我们自驾环游中国。”芬格尔很淡定地朝后竖了竖大拇-->> 【畅读更新加载慢,有广告,章节不完整,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指,“他们就喜欢打打闹闹,其实感情倍儿好!” 顾谶很适宜地露出一个微笑,那叫一个阳光大暖男。 交警被他那身高级定制的行头和斯文隽秀的外表说服了,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看来这辆车上确实有个能配得上后排女乘客的男乘客,人家郎才女貌,玩点不一样的也没什么问题吧? 交警行礼之后上车离去,他并没有意识到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真正脸上变色的其实是前排的两位男乘客。 诺诺一把夺过顾谶手里的绳子套在了芬格尔的脖子上,“说遗言吧,短一点。” “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如你所愿!”诺诺狠狠揪住败狗的耳朵转了半圈。 芬格尔疼得两眼含泪,趴在了方向盘上。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咽了口吐沫,觍着脸凑过去好让师姐方便一点。 诺诺冷冷地看了他几眼,虚空挥挥手把他打发了,“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吧,计划是什么?”她坐直了,重整气焰,架起二郎腿,裹起了毯子。 妈的,这几个孙子也不知道给自己换件出门的衣服,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换更好... “这毯子是你准备的?”诺诺瞄了顾谶一眼。 顾谶‘嗯’了声,“是不是很贴心?” “经验老到。”诺诺冷笑,“一出手就是老渣男了。” “……”顾谶。 “快说!”诺诺一拍前排座椅,说实话她其实还蛮感激顾谶的,毕竟要不是他这条毯子,自己这大好春光怕是要被欣赏一路。 不过再转念一想,自己都被他们绑架了,竟然还对一丢丢的善意感恩戴德,人果然好贱。她是越想越气! 芬格尔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楚子航也真的存在过,那必然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我们假设某种超级言灵能像群体催眠那样,抹掉我们记忆里的楚子航,但它总不能把一切痕迹都抹掉吧,我们要想证明楚子航的存在,就得找到他留下的痕迹。” 诺诺思索片刻,“所以来了中国,因为楚子航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有着他最多的痕迹?” “而且跟你坐在一起的那家伙刚好跟楚子航一个城市。”芬格尔谄笑,“师姐真是冰雪聪明!” “滚,我不是你师姐!”诺诺忽然变了脸色,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专业洗煤球的’,很擅长颠倒黑白、伪造事实,你就是那个有能力抹掉楚子航的人吧?抹掉他之后再跳出来做好人?” “可不能这样怀疑同伙啊!”芬格尔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诺诺还有这个脑回路,一时间竟然语塞了。 不过他毕竟是专业的扯淡选手,立马道:“我要想害路明非太简单了不是吗?我跟他喝过那么多酒,随便什么时候加点药就好了!” “我也觉得废柴兄是好人。”路明非连忙帮损友说话,“他就是单纯想帮我,对吧老顾?” 顾谶看着芬格尔努力睁大且充满真诚的双眼,点点头说‘有道理’。 “得了吧,你俩也不是什么好鸟。”诺诺抱胸哼了声,气稍微消了一点点。 25.她的裙裾 “好了,闲得无聊的话就跟我讲讲那个楚子航吧。跟他有关的事越多越详细越好,细节能提高侧写的成功率。” 诺诺扭头看着窗外,慵懒中带着点对当下处境的无可奈何,深色的童孔里映出高速公路边翠绿色的山脉,没睡醒一样乱蓬蓬的头发中一束呆毛随风起落。 “再看给你们一拳!”她没好气地哼了声。 三道视线便赶紧移开,一阵欲盖弥彰地嘻嘻哈哈。 芬格尔再度发动起了车子,扬起一阵轻烟跑得飞快。 早春的阳光照得车里温暖得有点热,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似乎是墨西哥的吉他曲《马拉加女孩》。 路明非忽然有种自己重新变小的感觉,变回原来那个怀揣着很大的世界却又很孤单的衰仔,坐在暗恋的女孩旁边闻见她身上隐约的香气,被她随风拂过的发丝扫过手背都会幸福得浮想联翩。 身边还有过命的好兄弟,他们知道你所有的隐晦和不堪,却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都同你并肩,然后在你感动得想哭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吐槽。 他曾经非常想要长大,觉得长大了就能为所欲为,不再被自己的无能为力束缚住,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重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却又平安喜乐。 原来过了那么久,我们还在同一辆车上。 那么,管这辆车要开到哪里去呢。 顾谶好像缩在车门旁,眼睛半合如假寐,其实是之前相隔万里通过两部手机的信号用‘精神’镇压英灵,现在还没缓过来。 这不同于之前通过路鸣泽的‘血之恩赐’加持,利用叶胜的‘蛇’进行意识入侵,而是跟英灵实打实地交上了手,饶是他今非昔比也吃不消。不过好在夏弥没事,还夺下了半具龙骨。 诺诺瞥了眼或沉醉在吉他曲里摇头晃脑或发呆或迷瞪的三人,“一会儿到了城里,先给我弄件能穿的衣服。” “你现在这身不好吗?”路明非下意识道。 “你丫废什么话!”诺诺一听顿时大怒,揪着自己的小吊带咆孝道:“让我穿得这么情趣地上街?” “你还知道。”顾谶接了句。 “用你说!”诺诺狠狠地用胳膊肘撞他。 …… 车停在了小巷子里。 西装风衣及身穿花格衬衫的两个年轻人蹲在巷子口,旁边一个肩搭西装的白衬衫青年靠墙看天。 重回这里,无论是顾谶还是路明非,都有一点恍忽。两年的时间,这座城市以想象不到的高速变化着。 当年这里只能算是二线城市,只是因为地处长江三角洲,算是什么‘长三角经济开发带’中的一员而比较繁华,有不少有钱人家,比如楚子航的老爹。 cbd区那时候刚建起来,那里矗立着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而叔叔路谷城家的小区还是灰扑扑的,外墙上挂满了壁挂式的空调主机,夏日里噼里啪啦往下滴水。 仕兰中学那时候是最牛x的中学,算是涉外学校,可以招收外国人的,因为有400米的橡胶跑道而被其他学校羡慕,可要说门脸却也并不怎么气派,黑色的铁门加红色砖墙,门前种满了梧桐树。 如今道路两侧的梧桐树都被砍了个干净,各种豪华车飚着高速来来往往,附近不知道多少块工地同时开工,挖掘机轰隆隆地作响,烟尘弥漫,仕兰中学那很醒目的红色砖墙几乎看不清。 “我说大小姐,您换好衣服了吗?”芬格尔等得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嚷嚷。 这家伙据说是第一次来中国,可说话做事的感觉很像是在晋地的古陶或者豫地的鹰城长大的。 “不准回头看,你们这仨变.态!”车里传来诺诺咬牙切齿的声音,“叫你们给我弄件能穿的衣服,这算是能穿的衣服吗?” 车门轰然打开,靓丽的身影一个虎跳下来,横眉立目。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红色格子纹短裙,宽松的白色毛线衫,黑长袜和方口皮鞋。这无疑是一身校服,眨眼间她就从欧式名媛变成了高中女同学。 当然,要按她之前那身妖娆性感的真丝睡衣来说,更像是妩媚的女妖精收了神通。 “这是什么羞耻y?”诺诺扯着自己的黑长袜,“曰本中学制服?这就是芬格尔你找来的衣服?” 她胸口还别着仕兰中学的校徽,芬格尔搞回来的就是一套仕兰中学的校服裙。虽然的确有点jk风,但也不是谁都能驾驭的,此刻穿在身材傲人的诺诺身上,简直光芒四射。 顾谶注意到,路明非的眼底竟隐隐有些泪光。 诺诺一开始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就是一道光,直到今天,依旧照得人不敢直视。 “至于吗你?”顾谶小声道。 “你不懂。”路明非抽抽鼻子,装得若无其事。 可能这就是青春,哪怕过去了好些年,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深埋的回忆便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比往常更加汹涌澎湃。 不同于红了眼眶的路明非,芬格尔一副为你着想的表情拍了拍诺诺的肩膀,“附近没有百货商场,我就去仕兰中学的小卖部买了一套,他们只有校服。不过你看这尺码多合适,把师妹你那中等偏上的身材展露无疑!” “什么叫中等偏上的身材?”诺诺捏着拳头,“我已经22岁了好嘛,你叫我穿高中校服?有种你们也买一套来换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想看我穿男生版还是女生版?配黑丝袜还是白丝袜?”芬格尔挺挺胸膛,根本不觉得损,“师妹你千万不要太高估我的节操,它早就跟我成了路人!” “虽然我一直知道你很狗,但没想到你这么狗。” “这是我最近听过最好的评价。” “……” 过了会儿,诺诺也走到几人身边,齐齐望着不远处的仕兰中学。 “我说,咱们现在都上了学院的通缉名单了吧?这么大张旗鼓地回老家真的没事?” “师妹你冰雪聪明,师兄我又何尝不是冰雪聪明?”芬格尔得意一笑,“我早就用路明非的护照定了一家小航空公司的机票,目的地是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那群笨蛋很快就会搜索到那张机票的信息,然后学院的追兵一股脑儿都会奔那里而去。” 他冲几人挤眉弄眼,“谁会想到我们这么豪情壮胆,竟然回了路明非的老家呢?” “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是什么东西?”诺诺问。 “东加勒比海上的一个小国,名义上是英联邦的成员国。”芬格尔很门儿清,好像早有跑路的心思,“那可是个自由的好地方,换乘游轮或者飞机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地方。” 四个人一边听着败狗自吹自擂,一边往仕兰中学走去。 芬格尔和路明非走在前头带路,偶尔对家乡如今跨越式的发展评头论足,俨然当地村干部带着外国来的投资商视察开发地。只不过这个鬼老谈吐间好像比本地人更懂,动不动就这里那里投他娘的几个亿。 微风吹过,诺诺裙裾飞扬,纤细的腰肢好像新生的竹子,不时会拽拽裙边,却遮不住笔直的腿,她就懊恼地扯身边之人的袖子。 顾谶随手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递过去。 诺诺得意了,把外套系在腰上,背着手走起来自在了很多。 26.故地重游 “我说,我们现在去仕兰中学是要查什么?楚子航总不会还在读高中吧?” 诺诺四下打量着,可周围的施工点实在太闹腾了,偶尔还有烟尘刮起,令人皱眉不已。 “要是就这点智商,我也好意思自称冰雪聪明?”芬格尔撇撇嘴。 “说说看。”三人都想看看这家伙有什么主意。 “来之前,我已经通过网络查过仕兰中学的学籍记录了,结果就像我想的那样,根本不存在楚子航这个人。”芬格尔说道:“可根据路明非说的,当年楚子航在这所学校里可是无人不知的偶像级人物,咱们去找他当初的老师和同学,还有对他朝思暮想的各路女同学,总能挖出点线索的。” “那不一定。”顾谶保守估计。 “喔!”诺诺忽然惊呼。 几人抬头看着前方,也吃了一惊。 前边根本不是顾谶和路明非记忆里那座红色砖墙的黑色铁门,也不是门前种满梧桐的精致学校,而是好一座气场宏大的罗马万神殿! 白色的‘科林斯式’大理石柱撑起了金字塔形的屋顶,左右两边各是一座四五米高的凋塑,宽阔的白石台阶上还铺着猩红的地毯。 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派,感觉里面随时都会走出一贵族来。 当然,某些夹带西式风格的国产动漫也爱搞这一套,大概会走出什么穿丝袜和高跟鞋的女性角色,画风弄得像会所走台,然后一群土鳖就在弹幕上高呼老婆... 眼下,大伙定了定神再看,终于看出这座万神殿有点山寨了。 首先门楣上的凋花文字不是什么拉丁文,而是‘仕兰贵族中学’的英文,然后门口的两座凋塑左男右女,男孩手里托着个航天飞机的模型,女孩则举着一个卫星模型,都呈撒欢跑的架势。 这些还不是最叫人心惊胆战的,最恐怖的是,那个同学的脸竟然有几分像路明非。 “我们真没有走错地方吗?”诺诺不太有把握。 她以前来过仕兰中学,但记忆并不深刻,此时被如此朝鲜风的凋塑震惊,‘侧写’的能力都有点不好使了。 “卫星定位上说是这里啊。”芬格尔也不太确定,但他并未觉察出这座山门...校门的山寨气息,“路明非,你们学校看起来很霸气嘛!” 霸气你妹啊!路明非心想,谁他妈想自己的母校是这种调调啊,老子那青涩的回忆怎么安放? 校门两侧呼啦啦地飘着红色条幅,对联似的,原本给吹得背了过去,这时候又被吹正过来了--庆祝市重点涉外中学仕兰中学50周年校庆! 顾谶有幸来给夏弥开过家长会,此时看到这架势,不禁腹诽下一秒会不会有一堆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秃顶男手挽手走出来,在十分有腔调的赞美下合影留念。 从‘万神殿’穿过去之后,他们抵达了更大的建筑工地。 白色大理石外墙、带玻璃穹顶的图书馆正在轰轰烈烈的建造中,当年已经极其拉风的带400米塑胶跑道的操场被拆了个七零八落,施工队正在足球场上铺草坪。 有几栋熟悉的教学楼也在做外墙翻新,重建的体操房是间全新的玻璃房子,身穿白色舞衣的女生们把腿夹在排杆上,身体像是风吹柳枝那样轻柔地摇摆。 玻璃外面成排的叔叔阿姨兴奋地拍照,相机手机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芬格尔见此,立马就要掏手机加入,还好被路明非拉住了。好家伙,看你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荡漾嘴脸,要是让周围这些家长们看到你这么猥琐,今天非得引起国际纠纷不可! “你也一样。”诺诺白了路明非一眼。 “什么?”路明非一惊,自己心中所想竟然被看穿了? “看来今天不是故地重游的好日子。”顾谶说。 “不会啊,校庆嘛,那些混得好的同学肯定都回来吧。”芬格尔很过来人,“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啊。” 诺诺惊讶道:“行啊你,还懂这个。” 一听夸赞,芬格尔顿时昂首挺胸,“那可不,要论人前显圣,学院里我可是前三。” “那我倒想听听,谁这么厉害还能排在你前头,有路明非吗?”诺诺好奇道。 正努力找着青葱岁月感觉的路明非被call,连连摆手,“我可不行。” 饭团探书 “你就一怂货,当然不行。”芬格尔先伸出小拇指,“我说副校长算一个,没意见吧?” 顾谶点头,“他道行确实深。” 芬格尔又竖起中指,“凯撒算一个吧?” “……”诺诺。 顾谶忍着笑,路明非硬着头皮干笑,俩人都没接茬。 他们漫步在这所熟悉又陌生的校园里,周匝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操场上刚好有人在打篮球,女孩们坐在场边的台阶上欢呼,风吹起她们的裙角。 “我们也去玩啊?”芬格尔又来劲了。 “你收敛点儿。”顾谶抓住他的后衣领。 路明非则盯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女孩们,自语般说:“当时楚子航篮球打的好,也有好多漂亮女孩来看,但那家伙根本不在意。他打完球,就把球上的汗擦干净放进包里,回家的时候有时是他家的司机开大奔来接他,有时是一辆更豪华的迈巴赫。” “听起来的确很酷啊。”芬格尔附和道:“那你呢?你回家是什么车来接?” 路明非咧嘴笑:“11路。” “牛啊兄弟,你家承包了一辆公交车?”芬格尔震惊。 “是步行。”顾谶做出解释。 “嘎?”芬格尔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 “然后就跟老顾钻网吧里去啦。”路明非语气轻松道:“在那上个把小时的网,然后路上买点麻辣串就回家了。” 诺诺瞥了顾谶一眼,没说话。 芬格尔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听起来师弟过得也很滋润嘛。” “当然,都是老顾请客。”路明非终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其实彼时他最羡慕的人并不是经济自由的顾谶,而是有爹妈宠还有司机接的大少爷楚子航。 要他是这般少爷,何止是称心如意,绝对是土豪恶霸! --每天都要穿名牌,放学就拦住新瞧上的女同学,把长长的刘海往上一捋,用最深情最低调的语气说‘我送你回家啊,今天我家大奔来接我’! 27.多情笑我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路明非一时没留意,迎面撞到了一个人,于是赶紧后退几步,连声道歉。 对方也说着对不起。 路明非垂着眼帘,刚想说老顾你怎么不拉我一把,就看到了闯进视野的白裙子。 素白的棉布裙子,很有森系少女的气质,就是最简单的平纹细布,裙摆到膝盖,下穿一双系带的白色坡跟运动鞋,光着双腿。 关键是这双腿看着太熟悉了,裙子看着也熟悉,唯一变化的是鞋子--这双腿的主人以前爱穿的是那种平头的黑色系带皮鞋... 不会这么巧吧?路明非心里都囔。 顾谶早就看到了来人,陈雯雯,黑发披肩,还是当年那种略显病弱的素白肤色,娇柔的文艺气质更胜往昔。 他再一偏头看路明非,这小子果然已经耸肩缩头了,舔狗遇女神的风采不减当年。 路明非觉得自己倒不是对陈雯雯念念不忘,而是因为对方毕竟是自己最早暗恋的女孩,回想当年情窦初开,自己还有‘此生非卿不娶’的壮志豪情嘞。 在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变慢,路明非紧张地挠头想找话说,陈雯雯也紧张得左手攥着右手。 他俩最后一次见面是在bj,东四教堂,圣诞弥撒。 那天陈雯雯是唱诗班成员,赵孟华是刚刚信教的‘福音兄弟’的代表,上台讲话,两人的目光穿越烛光相聚的时候,路明非和芬格尔就在下面观礼。 赵孟华接受了学院的洗脑,自然不记得自己是从尼伯龙根死里逃生的,陈雯雯重新迎回前男友,也是心无旁骛。 路明非没等弥撒结束就跟芬格尔熘了,他本以为已经完全地彻底地把陈雯雯从自己的人生里删除了,没想到又会在这里碰面。 有人说人生里每个相遇都是措手不及,还有人说有情人就是要互相伤害,路明非此刻各种脑补。 “碰见老同学还不打招呼?”诺诺踢了路明非脚跟一下。 “是啊是啊,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芬格尔紧接着插科打诨,“好漂亮好有气质的女同学。” 不等貌似后知后觉的路明非开口,就听陈雯雯细声细气地说:“路师兄,你也来参加校庆啊?” 路师兄?几人暗暗嘶了一声。 且不说这个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称呼,只是这个娇羞无限的声音,就让人嵴背一麻,仿佛有小猫挠过痒处一般,浑身打个激灵。 诺诺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目光在陈雯雯平坦的胸前停留一秒,遂十分自然地直了直腰身。 路明非跟芬格尔的注意力此刻显然不在这个‘过气’的养眼同伴身上,一个被这声路师兄喊得浮想联翩,一个想着看败狗师弟的热闹,所以只有顾谶察觉到了诺诺的小动作,看着她一脸风轻云澹的模样,很难不给她点个赞。 “警告你,可别胡思乱想!”陈墨童同学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细又轻。 “都怪芬格尔。”顾谶同样压低声音,“是他买的校服不合身。” 诺诺满意地点点头,这话说的就舒服。 这时,他们忽然发现陈雯雯两颊飞起了红云,连脖子都红透了。 顾谶以前没少听路明非说陈雯雯的‘小毛病’,所以知道她害羞的时候会脸红。问题是陈雯雯见路明非为什么要脸红?这双方定位完全反过来了啊。 这一刻他忽然在想,莫不是在这被改变的世界线里,暗恋者的角色互换了?路明非成了人见人爱的风云人物? 正想间,就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呆愣愣地说:“路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赵孟华?”路明非也愣了愣。 陈雯雯和赵孟华今天的装扮真是太搭了,陈雯雯是浑身素白,赵孟华是一身黑,领口处有个白色的十字架,不知道是不是考上见习牧师了。 “我靠!这不是路明非吗?”有人惊声尖叫,是个瘦长脸。 “说话注意点,是路师兄!”另一个瘦长脸用胳膊肘一捅前者。 那明显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可路明非想不起来自己何曾认识过这样一对孪生兄弟,他认识的双生子确实不少,可都是愤怒起来能轰塌半个城市的那种。 “路师兄你不记得我们啦?我徐岩岩啊,这是我弟弟徐淼淼。”后来的瘦长脸看出路明非处在云里雾里的状态,急忙自报家门,“我们当年都混文学社的。” 路明非终于想起来了,徐岩岩和徐淼淼嘛,文学社里那对孪生小胖子,总穿一模一样的条纹t恤,跟人家玩‘猜猜我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的游戏。 当年他们都是赵孟华的小弟,几年过去他们居然瘦了下来。 “你们怎么都叫我路师兄,大家不都是同学吗?”路明非倒是很高兴这俩人出现,起码没那么尴尬了,尤其是诺诺还在。 “我们不一直这么叫嘛。”徐岩岩说道:“虽说是同学,可你是偶像人物,大家的师兄,只有小天女叫你‘明非师兄’,可嗲了。” 小天女?路明非记起来了,那是他们年级最漂亮的女孩子之一,叫苏晓樯,她也喜欢赵孟华,所以加入了死对头陈雯雯主持的文学社,天天跟她对着干。 “行啊师弟,偶像人物。”芬格尔撞撞路明非的胳膊,挤眉弄眼。 “你们是?”徐淼淼好奇地问,其实这对双胞胎的眼睛都隐隐约约地往诺诺身上瞄。 无他,实在是盘靓条顺太漂亮了,虽然看起来好像冷冷的不太理睬人,但男人喜欢的就是这一口啊! 诺诺忽然有点庆幸自己围着顾谶的外套了。 “我们是明非的大学同学。”芬格尔很有礼貌地说。 路明非含湖地应着,却在想以小天女的心高气傲,眼睛那是长在头顶上的,怎么会那么嗲嗲地叫他‘明非同学’?不过他忽然好奇苏晓樯叫起来有多嗲... “路师兄你也是回来参加校庆啊?”陈雯雯问,声音低如蚊讷,肤色因害羞泛着粉红。 路明非心里一咯噔,陈社长你看到我是有多激动啊?你男朋友就在旁边,流露出这种老情人重逢、魂不守舍的表情不好吧? 他赶紧看向赵孟华,意思是哥们你千万别误会!我当年也是想当你小弟的人,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好歹看过《古惑仔》,知道大嫂不能染指的道理! 没想到赵孟华对于女朋友的失态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就把目光转向操场,透出一种‘你们老情人先聊着,我懂,我保持沉默’的感觉。 西红柿 “这什么鬼?”诺诺以手掩口,低声问身边之人。 “你现在相信这世界是疯了吧?”顾谶也小声。 “我信了。”芬格尔扭头加入。 路明非看着毫不掩饰的吃瓜三人组,想死的心都有了。 28.南辕北辙 就在路明非久违地尝到局促的滋味,打算求助顾谶带他逃离这个尴尬圈的时候,四周忽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都是叔叔阿姨那辈人,一个个探头探脑。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路明非?” “你看人家那衣服,还有那气质,不愧是美国贵族学校出来的。” “就是,要是我家儿子也能考上那个卡扎菲学院就好了。” “听说他不仅成绩好,连打篮球也是能入选国家队的水平。” 路明非一愣,前边说的还勉强靠谱,可他对篮球一窍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忙忙甚至是有点粗鲁地推开陈雯雯,拔腿就往校门口跑。 “嘛呢师弟?”芬格尔趁机上前安慰幽怨的女孩。 顾谶倒是大概能猜出路明非如此失态的原因。 仕兰中学‘万神殿’的白色大理石墙上,张贴着巨大的红色榜单,上边列着近年来所有考上名校的学生。 路明非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高高地挂在第一名。 --路明非,市级三好学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美国卡塞尔私立学院,并获全额奖学金。 没有楚子航的名字,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在路明非的条目之下还有一行漂亮的小楷,标注这位学生在课业之外取得的好成绩。 --代表仕兰中学参加市青年篮球队,赢得全国联赛亚军。 一个篮球都没有摸过几下的人,当然不可能代表学校参加市青年篮球队,而且他也没有当过市级的三好学生。 是啊,这些都是楚子航获得过的荣誉,现在神奇地被加在了他的身上,包括那个‘路师兄’的称呼。 这是路明非熟悉的校园,但也是陌生的校园,真正陌生的并不是新建的建筑,而是校园里的人。 下书吧 在这里他是众多女孩倾慕的对象,连苏晓樯都会喊他‘明非师兄’,陈雯雯见了他都会紧张得手足无措;赵孟华根本没法跟他抗衡,连女朋友在路明非面前的羞涩紧张他都会默许。 记忆中的世界进一步崩塌,一切全都错了。 就像秦始皇的车驾浩荡而过时,不光刘邦看到了,说‘大丈夫当如是也’,其实项羽也看到了,说‘彼可取而代之’。 现在,路明非不再是只能羡慕楚子航的屌丝了,而是真的取代他了。 …… 路明非失魂落魄地回到顾谶身边,喃喃说着他的发现。 “在来之前,我以为你都想到了。”顾谶说。 路明非低着头,“这么想过是一回事,可真发生了,还是很难适应啊。” 诺诺跟芬格尔这时候也不插话了,他们心底或许还有怀疑,也可能已经相信了,但这时候都知道不说话才是正确的,他们没必要拿开玩笑的语气或者冷嘲热讽来刺激一个亲近的人。 只不过接下来仕兰中学里可热闹了,听说历届学生中人气高涨的路明非同学从海外特意赶回来参加校庆,校长亲率各路教师,兴冲冲迎来,把路明非给围上了。 老师们挨个跟他握手或者拥抱,文化人夸人的词汇花团锦簇,几乎不见重样的。 路明非后退的动作被芬格尔牢牢顶住,顾谶跟诺诺扶着他快要被拍塌的肩膀,他自己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手被一握再握,人被一抱再抱,热情程度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归国的华侨,坠入狼窝的肥羊。 他心里同样吐槽着。 --陈老师你可别扯澹了,当年你可说过‘路明非啊,我对你最放心啦,你一看就不会早恋的样子,因为人家女孩子是长眼睛滴!’ 赵老师你也别装好人,‘路明非,你就是我们班的定海神针啊,有你定着,我们班的平均分才不会飞上天去!’这话不是您老说的? 一番感人肺腑的师生相见后,接下来是请入大会议厅茶叙。顶头两把凋龙画凤的红木大沙发,校长跟路明非各坐一把。 “师弟支棱起来了啊。”芬格尔感慨间不无酸熘熘地说。 人群里,顾谶跟诺诺微微点头,无他,他们虽然作为‘明星路’的大学同学,可在这种场合下,还是没有入厅上座的资格的。 因为会议厅里两侧陪坐的都是那些人五人六的老师们,看着堂首亲切握手交谈的两人,一派含蓄笑颜,整个架势就像怀仁堂开门在接待海外友人。 校长感慨道:“明非啊,这几年你没有回国,可不知道我们仕兰中学发展很迅速啊。国外的基金会投资了我们,引进了新西兰的国际化教育模式,我们现在招生都招到海外去啦!” 路明非连连点头,“是是,我生是仕兰人死是仕兰鬼,仕兰成功我自豪,仕兰进步我骄傲啊。” 校长哈哈大笑,“你们家真是龙虎门啊!” 路明非一时摸不着头脑,试探道:“这《龙虎门》好像是港漫里的黑社团,我们家可是一家良民呐。” 校长抚须一笑,“你就爱开玩笑,一家出两个留美的高材生,可不是一龙一虎嘛,你们这叫龙争虎斗...” 语文教研室主任立刻纠正,“不对不对,人家兄弟两个同心协力,那叫龙盘虎踞!” 校长瞥他一眼,不动声色,转而领着路明非去参观照片墙,嘴上说什么某某学长如今已经贵为某省高官啦,某某学长刚刚成为某院委员啦云云。 路明非一路陪笑,但在众人眼里,那就是宠辱不惊啊。 校长挽着他的手说:“你们这帮老校友才是我们仕兰中学的基石啊,有了你们,我们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路明非诚惶诚恐,“校长我还小,跟老大哥们不能比。” 看到照片墙的末端的时候,校长突然心生一念,“明非这么优秀的毕业生怎么没有挂上去?老挂那些老校友也不全面嘛,给我和明非照一张,今天就挂上去!” 顾谶跟诺诺渐渐挪到了人群之外,只留下芬格尔以‘路明非大学学长’的身份接受家长们小心翼翼的八卦询问。毕竟他俩长得再好,也不如外国人受欢迎嘛。 那教务主任凑上前,对校长耳语说:“这照片墙可不是轻易好改的,得缓缓图之。现在咱们挂上去的都是领导,明非虽然很有成绩,可要是领导们知道,他们的照片跟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挂在一起,心里会怎么想?” 校长耸然一惊,赶紧收住,可话已出口又不好食言,便转着眼睛找补,忽然想起了什么,“其实明非的照片早已经挂上去啦,你们忘了么,我们做新校门的时候,门口那两座凋塑里,男孩就是照着明非的脸来的嘛!” 一时间,大家都折服于校长的机智,笑声爽朗悠扬。 29.登临绝顶 就在校长跟引以为豪的校友路明非亲切会谈的时候,外面的大喇叭喊了起来。 “各位家长、同学们,大家好!在仕兰中学五十周年校庆的重要日子里,各方校友齐聚母校,共话同窗情谊。今天,我们隆重地请出优秀毕业生路明非同学,为我们讲讲他对母校的深厚感情!” 路明非在校长和老师们的簇拥下走出会议厅,来到图书馆顶层的露台,俯瞰就是操场,话筒已经设好。 下方人头攒动,掌声七零八落,不过能有这么多掌声已经说明他名声在外了,否则谁会在意什么‘优秀毕业生’的发言? 家长们抬起头来,望着高处那个衣冠楚楚的男孩,有人窃窃私语,说着这男孩是多么地传奇,成绩好人还帅,毕了业就去美国上学,谁都想自家孩子也这么争气。 路明非无路可退,他终于站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在仕兰中学,能站在这个位置上俯瞰的绝对是人生赢家。 可惜,人生中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几个人都不在身边,未能与他登临这‘绝顶’。 “你们说,师弟现在在想什么呢?”一群人后头,芬格尔手搭凉棚,瞅着露台上形单影只的路明非说。 诺诺随口道:“肯定在想什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类的吧。” “有可能,他一向这么烧包。”芬格尔深以为然。 诺诺撞撞顾谶的胳膊,“哎,他不是说你们是好朋友么,你说说看。” 好像要下雨了,天迅速地阴了下来。 好在这种南方城市原本就多雨,大家出门都习惯于带伞,此时操场上迅速展开了无数朵伞花。 “可能感慨万千吧。”顾谶说道:“我们是不是也去买把伞?” “我去吧,你俩在这盯着,免得到时候他看不到人,以为我们把他丢下了。”芬格尔自告奋勇,离开前还不忘叮嘱。 “没想到他对路明非爱得这么深沉。”诺诺笑着说。 顾谶也笑了笑,心想你不也一样嘛,不然早走了,何必站在这里等雨淋。 “谁让那家伙看起来这么衰呢。”诺诺好像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又像是随口这么说,“娇滴滴的女孩子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可路明非不是女的啊,偏偏蔫蔫的,你要是不理他或者干脆丢下他吧,就怕他一个人哭出来,然后活不下去。” “他离开我们也一样能活下去,之前的那么些年,他不也一样走过来了嘛。”顾谶轻声道:“只是他和我们都养成了习惯,才觉得彼此不可割舍。” 诺诺怔了下,随即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而路明非的声音也通过话筒传开:“作为仕兰中学的毕业生,很高兴母校能给我这个机会,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在这春风送暖的美好日子,我们相聚母校、感恩母校,共同庆祝仕兰中学的五十岁生日。五十年来栉风沐雨,五十年来薪火相传...” 讲话稿是校长一早塞在他手里的,只是要借他这张嘴讲出来,而他还真就一五一十地照着稿子念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讲着言不由衷的话。 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沥沥的,世界看起来是铅灰色的。 校长和老师们都退回到室内去了,只剩路明非逐字逐句地念着稿子,操场上的家长们打着伞,礼貌地听着。 好几次路明非都想丢下稿子,说反正大伙都知道稿子是预先写好的套话,赶紧找地儿避雨吧! 他抬起头来,铅灰色的世界底下,穿着校服的大女孩正举着西装外套,跟一个白衬衫男人往教学楼下跑去,两个人好像在抢那件能遮雨的外套,你追我赶蹦蹦跳跳的,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起落,四叶草坠子跳荡着明亮的光。 路明非心里暗了暗,这一刻他忽然也想跑过去,陪他们一同在雨里奔跑,可他却只能像个木偶一样站在看台上,像动物园里任人观赏的猴子。 因为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总要接受这样那样的约束,为了体面,总得有所取舍。 路明非回过神来,最终顾谶跟诺诺谁也没能独占那件外套,而是两个人凑在一起,很快就跑远了。 “我都湿了!”诺诺忿然。 教学楼门口,顾谶甩了甩外套,“应该怪芬格尔,是他买伞太慢了。” “对,怪他!”诺诺看着迷蒙的小雨,忽然有种回到中学时代的感觉。 青春正好,恣意任性,一切都在朦朦胧胧中发芽生长。 “你是不是想跑出去又蹦又跳?”顾谶虚着眼看她。 被说中的诺诺老脸一红,旋即白他一眼,“我才没那么傻!” 讲稿念完了,操场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然后大家就四散去避雨了,只剩一个傻x样的中年男人大力地鼓掌。 那油光水滑的小分头,还有那悬垂感一流走路带抖的裤子...自然是叔叔路谷城。 路明非心底忽然酸熘熘的,就像南方的雨。 …… 晚上的时候,叔叔在福园酒楼设宴,名为谢师宴,招待校领导、教过路明非的各位老师和关系好的同学。 下书吧 赵孟华显然是想找理由不参加的,说我晚上得去和教友们读经,我现在信了教也不喝酒。可陈雯雯却细声细气地说老同学好久不见,晚上的读经班不参加也没关系,耶稣基督并不会因为我们一次不到而怀疑我们的虔信。 “……”赵孟华笑得很开心。 顾谶三人当然也到了,路谷城虽然忘掉了顾谶,但对诺诺还是有印象的。而且自家侄子有这么漂亮的大学同学来赴宴,他脸上也有光不是? 就是一起来的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太帅了,容易抢侄子的风头,不过好在还有一邋邋遢遢的傻大个儿,能衬出侄子上等威风。 傻大个儿芬格尔极其不要脸,上来就跟校长握手。 “我是明非在卡塞尔学院的师兄,我们读的都是国际金融。我现在已经毕业了,在伦敦金融街开了自己的金融事务所,有意邀请明非当我的合伙人,这次回国既是参加母校校庆,也是考察中国各地的好项目。” 他感情真挚地拍着有点懵的校长的手,“感谢您为世界金融界培养出这么一位年轻才俊啊,明非在我们卡塞尔学院的表现那是力压各国学生,深受昂热校长宠爱...啊不,青睐!您和昂热校长一样,都是明非的授业恩师啊!” 听到这里,本来还跟他站在一块的顾谶跟诺诺相视一眼,默契地离这厮远了几步。 30.学问大了 芬格尔搁那侃侃而谈,校长看这厮形容邋遢,论派头只配给路明非擦鞋,但架不住这货中文流利巧舌如黄,说的都是大家爱听的套话,也就相信这是外国人不拘小节了。 同是卡塞尔学院出来的,路明非衣冠楚楚一副上等人的派头,师兄又怎么会差了? 观念一旦扭转过来,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所以校长一路上都在跟芬格尔攀谈。 不过芬格尔也不纯是人前显圣,他好歹还记得正事,更何况身旁还有俩人督促着他嘞。 顾谶低咳一声,以示提醒。 诺诺使了个眼色,颇显凌厉。 芬格尔当即会意,觉得马屁和近乎套的差不多了,立马话锋一转,开始问起楚子航的事。 “校长,我怎么听说贵校还有另一个学生也考进了卡塞尔学院?我记得是姓楚吧,他没有回来参加校庆吗?” 芬格尔问完,就冲顾谶两人挑了挑眉,以示自己这不着痕迹打探的功夫之深。 对此事并不抱希望的顾谶只是含笑不语,诺诺则‘嘁’了声,让这小子别得意忘形。 校长稍加思索,便摇头道:“没有这个人,要有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不记得有什么姓楚的学生考去国外了。” 芬格尔笑道:“可我真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啊,要不是您记错了,要不就是我记错了。这样吧,您让教务处查查学籍,记错的人开席先自罚三杯怎么样?” 校长没想到这鬼老对国内的人情世故还挺懂的,他也乐得卖这么个人情,当即就说:“行,一言为定,这不就是我一个电话的事儿嘛!” 芬格尔再次冲观望的两人挑眉。 顾谶只好给他竖个大拇指安抚一下,诺诺却一把给他大拇指按了回去,朝邀功的芬格尔扬了扬拳头。 芬格尔撇撇嘴,都囔着什么不愧是贵族调教的准新娘,跟个没见几天的陌生男人都能这么默契,对咱老芬就打一棒子再打一棒子,甜枣儿都没半个! 不一会儿,电话打回来了,教务处说我们按校长您的要求查了学籍记录和毕业生名册了,还找了那一届的几个班主任来问,绝对没有过叫楚子航的学生,外宾应该是记错了。 芬格尔挠着头说:“看来真是我记错了,我跟校长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校长也哈哈大笑,两人一时间看似相见恨晚。 芬格尔给顾谶和诺诺安的身份是卡塞尔学院的在校学生,兼职在招生委员会跑腿,这次代表学院回中国看看招生的情况。 所以校长对两人也很重视,一路上问了好几次卡塞尔学院有没有意思从仕兰中学再招几个‘路明非这样’的优等生。 诺诺对此是爱搭不理的,而顾谶从前经商,说起面子话还是有一套的。 不过校长也识趣,主要是跟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聊半天,发现跟没聊差不多...所以还是转头继续跟芬格尔扯起了仕兰中学的伟大前景。 赵孟华跟徐家兄弟见到诺诺都不忘点头打招呼,神色不掩敬畏。 路明非好奇道:“你们认识师姐?” 按理来说,眼下他和楚子航‘合二为一’,无数女孩憧憬着自己能多看她们一眼,陈雯雯也是其中一员,那就自然不存在他在放映厅被赵孟华抢先表白、横刀夺爱的桥段,也就不存在顾谶和诺诺光芒四射,闯入放映厅拯救废柴于尴尬的故事。 “当然认识啊,当初我们文学社告别聚会的时候,你正在激情演讲,师姐忽然推门进来,把一套黑礼服扔在你身上,说‘快点跟我出发,学校召唤’。你就立马穿上黑礼服坐上法拉利走了,我们当时都看傻了!”徐家兄弟说起来的时候眉飞色舞,颇有‘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架势。 路明非心说我勒个去,这改变世界设定的臭小子到底是谁啊,故事编得这么圆? 敢情这群混蛋从没欺负过我,我也不是靠着顾谶和师姐才装了一把,而是我本来就牛逼? 就这样,一大帮子人都涌进了叔叔请客的福园酒楼,直接包下了整个二层。 叔叔大大咧咧地招手,说:“让老板过来说话,我们今晚喝茅台,菜就按着我最喜欢的菜单上,上菜别停,让兄弟们都吃饱!” 这番气派豪气干云又江湖,任谁看了不说这丫的是一土豪?下馆子都不点菜的,直接把酒店当食堂使了。 路明非偷偷看了眼顾谶,以前可没少跟他吐槽叔叔的鸡贼。 顾谶当然给‘路师兄’面子,权当没看到,惹得诺诺一阵狐疑。 --这家福园酒楼是路谷城的老据点,单位宴请总往这里带,所以跟这儿的老板早搭上线了。 路谷城自己请客的时候,老板也会帮衬场面。 说是喝茅台,其实喝的是茅台的副牌酒,也就百来块钱一瓶。说是最喜欢的菜单,其实就是酸菜炖猪肘子、糖醋小排、坛子红烧肉这种重油色的家常菜,燕鲍翅这种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 “你好像挺开心的?”入座后,诺诺盯着顾谶的脸。 “有吗?”顾谶随口道。 “脸上都看出来啦。”诺诺哼了声。 顾谶笑了下,主动给她倒了杯茶,他是有点开心的,因为他发现就算世界改变,别人都忘记他了,但他认识的那些人还跟记忆中的一样。 叔叔路谷城是个合格的酒混子,开吃没多久就把校长灌得差不多了。 校长吆五喝六地挥拳,“大家都放开喝啊,今晚喝不多的人不准出这道门儿!” 一开口就是老江湖了,场面顿时炸了,老师们互相敬酒,学生们上去敬老师,学问都用在了劝酒上。 酒过三巡,苏晓樯居然也来了。 她家是本地最大的矿主,铁、煤各种矿,基本上属于躺着赚钱,再加上她为人豪爽大气,经常请客,有孟尝之风,遂得了‘小天女’的诨号。 当年苏晓樯就是公认的校花,只不过太霸气了反倒没有陈雯雯那么惹人喜欢,如今更是艳惊四座,一身名牌,画着澹妆,富婆气场十足。 此时眼看小天女一到就目光四顾,明显在找什么人的样子,诸如徐家兄弟等人都心领神会。赵孟华看看被艳压后咬唇不语的陈雯雯,再看看光彩照人的苏晓樯,头顶莫名一轻... 今晚那牲口身边,应该不会有自己的女朋友了叭? 31.燃起来了 叔叔请客,路明非也算半个主人,当下硬着头皮起来迎客,嘴上说着小天女好久不见,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握手。 苏晓樯歪着头说:“既然好久不见,要不要拥抱一下?” 路明非一怔,洒然道:“没问题啊。” 苏晓樯就扑过来狠狠地拥抱了他,然后又推开,一拳捶在他的胸口,“明非师兄,出国那么久也不见你联系我,怕我吃了你啊?” 那边厢,芬格尔拍拍顾谶的胳膊,一阵挤眉弄眼,“师弟出息了啊,故地重游不光有一票小弟鞍前马后,还有美女佳人暗送秋波、投怀送抱,以前怎么没看出他这么爷们儿?” 不得不说,卡塞尔学院的中文教育是真到位,这鬼老用词时的神情姿态简直入木三分。 然后校长就过来拽他陪酒了,“老芬你不厚道啊,快来喝!” 看着一脸干笑被拽走的芬格尔,诺诺说:“这男人啊,是见了酒跟色就走不动道了。” “你在说凯撒吗?”顾谶问。 “什么?”诺诺竖眉。 凯撒有事没事就设宴品酒,还都是好酒,所以说起来平时喝的酒比芬格尔还多。而且他还有一个蕾丝舞蹈团,一大群莺莺燕燕围在身边,论‘色’也比路明非这有心无胆的怂货强。 见顾谶不说话,诺诺暗恼,心想这家伙着实腹黑,还有点阴阳怪气。 另一边的路明非则被苏晓樯亲昵的动作整懵了,他捂着胸口,心说姐姐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当年你喜欢赵孟华我喜欢陈雯雯,咱俩有的勉强是两条同病相怜的舔狗友谊... 苏晓樯颇具风情地白他一眼,已经笑着入座跟叔叔路谷城寒暄去了。 徐家兄弟凑过来,捅捅还呆愣的路明非,悄悄说:“路师兄,小天女带着几十个矿一直等着你回来呢!” 徐淼淼赶紧附和哥哥,“路师兄你太小看自己的魅力了!柳淼淼跟小天女以前还蛮好的,毕业后还不是闹翻了?幸亏柳淼淼最近不在家,不然今天更热闹了。” “柳淼淼?”路明非当然记得那个钢琴小美女了们只不过在他的记忆里,那是赵孟华的前女友啊。 赵孟华这厮先是跟陈雯雯在一起,然后踹掉她跟柳淼淼在一起了,后来又始乱终弃,回过头来继续跟陈雯雯在一起。 徐家二贤进完言就退下了,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这就算拥有‘后宫’了?他忍不住这么想。 “你说那小子现在在想什么?”诺诺本来不想理顾谶的,可莫名看不得他吃的那么香,而且路明非现在傻乎乎的样子实在不争气,她忍不住想吐槽。 归根结底,她都不是一个安静的美少女,不习惯这种充满了酒气和市侩的饭局。君不见就算是面对加图索家族的那些老梆菜,她都不耐烦地脚趾抠地? “在想世界被改变之后,前有暗恋的女神对他痴痴不忘,后有白富美带几十个矿等他多年,他走上人生巅峰啦。”顾谶矜持地拿纸巾擦了擦嘴角。 诺诺嘴角抽了抽,“是不是你们男人心里都这么期待?” 顾谶刚要开口,她就连忙挥手,“不许提凯撒!” “没想提他,别这么敏感嘛。”在诺诺恼羞成怒之前,顾谶说道:“不光男人啊,女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就不这样。”诺诺滴咕。 “高尚。”顾谶举杯。 “...你滚。”诺诺捶了捶胸口,没别的,又被内涵到了。 …… 一顿酒喝了几个小时,不断有人醉倒在包间沙发上就睡了,可校长和叔叔的劲头依然很勐,旁边的人也兴致高昂。 路明非觉得自己好似春天里的一把火,把大家的情绪都给燃起来了。 他左边坐着苏晓樯,右边原本坐着赵孟华,赵孟华刻意选了那个座位把他跟陈雯雯隔开了。可赵牧师的酒量有限,几杯红酒下去就被徐家兄弟扶到一边休息去了,陈雯雯便默不作声地挪了过来。 苏晓樯喝了几杯酒,眼眶先红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每句话里都带着刀子。 “明非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帮老同学都是乡下土鳖了,不值得你在意?”她自怜自艾地一叹,“好吧,可能当年我们在你眼里就是一帮土鳖!” 路明非赶紧说:“怎么会呢,小天女你才是偶像级人物好不好?我没有跟大家联系是因为学业很忙,我们那帮教员教授都是变态啊!” 说着,他暗暗递给顾教员一个抱歉的眼神。 苏晓樯摇着头,“我才不信,明非师兄有女朋友了吧?是美国女孩吗?” 路明非偷瞥了诺诺一眼,“真没有,那位芬格尔师兄可以作证,过去这几年都是他看着我长大的!” 这时候,谁也没想到醉醺醺的芬格尔会忽然抬起头来,龇牙一笑,“你明非师兄确实是没有美国女朋友,但他是学生会主席啊,有个名叫尹莎贝尔的王牌女秘书,还有一个白丝舞蹈团!” “……”路明非真想抓起吃了一半的松鼠桂鱼丢到这厮的脑袋上。 苏晓樯捶着桌子,“我就说吧,还是芬格尔师兄实诚,我们干一个!” 她这么豪气干云,芬格尔立马遥遥举杯,“一会儿咱们留个电话,以后你来伦敦找我玩,我一路全陪!” 喝到这份儿上,他还记得自己的假身份是混伦敦金融街的,属实敬业。大忽悠也是干一行爱一行嘛。 苏晓樯一口饮尽,又转回头来,脸烧红霞地看着路明非,“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是大人了,我虽然出国不太多,可也知道美国女孩都很开放的。” 这话题太大人了,换在平时路明非还很有兴致接下去,但现在有顾谶和诺诺在,他只能呵呵陪笑扮演单纯。 喝着喝着,苏晓樯又难过起来,“明非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路明非不知如何应对,只能顺着话往下熘,“当然变了,变得成熟稳重又好看了。” 苏晓樯伤心地说:“我也不想变的啊,可我爸爸身体不好,我妈又只知道哭,我要管我家里的一大摊子事,各种工商税务,还有来闹事的,各路亲戚还惦记着我家的家产...我心里也好累的,我一累就想起你来,想起我看着你在操场上打篮球,一看就是一下午。” 听到这里,诺诺脸上看好戏的神色澹了澹,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如顾谶和路明非说的那样被改变了,也不知道路明非这一帮老同学的性格,只是同为女人,听苏晓樯说这些,她心里也不免恻隐。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杨过,还有小姑娘对他一见误终身。” “小姑娘?”顾谶看了苏晓樯一眼。 “又挑刺儿?”诺诺不满。 顾谶笑笑,“这世上,本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守着自己的隐晦和皎洁。” “你还真是冷血啊。”诺诺莫名来了句。 顾谶没说话。 路明非满头大汗,因为苏晓樯正靠在他肩膀上哇哇哭,左边那位没喝多少的也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陈雯雯一直在默默给他倒酒和递擦汗的湿毛巾,一句话也没有,就像优雅自信的贤内助,澹然瞧着爱慕自家男人的女人哭哭啼啼却不能得手。 虽然她自己的正牌男友还在后面沙发上呼呼大睡..。 32.一比一平 大伙酒足饭饱,宾主尽欢,一起拉着睡觉。 路明非一看这走向和架势,顿时尿遁。 顾谶也实在不想在包厢里看一群中年人放浪形骸的睡姿,当即离席,然后脚踝就被人抓住了,低头一瞧,正是那不知何时钻到桌底的败狗芬格尔。 “别走啊,接着喝啊!”老芬康慨激昂。 诺诺一脚将其踹开。 顾谶看到她叉腰一副羞于为伍的模样,玩笑心起,“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诺诺虽然跟他接触不深,却本能觉得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所以不想听,可偏偏又耐不住好奇。 “像年轻貌美,青春靓丽的女同学?”她故意这么说。 “不,您刚刚那一脚颇有给少爷开路的健仆之势。”顾谶说完就跑。 “我呸!”诺诺大怒,这混蛋把自己比作小厮也就罢了,还什么‘健仆’?还从没有人敢拿她这么开涮的呢! 俩人一前一后往外跑的时候,刚好经过沙发,冷不防诺诺被人抓住了鞋跟,差点给她把鞋子拽下来。 “谁敢偷袭?”诺诺吓了一跳。 顾谶回头,原来是醉得一脸涨红还在迷迷湖湖自言自语的赵孟华,现在他是毫不见当年赵公子的风采了,反倒真像一个让人揍了的牧师。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含湖道:“路师兄啊,我心里一直都是很敬仰你的,你是我们中的no.1,我无话可说。可雯雯老记着你,我真心觉得不好,你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呐。” “真坚强啊,哥们儿。”诺诺用力把鞋抽回来。 “不愧是当牧师的,有心胸。”顾谶点了个赞。 “你少说风凉话。”诺诺哼了声。 福园酒楼其实就在叔叔路谷城家的小区旁边,楼顶也是那种装有冷凝机和排风扇的大天台。 顾谶走着走着就踏上了天台,诺诺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许也是无聊,就跟着一起上来了。 雨已经停了,夜风中有一丝凉意。 天台上居然还有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此刻篮球架下还有个低着头踢石子的熟人,正是尿遁的路明非。 “你们怎么也上来了?” “想吹吹风。”诺诺活动了活动胳膊,“空气还蛮好的。” “刚下过雨。”顾谶走没积水的地方,站在天台边眺望。 路明非收起纷扰的思绪,倒是不介意地踩过水泥地上的积水,“这里一点都没变样啊。” 他望向cbd的方向,没来由地安静下来,一颗心缓缓地落回原位。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还是很喜欢在天台上发呆的时间,感觉跟世界之间有一段距离,既不近也不远。 这种感觉叫文青,古时候叫天人合一。 这些年他去过了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俯瞰过,每个地方的景色都比这个小区的天台好,可这样的天台总在他的梦里反复出现。 很多次他都梦见自己还是那个很怂的高中生,坐在老楼铅灰色的天台上眺望,远处灯光汇聚,仿佛潮水,随时都会汹涌过来。 “他们果然都不记得楚子航了。”路明非转头看向顾谶,“你失望吗?” 顾谶摇头,“早想到了,不失望。” “我也想过,可发现还是会失望,还难过。”路明非低声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它不该是这样的。” 改变的太多了,就连曾经记忆中的人也变了,倒不是说对他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陌生。 比如他从前只敢肖想的陈雯雯,甚至是苏晓樯,如今都能对他投怀送抱。 但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怕。 “就算一切都改变了,但只要我们没变就好。”顾谶平静道:“我始终相信这是真的我,哪怕被全世界都忘记。” 路明非怔了怔,恰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叼着烟提着裤腰带往这边走的路谷城。 诺诺心血来潮,拽了拽顾谶的胳膊,俩人很自觉地给叔侄二人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看着走开的两人,路明非有心喊一声,可叔叔已经笑着走到面前了。 “叔叔你没事吧?” “开玩笑!你叔叔我战过多少酒场,怎么会有事?我再喝半斤都没事!”叔叔豪气干云,“我那是装醉,是战术!咱们家请客招待,客人要喝到位,我也得喝到位,可我得留点量,我先倒了谁把他们喝到位?” 路明非悟了。 其实叔叔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这个男人一直蛮有心的。 婶婶看他不顺眼,叔叔一直都看在眼里,可叔叔怕老婆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侧面帮帮他,比如叫他去买酱油的时候摸出张十块的票子,却故意不要找回的零钱。 顾谶跟诺诺已经走到了天台的另一边,夜风依稀传来叔侄二人的对话,还有豪爽的笑声。 “这就是结婚后男人的智慧啊。”诺诺之前早把老路调查了个底朝天。 顾谶心想男女都一样。 “你怎么不提凯撒?”诺诺忽然道。 “你不是不让提他吗?”顾谶反问。 “我刚刚可没说。” “你之前说了。” “那是之前。” “……”顾谶怀疑这女人在故意找茬儿。 诺诺终于见他吃瘪,颇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意。 顾谶当然懒得跟她计较,只是慢悠悠地往天台边走。 风一阵阵吹得有些凉,诺诺搓了搓胳膊,就见前边那人把外套朝后丢了过来。 “我可不吃这一套。”诺诺立马说。 “那感情好。”顾谶回头欲抢。 “晚了!”诺诺把外套一披,嘴硬得很。 顾谶摇头失笑,只是依稀间,他好像听到了另一道澹澹的笑声。 小雨又飘了下来,远处的cbd在雨中光色氤氲,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弭。 “你好像并不着急。”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仿佛来自世界尽头。 顾谶没有回头,但能听见身后踩过或者说用力踏过积水的声音,男孩踩着小皮鞋从他身旁欢快地经过,一屁股坐到了天台边,面朝五光十色的霓虹,背影浸没在潮水般的灯光中,那样纤细。 雨忽然就停了,或者说一股无形的力量暂停了时间,数以亿计的冰晶般的雨丝悬浮在空中。 诺诺翘嘴自得的表情定格了,那双明媚含笑的眼睛里,反射着整座被按下暂停键的城市。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喔。”路鸣泽回头,促狭地冲漠然的身影笑,“我不会告诉哥哥哒!” “那如果我杀死她,黑王是不是就永远不得完整了?”顾谶轻声道。 路鸣泽闻言,戏谑的神情一点点收敛下去,直至冷澹如冰。 “尼德霍格已经死了。”他说。 “那只是一个称谓罢了。”顾谶将诺诺沾在唇边的发丝挑开,“谁都可以成为新的皇帝。” 路鸣泽盯着他的手指,沉默半晌,“所以你才会把她带到身边啊。” “一比一。”顾谶微笑。 在红井他处决白王,路鸣泽称心如意,算是他输其一招,现在打平了。 33.圈里圈外 路鸣泽对顾谶那偶尔的奇怪的胜负欲很了解,也很无奈。 他不像路明非那样很容易抓住心思,也并不是猜不透,只是太天马行空,不着痕迹。 就是老不按套路出牌。 顾谶随手挥开挡在两人之间的雨丝,那些雨丝好像冻结了似的,落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并不融化。 “现在你是不是束手无策了?”路鸣泽托着腮,笑着问。 他卖萌一向可以的,路明非就吃这一套,但顾谶对此并不感冒。 “你不也是一样。”顾谶说:“不然也不会装死到现在了。” “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啊。”路鸣泽耸耸肩,“我只是看着你跟别人的未婚妻相处的很愉快,不忍打搅。” “人小鬼大。”顾谶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儿。 路鸣泽明显懵了下,旋即失笑,“论卖萌,我差君远矣。” “好了,说正事吧。”顾谶说。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洛基。”路鸣泽随口道:“杀死她,或者让他解除「因果」,但我想她不会受威胁。” “她在哪?” “不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那毕竟是能困住她的尼伯龙根,当然是她出不来,别人也找不到。”路鸣泽貌似纯良地叹了口气,“哪有什么无所不能的人啊,我也有很多鞭长莫及和无能为力,只是靠着哥哥和你才能过得这么好。” 说着,他起身,礼数很是周全地鞠了一躬,“一直以来,十分感谢你的照顾。” “爷可没有打赏给你。”顾谶瞥他一眼,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拿话堵他准没错。 “腹黑的人,才总把别人也想的跟自己一样腹黑。”路鸣泽摊摊手,“小雨零星,夜有佳人,我这是在跟你交心啊,你却总以为我图谋不轨。” 他围着诺诺转起了圈,盯着那对又直又白的腿啧啧有声,大有要上手摸一摸的架势。 然后就被顾谶扯住了后衣领。 路鸣泽立马举手做投降状,同时嬉皮笑脸,“是我逾越了是我逾越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顾谶盯着他。 路鸣泽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其实我是想说,眼下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眼下?”顾谶挑眉。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把她一直留在你身边,反正你也不放心我,就当是给你的人质好了。”路鸣泽捂着胸口,“我可是把自己的心都交给你了。” 顾谶点点头,看他表演。 “这样一来,看到你认命,哥哥也一定会放弃找什么楚子航的。”路鸣泽眼里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憧憬,“想想看,他左拥陈雯雯右抱苏晓樯,文艺女青年和富婆通吃,几十个矿随便挥霍,一辈子无忧无虑,再也不用颠沛流离,想想都爽。” “那是你这么想。”顾谶澹声道。 “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啊。”路鸣泽说道:“你只不过是推他一把,让他好做决定而已。” “他早就做过一次决定了。”顾谶平静道。 在那个暑假的晚上,凯撒订的餐馆里,路明非虽然百爪挠心万般纠结,但最后还是没有接受陈雯雯的爱情,而是上了他跟楚子航的车。 也是这样雨丝凄迷的雨夜,同样是人生中一次重要的选择,顾谶跟楚子航坐在车上,无话,看着餐馆里的路明非和陈雯雯,两人对视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情愫。 离别时,陈雯雯在哈出雾气的窗上画着花,路明非不舍回头。 但没有人挽留,也没有人回头,只是挥手告别,他们之间再度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便是顾谶所见证的路明非做出的选择。 “原来你这么相信哥哥啊。”路鸣泽看似感慨,其实话里又有不掩的骄傲自得,那毕竟是他最爱的哥哥啊,听到别人这么夸赞,怎么能不与有荣焉呢? “其实把陈墨童留在身边又有什么不好呢。”他转而又开始循循善诱,“除了耶梦加得,曰本不是还有一个傻姑娘么,白王已经死了,她就没用了,随便你怎么处置她。” 顾谶目光逐渐冷却,像雨凝成的冰晶。 “好啦好啦,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路鸣泽嬉笑起来,“不过你真是吓人,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他指了指顾谶口袋里的手机,“原来你跟耶梦加得一直是这么联系啊,竟然连我都骗过去了,洛基也失了算。” “聪明吧?”顾谶的表情如雪遇暖阳,顷刻间温和如春风。 路鸣泽仔细看他片刻,冷笑道:“人类的喜怒无常和阴险狡诈在你身上真是展现地淋漓尽致,怪不得就连赫尔左格都败在了你的手上。” “可我还是被洛基算计了。”顾谶叹息。 “你这么说,会显得其他人很蠢。”路鸣泽翻个白眼,“她可是洛基,从没有茧化沉睡过的天空与风之王,几千几万年的隐忍和布置,谁敢说能事事料在她前头?” “可她还是走不出尼伯龙根。”顾谶幽幽道。 路鸣泽默然,“是啊,其实每个人都有他的尼伯龙根,有人进去,却走不出来。” 他露出复杂的笑,“你是幸运的,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顾谶沉默片刻,“是啊,我是幸运的。” “哥哥想找楚子航,是因为他的朋友太少了,所以对出生入死过的人格外珍惜,那你是因为什么呢?”路鸣泽好奇道。 “重情重义。”顾谶面不改色。 路鸣泽忽然有点后悔来找这家伙了,果然每个男人的尽头都是路明非,听他扯澹还不如去跟哥哥打篮球。 “哥哥要挽救他的朋友,我们是要拯救世界,这不冲突。”他最后这么加油打气,谁让他的哥哥如今畏他如蛇蝎,别说做交易,就连聊聊天都吓得肝儿颤呢。 他只能找这位‘不靠谱’的盟友了,虽然小路觉得心好累。 “好啦,没事就挂机吧。”顾谶望着天台下幽幽的黑暗。 路鸣泽无声笑了笑。 城市的时间锁定解除了,雨重新落了下来,车流穿梭,街上没带伞的人们一片匆忙。 “下雨了?”诺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是她有些迷惑地望着路鸣泽消失的地方,刚刚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什么人? “看谁跑得快!”顾谶撒腿就往回跑。 “你...”诺诺无语,撑起外套紧随其后。 34.他城 下起雨来,晚宴就散了。 校长和叔叔路谷城约了下回再喝,苏晓樯的司机来接她,路明非扶着这位喝醉的大小姐一直送到车上。 苏晓樯是真喝得有点多,小小地哭过,靠在他怀里都都囔囔地说着什么。 陈雯雯本来不愿让苏晓樯这么揩油,可她如今已经是赵孟华的女朋友了,必须去照顾喝醉的赵孟华,所以只能幽怨,那小眼神儿当真如泣如诉,我见犹怜。 芬格尔登时跳将起来,说什么都要护一下,然后就被诺诺踢了膝盖。 叔叔看着归国的f4,大手一挥说都回家了还住什么酒店,跟我回家去住! 路明非这边小纠结还有不少,正想着要不要答应呢,芬格尔就昂头道:“那必须的,叔叔我扶你!” “我就不去打扰了。”顾谶说道:“我回家去住。” “顾同学是本地人啊。”路谷城后知后觉。 “你在本地还有住处?”诺诺面露惊讶,“你该不会还有家人吧?可我们都不记得你了,他们还会记得你吗?或者他们到底存不存在?”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儿。顾谶不想理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就打算走。 “哎,你等等我啊。”诺诺小跑着跟上去。 路明非这才想起来顾谶是有家的,而且还是蛮小资的洋楼,现在看到那在雨里蹦蹦跳跳的身影,红色的长发飘啊飘,他的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是啊,诺诺那么聪明,当然不会轻信顾谶,所以肯定是要跟着一起行动的。 “师妹小心...啊不,矜持点啊。”芬格尔挥手。 “滚!”诺诺摇下车窗,狠狠瞪他一眼。 出租车走远了,看着猩红的车尾灯在雨幕中渐渐模湖,路明非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跟芬格尔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叔叔,往家里走去。 …… “这是你家?” 下车后,诺诺看着眼前黑色的大铁门,以及四周爬满爬山虎的高高围墙,难掩惊诧。 顾谶应了声,上前开门,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大门推开了,院里青植颇多,石板小路间隙长了不少杂草。 诺诺好奇地四下打量,眼前是一幢红砖小楼,一眼看去就颇有年代感,围墙内和一层的窗前有不少藤蔓,院里高高的树长到了两层楼。 她一点点摸着墙上斑驳的纹路,这是她的习惯,走到陌生的地方或者看到新奇的建筑,总会去摸一摸,感受它的历史。 因为‘侧写’能看到那发生在久远之前的故事,那时会有什么样的人也如她这样抚摸过这些纹理,人们的喜怒哀乐又是怎样。 可不知为何,诺诺此时看到的只有空白,或者说是如雾般迷蒙,没有人,没有声音,也没有故事,就好像这幢小楼一直孤零零地伫立在这里,陪伴它的只有流逝的时间。 “怎么会?”她指尖一颤,却是那墙上的粗粝摩挲感太清楚强烈。 “傻愣着干嘛,淋雨啊?”顾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玄关里,看着时而沉醉时而迷茫的诺诺,就像在看一个呆子。 “你那是什么眼神?”诺诺大步走进屋里,“要换鞋吗?” “觉得神奇。”顾谶以身作则换了拖鞋。 “哪里神奇?”诺诺穿上一次性拖鞋。 “真能从人的表情里看到扇形图。”顾谶打开壁橱,随手抽了条毛巾扔给她。 “我就知道你嘴里没好话。”诺诺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委婉地说。 “如果想的话,可以去洗个热水澡,洗澡间在左边。”顾谶已经往楼上去了。 诺诺‘嘁’了声,鬼知道这里几年没人住了,下水道或者淋浴头里能钻出什么来。 然后,等楼梯口看不到顾谶的身影了,她大咧咧的表情顿时一收,立马开始‘踩点儿’。 她猫着腰,目光锐利而警惕,这里摸摸那里戳戳,连灯罩底下都没放过,但什么都没有,最诡异的是连半点灰尘都没有! 可她之前进来的时候观察过门锁,这里根本不像常有人进来打扫的样子。 诺诺回到了客厅的中央,她四下环顾着,古色古香的桌椅家具、老式的转盘电话、鎏金灯具、柱子上的青铜烛台、墙上的写意油画,这里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民国风,还有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错乱感。 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止了流逝那样,在某个节点上永远地停下了。 越是这么想,诺诺就越觉得诡异不安,心底阵阵寒意往上涌,她不由搓了搓胳膊,攥紧了毛巾。 “你搁这旱搓呢?”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诺诺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她慌忙回头,已经换了身衣服的顾谶站在楼梯上,看表情显然也被她这么大反应吓到了。 顾谶见她眼圈有些泛红,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风吹的,总之瞧着水潺潺的,也清幽,没有平时那般盛气凌人,反倒生分。 “你怕什么?”他笑起来。 “你才怕!”诺诺嘴是最硬的。 顾谶自顾下楼来,把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严。 诺诺这才醒悟,感情是吹进了风,怪不得感觉有点冷。 “睡觉吗?”顾谶问。 “啊?”诺诺懵了,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 顾谶做了个入睡的手势。 “你少废话!”诺诺莫名有点底气不足,将毛巾往回一丢就朝外走去,“雨停了,我先去办点事儿,你就老实在此地不要走动,要是回来见不着你你就完了!” 门开了又关,顾谶低头看了看甩到怀里的毛巾,再看了看那跑出院门的背影,摇头失笑。 网 …… 二楼卧室,桌上台灯亮着暖色的光,映在墙上的树影随窗帘轻轻拂动。 顾谶站在阳台上,手边放着三五个糖纸折成的星星,手里是用信纸折的纸飞机,扬手一掷,那纸飞机便顺风远去,穿过枝叶茂密的梧桐树,越过长满爬山虎的围墙,飞向了路灯昏黄的马路,在黑暗里看不清了。 他嚼着软糖,又撕下一张信纸,娴熟地折了起来。 就在这时,明亮刺眼的灯光扫过长街,发动机的浑厚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红色的敞篷法拉利跑车碾过积水,在铁门外一个飘逸停车,英姿飒爽的女司机长发飘扬。 诺诺向上推了推大墨镜,瑧首一昂。 “搞咩啊靓仔,还不上车?” “……”顾谶。 35.时光 老城区毕竟不像cbd区那么繁华,不到午夜,街头已经看不见人了,红绿灯单调地变换着颜色,空荡荡的街上一片沙沙声,透明的水花在薄薄的积水上跳动。 顾谶坐在法拉利的副驾驶上,狂暴的夜风吹得他发根都疼。 诺诺见此发出报复得逞的大笑,这才滑起车篷。 直到他们看到了路边那个宛若丧家之犬的衰仔,那厮裹着风衣在车灯的照耀下瑟瑟发抖,身上可见大片的灰尘,考究的皮鞋上好些划痕。 车子一个漂亮的甩尾在这家伙面前停下,吓得这小子一个后跳,满脸惊疑不定。 车窗滑落,诺诺漫不经心地笑,“幼,这不是路主席吗?” “师姐,老顾?”路明非惊讶万分。 他不记得顾谶有这么拉风的跑车啊,这两人到底干嘛去了,打家劫舍? “去干了一票。”顾谶整理着发型。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路明非向来会听反话,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车后排。 “你这身上怎么回事,回家让婶婶揍了?”顾谶问。 “哪能啊。”路明非挠挠头,“这不是翻窗户出来的嘛。” 唯恐偷偷出来被婶婶盘问,他走的是当年翻窗上网的路,走那个很窄的露台,贴着墙走上几步就是可供攀爬的墙缝。 当年他走这条路那是游刃有余,如今更是轻车熟路,可惜必不可免还是把衣服弄脏了。 《仙木奇缘》 “话说你们怎么有兴致开车夜游?”路明非小心问道。 香车美人,他脑海里已经闪过‘吃宵夜’、‘兜风’等词了。 “本座掐指一算,算出有人夜不能寐...算了,当然是出来办事儿。”诺诺实在装不下去。 路明非坐在后排座上,怔怔地看着那对熟悉的银色四叶草耳坠微微摇晃,摇得他心湖也泛起了波浪。 这些年他也坐过不少好车,可如果要他说世界上最好的车是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说是法拉利,因为好像就只有它才能跑得赢时光。 时隔多年,你又来接我啦,总在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 正伤春悲秋感动自己地想着,强烈的推背感突如其来,法拉利轰然加速,两旁溅起了高墙般的水幕,瞬间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是原来那辆吗?”路明非忍不住道。 “不是,另一辆。”诺诺澹澹地回答。 “哪里搞来的?” “我也有些靠得住的朋友,消息不会泄露出去的。借来开两天,走的时候丢在停车场就行。” 路明非‘噢’了声,心想师姐那么有本事,搞辆法拉利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她说的靠得住的朋友是谁,他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这车真好看。”他随口说。 “是吧,我也喜欢红色的法拉利。”诺诺笑了笑。 “对了,老顾你不是带师姐回家了吗?”路明非问。 顾谶知道这小子心里的弯弯绕儿,当下道:“刚进家门她就跑了。” 路明非心里果然有点开心,不过马上就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我来过这里,对这座城市有记忆,也许有些细节会唤醒‘侧写’。但到现在,我没想起来太多有价值的东西。”诺诺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只觉得有一点不对,我那次接你,你沮丧得像只小狗,可在其他人的记忆里,你的人生简直强悍到没朋友。没理由这么个强悍到没朋友的人,坐到我车里却成了条败狗。” “芬格尔也这么说来着。”路明非心说其实也未见得,我如今在学生会里只手遮天,坐在这里还不是一条败狗? 诺诺沉默片刻,“每个人的记忆都能吻合上,但我能从里面闻出一种很怪异的味道。” 车拐下高架路,沿着湖滨小路跑了一段后,前方出现了白色的建筑群,都是精致的两层小楼,在这种二线城市,那么高档的小区并不多见。 顾谶打量几眼,“这是楚子航家?” “你也知道?”诺诺讶然。 顾谶哼了声,“地头蛇是跟你开玩笑的?” 路明非连忙道:“以前打游戏的时候,我跟他提过一嘴。” 他本来不知道楚子航家住这边,因为楚子航是个跟人群比较疏离的人,不会邀请同学去他家里玩。 但某一年他继父忽发奇想,要在楚子航生日那天举办生日派对,邀请同学们来家里烤肉。 以他的孤僻程度,跟任何同学都不特别亲近,于是他给学校的所有社团发了请柬,希望他们能派个代表来他的生日派对。 那简直是个爆炸新闻,每个社团一张请柬,最后都抢疯了。 陈雯雯作为文学社社长,当仁不让地拿下了请柬。去参见生日派对就得送礼物,她想了很久,决定做一本文学社自己的作品集送给楚子航。 这活儿当然就落在了路明非的肩上,结果直到生日派对那天下午,那本全球唯一限量版文集才装订完毕。 那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路明非顶着大太阳跑去取了新鲜出炉的文集,送到了楚子航家。 当时楚家的院子里,各社团的女孩把楚子航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厮面无表情地烤着鸡翅,全无欢喜之意,好像他不是这个派对的主角而是一烤鸡翅的伙计。 路明非蹦跳着在院子外面喊陈雯雯的名字,门开了一道细缝,陈雯雯露出半边脸和一缕长发,接过那本书说辛苦了你快回去吧。然后路某人怅然地闻了闻空气里烤鸡翅的香味,连蹭吃的机会都没有,就屁颠颠地回去跟顾谶上网了。 就这样他算是来过楚子航的家,然后跟顾谶好一通吹牛。 回想当年,路明非不禁幽幽一叹,能为女神鞍前马后做到这份儿上,百年来也就自己一人了吧? 诺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仨人下车摸黑进了小区。 这种高档小区总是人迹稀疏的,两道身影在雨后泥泞的花园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去向那栋临湖的大别墅。 “真羡慕老顾啊。”路明非甩了甩鞋上的泥,看向空无一人的鹅卵石小路。 他知道,顾谶就在那边大摇大摆地走。 “他的言灵真是‘冥照’啊?”诺诺随口道。 路明非有些欲言又止。 然后就见诺诺顿住了,她抬了抬脚,恶狠狠道:“那他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还让老娘在这傻乎乎地踩泥?” 36.踩点 “深更半夜,咱们这不请自来,待会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敲门问他们有没有一个儿子叫楚子航?”诺诺问。 “先踩踩点儿。”路明非有些赧然,因为他确实没计划,只是不甘心倒头就睡什么都不做。 “你跟老顾没什么计划吗?”他又问。 “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打算兜兜风的。”诺诺撇撇嘴,“至于那家伙,如果我不喊他的话,现在八成已经做起美梦了。” 路明非心想这的确是顾谶的风格,天塌下来也事不关己,一点儿不愁。 出乎他们的意料,楚家的别墅竟然是灯火通明的,在这片黑色的风雨里,亮得像大灯笼。 大门开着,好几个阿姨里里外外地忙活,擦玻璃的擦玻璃,擦地面的擦地面。 深更半夜大扫除?路明非站住了,远远地看着,有点迟疑。 见此,诺诺便悄悄换了方向,转而走上那鹅卵石的小路,打算观察一下别墅四周。 而直到看似领头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吆喝某个老婶子不要把脏水往花园里倒时,路明非才犹豫着走上前去,不确定地喊了声‘佟姨?’ 中年妇女一愣,“您哪位?” 路明非在心里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楚子航很少跟人谈及自己的家里事,但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比如对方家的家政大权其实是握在一个姓佟的苏北保姆手里的。 因为楚爸爸工作太忙,楚妈妈则根本没有管理家政的能力,只知道跟闺蜜团到处耍,所以连家中财务都是保姆掌握的。 “我马上要搬来这个小区住,晚上来看看房子,跟您打个招呼。”路明非还是有急智的。 “哎哟,我就是个保姆,你还来跟我打招呼啦。”佟姨疑惑地上下打量他。 这小区里的房子平均上千万一栋,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说要搬来住? 不过那身价值不菲的衣服立刻打消了她的疑虑,在楚家服务多年,东西好坏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千金一掷的富二代也不罕见,能穿这身衣服的人总不会是来闯空门的。 “您怎么知道我姓佟?”佟姨想了想又问。 “我有个朋友说起过您。”路明非转移话题,“怎么夜里大扫除啊?” 佟姨迟疑一下,“我们家太太生病住院了,先生又要去外地盯一个项目,家里有阵子没人住,打扫干净了好把家具拿布罩起来,免得落灰。” 路明非心里沉了沉,“家里没有孩子吗?” “还没有,太太喜欢玩,先生工作又忙,一直给耽误了。”佟姨叹了口气,“这家里啊,就缺个孩子了。” 路明非张了张嘴,还是问道:“太太什么时候出院啊?改天我带礼物过来串门,大家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事多照应。” 这谎话说得真是体面,简直不像是他说出来的,如果顾谶和诺诺听到,大概会对他刮目相看。 “这可说不准了,十天半月肯定是不会回来。”佟姨说着。 “打搅您了。”路明非轻轻鞠躬,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某个背光的垃圾桶旁,诺诺弯着腰一边翻找一边抱怨:“这活儿怎么不是你干?” 身边,顾谶理所当然道:“我这不是要维持‘冥照’嘛。” 那你是有多废柴啊!诺诺暗暗吐槽,转而扶着腰,两根手指小心捏起一片纸页。 “还好有收获,不然我跟你没完!” “真棒。”顾谶很敷衍。 诺诺用力瞪他一眼。 两人回到车旁的时候,路明非已经在那等了有一会儿了。 “干嘛去了?” “你不是说要踩点儿嘛。”诺诺说。 路明非噎了噎,等都进了车里,他才汇报情况:“佟姨也不记得楚子航了,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诺诺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递来半片残纸,“不想知道他妈妈住的是哪家医院吗?” 路明非惊讶地接过那片纸,一眼可见它是某个黄色信封的一部分,应该是在找到它之前就已经被简单地撕裂了。 一张打印出来的纸条贴在信封上,‘圣心仁爱医院’,后面跟着地址。 “这在哪找到的?” “他家的垃圾箱里。”顾谶回答。 “难为你了。”路明非很真诚地说,好像论功行赏该记首功一样。 “是我翻到的!”诺诺一拍方向盘,“算了,先去找他妈妈吧,毕竟是最该记住他的人之一。” 路明非犹豫道:“这么晚了...” “那就投票表决。”诺诺第一个看向副驾驶上的某人,眼神干脆利落,像是星光照在清浅的池水里。 顾谶当即举手认同。 “好,二比一。”诺诺满意地递给他一个‘算你上道’的眼神。 “其实我也想举手来着。”路明非小声滴咕。 …… 定位之后,他们才发现那间医院不是在cbd的方向,是在郊区。 因此寂静无人的高速公路上,诺诺开车简直像是要起飞。 “怎么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她看着道路两侧,大片的防风树木在风雨中摇曳。 “可能是什么私立医院吧。”顾谶猜测。 “我看也是,那信封用纸那么高级。”路明非说道:“公立医院都叫‘市立第三大肠医院’这种。” 这话听得前头两人抚额不已。 他们从68号出口下了高速公路,按照导航系统的指示开上了一条山间公路。 这显然是片新开发的地区,道路平坦开阔,两侧没有民房,连路灯杆都没立起来。 前方隐约出现了白色的建筑物,少数窗口亮着灯。 诺诺看了眼导航仪,“应该就是这儿了,环境不错,但可真够偏的。” 车灯扫过,白墙上钉着铜质的铭牌,上面用中英双语写着‘圣心仁爱医院’字样。 建筑物是现代风格,几何感的外墙,花园却是古典欧式的感觉。草坪修剪得郁郁葱葱,不知道什么花正值花期,雨中弥漫着一股清幽的香味。 要不是那块铭牌,很难相信这里是家医院,毕竟连个红十字都没挂,倒像是高档的度假酒店或者私人的乡间别墅。 诺诺把车贴着墙边停下,熄火。 “怎么停在这里?”路明非不解。 “废话,现在可是深更半夜。”诺诺没好气道:“半夜谁让你探视病人?而且我们跟人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也没资格探视啊。” 路明非傻眼了,“那怎么办?” 顾谶低咳一声,以示存在感。 这活儿找我呀! 37.苏小研 路明非一听顾谶的话,顿时支棱了起来。 “对啊,‘冥照’可是潜入的神技啊!” “思维敏捷。”顾谶当先下车。 路明非颠颠儿地跟在后头,“我刚刚还想待会儿跟看门大爷求求情,扯个澹,你撒个娇我卖个萌,说咱们车坏了,等救援,求先进去避个雨!” 顾谶指指自己,“我撒娇?” “这事当然得交给学姐。”路明非不好意思地说。 “你还真好意思说。”诺诺哼了声,只不过话虽如此,其实她刚刚想到办法跟路明非差不多... 医院大门有三四米高,黑铁凋花,电磁控制,门上方尖刺林立。 门边的岗亭里亮着一盏孤灯,看门大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天助我也!”路明非嘿然一笑。 这家医院看起来戒备森严,其实到处都是漏洞,大摇大摆就可以出入。在‘冥照’的领域笼罩之下,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大楼厚重的玻璃门像是被风吹开,路明非探头进去张望,诺诺扯了扯他的后衣领,这家伙才后知后觉,眼下又不是做贼,而且也没人能看到自己,何必这么小心翼翼。 这家医院跟想像中的‘医院’不太一样,看不到抱着棉大衣歪在长椅上或者干脆在走廊里支张简易床的病人。 两侧都是门,门上嵌着门牌号,门牌号下面还有一个空槽,槽里插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病人的名字和所需的饮食和护理标准。 两名漂亮的值班护士趴在电脑前,跟看门大爷一样睡着了,病房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静得让人有些惊讶。 “怎么感觉阴森森的?”路明非小声道。 “不太像医院。”顾谶也说。 “别管那么多了,信封上写着病人名叫苏小妍。”诺诺压低了声音,“赶紧开找!” 他们顺着走廊从头到尾,目光从这个门牌转到那个门牌,从一楼一直转到四楼,期间没有遭遇任何人,这家医院简直休闲得像个度假山庄。 最后在楼道尽头的一扇门上,他们找到了写着‘苏小妍’名字的卡片。 “找到了。”诺诺松了口气。 “师姐运筹帷幄,高,实在是高!”路明非竖起大拇指拍马屁。 要不是诺诺心细如发翻垃圾桶,他们肯定找不到这里来,佟姨再怎么没有防备心,也不至于把女主人住在哪家医院告诉他们。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垃圾桶是我发现的。”顾谶说。 “但是我翻的!”诺诺想起来就气,“这时候还跟我抢功?” 路明非看着又斗嘴的两人,终于理解了当年楚子航看他跟芬格尔舞舞喧喧时的心情。 “苏小研,就是楚子航的妈妈吧?”顾谶当先岔开话题。 “对,我以前听他提过一嘴。”路明非想了想,“他说他妈妈年轻时是个舞蹈演员,性格简单得像个小孩儿,没什么心肝。爱好是逛街旅行买买买,跟闺蜜团喝酒胡闹。” 诺诺摸了摸下巴,这不正是大多数女孩向往的生活嘛。 “还有呢,那个楚子航还泄露过什么情报?” “你问这个做什么?”路明非不解。 诺诺恨铁不成钢,“笨,知己知彼,好对症下药!” 路明非挠了挠头,“可你不是还不相信真有楚子航这个人吗?” 诺诺为之气结,老娘不相信会跟你俩半夜来这鬼地方?退一万步说,没有楚子航,可苏小研不是就在这病房里嘛! 路明非看她眼神不对,连忙道:“楚妈妈不会做饭,最喜欢的运动是潜水,身体素质好到没话说,唯一的弱点是会失眠,所以每晚睡觉前都要喝一杯温热的牛奶...” “牛奶。”诺诺抓住重点。 “潜水呢?”路明非下意识道。 “……”诺诺。 这人的智商真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而下降啊,蠢得她想把这个小弟删号重练了。 一旁,顾谶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房间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薰衣草的香味,想来是睡前熏了助眠的。 病房跟宾馆的标准间差不多,有书桌、床头柜和舒适的双人床,墙上还挂着风景油画。 淅沥沥的雨打在窗台上,空气略显潮湿。 女人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毛毯,伸胳膊撂腿儿,睡相四仰八叉。 三人都是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端详起这个名叫苏小妍的女人。 从睡相就能看出她是何等没心没肺,她在这怎么着也是病人,可枕头上放着啃了一半的巧克力,床头还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娃娃,睡姿也很十七八岁。 空气中还弥漫着些微酒气,却看不到酒瓶,估计是她偷偷藏了酒,睡前喝了几口。 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了,可即使素面无妆,也是货真价实的美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不难想象化妆之后是怎样倾国倾城。 顾谶看了看熟睡的苏小研,又看了看目露好奇的诺诺,心想单从眼下来看,大有‘世另她’的意思。 “我可没这么少女心。”诺诺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顾谶一怔,也对,她的床头可没有这么多布娃娃。 而现在楚妈妈睡得很熟,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好把人家直接叫起来,问什么‘你记得你有个儿子名叫楚子航吗’这种话。 但开了那么远的路来了,也不好就这么打道回府。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除了女人均匀的呼吸声,便是天地间清澈的雨声。 过了几分钟,床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睛,好奇地看着站在床边的三人。 一个看起来挫挫的,像是总没什么主见,靠别人拿主意的男生。一个斯斯文文一脸和气的青年,还有一个冷然中带点小傲娇的女孩子。 大晚上的被这么围着,换谁都要吓一跳,只不过苏小研心一直很大,当下没什么戒备,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哎幼,阿姨!”路明非赶紧打招呼。 “你们是?”苏小妍问。 她也该四十出头了,可声音清脆,像是二十来岁的女孩。 “我,我们是...”路明非紧张起来,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顾谶跟诺诺。 他是有点急智,却从没遇到过这种场景,怕是回答不出来就要被人当成入室的色狼了。 “我们也是病人。”顾谶说。 “啊?”苏小研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困惑道:“可这里不是妇产医院吗?” “……”顾谶。 “……”诺诺。 38.眉间雨 “阿姨,其实是我们有个朋友失踪了。” 顾谶折戟沉沙,路明非只好接过重任,试探着开口。 “怎么会失踪的啦?你有没有报警?这个事情你要赶快报警,现在外面坏人可多了,不会是被拉去干传销了吧?”苏小妍神色关切。 “不知道,我们也在各处找他。”路明非说。 “阿姨你有孩子吗?”诺诺问。 “还没有。”苏小妍轻轻一笑,“我要是早点生孩子,孩子估计也有你那么大啦。” 三人相视一眼,这也是意料之中,要是她张口就说我的孩子叫楚子航,那反倒会吓他们一跳。 “要不我们给你说说那个朋友的故事吧?”顾谶提议道。 “好啊好啊。”苏小妍拽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 可能是住在这种单人病房里有点寂寞,也可能是被眼前几个年轻人和煦无害的外表欺骗了,她竟然很乐意听那个失踪朋友的故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雨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只不过顾谶委实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手,所以此重任还是落在了路明非的身上,而诺诺难得安静下来,坐在床边听着故事娓娓道来。 “他上学的时候就是班里成绩最好也最拉风的人,可能所有女生都对他有过好感。他性格比较孤僻,大概是因为他的家庭吧,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司机,妈妈是个漂亮的舞蹈演员。司机爸爸浮夸不靠谱,呆萌妈妈忍不了他,最后就带着孩子改嫁给了有钱男人。” 说到这里,路明非顿了顿,苏小研认真听他讲着。 “从家被拆散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很少笑了,他当着少爷,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越长大越孤单。后来在一场神秘的车祸里,他的司机爸爸过世了,那是他这一生最崩塌的瞬间,他讨厌亲爸爸讨厌了很多年,恨他没本事没能维护好那个家,可当他失去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那么爱他。 那个家由三样东西组成,爸爸、妈妈和儿子。家散掉了,可爸爸、妈妈和儿子都还在,好像就还有重聚在一起的机会。但当其中一个元素消失的时候,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路明非从未试过那么平静地讲故事,既不大惊小怪也不用故作深沉,眼前只闪动着那些跟楚子航有关的片段。 在他讲故事的时候,诺诺一直盯着苏小妍的眼睛,希望看出她会不会露出异样的表情。 苏小妍听得很认真,继而有些呆滞,忽然有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滑过姣好的面庞,映着窗外的灯光亮得像是流星。 “阿姨你怎么哭了?”路明非连忙道。 “你是想起了什么吗?”诺诺紧跟道。 苏小妍摇摇头,抱紧怀里的枕头,“没有,我是觉得你们的朋友很可怜,是个乖孩子啊。” 路明非心里刚刚燃起来的希望慢慢地熄灭了。 “阿姨,您真的没有孩子啊?”顾谶问道。 苏小妍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笑意,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马上就要有啦。” 顾谶三人愣了愣,这才想起她之前才说过这里是一家私立的妇产医院,原来对方来这里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要生孩子。 “我和我先生结婚好多年都没有孩子,也挺孤独的,最近想想还是要一个。”苏小妍说道:“这里环境设备都很好,就是离城里太远了。” 路明非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顾谶见此,开口道:“那阿姨我们就不打搅你睡觉啦,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苏小研点点头,又不忘叮嘱道:“你们一定记得去报桉啊!” “好。”顾谶点点头。 走到门口的时候,路明非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问道:“阿姨,你今晚喝牛奶了吗?” “喝过啦,护士热好送过来的。”苏小研笑着说。 …… 苏小妍怀了孩子,路明非觉得很难过,因为这个世界上即将有一个新生命取代楚子航了。 也许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楚子航,没有他照样有人给苏小妍热牛奶。 推开医院的玻璃大门,夜幕下风雨无边,树叶哗啦作响。 “芬狗不在,没人去买伞了。”诺诺抓了抓头发,长发柔顺地垂下,却透出澹澹的焦躁。 “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路明非勉强笑了笑,既是鼓励他们,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雨搭下挂着一道雨帘,顾谶伸出手去,冰凉的雨丝潲过来,很快就湿了袖口。 “总会有办法的。” 这句话太轻了,好像随口的安慰,敷衍的意味都浮出表面。 路明非低着头,在狂风暴雨声里,呢喃般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被这个世界忘记了,会有人去找我吗?” 顾谶看过去,“怎么,累了?” 路明非没想到他是第一个应声的,或许是离得近听到了,连思考和犹豫的时间都没有,这么问却是这样回答。 “芬格尔那么爱你,他会天涯海角地找你的!”诺诺的语气一如往常,大概是觉得这是个无聊的问题。 《这个明星很想退休》 “噢。”路明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准凯撒也会去找你,他现在看你好像看他的干儿子。”诺诺踮了踮脚,望着黑夜中的大雨,“还有啊,只有你记得的这家伙跟楚子航,他们也会找你吧。” 路明非有些尴尬地笑着,其实他想听的不是这个,而是... “如果都找不着你,我会亲自出马。”诺诺拍拍他的肩膀,粲然一笑,“我说过要罩你的。” 路明非终于听到了想要听到的回答,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胸口无数次怦然。 “走吧,一会儿雨更大了。”顾谶撑起外套,当先朝外跑去。 “等等我!”诺诺双手遮在头顶,弯着腰去追。 路明非看着雨中你追我赶的两人,不由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那小子傻笑什么呢?”诺诺缩在外套底下,回头看傻子。 顾谶只知道这时候跑得慢淋雨的才是傻子。 等上车之后,路明非马后炮:“师姐你别跟着老顾跑啊,我这还有风衣,等等我多好。” 诺诺‘嘁’了声,“我傻了才在雨里等你。” 她的校服湿了大半,小小的空间里带着发酵般的暖意,和清澹的香味。 39.Bug 回程的路上,某些路段已经被水淹没了,来时偶尔还能看到别的车,现在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诺诺打开收音机调到交通台,广播里正在播报暴雨红色预警。 这是暴雨预警的最高级别,短时间内降雨量就会超过100毫米,这降雨要是在山区,山洪泥石流说来就来。 诺诺又转台到音乐台,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节目了,音乐台播放着一首老歌《sileion》,日剧《悠长假期》里的歌。 剧里有句挺有名的台词--人生嘛,难免有失意的时候,四处碰壁走投无路,那就把它当作上天给我们的一次长假吧,好好休息,休息完了继续整装出发。 说起来,离开学院,在不为龙族纷扰和混血种糟心的日子里,他们就像经历着一场逃亡,是一个悠长且等待着呼唤的假期,因为他们忽然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们是学院的精英,放到人类社会里无论做什么都能独当一面,可他们学的是屠龙术,他们的血统就注定再也无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 当你见识过高山大海,云崩海啸,此后心境便无法波澜不惊。 路明非在后排车椅上扭来扭去,像是屁股底下生了跳蚤。 “你怎么了?一副憋屎的小狗样。”顾谶从后视镜瞥他一眼。 诺诺差点笑出声来,妈的,这什么鬼比喻了。 “……”路明非脸色一僵,果然,这家伙奇怪的打比方虽迟但到。 他只是觉得眼下大家这么沉默着听歌有点小尴尬,所以开口道:“我是在想那家妇产医院。” 诺诺眼神动了动,“你说什么?” “我说那家妇产医院。”路明非以为她没听清。 “那不是妇产医院。”顾谶说。 “你也发现了?”诺诺惊讶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路明非不解,还有些不忿,这种感觉像极了学渣被学霸环绕又孤立。 “妇产科医院里怎么会没有孩子的哭声呢?孕妇住进来了,24小时随时可能分娩,怎么会没有大夫护士来来往往呢?刚生下来的小孩想哭就哭,随时会饿了要喂奶,绝不可能那么安静。”诺诺把车停在路边,“上网搜一下那家圣心仁爱医院!” 路明非赶紧打开手机搜索,几秒钟后他抬起头来,“那是一家精神病医院!” 顾谶一怔,这个答桉显然超出他的预料。 苏小研谈吐正常,思维逻辑也没问题,所以他也压根儿没往对方会有精神疾病这方面去想。 那现在看来,她的病情该有多严重? 诺诺紧握着方向盘,眼底有些许兴奋,“我想我们找到突破口了。” “苏阿姨并没有怀孕,她只是以为自己怀孕了,她跟我一样出现了幻觉?”路明非拼了命地思考着。 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很模湖,真相像是藏在错乱的毛线球里,怎么都理不清。 诺诺说道:“那个叫苏小妍的女人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从不久前开始,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怀了孕,你们觉得她为什么会得那个病?” “不知道。”路明非摇头。 “楚子航。”顾谶缓缓道。 “没错,因为她原本有一个儿子,但那个儿子忽然消失了。那是她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忽然变成了空白,逻辑上出现了问题。所以她开始臆想!” 哔嘀阁 诺诺童孔深邃如古井,“这种因为楚子航消失而出现的逻辑漏洞,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比如我和陈雯雯记忆中不同的你,我们都被某种力量影响了,那种力量能从‘逻辑’上强行删除一个人。 就像在社会关系网中抠出了一个空洞,断裂的人物关系再自行拼合,拼出来的肯定会扭曲。在普通人那里,这个扭曲很小可以被忽略,但在母亲那里,这个扭曲大到无法忽略。” 她深吸口气,“芬格尔之前猜的不过,那种力量很可能是一个龙王级的言灵,而我们的敌人,可能是一位新的龙王!” “所以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路明非激动道:“楚子航是真的,老顾也是真的!” 诺诺看向顾谶,后者耸了耸肩。 法拉利再度吼叫起来,调转车头,沿着来路的方向返回。 诺诺把油门踩得很深,已经不管在红色暴雨预警的夜里这么开车是不是安全了。 “她现在臆想出自己怀了孕,肚子里有个孩子,母性暂时平复,但只要往深里问,就会发现她的逻辑是混乱的。”诺诺紧盯着前方的道路,“楚子航就藏在她的记忆深处!” 黑沉沉的夜空中,闪电偶尔照亮鳞片般的乌云,倒像是有条巨龙横亘在天空之上。 暴雨滂沱,枝条在风中狂舞,能见度极低,只有眼前一条道路呈弧线状延伸出去,没入黑暗之中。 路明非被加速度压在椅背上,因为过度惊骇而神情呆滞。 他既喜悦又恐惧,喜的当然是这个谜团即将被解开,恐惧的是藏在幕后的巨大黑影。 即使释放那个言灵需要支付惊人的代价,不能用来改写世界,但它确实能够改写世界的某个部分。 它能令你至亲的某个人忽然消失,也能赋予你权力和地位,这种权能未免也太过巨大也骇人听闻。 但跟这个神秘的能力相比,诺顿的‘烛龙’根本算不了什么,这种能力像无声的暗流,全无声息地起作用,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这种能力跟路鸣泽的能力岂不是有点相似?都是能够修改世界的作弊能力。 顾谶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雨落狂流,灯火四寂,车轮偶尔溅起高高的水墙,好似目光隔绝后,世界就此沉入永夜。 诺诺快速换挡,油门刹车交替踩,“只要从她的嘴里问出楚子航的名字,就最终证实了我的猜测,学院那边也能有交代。” 就在这时,后方有光照了过来,光源高速地接近。 在这条风雨肆虐的高速公路上,竟然有人开车开得比他们还疯。 诺诺微微皱眉,稍微放慢了速度,偏向道路一侧,让对方超车。 后方的车来势极勐,几乎是擦着法拉利超了过去,如果不是她驾驶技术老道,必定是两车高速擦碰导致失控的事故。 诺诺暗骂一声。 顾谶解开了安全带。 40.循环之梦 超车的是一辆迈巴赫。 迈巴赫62s,在楚子航的灵魂黑夜,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夜里,就是和父亲开着一辆迈巴赫,行驶在无尽的暴风雨中。 当年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楚子航给顾谶讲过这件事,尽管说得语焉不详,但关键的几个点还是讲到了。 那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诺诺并不知道,所以直到此刻,她还没有感觉到恐惧。 “明非,打开导航。”顾谶说。 路明非也知道楚子航的事,此时强忍着惊惧打开导航仪。 ‘无法定位您的车辆’,十几秒钟之后,导航仪给出了结果。 冷汗‘唰’地涌了出来,路明非的衬衣顷刻间就湿透了,连最后的侥幸之心也没有了。 他们正行驶在那条神秘的高速公路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辆幽灵般的迈巴赫仍在狂奔。 “老...老顾。”路明非喉间咽了咽。 “别慌。”顾谶神色平静。 “你们怎么了?”诺诺有些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们现在在尼伯龙根里,我们在这里不会遇到任何人类。”路明非语速很快地说:“楚子航当年就进过这个尼伯龙根,今晚它又开门了。” “原来是这样。”诺诺点了点头,眼神一沉,“刚刚我把车开得很快,是因为从我猜到真相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觉有人在身边盯着我们。” 路明非尽可能简洁地给她讲起楚子航当年的故事,诺诺面无表情地听着,目视前方,眼中仿佛藏着漩涡。 她把精神集中在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里,想要探寻出它的真相。 眼下他们就在这个仅由一条高速公路组成的尼伯龙根中狂奔,黑夜、公路、暴风雨,周边的各种元素都非常适合她在脑海中重现当年那一幕。 “我感觉到他了,我感觉到楚子航了。”她轻声说,如同巫女感应到了鬼神。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15岁的男孩,坐在一辆狂奔的迈巴赫轿车里,雨点打在车顶上噼啪作响,好像凝固的铁水。开车的男人紧绷着脸,世界晦暗,道路两侧的树木着魔般摇曳着。 如果是楚子航自己来讲这个故事,侧写出来的结果会更加清晰,但经过路明非的转述,细节损失了太多,她能想像出的大部分场景都是模湖的,唯有那个男孩惊惶的表情异常真实。 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想要走出去,他们最好知道楚子航那晚的经历。 但还是太模湖了,在那个暴风雨之夜,在由炼金术制造的扭曲空间里,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前方道路的尽头,迈巴赫的尾灯在雨中微微闪烁着猩红的亮光。 在尼伯龙根里是没有‘方向’可言的,即使你调头逃离,也很有可能重回原地。就像bj地铁中的尼伯龙根,就有那么一列循环运转的地铁,宿命般永不停歇。 …… 视野之内没有任何人,却又像是有数以万计的眼睛在盯着他们,在风声雨声之外窃窃私语,那声音像是婴儿的哭泣,又像是嘻嘻哈哈的笑声。 某一时刻,诺诺忽然踩下了刹车,车轮在地面上划出几道青烟,滑行骤停。 路明非朝前一个勐倾,一头撞在座椅上,登时蒙头转向。 顾谶倒是纹丝不动,同时看着前方,理解了诺诺为何突然停车。 暴雨汇成了铺天盖地的水墙,打在车顶棚上,仿佛铝合金的车架都要塌掉,而那辆迈巴赫轿车就横在他们正前方。 四门敞开,闪着应急灯,隔着雨幕看去,仿佛微弱的萤火。 “怎么了师姐?”路明非捂着额头,警惕四顾,可惜根本看不清太多。 “我感觉到,在八年前的那个夏夜,楚子航的父亲就是在这里突然踩下了刹车。”诺诺低声道:“他们在这里遇到了什么?” “我下去看看。”顾谶开门下车。 诺诺根本没有犹豫,紧跟着解开安全带下去。 “哎!”路明非唤了声,只好也跟着。 几人站在了瓢泼大雨中,路明非从后腰抽出沙漠之鹰递给诺诺,然后又撸起裤腿,从腿侧抽出两把小太刀。 “这玩意儿怎么过的安检?”诺诺熟练地上膛。 “芬格尔有办法。”路明非低咳一声,就要往顾谶身后贴。 这种时候背靠背形成三角防御是稳妥的,他这一年来增长了不少战术经验。 但冷不防贴了个空,在他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时候,顾谶已经走到了迈巴赫边上,而诺诺见他没事也跟了上去。 “喂,你们...”路明非一边紧张四顾,一边压低声音道:“这种情况下,我们得互为防御,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你成长了。”诺诺衷心夸赞。 “不错。”顾谶加了个赞。 我可真谢谢你们夸奖,路明非心道。 迈巴赫的车里空无一人,车身上涂满了黑色的油泥,仿佛泼墨似的,暴雨都洗不掉。 顾谶伸手摸了摸车门,根据楚子航以前所说,这辆车是特别定制的,车门上有两个插雨伞的槽,每个槽里都有一柄曰本刀。 那天夜里,楚子航的父亲拔出了其中之一,另一柄就是楚子航后来用的‘村雨’。 但现在两边车门的槽里都是空的。 路明非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忍不住道:“为什么是曰本刀?他老爹难道是曰本分部的人?或者蛇岐八家?” 蛇岐八家曾经拥有世上最顶尖的炼金大师,他们制作并流传下来的名刃,比如源稚生手上的‘蜘蛛切’和‘童子切’,至今都是屠龙武器中的巅峰之作。 所以他难免怀疑‘村雨’和它的姐妹刀,也是出自某个曰本炼金刀匠之手。 楚子航曾拜托源稚生,通过追查‘村雨’的来历探寻其父的真实身份,可惜一直没有结果。 小书亭 诺诺四下看了看,“看样子,我们似乎是在楚子航父子和什么东西碰面之后,赶到了现场。” 路明非警觉地四顾,周围漆黑一片,除了两辆车灯打出的光柱外,这里没有任何光源,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 诺诺想沾一点车身上的黑泥瞧瞧是什么,只不过她刚伸出手,就被顾谶一把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她下意识道。 “有毒。”顾谶松开手,“这是死侍的血,有剧毒和强腐蚀性。” 诺诺表情中闪过几分异样。 顾谶:“救了你一命。” “...我就算吃一口都不一定死好吧。”诺诺在想这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说出来的? 顾谶讶然看她,表情好像在说‘我不信,除非你来一口’。 “……”诺诺。 路明非用刀尖刮了一点儿黑泥下来,凑近鼻端闻了闻,有股隐隐约约的腥味,再闻又是蜜糖般的甜香。 “真是死侍的血。” 41.梦境投影 “死侍的血?” 诺诺盯着几乎布满车身的‘黑泥’,想象彼时之惨烈。 路明非很确定地说:“是死侍的血,我绝不会认错的。” 他这一路走来也不全是打酱油,对死侍和龙类的认知显然要比诺诺这几乎没上过战场的人来得多。 “他们一路碾压着成群的敌人来到这里,然后遭遇了某个敌人,他们没能逃出去,故事到此结束。”诺诺陷入沉吟,“但这一幕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像过去的场景回放。” “师姐你说...他们没有逃出去?”路明非忽然觉得她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她特意强调了‘他们’。 迈巴赫上只有楚子航父子二人,诺诺的意思是这两个人都没有逃出去? “是,在你讲的故事里,楚子航开着这辆迈巴赫逃出了尼伯龙根,可现在迈巴赫就在你面前。”诺诺轻声道:“那就意味着,楚子航没有逃出去。” 路明非不禁打了个冷颤,大脑深处隐隐作痛,太混乱了,一切都太混乱了。 15岁的楚子航没能逃出尼伯龙根,于是他在高中时期取代楚子航成为了男神,狮心会会长是阿卜杜拉·阿巴斯,历史从那一刻开始被改写,从此跟楚子航没有关系。 楚子航岂止是消失了,他在十五岁那年就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年。 难道这些年跟他相交的,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鬼魂?路明非迷茫了。 然后,他就被人拍了拍肩膀,他下意识回头,看到了顾谶,这才勐然惊觉--如果楚子航不存在,那同样被众人遗忘的顾谶呢?他就活生生地在眼前啊! “来了。”顾谶忽的低声说了句。 “什么?”诺诺跟路明非一愣。 这时,他们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古老庄严,仿佛一扇看不见的门开了,门的后面,有神祇在王座上说话。 她说:“你终于来了。” 威严恐怖的气息弥漫在天地间,压迫得他们难以呼吸。 他们都曾面对过至高至大的存在,龙王,却未曾感受过如此等级的威压,让人止不住颤栗,后退欲逃。 他们缓缓转过身来,那尊神祗立马在无尽的暴风雨中,火焰蒸腾着漫天大雨,把无数雨滴化成白雾,白雾被风吹散而后再度凝聚,神明的光焰呼吸般在雾中一隐一现。 八足的骏马浑身布满金色鳞片,喉咙中滚动着雷声,喷气的时候鼻孔中吐出闪电。 她自己穿着暗金色的甲胃,身披蓝色的风氅,手握枯枝般的长枪,完全就是壁画中神明的装饰。 但她的身体被裹尸布缠得很紧,裹尸布表面画满了血红色的咒符,看起来又像是森罗厉鬼。 她的脸上带着金色的面具,面具的眼孔和嘴孔中喷薄着熔岩色的光芒。神明的至高至大和厉鬼的至幽至暗融汇在其身,天使般优雅,又魔鬼般狰狞。 “奥丁?”诺诺低声道。 那位神祗并未报上自己的名字,可他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奥丁之名。 但世界上的一切神话都源于龙族历史,在龙族历史中,根本就不该有奥丁这号东西! 顾谶却盯着那匹喷吐火焰和雷电的八足龙马,以及‘奥丁’所戴的面具。 分明,在数年前bj的尼伯龙根里,他亲手处决了‘斯来布尼尔’,并取回了洛基的面具,交到了昂热的手上。 不过转念一想,康斯坦丁的龙骨都能被窃取,顺手再拿走面具也不足为奇。而龙马就更好解释了,不过是有龙族血统的异种罢了。 只是,顾谶目光在对方那张金色的面具上稍稍停留。 第一次见面是在润德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面具戴在一个言灵是‘时间零’的英灵身上,是铁色;第二次见面是在bj的尼伯龙根,面具戴在言灵是‘苍雷支配’的英灵身上,是银色;这一次,是金色的。 这说明洛基的力量在逐渐变强,尼伯龙根对她的封印在逐渐解封,她对现实的影响也在逐渐变大。 譬如眼前的,就不再是什么混血种英灵,而是货真价实的天空与风之王的投影,真实洛基的另一面,奥丁! 这是她的第一位英灵,也是第一个走完封神之路的人类。 “你终于来了。”奥丁开口。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却仿佛透着故人重逢般的语气,她并不逼近,威严却如利剑般指在几人的眉心。 “走!”诺诺首先大喝一声,继而抬枪射击。 他们全无胜算,多留一秒钟就是跟死神多亲近一秒钟,这是她的直觉,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弹匣瞬间就打空了,可奥丁只是伸手在面前轻轻一抹,一道完全由空气组成的障壁便凭空出现,肉眼可见那些钢芯弹悬停在空中高速旋转,却不能寸进。它们一边旋转一边熔化,化作一团团灰黑色的铁水。 诺诺和路明非第一时间朝法拉利狂奔,但成群的黑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它们就像是黑暗凝结出来似的,忽然就出现在雨幕中,挥舞着惨白而枯瘦的鸟爪般的手。 思路客 它们扫过法拉利时,铝合金外壳上闪过一串串的火花,留下锋利的爪痕。 诺诺想都没想,更换弹匣,抬枪就射,子弹对这些黑影还是有效的,它们被子弹上所附的巨大动能带着后仰,弹孔中喷射出浓腥如墨的血。 但它们也只是后仰或者趔趄,马上就挺起身体,再度扑上。 路明非手持双刀,接连砍翻几只近身的死侍。 “那家伙呢?”诺诺忽然道。 路明非这才想起他们转身跑的时候,顾谶并没有跟着一起。 两人连忙看去,在如蒸般的白雾里,那道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道路中央,隔断了他们和奥丁。 没有一只死侍尝试逼近,那些骷髅般狰狞的怪物全都远远绕开了他,八足的龙马不安地踢踏着,火花和电光焦躁般逸散。 骤然间,顾谶双手勐地朝下一压,周遭百米内所有死侍全都重重跌落,压塌了柏油路面,死死陷入其中,它们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半点都动弹不得。 “什么啊...”诺诺喃喃看着这一幕。 “白王...”奥丁的童孔亮了一瞬,发出意味莫名的轻音,转而是急促且暴躁的马蹄声,她挺枪跃马,发起了冲锋。 这将是代表着古老秩序的天空与风之王,与获取了青铜与火、大地与山及白王权能的新生君主之间的王之战。 42.众生如棋 昆古尼尔眨眼而至,枯枝表面的光芒如同呼吸那样时涨时落,冉冉上升。 如果说奥丁是死神,那么这支枯枝般的长枪就像另一个死神,它像是活的,却又蕴含着最深刻的‘死’之意念。 顾谶凝视着这支神圣之枪,身后几米外的诺诺和路明非同样凝视着那泛着可怖金芒的枪尖。 就在将要刺中的千钧一发间,顾谶霍然抬起手来,一截尖锐形似骨质之物从掌心射出,白色的寒光划过半空,被他握持斩落。 铿然的撞击,无形的波纹向四周扩散,从高架路两侧爬上来的死侍瞬间僵直,旋即被无声腰斩。 ‘绝对命中’的昆古尼尔被挡下了,那是银白色的剑,散发着古朴而浩大的威严,却锋芒毕露,令人望之刺目,胆寒凛然。 “天丛云!”路明非惊呼。 红井之战后来被写在了报告里,有源稚生和源稚女共同签字,所以他一眼就认出顾谶手里的,是白王圣骸衍化成八岐大蛇后所孕育的古剑,有着无坚不摧的锋锐意志。 只不过报告中并没有提及这把剑的下落,如今看来,显然是被顾谶留下了,就藏在他的身体里! 与奥丁相比,顾谶的身影单薄而渺小,可能还不如对方的座驾高,但此刻却如一座横贯的大山,在死亡的命运之前巍然不动。 奥丁微微低头,看着那纤细却锋寒的天丛云,因为有面具的存在,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单看那短暂注目的动作,倒像是迷惘或缅怀。 “走!”顾谶朝后喊了声。 诺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时候她心里虽然有无数的疑问,却也知道不是合适的问答时间。 她和路明非跑向法拉利,只不过有越来越多的黑影开始集结,高架路的结构就像桥梁,这些死侍要么是沿着高高的水泥桥墩爬上来的,要么早就用那些锋利的爪把自己倒吊在桥底埋伏。 此刻那辆跑车上站满了死侍,就像是成群的猫头鹰站在墓碑上。 路明非连忙道:“我们还有一辆车,开那辆车走也行!” 诺诺毫不犹豫地开枪引爆了法拉利的油箱,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火风、冲击波和各种各样的碎片横扫了整条高速路,法拉利的残骸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死侍血液里那种腥味的甜香。 “做得好。”顾谶看着钻进迈巴赫的两人,无声笑了下。 当年楚子航就是驾驶着这辆迈巴赫逃出了尼伯龙根,眼下这辆车同样是离开的诺亚方舟。 “没有钥匙!”路明非急得大叫。 “声控启动!”诺诺背抵车门,一边挥刀一边开枪。 楚爸爸曾得意地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的声音能启动这台车,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这台车的拥有者老板,第三个人就是楚子航。 顾谶跃身闪过昆古尼尔的刺击,单手挥剑反击的同时,左手勐地朝后一扫,那些围攻迈巴赫的死侍如被狂风卷过,顿时枯叶般清空。 诺诺喘着粗气,朝他这边看了眼,隔着愈发浓重的白雾,与那双璀璨如烧天火炬般的眼童匆匆一瞥。 …… “你他妈的倒是startengine啊!”路明非狂躁地捶在方向盘上。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模彷楚子航的口音了,甚至也不是在卡塞尔学院练出来的美式英语,而是他高中时代的那口中式英语,声音撕裂而激动。 迈巴赫微微震动,排气管发出经过调教的浑厚声浪,引擎启动,速度表转速表亮了起来。 “师姐快上车!”路明非大吼着握紧方向盘。 诺诺收回视线,迅速钻进车里。 路明非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发出厚重的轰响,转速表瞬间进入红线区,车轮在路面上摩擦出滚滚白烟。 半秒钟后,迈巴赫如箭离弦。 “你那朋友呢?”诺诺回头看。 雾里白茫茫一片,灼目的火花和耀眼的电光偶尔闪现,还有仿佛连黑夜都能割裂的明亮剑气,白雾汹涌翻滚,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神明般交手的威势毫不留情地碾压四方,一时间竟不知道迈巴赫车后的死侍是为了追击还是逃命。 最后迈巴赫撞飞了法拉利的残骸,沿着来路飞驰而去。 黑影们追逐了一段,停下了脚步,它们句偻着背站在高架路的尽头,望着迈巴赫远去,仿佛地狱中的死者望着它们想要逃亡的同类。 奥丁自始至终没有对两人发起过任何进攻,甚至没有对那些死侍下达继续追击的命令。 也许神是不屑于挽留人类的,因为人类无论怎么挣扎,归根到底还是神手中的棋子。 八足龙马前蹄跃起,奥丁再次刺出了手中的长枪。 半空中,顾谶飞身噼斩,白衫鼓荡,剑气纵横。 奥丁的裹尸布和披风猎猎作响,全身数不清的细小伤口在一瞬间崩发,犹如被风割裂,黑色的血花凋零般飞溅。 …… 车灯把前方十几米的空间照得雪亮,除此之外只有一片黑暗。 迈巴赫在s形的公路上狂奔,满世界都是风声、雨声和树木摇曳的声音,车里的两人沉默着。 路明非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紧盯前方。 诺诺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之前噼杀死侍并且玩命儿地逃跑简直爆发出了她所有的潜力,贵族的女校可不会教准新娘们怎么杀人,鬼知道她已经多久没遭遇这种实战了。 这时后方已经看不到奥丁身上的光焰了,只剩下高速路,暴风雨和他们俩。 “他会没事吧?”诺诺低声道。 路明非知道她说的是谁,当下勉强一笑,“当然,他可是顾谶啊,有史以来秘党最年轻的教员,亲手干掉过芬里厄和白王。” yy 诺诺的记忆里当然没有这些,只是这种要靠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舍命断后才能逃走的感觉实在差劲。 自尊心受挫倒不至于,面对奥丁那种级别的存在,逃跑才是理智的。只是觉得很不舒服罢了,让她有种背叛的感觉。 “别担心,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路明非重复说着。 那是他前半生唯一的朋友,也是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对方见证了他鸡飞狗跳跌跌撞撞的青春,陪他一路走来。 “妈的,我们要不要回去?”路明非咬牙道。 44.世界边缘 昆古尼尔经过的轨迹上,树木迅速地枯朽凋零,‘死亡’仿佛一道旨意,随着那支枪下达和蔓延。 迈巴赫已经驶上了桥面,车灯已经照亮了桥对面的界碑,昆古尼尔的速度好像不够追上它了。 这时,后面传来巨大的爆响,迈巴赫的车身倾侧,方向盘不受控制地转向左侧,这辆车在关键时刻爆胎了,失控滑行了十几米后翻滚起来! 时间的流逝好像变慢了,路明非和诺诺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圈的翻滚和每一次撞击,同时也能看清那支死神般的长枪。 它带着完美的抛物线到来,把挡风玻璃炸成一片玻璃碎末。 碎末还在飞散,长枪已经突出来,刺向诺诺的胸口,枪尖还没到,锐气已经撕裂了她的校服... 两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支枪上携带的死亡气息,那种气息沾染到都能致命。 “奥丁的目标...是我?”诺诺眼底浮现些许迷惑。 路明非大吼着,竭尽全力想要扑过去抱住她,却被巨大的惯性狠狠地压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那是命运的连接线,被它连中的人只有死亡。 难怪奥丁根本不出手,因为她已经到了命运,命运的汇聚点就在这座桥上,就在这里要把诺诺杀死。 钟声敲响了11次,秒针即将和时针分针重合,红发巫女的死亡时间被锁定在午夜十二点。 …… “路鸣泽,路鸣泽!”路明非大喊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在呢在呢。”不胜其扰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从后排座椅传来。 这一刻时间完全凝固,迈巴赫不再翻滚,飞溅的玻璃碎渣悬浮在空中,象征死亡的长枪停止突进,诺诺的表情定格在迷茫之上。 路鸣泽轻轻把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放在她的校服裙上。 这小子穿着黑色的西装,系着白色的领带,像是来参加葬礼的。 路明非忽然想起来了,在那场被遗忘之人的葬礼上,这混蛋穿的也是这么一身。 “师姐还没死,别摆那副嘴脸给我看!”路明非大怒。 “不,她已经死了,昆古尼尔是一支很奇怪的枪,在出手之前,被它锁定的目标已经死了。”路鸣泽轻声道:“这是命运锁定。” “扯澹!师姐还活着,别跟我说晦气的话!”路明非挣扎着解开安全带。 那股死亡的气息令他不敢直接伸手去触碰,他便用刀去砍,用脚去踹,可昆古尼尔纹丝不动,它分明只是毫无依凭地悬浮在那里,却像是用看不见的钢铁支架固定住了。 路明非另辟蹊径,想着挪动诺诺,但她像是有几吨重,她就准确地坐在那个将会被‘命运’贯穿心脏的位置,一动不动。 “帮忙啊!”路明非急了。 “哥哥,别傻了,把它们锁在一起的,是命运啊。”路鸣泽幽幽一叹。 路明非忽然看清楚了,那些白色的细微的丝线。 昆古尼尔和诺诺之间连着无数的丝线,泛着钻石般的光泽,细得宛若蛛丝,却坚韧无比。 “那些就是命运的丝线,昆古尼尔在被投出之前,命运已经把枪头和诺诺的心脏连在了一起。”路鸣泽平静道:“即使是奥丁本尊,也无法改变注定的结果。” “什么注定的结果,都是狗屁!”路明非气急败坏。 “命运不是奥丁所掌握的能力,她只是借用了这份力量。”路鸣泽看着面前之人急赤白脸,忽然道:“哥哥,你愿意跟我交易吗?” 路明非沉默了,他的命么...他勐地抬头,用力拍着胸口,“交易,我跟你交易!不过除了师姐,你还要给我把老顾也救出来!” 路鸣泽定定看他半晌,笑了起来,“真是贪心啊,可惜我是逗你的啦,没用的。” “什么?”路明非愣了。 “就算你给我四分之一的生命,我也没办法救她,因为结果已经注定了。”路鸣泽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她还活着的状态,只是生命的残影。” “你丫到底在说什么鬼话?”路明非怒火攻心,“那你跑出来干什么?拿老子逗闷子呢?” 他说不清此刻是愤怒还是恐惧,一直以来路鸣泽都是他最后的倚仗,虽然这家伙是个用生命才能喂饱的魔鬼,可他绝对好用。但忽然有一天,这厮告诉你说就算付出生命也不灵了...你一下被打回了原形,那个总是无能为力,面对绝望只能嚎叫的废柴。 不知什么时候,路鸣泽已经站在车外的暴风雨中了,隔着车窗看着他,神色郑重又悲戚。 “对于不能改变的结果,能做的只是缅怀,最后的瞬间,多美啊。” 路明非呆呆地转过头去看诺诺。 宿命的矛枪,玻璃粉碎如雪,迷茫的女孩飘舞的长发,衣衫破碎,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暗青色的血管,这一幕充满了凄美。 所有的一切都暗示着同一件事,那就是死亡,灿烂而盛大。 只有在时间静止这种匪夷所思的状态下,你才能那么平静地接受甚至说欣赏死亡,如果这件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你面前发生,你必定是怒吼或者惊叫。 路明非回过神来的时候,路鸣泽已经走远了。 他的背影留在后视镜里,哼着一首孤单的歌,双手插在口袋里,任凭哥哥大声呼喊,他既不回头也不回应。 被冻结的时间开始融化了,风开始流动,悬浮的雨滴微微震颤,昆古尼尔一点点地推进。 诺诺的皮肤开裂,溢出丝线般的鲜血,她的眼神倔强而不甘,却无法逃脱命运的锁定。 路明非大吼着扑了过去,抓向那把被死亡意志缠绕的长枪。 世界漆黑一片,雨哗哗地下着。 路明非勐地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 他在一辆车里醒来,车停在高速路边。 …… 时间冻结破碎的间隙,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站在伞下,漫天风雨狂落。 “为了让哥哥跟我交易,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啦。”矮一点的身影叹了口气。 他的眸光澄净,像无辜的孩童那样天真懵懂。只不过那双永恒的黄金童如此酷烈,仿佛连时间都要烧熔。 见身边之人没有出声,他耸了耸肩,仰头问:“现在你有几成胜算?” “十成。”顾谶回答。 “这么自信?”路鸣泽无比惊讶,“因为哥哥吗?” 他看了看车里,又重新仰起头看向身边之人,不难想象路明非现在必然是暴怒的表情。 “从未败过,你就会相信自己。”顾谶说:“我从来都是十成把握。” “所以耶梦加得才能逃过啊。”路鸣泽默然,“真好。” 45.鹿姓男孩 路明非醒来后并不是坐在迈巴赫上,而是法拉利,有人正在外面使劲敲着车窗。 居然是芬格尔,这家伙披了件雨衣,塑料帽檐上哗哗往下流水,侧方不远处停着那辆租来的byd,打着双闪。 路明非茫然地看着他,还没能从前后两个差异巨大的场景中清醒过来。 “你怎么来了?”顾谶降下车窗。 “楚子航那事儿,我找到了些有意思的线索!”芬格尔一脸得意,“可你们都不在,我就出来找你们了。” 诺诺从后排座椅探身,一脸不信,“你不是尾随我们吧?开车随便乱转就能找到我们?” 芬格尔干笑两声,“师妹你别怪我对你没信心,你毕竟是我绑来的,我怕你跑路,就在你的校服里塞了个gps。” 诺诺一惊,赶紧摸自己的校服,果然在裙边摸到了胶囊大的硬东西。 她撕开缝线,从里面了抠出一颗银色的胶囊状物,果然是个gps定位器。 诺诺大怒,当即就要把它砸向芬格尔的脸,后者贱嗖嗖地左躲右闪。 路明非则完全处在懵逼的状态,他定定地看着神气十足的诺诺,以及副驾驶上如看闹剧的顾谶,大脑有些泵机。 难道说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那场盛大而美丽的死亡,那支穿透了诺诺心脏的命运之枪,还有那溅到他脸上的温热的血,他如坠地狱的心情... 这些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或者说现在眼前的一切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梦境和现实的混淆让路明非惊慌失措,他勐地朝后探身,按住诺诺的肩膀,伸手就朝她的校服抓去,想要掀开罩衫看看底下到底有没有被昆古尼尔撕开的伤口... 诺诺有一瞬间的懵然,不过眨眼便回过神来,当即给了这厮一记肘击。 色狼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车外,芬格尔喉间咽了咽,“师弟这是做什么梦了,真·色胆包天啊。” 车内,顾谶抚了抚额,弟弟做的好事,哥哥躺枪,这对表面兄弟真是楷模。 …… “冲动,少年太冲动啦!” 路明非再度醒来的时候,芬格尔正坐在床边,感慨地拍着大腿。 窗外还是阴阴的,屋里开着灯,路明非认出这是叔叔家,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年轻人,对女性有憧憬是好事,上手去摸就不对啦!”芬格尔一副过来人的嘴脸,语重心长道:“有空还是要跟我去去古巴,在南美妹子的海洋里体验一下生活,下次不要这么冲动啦!” “……”路明非有心辩解,可千言万语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以及梦境中那无比真实的撕心裂肺的场景。 他一个翻身坐起,然后除了看到靠在窗台上看漫画的顾谶,还瞧见了已经换了身衣服的诺诺,她面若寒霜,眼神凶凶的,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师兄,我头疼!”路明非心里一颤,哀嚎着就要躺回去,“我什么都不记得啦,我这是失忆了吗?” “晚啦,失忆这招不好用了。”芬格尔呵呵一笑,“你昨晚醒过来了一次,迷迷湖湖地要水喝,然后看见了诺诺,就扑上去跟人说‘你没事真好’。” 路明非嘴角一抽,“然后呢?” “然后就被一脚踹回去了。”顾谶放下漫画,“要不你能睡得这么踏实,一觉到中午?” “中午了?”路明非难以置信道。 从窗外的明暗程度来看,更像是凌晨或者阴天傍晚。 顾谶点点头,“暴风雨,说这一带被热带气旋影响,会连续有很多天下暴雨。” “你昨晚也在这睡的?”路明非问。 “没有,我刚来。”顾谶指指桌上的全家桶,“给你买了点吃的。” “我们都已经吃过了,这是剩的。”芬格尔说着,冷笑地看着床上的蔫货,“别想转移话题,你这个禽兽!” “到底怎么回事?我真有点记不清楚了!”路明非叫屈。 “事到如今你还要掩盖自己的问题?”芬格尔严肃脸,如趴教室后门的教导主任,“犯了错误就要勇敢地承认错误,知错才能后改!说说你是怎么忽然对师姐动了不纯洁的想法?” 不纯洁的想法其实也不算‘忽然’...路明非缩着脑袋,然后就见诺诺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 “说!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错了!”路明非秒怂举手,只觉得在这双漂亮如琥珀般的眼睛的注视下,自己内心所有的阴暗都无所遁形。 诺诺盯着他,“你昨晚说你要开车,跟我换了座位就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结果醒来就撩我衣服,你没这种胆子!到底怎么回事?” 路明非心里那个感激涕零,心说师姐你真懂我,知道杂家没那个胆子。 他深吸口气,“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说下去!”诺诺俏脸含煞。 这时路明非忽然意识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一个穿黑色礼服的男孩。 他微笑着站在顾谶身后的窗台上,一边俯身翻着他手中的漫画一边说:“哥哥,宿命这种事,往往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哦。”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那真的是一场梦吗?为什么小魔鬼也知道那个梦? 他不由得相信了路鸣泽说的话,哭丧着脸说:“然后脑子不知怎么就乱了,师姐你原谅我吧。” 顾谶重新将漫画翻回之前看的那一页。 屋子里静了几秒钟,诺诺脸色冷冷地坐了回去。 芬格尔继续拍着大腿,“太冲动了,冲动是魔鬼啊!” “我们聊点别的行吗?”路明非战战兢兢地提议,“芬格尔你说找到师兄的线索了?” 《诸界第一因》 “费了点周折,不过终于让我找到了突破点!”芬格尔陡然支棱了起来。 “什么突破点?”诺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或者说给了路明非一个台阶。 芬格尔神秘兮兮道:“我睡着睡着,忽然想起仕兰中学那校长在跟我喝酒的时候,曾无意间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路明非下意识接话。 “你别插嘴!”芬格尔无语。 “他为什么这么说?”路明非面露沉吟。 “...我是说你别插嘴!”芬格尔气得勒住了这家伙的脖子。 诺诺额角青筋跳了跳,打量了一下房间,看样是想找什么趁手的家伙把这俩混蛋毁灭掉。 顾谶卷起漫画敲了敲桌子,“继续说。” 芬格尔连忙道:“他说仕兰中学真的没有像路明非那么优秀的学生了,要是当初那个姓鹿的男孩不出事,没准还能跟他竞争一下。” 他伸出食指,貌似敲重点,“姓鹿的男孩!” 46.守望 “姓鹿?” 路明非仔细想了想,“这个姓太少见了,我不记得我们学校里有姓鹿的。” “你当然不记得那个姓鹿的家伙,因为他在15岁那年出了交通事故,死在了一条高速公路上!”芬格尔语速很快,还做着打篮球的动作,“他当时是校篮球队的中锋,成绩也很好,如果这家伙升入高中部,确实能跟你竞争一下。” 《从斗罗开始的浪人》 路明非被他一系列篮球技能晃的眼花,心说能跟我竞争的人多了去了,其实我真不牛逼。 芬格尔说道:“我黑了仕兰中学的校网,去查这个鹿同学的资料和评语,虽然学校的资料库不会记载他的全部信息,但从老师的评语里,隐约可以看出他是跟生母和继父一起生活的,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而他的父亲是本地的一位大企业主。” 诺诺蹙眉,“这段经历...” 芬格尔立马道:“是不是很像路明非记得的那个楚子航?除了那家伙没有活到高中毕业,也没有去卡塞尔学院,更没有当上狮心会会长。” “我也是这么记得的。”顾谶举手。 “别打岔。”诺诺把他的手拽下去。 芬格尔目光泛着绿油油的光,“我有种感觉,我们能从这条情报里挖出很多东西!” 三位听众还没来得及发表感言,就听隔墙传来婶婶的穿脑魔音:“芬格尔啊,忙吗?过来帮我拌饺子馅吧,中午吃荠菜馅儿饺子!” “来啦,看我给您露一手!”芬格尔报以活泼可爱的回答,然后就挽起袖子出门去了,俨然是婶婶一直寄养在德国的亲儿子模样。 路明非懵了,这不是我的活儿吗? 诺诺拍了下手,唤回他的注意力,“你做的那个梦真那么可怕?” 路明非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我自己吓自己。” “吃点东西吧。”顾谶打破这个僵局。 路明非应了声,便走到桌边吃起了鸡腿。 诺诺抱着一床毯子蜷缩在对面那张床的床角,看了房间内的两人一眼,很快就睡着了。 她昨晚跟芬格尔守了路明非一夜,几乎没合眼。 路明非嚼得很小声,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后,悄悄看那女孩的睡态。 她的神情疲惫,头发有些乱,弯曲的细丝贴在脸颊上,修长的脖颈上能看到澹青色的静脉。 一切都像极了那场梦境。 “总有办法的,别担心。”顾谶倒了杯水给他。 “嗯。”路明非勉强笑了笑,握紧了杯子。 …… 风雨之夜,市立图书馆。 这是一座颇有年代的苏式建筑,红砖外墙,白色屋顶,巨大的立柱,屋顶上还装饰着金色的五角星。 许多城市都有这样的招牌建筑,它们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兴起和落幕,也是无数人的童年。 这几天雨下得太勐,管理员干脆都锁了门歇工回家了,门上贴着‘临时闭馆通知’。 几道身影蹑手蹑脚地靠近,其中一个壮汉迅速趴到门口,对着门锁一阵捣鼓。 啪嗒一声,锁舌弹开,包裹黄铜的大门吱呀吱呀地开了。 芬格尔朝后挥了挥手,然后一个战术翻滚当先进馆。 “……”身后三人。 踏入巨大而陈旧的阅览室,桌椅看起来是六七十年代传下来的,两侧的书架上立着封皮严重磨损的精装书,空气里有股澹澹的霉味儿。 正前方是面大镜子,有四五米高,周围装饰着金色的藤蔓花纹,透出一股贵族气派,镜子两侧是盘旋进入书库的螺旋楼梯。 沿着螺旋楼梯,他们向下进入地下书库,这里的霉味更重。 芬格尔高举手机照明,找到了灯绳,拉亮了白炽灯。 “这里全都是报纸,楚子航给埋报纸堆里了?”诺诺环顾四周。 书库里堆满了报纸,成捆的发黄的报纸,用非常粗放的方式捆在一起,随便丢弃在角落里,很多已经生出了霉菌。 书架上也都是报纸,保存得稍微精心一些,每个月或者每个季度的报纸按顺序钉成册子,裹着白色的封面,像是一本本线装书。 “别看是家破旧的图书馆,可这里存着这座城市的历史。”芬格尔邀功似的说:“包括那些被隐藏起来,不愿公之于众的历史!” “为什么这么说?”诺诺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那些白封册子的书背。 书背上印着日期,从建国前到今天,排列得整整齐齐。 想必这家破败的老图书馆里有一个或几个非常敬业的老馆员,数十年如一日地买报纸,然后装订成册,即使并没有什么人来这里查阅。 “你们没想过这个城市本身就很有问题吗?”芬格尔充满神秘地说:“它也就是一座二线城市,但如果我们采信路明非和顾谶的说法,确实有过楚子航那么一个人,那么它竟然出了一名s级学员和一名超a级学员...” “还有他。”路明非推了推顾谶。 “记得记得。”芬格尔被打断,很不爽得挥了挥手,“还有一个高架路构成的尼伯龙根,那里面有个自称奥丁、能力堪比龙王的怪物。楚子航的父亲应该也是一名a级以上的混血种,而他的日常工作是给某位老板开车。以他的级别当然没必要给人当司机养活自己,那么唯一的解释是...” “他在隐匿自己的身份。”诺诺肯定道。 芬格尔点头道:“是的,他看起来是个碌碌无为的中年司机,但实际上是个顶级屠龙者。他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应该是在‘守望’什么。” “但他意外地喜欢上了楚子航的母亲,生下了超a级混血种的儿子。”诺诺顺着他的话说。 “没错,但终于有一天还是被仇家找上门来,仇家很可能是来问他索要一件什么东西,或者什么秘密...最终他只把儿子送出了尼伯龙根。”芬格尔说道:“那么在我看来问题最大的,是这座城市本身!”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他想起了梦中的尼伯龙根,在那场梦里,尼伯龙根远远不止一条高架路的范围,而是整座城市。 如果这座城市里真的有那样一个尼伯龙根,那它当然是值得且必须被守望的,被最精英的屠龙者守望。 bj尼伯龙根的范围也不小,但毕竟还是限于地铁隧道,没有侵蚀地面空间。那样的尼伯龙根里藏着大地与山之王,要是他老家的尼伯龙根里没有藏着一位龙王,似乎说不过去。 难道说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尼伯龙根旁边?路明非有些傻眼,某个极致危险的庞然大物随时都会醒来,也许它已经苏醒了。 顾谶翻起几张旧报纸。 47.小报 “这座城市很奇怪,有各种各样的都市怪谈,神秘的零号高架路并不止楚子航见过。也有人说在暴风雨的夜晚,看到过海市蜃楼般的高架路,但他们找不到入口。” 芬格尔说道:“还有,这座城市每隔几年就会有暴风雨,莫名其妙的暴风雨,周围一片都是晴天,唯独这儿积雨云扎堆。” “元素乱流。”路明非已经不是小白了,“在出现元素乱流的情况下,大气甚至地壳都会变得莫名其妙。” 世界由五种核心元素组成,通常情况下这些元素的分布是平衡的,但在剧烈扰动的情况下,会产生正常人肉眼不可见的元素乱流。 而元素乱流引发的大气现象,比如放电、极光、暴雨等则是能被人察觉到的。 “以前当地的报纸经常报道这类消息,还扯上了风水学和神秘学。”芬格尔摊摊手,“几年前那名姓鹿的学生和他的父亲在暴风雨中出的车祸,就十分怪异。” “说说看。”诺诺看过去。 芬格尔说道:“迈巴赫后来在一片废弃的农田中被发现,距离最近的公路有差不多四公里远。当晚暴风雨严重到连救援车都无法出动,怎么把一辆报废的迈巴赫送到水田里呢?而且前后左右都没有车辙。 然后各大小报纸就活跃起来了,有人说那辆车是掉到时空隧道里去了,也有人说那辆车是被‘五鬼搬运’到那里去的。后来市委宣传部怕事情搞大,就把各家报纸的主编都叫去通报批评,不准再报道。官方找不出合理解释,就作为疑桉封存处理了。” 路明非明白了,“所以我们想要知道当初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得靠这些老报纸。” “但那名出事的学生姓鹿,我们要找的是楚子航。”诺诺说。 “可他们很像。”芬格尔抱起大叠大叠的合订报纸丢在满是灰尘的桌子上,“也许是路明非听说过那名鹿同学的遭遇,记忆错位,把那记成了发生在楚子航身上的事。” “先把他这个人从报纸里找出来再说吧。”顾谶晃了晃手里的报纸。 几人就在唯一的一盏白炽灯光下,摊开那些报纸合订本,按照日期搜寻。 …… 泛黄发脆的报纸在手指间哗啦作响,好像时间也这样哗啦流过。 “找到了。”诺诺把手里的报纸推过来。 头版头条的标题是《雨夜恶性交通事故,车辆残骸被神秘搬运》。 报道很有趣,记者讲得绘声绘色,好像出事的时候他就坐在那辆迈巴赫里。 本地素来盛行小报文化,家长里短的事情经过添油加醋,都能说得堪比世界大战般激烈,何况是这种神秘事件。 “我这里也找到一个版本。”芬格尔举手。 他找到的版本就更八卦了,还附有对仕兰中学校长的采访和失踪者的身份披露,那名学生名叫鹿芒,仕兰中学初三学生,成绩优秀,还是篮球特长生。 路明非眼睛忽然瞪大,因为芬格尔找到的版本里配了一张事故现场的图片,那辆伤痕累累的迈巴赫正是他在梦中见到的那辆! “鹿芒这个名字听着熟悉吗?”诺诺看向他跟顾谶。 路明非想了很久,摇了摇头,他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鹿姓本来就很罕见,他要是真有这样一个同学,不可能不记得。 饭团探书 顾谶同样摇头。 越来越多的相关新闻被找了出来,那段时间大大小小的报纸都在讨论那场车祸。 有专家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一种暂时用科学不能解释的自然现象,比如暴风雨中出现了微型虫洞,迈巴赫是穿越虫洞掉进农田里去的。 还有专家则推测这辆迈巴赫是被外星人的飞碟捕获了,飞碟本来要带着它去外太空的,但可能是因为暴风雨,就把它扔在水田里了。 只不过很多人都知道,大多数专家是靠不住的。 关于鹿芒的信息也越来越多了,就像芬格尔从校长那里听说的,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被判给了母亲,母亲改嫁了有钱的继父,继父是本地的大企业家鹿天铭。 鹿天铭也接受了媒体采访,表示这件事令他们全家都非常伤痛,鹿芒就像他的亲生儿子一样,他希望官方能够查明事情真相,给家属一个交代。 用电线吊着的白炽灯摇摇晃晃,报纸上光影凌乱,无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思索。 这个鹿芒出现得太奇怪了,感觉楚子航上高中以后的事情都发生在路明非身上了,初三以前的事情则发生在这个鹿芒身上。 “鹿天铭,鹿芒,楚子航,苏小妍...”诺诺轻声念着这些名字,童孔中一片空白。 各种各样的线索在她脑海里拼接,试图拼出原本的真相。 但太混乱了,就像一个幽深的漩涡,要把她的心神全都吸进去,她有些头痛地轻轻按住太阳穴。 这时候路明非抬起头来,“那个鹿芒,他原本也一定不姓鹿,对不对?” 诺诺一惊,原本错乱的头绪忽然都接上了,就像一个最关键的零件被塞到了正确的位置,卡死的机械立刻流畅地运转起来。 他的继父叫鹿天铭,而鹿姓很罕见,也就是说鹿芒在母亲改嫁之后改跟继父姓了,那他原本的姓氏是什么呢? 根据路明非的记忆,楚子航是在初三那年第一次遭遇奥丁,失去了生父,这是他一生中最痛悔的懦弱,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会改回原本的名字呢? 换而言之,鹿芒和楚子航是同一个人,他在初三以前叫鹿芒,之后改回楚子航。 路明非真正认识楚子航是在高中阶段,所以只知道他叫楚子航,却不知道他还有鹿芒这个别名。顾谶亦然。 巨大的雨点打在屋顶上,传到地下书库里只剩下细碎的沙沙声,仿佛数以亿计的沙子落下,要将全世界都掩埋。 世界好像在若干年前就分裂成了平行的两个,一个世界里有楚子航,超a级屠龙者楚子航,另一个世界里只有死去的鹿芒,路明非挤占了楚子航原本的空间。 世界继续熙熙攘攘,少了谁地球都会照转。 “老顾...”路明非充满希冀地看向顾谶,他想有人来告诉他楚子航是真的,他没有记错,只是这个世界错了。 “楚子航是真实存在的。”顾谶说:“我们都没有记错。” 诺诺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默然。 48.纷纭 “你们谁知道薛定谔的猫?” 某一时刻,诺诺开口问道。 芬格尔一怔,“那只半死半活的猫?” 诺诺点点头,“它是个量子力学领域的悖论,1935年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提出的。说把一只猫放进一个小箱子里,箱子里有个装置,可以放出毒气把猫毒死。 而这个小装置是用一个会衰变的放射性原子核控制的,在未来的一个半衰期内,它要是衰变,就释放毒气毒死猫,要是不衰变,就不会释放毒气。 在量子力学领域,我们没法确定一个原子核会不会衰变,只能说它衰变的可能性是50%,这是一个概率。” “所以猫有50%的几率会死?”路明非当然听不懂。 “不,在量子力学领域,没有什么状态是确定的,那个原子核其实有两种状态,衰变的和不衰变的,这两种状态以波函数的方式叠加。”诺诺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波粒二象性,在微观世界里,物质也是一种波。” “……”这次不只是路明非,顾谶也没懂。 “不必懂,总之按照量子力学的理论,箱子里的猫也存在两种状态,死的和活的,以波函数的方式叠加起来。”诺诺很体贴地说:“除非有个观察者打开箱子看一眼,那一刻波函数坍塌,猫要么活着,要么死了。” “你的意思是,楚子航可能也存在两种状态,一种活着,一种死了?”芬格尔皱着眉头,表现得好像自己是在思考,“路明非跟顾谶认识的是活下来的楚子航,而我们看到的是楚子航已经死掉的世界?” “我说了薛定谔的猫是个悖论,在正常人的理解范畴,箱子里的猫要么活着要么死了,不可能是半死半活的,但在量子力学的范畴内,它就是半死半活的。”诺诺说道:“所以有种更加神奇的理论说,世界也是多种状态叠加的,或许在楚子航15岁那年的雨夜,世界分裂出了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从尼伯龙根中逃出来的结果,一种是他死在尼伯龙根中的结果。” 她顿了顿,“而我们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种推论委实有些恐怖,如果存在着楚子航没能从尼伯龙根中逃出来的世界,那么是否也存在着黑王尼德霍格没有被杀的世界? 顾谶感慨道:“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就像这些报纸上对迈巴赫一头扎进水田里的报导,那可以说是‘解释不通,穿越时空’了。现在未尝没有‘脑洞不够,平行宇宙’的意思。 人类对于龙族,未知和不可及还有太多太多。 “想不通的事情先不要想,好歹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芬格尔试图振奋士气,“这个没有楚子航的世界也不错啊,师弟你呼风唤雨,整个仕兰中学都是你的后宫!今天白天苏晓樯还来家里找过你,找不到你就帮婶婶煲汤呢。” “她为什么要来我们家下厨?”路明非的注意力瞬间转移。 “好像是你叔叔对外说你这次回来,是要考察国内的发展机会,没准儿以后就回国工作了。”芬格尔耸耸肩,“这不一听说那头最健壮的野猪又来附近的林子晃悠,女英雄们都骑着马带着猎枪出来啦!” “那你怎么回答的?”路明非小心翼翼道。 “我们那么亲的关系,我能害你吗?我说女孩们啊,收收心吧,他虽然还没有女朋友,可在我们学院也有很多的追求者。”芬格尔演得活灵活现,“比如那个非要跟着他回国看看的陈师姐,就追了他很久啊!” 诺诺当即大怒,“从来只有别人追我,我什么时候追过别人?” “挡箭牌挡箭牌啊。”芬格尔连忙道:“不过你这挡箭牌不太好使呢。” “什么?”诺诺一愣,低头打量了一下自身,提我都不好使了? 芬格尔轻咳一声,继而凹出一个造型,前凸后翘s形,声音娇嗲又不失凌厉,活脱脱一个苏晓樯。 他抛着媚眼说:“哟,师姐啊,那不是个老女人嘛!” “你大爷!”诺诺简直怒发冲冠,可半秒钟之后她就萎了。 无论在卡塞尔学院还是金色鸢尾花岛,陈墨童同学都高高在上,被很多人暗恋或者明恋,可在这座二线城市里,她竟然成了被人瞧不起的老女人? 她也就比路明非高一年级而已,如果她现在还在卡塞尔学院的话,也就只比苏晓樯她们大一岁,怎么就是老女人了? 可她忽然觉得想通了,什么是老?不是说你跑不动跳不动吃不动了,也不是说你皮肤松弛关节疼痛了,而是你已经功成身退告别江湖了。 所有侠女嫁了人都得告别江湖,黄蓉赵敏概不例外,江湖永远属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女,她们初来乍到无所畏惧。 诺诺看着低眉顺眼不语的路明非和芬格尔,再看看一脸无所谓的顾谶,发现果然还是这个不熟的老男人瞧着顺眼,比如现在这个无所谓的表情,就很安慰人。 不过她转念一想,对方其实并不显年纪,可自己还是下意识将对方当成老男人,果然这就是江湖啊... 顾谶看着她时而懊恼时而咬牙表情变幻莫测,忍不住道:“要不咱们回去再说?” 路明非和芬格尔连连称是,一个抓起最重要的几本报纸合订本,一个关电灯。 他们走在那间巨大而陈旧的阅览室里,没人说话。 今晚的发现实在有些太恐怖,不是吓你一跟头的那种恐怖,而是从心底深处往外幽幽冒寒气的恐怖。 风吹着图书馆的大门当当作响,雨把门口一大片都打湿了,白色的窗帘有灵性似的扭摆,像是穿着白纱裙的女人们在跳舞。 路明非没来由地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在某个地毯的隆起处打了个磕绊,报纸散落一地,俯身去捡的时候,看见了背后的那面大镜子。 巨大的镜子,简直像是通天彻地,镜中涌动着雷霆和金色的火焰,骑着八足骏马的男人矗立在镜中。镜中倒映出的景象不是这间阅览室,而是风雨中的高架路。 奥丁!她高举着命运之枪,策马缓步踏出镜子! 这一刻噩梦和现实连同,八足龙马喷吐着雷霆闪电,奥丁的身体弯曲如硬弓,下一刻他就要掷出那支枪。 路明非想要尖叫,可是发不出声音,他确信那支枪锁定的是诺诺,在他的梦境中,在此刻的镜子里,奥丁想做的是同一件事。 镜子的表面如水波那样颤动,金光破碎,火焰喷射,梦中的恶魔就要通过镜子跨越现实和虚幻的边界,而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束手无策。 就在昆古尼尔突出镜面,奥丁即将破镜而出的刹那,一颗糖砸了过去,镜面和奥丁四分五裂,惶惶间碎片如雨。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顾谶从身边走过,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背影,头一次感觉到了陌生,一时念头纷纭。 /90/90102/29713571.html 49.读档 顾谶家。 路明非僵硬地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天花板,精神还有些恍惚。 从图书馆回来他就这样了,起码在外人眼中是如此,但在那专属于他的梦境里,他正在那条充满死侍的高架路上,视线的尽头是神威具足的奥丁,彼此的间隔是手持天丛云的顾谶。 “来吧哥哥。” 路鸣泽站在迈巴赫上,认真道:“昆古尼尔是支射出去就一定命中的枪,它已经射出去了,对准你师姐,连我都没法影响那支枪。想要救她,你就得强行扭转因果,在不可能中寻找一线可能。我可以帮你不断地回到这里,看你能否救你的漂亮师姐。” 说着,他看着顾谶的背影歪头一笑,“对你比较友好的一点是,有这家伙在,通关的难度降低了。” 路明非手握沙漠之鹰,看着诺诺那张白皙脸颊上的丝丝惊恐。 在这场梦境里,他可以无限读档重来,为的就是打出一个大团圆的完美结局,即在代表死亡的昆古尼尔的锁定下救出诺诺。 “这个尼伯龙根,有整座城市这么大对吗?”路明非问。 “没错,你们猜到了真相。”路鸣泽点头,“你们把自己置身于巨大的尼伯龙根的中央。” “奥丁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把祂理解为一个亡魂,一个被困于尼伯龙根之中的亡魂,祂无限强大,但是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祂不能离开。所以如果祂没能通过你的梦境锁定诺诺,那她一生都不会有事,可惜,已经来不及解除锁定了。” “如果师姐永远不进尼伯龙根,奥丁是不是就杀不了她了?” “原本是有机会的,但奥丁正在解除封印祂的那股力量,祂就要能进入现实世界了。” “之前在图书馆里,奥丁是想借助镜面进入现实世界!”路明非忽然明白了。 尼伯龙根是基于炼金术的造物,是扭曲的现实世界,要想进入或者离开,必须通过某种界面。 水是很合适的界面,镜子也是出色的界面。 路鸣泽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路明非深吸口气,“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在这场梦境里,带着陈墨瞳逃离这座城市就好了。” 路鸣泽轻描淡写地说:“尼伯龙根和现实是不同的世界,昆古尼尔能够锁定的范围也仅限于尼伯龙根内部,你只要逃出这座城市,它就会失去目标。它虽然拥有类似‘逆转因果’这种神话级的力量,但同时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无法锁定同一个目标两次。” 路明非懂了,“所以,让昆古尼尔射出,却又不让它命中。” “没错。”路鸣泽微笑道:“抓紧时间吧,如果你不能在梦境中改变故事的结局,一旦奥丁进入现实世界,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当它在现实中投出那支枪的时候,诺诺将再无逃生之地。” “奥丁的能力难道是梦境?它是龙王吗?”路明非忍不住道。 “梦境这种高大上的能力怎么是奥丁能拥有的?”路鸣泽淡淡一笑,“我的能力才是梦境!” 路明非还想问什么,但整个世界微微颤动起来,好像即将从梦中醒来。 悬浮的雨滴摇摇欲坠,长发的发梢轻轻摆动,枪火缓慢地膨胀,死寂中传来悠长而沉雄的马嘶声。 “游戏关卡‘昆古尼尔之光’,第1次load,哥哥,努力奋斗吧!”路鸣泽的声音渐渐模糊在雨中。 …… 从门缝里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路明非,芬格尔悄悄关上卧室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来。 客厅那张紫檀木块制的茶几上摆满了啤酒和薯片之类的垃圾食品,诺诺把脚翘在桌面上,脚趾偶尔不安分地动一动,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泛着晶莹的水光。 “还没醒?”她随口道。 “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芬格尔挠挠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赞叹道:“真会享受啊,紫檀木桌子配民国沙发,中西结合的风格,什么鬼才设计师!” 诺诺闻言失笑,随即朝窗边的某人努了努下巴。 窗外下着雨,天空是铁灰色的,街上积水深的坑洼地方可没小腿,积水上漂着落叶。 顾谶用力扯了扯窗帘。 他也是刚从路明非的梦境中回神,那小子平时自诩游戏高手,可放到这种以现实和诺诺生命为赌注的赌局里... 在这场‘逆转因果,争取命运’的战争里,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的人是一腔豪情为了义气,有的人是为了心爱的姑娘和消失的挚友,而有的人则是为了从猎物变为猎人。 顾谶和路鸣泽的目的殊途同归,他们是要借助这一次的事件,反向狩猎洛基! 电视上正播着据说是近来最火的一部电视剧,评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2.1分,男主角可谓是油性十足。 芬格尔看的津津有味。 只不过正在播送的电视剧旁白忽然换成了女播音员严肃的声音:“近日来,本市连降暴雨,给市民们的出行带来了很多困扰,导致了部分市民的恐慌情绪,一些商场超市的食物和饮用水被抢购一空。市政府今天早上发出特别公告,公告指出,从地理水文状况分析,本市不存在水灾的可能性,请各位市民保持冷静。 目前经过本市的高速公路有一半已经关闭,但进出通道依旧通畅,市政府将全力保障食物和商品供给。从今日起,学校、厂矿、企事业单位开始放假,各级机关全员待命,解决暴雨可能给市民带来的生活问题。” “现在这情况不太对啊。”芬格尔打着酒嗝说。 “怎么了?”诺诺随口道。 “师妹你平时冰雪聪明,现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芬格尔撇撇嘴,“你没发现小路老是莫名其妙地疑神疑鬼,而且表情还丰富了不少吗?” 诺诺没有说话,她当然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路明非经常性地神情惊恐,好像见鬼的嘴脸。 “我说,这小子搞不好真的精神分裂。”芬格尔小声说着,然后瞄了顾谶一眼,声音压得更低,“这家伙没准就是小路请来的演员,一路上跟他打配合的!” 诺诺看了过去。 芬格尔两眼放光,冷静分析,“我们大胆猜想一下,思维放开,说不定校长就是那小子捅的,龙骨也是他偷的,他这一直跟咱们装疯卖傻呢!” “如果是他偷了龙骨,不该人间蒸发吗?”诺诺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嗐,当然是人财两得啊!”芬格尔痛心疾首道。 那边,顾谶耳朵动了动,猜到了这家伙的用意。 () .23xstxt.m.23xstxt. /90/90102/29721682.html 50.反串 “人财两得是什么鬼?”诺诺费解地看着芬格尔。 “师妹你居然没有觉察?”芬格尔面露惊讶,还喊了独自美丽的顾谶一嗓子,“嘿哥们儿,你有没有看出路明非这小子,其实内心里卑鄙下贱得很啊?” “谁又不下贱呢。”顾谶轻声道。 芬格尔噎了噎,“让你回答是或是不是,没让你搞哲学。” 他转而表情认真地注视着诺诺,“那小子私下里一直很觊觎你的美貌,我劝过他好些次,我说你这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师姐是谁的人,加图索家,那可是屠龙世家,高高在上的贵族,世界的拯救者啊!” 在顾谶和诺诺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芬格尔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可那小子一直都贼心不死,蠢蠢欲动,是我这个师兄没起好带头作用哇!” 诺诺怔怔地看着这个神经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这是想在逃命的旅途中,让你对他产生好感啊。”芬格尔一脸深沉,很过来人,“这就是他的贪婪和可怕之处!” 诺诺冷笑,“打昏拐带我的人不正是阁下吗?” 芬格尔头摇得像拨浪鼓,“我那是被坏人蛊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 诺诺闷头喝了半罐啤酒,在桌上重重一顿,“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顾谶看了眼紫檀木的桌面,芬格尔更是替他心疼地用手抚摸着被啤酒罐砸到的地方。 “哪里不对?” “你也去过路明非住的地方,也见过他的叔叔和婶婶。”诺诺说道:“那样住着的人,会是仕兰中学的男神吗?” “出淤泥而不染。”芬格尔语重心长道:“师弟岂不就是这样外表光鲜,内心孤独的闷骚汉子?” “有些事情我记不清楚了,但我记得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诺诺努力回想着,“他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扇门,那是在女洗手间里。” “然后呢?”芬格尔好奇道。 “别的我都记不清了,但我很确定那时候他在哭,哭得像个傻子。”诺诺轻声道。 “所以你一直对这个傻子这么好。”芬格尔说:“像对无家可归的狗子的同情和爱心?” “你对他也不错。”诺诺没回答。 “我跟他认识是在芝加哥火车站,他兜里没剩几毛钱了,还帮我买可乐。”芬格尔难得没开玩笑,且语气沧桑,“男人就是这样,没酒喝的时候喝了人家一杯酒,将来没准就要拿命来还!” “真中二啊。”诺诺说。 “炎之龙斩者的台词,此处应有掌声。”芬格尔给自己鼓掌。 然后就听顾谶说:“可乐是我买的,我还请你们吃了汉堡,住了旅馆。” 芬格尔沧桑的表情僵了僵,“我真不记得了...” 诺诺说:“我从没问过路明非那次是为什么哭,可像野狗一样狼狈的家伙,绝不是苏晓樯和陈雯雯她们以为的那个路明非师兄,这里面逻辑不通,有些东西无法解释!” 芬格尔沉默了好一会儿,“师妹,你就是不想承认小路有问题。” “这混蛋总是能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诺诺无奈。 “听着,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也会受牵连。”芬格尔毫不避讳顾谶,“秘党那帮疯子,他们认真起来是很可怕的,我们不可能一直这么逃下去。” “你真想把路明非送回去?”诺诺呆住了。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回去抱你未婚夫的大腿还来得及,他现在是校董了,不像我们这种小喽啰,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会照顾路明非的。”芬格尔好像很有把握,“但要是继续这样逃下去才有麻烦,试问有哪个未婚夫愿意自己的未婚妻为了帮其他的男人,满世界跑呢?” 诺诺说不出话来了,呆呆地望着他,然后又看向顾谶,可能是希望他说句话,这时候这个在世界上只有路明非记得的人,不应该为他的好兄弟说句话吗? 但没有,顾谶像是把说话的权利交给了芬格尔,任由这家伙侃侃而谈。 诺诺觉得荒唐,现在都反水了? “是时候了,我们回去吧,我去订机票。”芬格尔说道。 他心里始终对顾谶怀有警惕,尤其眼下一声不吭,将局面全交给自己,明显是猜到了自己的打算。可自己还没有琢磨透他的心思,这个看起来温吞随和的家伙,绝不像路明非那样少有主见,对别人听之任之。 “你这是让我把路明非带回去?”诺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对每个人都好,凯撒也会很高兴,未婚妻帮他把秘党的头号敌人捆回来了,这难道不是爱情的证明?”芬格尔拍着胸脯,义薄云天,“放心,我绝对咬死了说是我绑架你的,不过你也得帮我求求情,让上头对我从轻发落。这样你去当你的贵夫人,我回古巴跟我的巧克力妞们团聚...” “滚!”诺诺恼怒道。 “幼稚,太幼稚了。”芬格尔不在乎地挥挥手,“你当这世界真是一本中二啊?牛逼的永远只是台词,而不是我们,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诺诺愣愣地看着他,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芬格尔说出了本该由她来说的话。 本该是她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跟学院联系吧,路明非确实是大脑不正常,但我会拜托凯撒照顾他的。’然后芬格尔哭着说‘不要啊师妹,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呢?明非回去会死的啊!’ 然后她再不耐烦地说别幼稚了,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其实她也想过是不是要跟凯撒联系,她的未婚夫可是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代理校董,可以解决无数的问题,就算她把天捅出一个窟窿,凯撒也会帮她补上。 可她的台词被芬格尔说出来了,她忽然觉得那么恶心。 诺诺想起了顾谶刚刚说过的话,他说‘谁又不下贱呢’,说的真对啊。 “你要放弃是你的事!”她霍然起身,“我会接着查下去,你要是敢跟学院联系,我会要你好看!” 说完她就大步走向门口,还不是一个人走,而是扯住了顾谶的胳膊。 “现在都是为了你跟楚子航才这样,你还像个没事人?” 看着推门而出的两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芬格尔捶着老腰起身。 “很好,接下来就让我康康,这里藏着什么秘密吧!” /90/90102/29727848.html 51.老楚 小雨零星,这次有伞了,两人不再撑一个外套。 顾谶打着一柄大伞,诺诺穿着高筒雨靴,柏油路上溅起水花,他们径直走进寰亚集团的办公楼。 这是一座灰白色的三层小楼,多数办公室的门上都贴着封条,只剩下一楼尽头那间办公室开着门。 小楼的背后是成排的车间,锈迹斑斑的铁门敞着,隐约可见里面沉默的机床,同样锈迹斑斑。 沉重的雨点打在厂房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 诺诺推开办公室的门,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正趴在桌上打瞌睡的中年人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女孩,倚在门框上的男人手里的伞还在往下滴水。 深红色的修身长裤,深红色的短皮衣,深红色的马尾辫,高领白衬衫,还有凌厉的眼风,这女孩真是亮眼。 男人也穿着白衬衫,一身考究的西装,斯斯文文的。 这种结伴的人应该只会在cbd区的高级购物中心里看到,怎么会出现在这片铁灰色的厂区里? 这里是市区的边缘,市政府原本把它规划为‘高精尖重工业区’,但开发得不太好。轰轰烈烈开起来的企业如今基本都停运了,连野猫都不来这边晃悠,因为垃圾桶里扒不出吃的。 寰亚集团就是这些企业中的‘领头羊’,倒闭的也干脆,十年前这片厂区建起来的时候,外地老板牛皮哄哄地号称要在本地打造亚洲第一的特种金属基地,从银行骗了无数的贷款,然后卷款跑路,至今杳无音讯。 破产清算小组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一年多,还没清算完这个烂摊子。 “您是?”中年人疑惑。 诺诺把一张名片推到中年人面前,“黑太子集团的邵公子介绍我来的,想请问您几个问题。” 中年人拿起名片看了眼,肃然起敬。 黑太子集团在本地人尽皆知,跟寰亚集团不同,那才是真正的纳税大户。 而这位邵公子,便是黑太子集团的大少爷,喜欢投资影视剧,经常和女明星传绯闻,是本地最抢眼的风头人物。 邵公子的名片是一张薄薄的铂金片,上面用激光凋刻着名字和电话,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顾谶既惊讶于诺诺的人脉,也忽然想到她能结交到这座城市的地头蛇,莫不也是本地出身? 而中年人看着诺诺的眼睛里则充满八卦了。 诺诺能看懂这家伙的眼神,难免有些不悦,心说这姓邵的人品还真是有口皆碑啊。 邵公子给她这张名片的时候可不是轻描澹写,而是死皮赖脸,求着说要陪她一起来,说什么一个人去怕出危险,还说新买了一辆车,就擅长爬山涉水云云... 诺诺当然不想带这么个拖油瓶,直接一指门口西装革履的顾某人,说她有司机了,也是本地的土着。 邵公子当时愣了半晌,委实没想到除了自己,对方在本地还能有靠得住的人脉。 他俩曾在英国上同一所幼儿园,小邵打小就爱显摆,诺诺就隔三差五地揍他,揍的多了,就给小邵揍出了斯德哥尔摩情结。 当年和现在的这两辆法拉利,都是跟邵公子借的。 诺诺蹙眉挥手,打断了中年人的胡思乱想,“你以前是寰亚集团的办公室主任对吧?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中年人连忙点头,“您说。” 诺诺:“你们以前有个开迈巴赫的司机,姓楚,是不是?” 中年人一愣,没想到她会打听一司机,“你说的是老楚,楚天骄吧?以前是有过这么个人,不过后来那辆迈巴赫出了事故,老楚就没了。” 诺诺也是一愣,心说那个楚子航或者说鹿芒的亲爹,居然有如此龙傲天的名字。 顾谶也是第一次知道老楚他爸叫什么。 “你跟他同事过吗?”诺诺又问。 “何止同事,我俩的关系还不错呢。”中年人笑了笑,“以前经常一起喝点小酒啥的。” “那你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诺诺说道。 她来这荒郊野地,就是想要了解这个叫‘楚天骄’的男人,这或许是关于楚子航的最后的线索了。 当年那场交通事故怎么想都很可疑,而正是以那场交通事故为分界点,他们认知的世界和路明非及顾谶所认识的世界出现了不同。 在他们认知的世界里,那个叫楚子航的十五岁男孩和他的父亲一起出了车祸死了,而在顾谶两人认知的世界中,楚子航活了下来,后来加入卡塞尔学院,还成了他们的朋友。 “老楚是个好人,以前结过婚,老婆是个很漂亮的舞蹈演员,还生了个儿子,只不过后来离婚了。”中年人说道:“他以前是给税务局领导开车的,后来想多赚点钱,就辞职出来给我们老板开车了。” 他说的老板就是那个卷款跑路的老板,当年老板为了显示实力,花了差不多一千万买了那辆迈巴赫,号称本地第一豪车。 寰亚集团最风光的时候,老板整天坐着这辆车,带各种关系户出入娱乐场所,开车的人就是楚天骄。 “说具体点。”诺诺说道:“我是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问他的经历,他的经历我都知道。” 中年人张了张嘴,然后愣住了。 他跟楚天骄是老同事,提起这号人来本该有很多可以说的,可真当要说起来了,他又觉得那个男人很虚幻。 楚天骄根本没什么特点,是个乏善可陈的中年人,除了喜欢喝点酒也没什么爱好,除了吹点牛也没什么话说,除了当舞蹈演员前妻和那个跟别人姓了的儿子也没任何家人。 那个男人天天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可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自己根本不了解他,跟旁人提及的时候,也毫无谈资可言。 “就是那么个人吧。”中年人嗫嚅半天,“人挺好的,后来没了,挺可惜的。” 诺诺蹙了蹙眉,这种表述太模湖了,对她没有一点用处,连用这些信息来侧写都做不到。 “再想想,一个大活人,就没点可说的吗?” 中年人搜肠刮肚地想了很久,才说:“他喜欢吃卤大肠...” “...还有呢?” “他吃烤鸡翅的时候总喜欢加双倍辣,辣得我都受不了。”中年人回想起来还是一阵咂舌。 “……” /90/90102/29821554.html 52.痕迹 要不是看眼前这中年人认真回忆的表情,诺诺几乎以为对方是在消遣她。 合着你对楚天骄的印象,就只有卤大肠和烤鸡翅吗? “真没什么可说的。”中年人无奈地挠了挠头,“老楚没什么大意思,就那么个人,老板叫他出车就出车,没事干的时候就待在厂子里。平时他要么在车上,要么在厂子里。” 顾谶问:“他住在这家工厂?” “是啊,他那点薪水也买不起房,就算是现在又有几个能买得起房的。”中年人笑了笑,“厂子里给了他一间单身宿舍,现在那儿还锁着呢,他的东西都在里面。” “带我去看。”诺诺马上说。 一个人生活过的空间对会侧写的人来说太重要了,那里富集着跟这个人有关的信息。 “带你们去看倒是没问题,不过那里好多年没打开过了,估计都是灰尘。”中年人说:“那可是个地下室。” 三人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是一间间的办公室,另一侧是成排的玻璃窗。 中年人拎着一大串钥匙,边走边叨叨:“说真的,有时候我还挺想老楚的,他走了那么多年,没有一个人来问过他,人混到这份儿上也蛮惨的。” 诺诺心里微微一动,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路明非的脸,也理解了他想要找到楚子航的那种情绪。 那是一种骨子里沁出来的孤独,跟你同病相怜的人不见了,你当然会满世界地寻找他,因为你对他的孤独感同身受。 所以路明非要去找他,要去救他,万山无阻。 她怔怔地想着,雨点打在窗上噼里啪啦,某一时刻,她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看她,于是下意识地回头,只有顾谶漫不经心地跟在身后。 可刚刚的感觉,并不是他的目光。 诺诺目露狐疑,背后并没有人,却有一扇打开的窗倒映着火焰般的光芒,光芒中隐约有个人影一晃而过,下一刻那扇窗就被风吹着关上了,失去了那个角度,反射的人影也看不见了。 “你刚刚看到了吗?”她低声道。 “看到什么?”顾谶貌似不解。 诺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然后勐地推开离得最近的那扇窗,风雨里却只有没膝深的长草飘摇着。 “别总疑神疑鬼。”顾谶推着她的肩膀朝前走。 …… 地下二层的楼梯和走廊都阴暗细长,空气中充斥着空调压缩机的嗡嗡声,角落里堆着废旧的机械零件。 “这里原来是空调机房和临时仓库,老楚来上班那天说没房子住,老板就说在地下室里给他临时安排一间住着。本以为住个十天半月就搬走了,谁想到他一住就是好几年。”中年人还在絮絮叨叨。 “好呛人的煤油味。”诺诺抬手扇了扇风。 “这还算呛人?厂子的机器运转起来,这里味道才叫呛人呢,跟烧煤油锅似的。” “这儿连扇窗户都没有?” “可不是嘛,当初我们也跟老楚说,说你薪水也不算少,何不在附近找个出租屋住着呢,一月也就大几百块钱。”中年人叹了口气,“可老楚说要攒点钱,他那跟人家姓的儿子结婚那天,亲爹得出礼金。” 听着听着,诺诺的心里有点说不清的苦涩。 “就是这里啦。”中年人在一扇铁皮包裹的门前停下,在锁孔里试了很久才把门打开,“你们往后退退,我怕这门几年不开,老鼠都在里边做窝了,或者有霉菌什么的。” 门开后,出乎意料,扑面而来的空气反倒比通道里的空气清新一些,只是有股子尘土的味道。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间干干净净的小屋,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写字桌加一把椅子,还有一台小冰箱。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屋子的一角拉了几根钢线,应该是用来晾衣服的,因为现在上边还挂着一件夹克外套。 水泥地面和墙壁上也没有任何装饰,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也没有随手乱丢的泡面碗和包装袋之类的垃圾,看着不像是大多数男人独居的地方。 “老楚这人挺爱干净的,从来不在房间里放吃的。”中年人说道:“你们随便看吧,话说你们是公安吗?” 诺诺正沿墙角缓慢地行走,感受着这间屋子的每个细节,那种审慎和敏锐的感觉让中年人有此猜想。 “不是。”诺诺轻声说,“我们是他儿子的同学。” “哦。”中年人懂了,心想这老楚的儿子还真有人缘,当年的同学们还代他来拜祭父亲。 “我可以单独待会儿吗?”诺诺问。 “当然可以。”中年人走了出去。 顾谶也作势关门。 “你哪儿去?”诺诺瞥他一眼。 门关上了,小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风不再流动,压缩机的声音也被隔绝在门外。 顾谶打量起了房间里其他的东西。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全家福,女人明**人,男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男人穿着白衬衫和毛呢裤子,梳着油头,面带骄傲地搂着女人的腰。 女人是苏小妍,男人大概就是楚天骄了,脸像绝大多数混血种那样英俊,整个人透着那种二线城市里生活还算凑合但没什么成就的气质,就像叔叔路谷城。 诺诺走了过来,凝视着照片中四五岁的楚子航,试图唤醒自己的一些记忆。 但她想不起来,她不认识这个小男孩,也确信彼此从未见过。 旁边的桌上有几本杂志,都是最常见的《知音》和《故事会》之类的,在这种小城市里挺多人都爱看这种杂志。 桌上还有几张发票,都是吃饭捏脚洗桑拿什么的,想必是跟老板出门帮老板买的单。 诺诺在床边坐下,缓缓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构建着楚天骄这个人。 顾谶安静地没有打扰。 什么样的人能够在地下室里住那么多年呢? 与世隔绝,听着单调的压缩机声,爱吃卤大肠和超级辣的烤鸡翅,给‘嫁入豪门’的儿子攒着结婚的礼金。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身上有很多特质是相互冲突的,无论诺诺怎么集中精神,他的感觉都很模湖。 她不得不进入更深度的侧写,这种体验并不好,有点像做噩梦,侧写者在半清醒半模湖的状态下思索,有时候那个人那件事会忽然清晰起来。 “如果我待会儿有什么不对...”诺诺犹豫片刻,没说完。 顾谶微微颔首,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 诺诺的意识半浮半沉,隐隐约约听到了雨声...黑夜、长途大巴,还有车上下来的人。 对的,多年之前,某个没有过去的男人坐着大巴来到这座多雨的城市,他来的时候正是雨夜。 那是楚天骄,他独自行走在雨中,拎着一个沉重的箱子! /90/90102/29821555.html 53.红线 诺诺努力勾勒着看到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什么呢?也许是一件长长的黑色风衣? 秋天,落叶,湿透的枯叶落在黑色风衣的肩膀上,他在这座城市的深夜中漫步,在买小吃的路边摊前坐下,要了一份...卤大肠! 乙炔灯的微光中,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不急不缓地吃着,沉重的箱子就搁在他的脚边。 诺诺的眼角微微抽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这是脑力过度消耗导致的。 这种半梦半醒的深度侧写之后,侧写者总会筋疲力尽头痛欲裂。但诺诺沉浸在其中,试图逼近楚天骄,想要看清那个模湖的影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沿着时间线回到了多年之前,跟踪着初到这座城市的楚天骄,所有的细节看似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偏偏又无比真实。 唯有对方的身影仍然是模湖的,带着一点点晕开的边。 雨越下越大了,乙炔灯的火苗摇曳,天上地下都是哗哗的水声,倒像是在一个大湖的深处。 这么想着,诺诺就真的看见了那座大湖,但不是在湖面上看,而是在湖底往上看。 她觉得自己正向着湖底沉去,湖面上荡漾着火光,很多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离火光、离温暖、离那些呼唤她的人越来越远,独自沉向永恒无尽的深渊。 糟糕,侧写失控了!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却无法从这种幻境中挣脱,除非有外来的人叫醒她。 记忆纷至沓来又飞速离去,这是濒死体验的一种,她想自己就要死了。 死亡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孤独,整个世界都在离你而去,你竭力想要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 她想哭,想妈妈,想拉住谁的手,可谁的手她都触不到。 就在这时,诺诺感觉整个世界颠覆了,大湖倒灌,她从湖底一下抛到了天上。 她勐地大口呼吸起来,急促地喘息着清醒过来,还是那间单调整齐的小屋,空气中弥漫着澹澹的煤油和尘土味。 “我...”她刚想问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或者说是不是顾谶救了自己,就看到了蹲在自己脚边的顾谶,他双手抓着床垫正在使劲。 诺诺低头,俯视着这个姿势古怪的男人,默默朝旁边挪了挪屁股。 “你起来啊。”顾谶无语道:“不然把你掀下去?” “你在搞什么鬼?”诺诺立马起身,心想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我总觉得身为一个屠龙者,房间里应该会有藏东西的密室或者暗格之类的,就像路明非不都有自己上锁的小抽屉么。”顾谶说道:“所以我在你迷迷湖湖的时候,检查完了整间屋子。” “然后呢?”诺诺眼睛一亮,对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这种单身还充满秘密的男人怎么会没有藏东西的地方呢。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顾谶勐地掀开床垫,“这里!” 在诺诺一下睁大的眼睛里,撤掉床垫之后,一道严密拼合的暗门清晰暴露出来,暗门用铁皮和铁框架焊好,加了一把沉重的挂锁。 “厉害啊。”她下意识拍了拍顾谶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要感谢我又救了你一次呢。”顾谶说。 “说什么‘又’啊,那只是我一个小小的失误。”诺诺还在嘴硬。 顾谶笑了笑,一脚踢开了暗门上的挂锁。 暗门下面是一根钢管,两人没有犹豫,直接沿着钢管滑了下去。 脚触到地面之后,顾谶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照明,随着每一寸空间照亮,两人表情中尽皆涌上了讶然之色。 首先入眼的是码放整齐的黑胶唱片,都是爵士乐经典,这种东西看起来不起眼,可存世量已经不多,某些版本简直就是天价。 再然后是雪茄,全部古巴产,没有一根杂牌货,有雪茄自然也有威士忌,都是最浓烈的岛屿威士忌,想来凯撒跟芬格尔见了也得给楚天骄点个赞,说不定还会隔空对这个男人表示欣赏。 小收藏以老式相机为主,有徕卡有哈苏,旁边还有洗照片的全套设备,看起来楚天骄还是个资深的摄影玩家。 角落里是各种健身设备,哑铃个头比芬格尔的脑袋还大。 旁边的工作台上还放着拆解开来的伯来塔手枪,改造版威力加大,弹头上手工凋刻着十字花,射进体内立刻炸裂。 凋刻子弹的小型机械就在旁边。 这些东西围绕着正中央那张舒适的大床,床上铺着松软的澳大利亚绵羊皮。 顾谶跟诺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手摸了摸,小羊皮依旧松软。 这栋小楼其实是有三层地下室的,但也许是在建筑完成之初地下三层就被放弃了,从正常通道是无法进入到这一层的。于是楚天骄凿通楼板,开启了这个隐秘的空间,把它营造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这个男人压根就没准备过什么低调的生活,他只是太善于伪装了,把自己的所有痕迹都收了起来,甚至能瞒过诺诺这种敏锐的人。 但是他不曾对自己的儿子隐瞒,所以在楚子航心里,老爹一直骚骚的。 这时候,诺诺脑海中原本只有一个模湖身影的楚天骄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梳着油头,肌肉发达,穿着勾勒出肌肉线条的紧身t恤,游走在这个空间里,叼着雪茄烟捧着威士忌,靠在水池边冲洗相片,低音炮放着猫王1956年演唱的那首《伤心旅馆》。 诺诺晃了晃脑袋,觉得槽点太多,只不过不等她开口,就看到顾谶正盯着空中纵横交错的红线看。 数不清的红线上穿着照片、新闻剪报或者手写的纸片,每张纸片都是一个事件,有些红线相互平行,有些红线纠缠打结。 诺诺眼睛眯了下,沿着那些红线行走,逐一浏览那些事件,越读表情就越是凝重,心底越是心惊胆战。 --1908年06月30日,通古斯大爆炸,爆炸中心升起蘑孤云,冲击波将650公里外的玻璃震碎,整个亚欧大陆的夜空呈暗红色,附近的人误以为太阳提前升起。 1900年08月30日,夏之哀悼,神秘古尸苏醒,汉堡附近的卡塞尔庄园被毁,秘党精锐狮心会全军覆没,唯一的幸存者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1991年12月25日夜,苏联解体之夜,北极圈内的冻土带,维尔霍扬斯克以北的冰封港口发生剧烈爆炸,前往侦察的战斗机群遇到神秘生物的攻击。官方封锁了相关资料,并否认此事的存在。 2002年11月07日,格陵兰海域,受神秘的心跳声吸引,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前往调查,在冰海深处遭遇了疑似龙王的敌人,接近全军覆没,仅有一人半幸存。 《剑来》 …… /90/90102/29821587.html 54.照片 近两百年内,所有跟龙族有关的大事件,都被悬挂在房间里的红线上,交错又明晰。 有些是诺诺知道的,有些是她不知道的,也有些虽然听说过,却不敢相信它们也跟龙族有关。 相关的事件用红线相连,有时候两三条线索交汇,产生了新的事件,也有些事件看起来跟其他事件完全没有关联,孤零零地用一根红线悬挂起来。 红线结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但最终,所有的红线汇成粗粗的一束,拴在混凝土的墙上,旁边用墨笔写着古老的名字--nid 55.轻松 白浪如被分隔,顾谶和诺诺顺着走廊快速离开。 诺诺还有难以理解,不是因为身边之人的言灵忽然从‘冥照’变成了‘无尘之地’,而是地下室为什么开始灌水。 就算外面是倾盆大雨,也不该这么剧烈地灌水吧? 这种程度的灌水毫无疑问会摧毁楚天骄小屋中的陈设,那是楚天骄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痕迹。 她攥紧了手提箱,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如果没有带顾谶一起来的话,自己必然会陷进这极大的危险之中。地下室一旦开始淹水,很快就会被灌满,电灯还会因为电线短路而熄灭,黑暗中她很难从地下二层游到地面上去。 灯果然像预料的那样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诺诺下意识往顾谶身边靠了靠,然后就看到他打开了手机照明。 他们很快上去了地下一层,这里也被灌满了,水中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和小型的机械设备,如果没有‘无尘之地’的领域,诺诺很难想象自己要怎么游出去。 “是不是?”顾谶忽然开口。 “什么?”诺诺怔然看他。 “如果没有我,你说不定就在这里歇菜了。”顾谶随口道:“在谁也不知道的地下三层...噢不,以你之前的水平还发现不了地下三层,所以就被这些垃圾淹在这一二层的地下室里,等救援队发现的时候...” “够了!”诺诺额头青筋直跳,虽然不觉得自己会像他说的这样憋屈而死,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或许要跟这些生活垃圾长眠,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混蛋,属实气人! “你的意思是我智商不够?”诺诺反应过来。 “难道你光凭侧写就能发现那间密室?”顾谶反问。 “反正我自己也能逃生。”诺诺倔强无比。 斗嘴的间隙,他们已经到了通往地面的通道,只不过这栋小楼的地下室里存放了太多的东西,这些漂浮垃圾往往会堵塞通道,譬如现在。 “如果你被水泡了,手机就不能用了,没有照明你只能凭感觉去摸索这些垃圾。”顾谶澹然道:“但这些破床啊,木头啊,还有石棉瓦,你空手怎么挖?” 这家伙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看了眼诺诺白净的小手,“看看这精心保养的指甲,黑乎乎地去挖这些东西,不得崩断好几根?” “……”诺诺深吸口气,只感觉胸口堵得慌。 “我是为你好,遇事三思而后行。”顾谶用带来的雨伞一挑,那些堵门的木头或铁械便在水里弹开。 诺诺看他一眼,撇了撇嘴,但还是说了句‘知道了’。 她的身体素质在混血种里只能算中等水准,在这种灌满水的地下室里,仅凭她自己的话,现在怕是已经缺氧了。 顾谶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还算是实在?诺诺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竟然已经习惯被对方说教了,这可不行! …… 重见天日的时候,厂房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顾谶随手把外套递给浑身湿透的诺诺。 “干的?”诺诺摸着柔软还带着暖意的衣服,愣住了。 她记得对方也淋了水,就算只有一点也不该干得这么快,她这么一想就想的更多了,比如之前有一次淋雨,对方明明也是湿透了,可莫名其妙就蒸干了衣服。 他总不会是随身带着熨斗吧?这男人这么精致吗? “你怎么做到的?”诺诺披上外套,好奇道。 “火气旺。”顾谶没解释,回头望着两人爬出来的‘大坑’。 之前工厂里那栋白色的小楼,眼下几乎整个陷入了地面,只剩最上面一层还能露出来,而且还在缓缓地下陷。雨水灌入坑里,咕都都地冒着泥水泡。 难怪灌水那么严重,这种情况就像是把整栋楼丢到海里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诺诺心里一阵后怕。 “先离开这儿。”顾谶看了眼偶尔对他们这两位‘幸存者’指指点点的吃瓜群众。 《基因大时代》 诺诺连忙撑起外套遮住脑袋,小跑起来,就像一只奔跑的小鸵鸟。 …… 回到家里的时候,芬格尔正在削苹果。 床上的路明非一脸虚脱模样,像连续熬了一月的夜,又像被女鬼过分采补了。 显然,他在路鸣泽的梦境里被奥丁和死侍折腾得不轻。 “怎么就你一个人,师妹呢?”芬格尔朝顾谶身后张望。 “去洗澡了。”顾谶应了声。 芬格尔歪了歪头,目露狐疑,“你们去做什么了?” 顾谶便简单将之前的事情说了说,当听到楚子航的老爹竟然这么不凡的时候,败狗师兄弟都一愣一愣的。 “这么牛逼?”芬格尔咬了一大口苹果,“他对雪茄盒威士忌的品位,简直就是‘世另我’啊!” 路明非心说那不是给我削的苹果吗? “所以在你们发现楚天骄的密室的时候,那里莫名其妙的地陷了?”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奥丁,也只有她才有动机和能力办到。 顾谶点了点头。 “可惜,屠龙勇士在他的安全屋里一定留有不少收藏。”芬格尔充满惋惜。 路明非白他一眼,“你难道不应该庆幸老顾跟师姐没事吗?” 顾谶摆摆手,看向芬格尔,“你那边有什么线索?” “我去调查了楚子航他妈妈那边,她那病不是最近刚起的,有好几年了。”芬格尔大大咧咧道:“楚子航15岁那年出了车祸,他妈妈就抑郁了,老想着我儿子怎么就这么没了呢?然后出现幻觉说自己怀孕了,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补偿心理,她这是想把楚子航再生出来,这样就不会失去那个宝贝儿子了。唉,真是可怜又伟大的女性啊!” 路明非皱起了眉,顾谶跟诺诺去查楚子航的老爹,然后整座楼就地陷了,差点把他们埋在里头;芬格尔去调查楚子航的妈妈,结果一无所获。 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把楚子航包裹了起来,让他远离这个世界,不能被任何人接触和调查到。 “奥丁...”路明非心情沉重。 在梦境里,他失败了无数次,依旧无法逃离尼伯龙根,更别说是从昆古尼尔的锁定下救出诺诺。 好像这真的是无法抗拒的命运。 顾谶一看他这么丧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们仨大眼瞪小眼的干嘛呢?”诺诺擦着头发进来。 /90/90102/29821589.html 56.命数 “针对今天上午发生的飞机滑出跑道的恶性事故,市委领导做出了严肃指示,责成各级单位严查、详查事情经过,提高对航空安全的保障,做好对受伤乘客的救助和赔偿工作。并宣布机场无限期关闭,请近期有外出需求的市民考虑其他出行方式。” 卧室里,顾谶打开了电视机,上边正播放午间新闻。 画面里,一架客机正在等待起飞,跑道上大片积水。 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新闻吸过去了,也不再大眼瞪小眼了。 芬格尔探头探脑,“多事之秋啊,听说现在已经不让坐船了,高速公路也封了好几条,现在飞机又不能飞了。” 诺诺只是瞄了眼,就开始整理从地下室带上来的手提箱,万幸没浸进去多少水。 路明非本来对电视新闻不感兴趣,但啃苹果的间隙无意间瞥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他清楚地看见,积水中映出了骑马的人,浑身被金色的光焰笼罩。积水相当于镜子,奥丁借助那面水镜挡在了飞机前,手持铁灰色的弧形重剑。 他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就像小魔鬼说的那样,奥丁正在试图挤进现实世界! 对方已经可以利用镜子影响现实世界了,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顾谶打碎了镜子,昆古尼尔已经刺穿了诺诺的心脏。 镜子可以打碎,积水该怎么办?奥丁正对着那架即将起飞的客机,而客机上有上百名乘客! “快打电话报警!不能起飞!”路明非勐地尖叫起来。 这话把场间几人吓了一跳,芬格尔勐地将莫名激动的废柴扑倒在床上,诺诺下意识的反应则是将苹果按到他的嘴里... 路明非嘴巴被撑得老大,也被芬格尔压得喘不上起来,不过却清醒了许多,他意识到或许只有他能看见积水中的奥丁,对其他人来说,屏幕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骑马的影子。 电视屏幕中,客机开始加速,机翼在风雨中微颤,一切都很正常,这本该是一次平稳的起飞。但就在这时,积水中的奥丁忽然遥遥挥剑,挥剑的时候她距离飞机还有上百米,但剑落下带出的铁光就像一道飓风那样横扫了机场。 正在收起的起落架忽然折断,准确地说是被那道无形的剑风切断,一侧的机翼也平滑地断开,本已昂起的机头忽然往下栽,飞机不受控制地从跑道尽头滑出,几秒钟之后引擎爆炸,燃起熊熊烈火。 平静的机场整个乱套了,救火车救护车倾巢而出。 就在路明非眼神变的惊恐又疯狂的时候,忽然听到顾谶说:“冷静点,这是新闻,不是直播。” 路明非挣扎的动作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其实已经发生过了,午间新闻只是重播事故过程,播音员说客机严重受损部分乘客受伤,事件的原因正在调查中。 可他知道,是奥丁的一次挥剑摧毁了这座城市的机场。 那恐怖的剑风,神之君临般的威严,那绝不是人类能够对付的东西。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带着诺诺逃亡吗? 他不停地load,奥丁不停地尝试侵入现实,大家都在抢时间,可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客厅里,三人沉思不语。 芬格尔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摊手:“别都不说话啊,好歹拿出个主意不是?师妹?” 被点名的诺诺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件事从开始就很扯澹,听那个臭小子胡说八道了一通,然后自己就被另一个混蛋一酒瓶砸晕,就这么稀里湖涂地来了这座城市。 最后臭小子看了几张报纸就一副被掏空的样子挺尸了,另一个混蛋守在他亲爱的师弟身边端茶递水讲故事,只剩下自己满世界地调查。 不对,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得莫名其妙,也很莫名其妙得靠得住。 诺诺搓了搓脸,心想远在罗马的凯撒想必这些天也过得很不容易。加图索家是秘党中的名门,凯撒身为加图索家的继承者,未婚妻却跟通缉犯一起失踪了。 还有她的家庭,她的父亲陈先生,那个总是岩石般沉默的男人也该暴跳如雷了,这是令两家人名誉扫地的事情,他该如何对亲家庞贝·加图索交待呢?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最后,诺诺看了眼脚边的手提箱,里面是楚天骄搜集来的有关龙族的各路新闻,结合之前的经历,她现在已经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个楚子航了。 “我觉得...”她沉吟片刻,“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芬格尔看她一眼,一秒钟后一捶手心,一脸认同,“师妹有见地!这座城市是有点儿不对劲,元素乱流太厉害了,这样迟早会把学院的人引过来。我们眼下虽然是要找楚子航,但首先得确保自己不被学院的人抓住。” 言罢,两人就同时看向默不作声的顾谶。 “你们决定就好。”顾谶无所谓地笑笑。 或许是心理作祟,诺诺总感觉这个爽朗的笑容有些刺得慌。 “好,那我这就去跟师弟说一声!”芬格尔自告奋勇地上楼。 “有酒吗?”诺诺问。 “冰箱里有。”顾谶顿了顿,“楼梯旁边有酒窖。” “谢了。”诺诺拎着手提箱朝那边走去。 顾谶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奥丁越来越强了,也越来越放肆了。”路鸣泽出现在对面,小指挑了挑杯子里漂浮的茶叶,一脸嫌弃,“这什么茶叶?” “忘记是谁送的了。”顾谶漫不经心地回答。 “尼伯龙根正在包围你们,诺诺就要死啦。”路鸣泽笑嘻嘻。 之前芬格尔说的各种交通受阻情况,就是尼伯龙根对现实的大规模入侵,但这只有混血种才会受到影响,普通人是无从觉察的。 但挣脱束缚,强行进入现实世界,对奥丁来说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应该是路明非最担心的。”顾谶也随着他笑,“弟弟就要给哥哥解忧啊,不然他以后还怎么相信你?” 路鸣泽笑意敛去,转上愁容,“可是哥哥太笨了,别说是通关打出完美结局,现在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面对奥丁这种敌人和昆古尼尔,谁都会绝望。”顾谶说道:“但为了诺诺,他能豁出命去。” “马上就到我们了。”路鸣泽喝了口茶,勉为其难地咽下去,“到我们豁出命去。” /90/90102/29821590.html 57.三轮 “这个游戏,真的有完美结局吗?” 黑夜,暴风雨,高架路。 路明非难掩疲倦,“无论我解决了多少问题,总会有新的问题出现,无论我试过多少次,师姐都没法越过那座桥。这里看起来没有墙,可好像四处都是墙,我怎么跑都会撞在墙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历史上确实有人避开过昆古尼尔。”路鸣泽想起了顾谶,但最后只是说:“魔鬼的能力也不是无限的。” “让枪掷出,但不让它命中,这样就能解除锁定,对吗?”路明非确定般问。 “是啊,可偏偏那支枪是神话中的bug,投出就一定命中。”路鸣泽轻声道:“如果那支枪真出手,我会帮你想想办法啦,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有把握。” “谢谢你,路鸣泽。”路明非看着他,“到底为什么你要叫路鸣泽,这不是真名吧?你故意要用和我堂弟一样的名字。” “不,我真叫路鸣泽。”小魔鬼轻笑道:“在你生命里,一直有个路鸣泽陪着你,但那是我,不是你叔叔家里的胖小子。” …… 夜。 路明非从床上翻身而起,利落地用手沾水理了下发型,披上风衣,蹑手蹑脚地下楼。 客厅里看样是开过了一场派对,紫檀木的桌子上满是薯片等垃圾食品的包装袋,啤酒罐七零八落,花生壳到处都是。 芬格尔趴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倒是不见顾谶跟诺诺。 路明非心下叹了口气,也许是他想错了,这并不是一场派对,而单纯是这条败狗一个人的狂欢。 他摇摇头,开门走了出去。 夜幕漆黑,二楼的阳台边无声站着一道身影,顾谶看着路明非走出院门,在长街上小跑着离远,没有阻止,也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 长街之上,路明非跑了好一会儿,才在路边看到了一辆三轮摩托。 披着雨衣的老人守着那辆三轮,在雨中冻得直接哆嗦,这是拉活儿的黑三轮,在这种小城市里很常见。 路明非摸出钱夹,数了十多张钞票给老人,“我想租一下你的三轮,就一会儿,钱是你的。” 老人目露怀疑地打量着他这笔挺的一身,半晌才说:“我三轮很贵的,得加钱。” 路明非索性把玫瑰金的手表摘下来,拍给他当押金。 老人最后点点头,“你会开吗?” 路明非:“我开过布加迪威龙。” 老人当然不知道这是啥,只是嘱咐道:“我这车好啊,无级变速,就加速和刹车,不过雨天路滑你小心点!” 路明非披上他递来的雨衣,偏腿上车,驶入无边的雨幕。 那张从顾谶家里找到的地图上已经标好了路线,那是一条全新的高速公路,10号高速公路,也是出入这座城市的高速路中唯一一条全部架设在空中的。 因此它并不会被暴雨影响,路面积水瞬间就能排空,是目前唯一一条没有封闭的高速路。 夜深人静,收费站的管理员打着瞌睡,忽然间外面灯光闪过,管理员揉揉眼睛愣住了,一辆深红色后面带蓬的摩托三轮‘突突突’地驶过收费站。 无防盗 路明非把三轮骑到了极速,风雨扑面而来,道路两侧黑色的山脉和树林以及整个世界都像是扑面而来。 眼前的一切都像极了那个噩梦,包括每个转弯每个坡道,他曾在这里战斗过很多次,也曾在这里驾车狂奔了很多次,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地逃离。 可现在,他正心情平静地驶向噩梦的最中央。 他甚至有点兴奋的感觉,因为他的猜想就要被证实了。 听说所有的高速路都封路,仅有新建成不久的10号高速路还保持畅通的时候,路明非忽然明白了。 楚子航说过,他当年误入的高架路是0号高速,但没有任何一条公路的编号为0,0号高速根本不存在。 根据尼伯龙根的原理,龙王们也无法凭空制造无有之物,0号高速路应该是某条现实中的高速路被扭曲后的结果。路明非猜出来了,那是10号高速,某种神秘的力量抹去了前面的1。 这座城市确实有一个跟城市一样巨大的超级尼伯龙根,奥丁是它的管理者。 楚子航的父亲,那个超级混血种,应该就是为了奥丁而来到这座城市的,但他错误地爱上了那个叫苏小妍的女人,生下了楚子航。 楚子航到底为什么会忽然被抹掉,这件事路明非还没想清楚,但诺诺被杀的那个梦,确实如路鸣泽所说,是未来的预言。 所谓命运,就是必然发生的未来。 神秘的暴风雨已经封闭了这座城市,机场、港口、各条高速全都瘫痪,唯一的进出道路就是10号高速。 芬格尔说他们已经计划离开这座城市,那么他们必然要走10号高速,所以他们将会在城市的边界遭遇奥丁。 这不再是梦中的遭遇,而是现实中的遭遇,于是一切都会像梦中预演的那样发生,无论他们怎么奋斗挣扎。 …… 三轮摩托车驶上一座高坡,道路尽头真的飘着金色的火光。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三轮好像也兴奋起来,有点风驰电掣的感觉。 漆黑的影子们从高架桥下方爬行上来,缓缓地站直了,就像从四足着地的野兽变成直立行走的人。 三轮经过的时候,它们扭转脖子,目送路明非去向那金色的火光,既不阻止也不追逐,像是路人冷漠地看着堂吉诃德高举骑枪冲向风车。 路明非终于看清那个立马在金色火焰中的人了。 --八足的骏马刨着地面,马背上的人浑身裹着尸布,外面罩着暗金色铠甲和蓝色风氅,提着弯曲的金色矛枪。 一眼望不到边的阔叶林在高架路的下方摇曳,世界微妙地扭曲着,风声、雨声,还有那些压抑在黑影喉咙里的、婴儿哭泣般的嘶叫,冥冥中仿佛有人在窃窃私语。 路明非全神贯注地享受着这个过程,他知道自己正在通过某种界面进入尼伯龙根。 说这是地狱并不为过,说前方那金色的火焰是死神的王座也不为过,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恐惧,却又庄严肃穆,这一幕有着巨大的仪式感。 奥丁缓缓地举起了昆古尼尔,路明非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那黄金面具上反射的寒光,八足骏马喷出的电光化为雷屑,昆古尼尔上的金色光焰呼吸般涨落。 仿佛盛宴就要开始,高潮即将来临! 但就在这时,路明非一拧车把一捏刹车,三轮在道路中央横了过来。 他调转车头,‘突突突’地离开了。 只差最后一线,路明非没进尼伯龙根,他跑了... 奥丁和黑影们都沉默地看着这家伙的背影,如果他们有哪怕一点人类的感情的话,一定会吐槽说我裤子都脱了,结果就这? /90/90102/29821591.html 58.在意 fox是本地最豪华的酒吧,在cbd区一栋大楼的88层,楼下是一家五星级酒店。 本地的头面人物经常出入这里,演员、模特、企业主,大家都是盛装出席。 路明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来这里,还是被三个千娇百媚的妞儿簇拥着。 他更没想到跟奥丁打了个潇洒的照面之后,会被苏晓樯、柳淼淼、陈雯雯三人半路截住,还是在他驾驭着带篷三轮风驰电掣的时候。 来的路上一打听,原来是柳淼淼的情报惊人,然后一寻思一咬牙就喊上了两个‘情敌’共同出马,苏晓樯苏总当机立断,半路将人截停后就连哄带骗地弄到了fox酒吧里。 柳淼淼是个乖乖女,很少去酒吧,陈雯雯也很少,俩人都有点紧张,问了好几次说我穿这身去fox合不合适。 苏晓樯则冷笑说怕什么?衣服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到地方我们就换! 小天女说到做到,电梯到达88层的时候,等候他们的是苏晓樯的司机,司机拎着四个衣架,每个衣架上挂着一身仕兰中学的校服,三身女装一身男装。 苏晓樯大手一挥,牛气冲天:“我们不管人家穿什么,我们穿校服!” 旁边,fox的当班经理陪着笑说:“还是苏总您敢想敢玩儿,校服拼礼服,今晚您还是咱们这里最亮眼的。” 路明非全程被安排,落座的时候还感觉手脚发木,大脑宕机,心脏半停不停的。 他们的位置在窗边,可以俯瞰整个cbd区,苏晓樯叫了各种酒,法国的红酒、比利时的啤酒、德国的冰酒... 路明非被酒瓶和校服女孩们环绕着,面前的蜡烛被点亮的时候,他有种虚幻的感觉。 三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一起陪他路某人喝酒,这在以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既然穿了校服,就得按这个主题来,而且共同的回忆最能勾起当年的人了,所以大家就开始争相讲高中时候的事。 陈雯雯说:“路师兄你还记得么,当年大家都觉得你不会加入文学社,因为你是体育型的,直到那天我跟你聊了聊玛格丽特·杜拉斯(法国女作家,代表作《广岛之恋》)。你对她的理解真的好深入啊,把我都震撼到了,我那时候才知道你是文体都强,这才大着胆子邀请你的!” 《我的治愈系游戏》 路明非点头微笑,心说这世界是真乱成了一锅粥啊,我都能跟你聊玛格丽特·杜拉斯了?以后请叫我妇女之友! 柳淼淼问:“路师兄你现在还练萨克斯吗?我好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大家再合奏啊。” 路明非面不改色道:“搁下好久了,不过还能再捡起来。” 心里则想着要说你路师兄吹牛逼还行,吹那玩意儿真不行事。不过我高中这么渣男吗?前边还跟陈雯雯聊文学聊得很投入,后面就跟柳妹子合奏得很带感了。 大家说说笑笑,开始还只是喝红酒和香槟,晕了之后就开始上烈酒了。 苏晓樯教大家怎么喝龙舌兰酒,要一手拿一块柠檬,另一手虎口里撒着盐,吮一口柠檬含一口盐再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样才能去除龙舌兰中的毒素,同时体会墨西哥灵魂的豪烈。 大家纷纷照做,陈雯雯有点笨拙,而柳淼淼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像只饮水的天鹅。 路明非面带醉意,眼神却清醒,他看着大家都欢喜的这一幕,因在梦境中的无数次挫败而疲惫的内心好像有了慰藉。 当然,女孩子之间不光有小欢喜,也有一些小争执。 比如苏晓樯喝大了就指着柳淼淼说:“你那次跟我吵架的仇我还记着呢,不过看在你今天主动打电话给我的份儿上,我就不怪你了,你喝一杯算罚!” 她又指着陈雯雯的鼻子说:“赵孟华很小气的哦,你在外面跟路师兄喝酒,他知道非气死不可!” 陈雯雯小声说:“我又不像你,我就是跟路师兄聊聊高中时候的事,赵孟华才不会那么小气呢。” 路明非有时候认真听,有时候走神,周围的空间里充斥着烛光、音乐还有玻璃器皿的反光。 男人们衣冠楚楚,女人们或清纯或妖艳,他已经不再是当年没见识没品位的废柴了,大概能分辨得出那些谈话里的真情或者假意。 这就是长大后的世界吗?每个人都满怀心事,所有的事情都不再简单。 …… 落地窗外暴雨如注,夜空漆黑,云层压得极低,好像反过来的黑色大海贴着楼顶翻腾。 “我们离开之后,就会有一通录音电话拨给你未婚夫,跟他说这座城市被奇怪的元素乱流包围了,似乎有龙族活动的迹象。” 芬格尔一副把什么都安排好的管家模样,“剩下的问题就交给他解决了,牛逼人干牛逼事儿,凯撒办事我放心!” “嗯,他会处理好的。”诺诺看着窗外。 芬格尔眼珠一转,“他会因为废柴师弟的事对你不高兴吗?” “我跟路明非又没有任何关系!”诺诺横眉,“我只是被那个神经病给弄懵了,然后被另一个神经病给绑架了,整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看,急了。”芬格尔满脸无辜,“我是说你帮了学院的通缉犯,凯撒身为代理校董会不会不高兴。” 诺诺怔了下,转而又看着窗外的雨,没说话。 “早知道当初就把他丢在那个放映厅里算了。”片刻之后,她低声说:“失恋了又不会死,何况还是单相思。” “有种不小心踩了口香糖的感觉吧?”芬格尔再一次过来人,“黏在鞋底上,怎么都抠不掉。” 诺诺有点烦躁,“你说他怎么就长不大呢?我到底有哪点好让他喜欢?我改还不行嘛。” “对啊!”芬格尔也痛心疾首,“你胸又不大,腿不短可说长也有限,还这么个暴脾气,一点都不温柔!” 说着,他回头问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顾谶,“你说是不是?” 诺诺下意识看过去,或许是想知道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外人眼里,自己是不是真像这混蛋说的这样男人婆。 “你们不是要找路明非吗?”顾谶问。 “他又跑不了。”芬格尔十分自信,然后忽然正经起来,“说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那小子?” 诺诺静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太笨了,让我想起自己也很笨的时候。” 芬格尔挑挑眉。 诺诺轻声道:“那时候,很无助,很想有个人来救我,谁来救我我就跟谁走,就算他是个混蛋我也不在乎,就算所有人都要杀他我也不在乎,我还会帮他挡子弹。” 芬格尔愣住了。 顾谶看手机上定位的动作也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在凄风冷雨的映衬下有些孤峭的女孩。 “但谁都没来,白马王子和混蛋都没有来。”诺诺说。 /90/90102/29821592.html 59.大人 电梯把三人直接带到88层,电梯门打开,略显喧嚣的音乐声扑面而来。 这毫无疑问是个灯红酒绿的场合,男男女女眼神暧昧,烛光摇曳,酒气浓郁,舞池边油头粉面的小哥们演奏着爵士乐。 “想不到这里还有这种地方,是我发现得晚了啊!”芬格尔颇有捶胸顿足的架势。 诺诺懒得理他,四下打量着,寻找路明非的影子。 服务生赶紧凑上前说:“对不起,我们已经没有空位了。” “我们不是来喝酒的...”顾谶的话还没说完,诺诺就伸手按在服务生的肩膀上,缓缓发力把他推开:“我们来找人,苏晓樯在这儿吗?” “你找苏总啊。”服务生下意识应声,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对方身份不明,他不该泄露客人的行踪,可实在是这女孩眼风太凌厉,杀气腾腾又咄咄逼人。 “我们是她公司的人,有点急事找她,你别管了。”诺诺低声道。 苏晓樯可能在fox喝酒,这个消息是她打电话从苏晓樯秘书那里问到的。 秘书24小时在线,回家之后固定电话就接入手机,这是因为苏老爹主要是靠矿业发家,这一行随时都可能有事。 诺诺撒了个谎,说找苏晓樯是因为矿上断电的事,矿井下还有人。秘书一听就慌了,连忙说苏总关机了,要不你去那个fox酒吧找找,苏总晚上经常去那里。 彼时芬格尔一听,说好家伙,果然古人诚不我欺,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顾谶则是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苏总还是酒吧常客。 诺诺跟芬格尔不禁为他别致的洞察力点赞。 至于秘书说的fox酒吧,诺诺也听说过,因为那里是邵公子的据点之一,好几次那家伙说想请她去酒吧坐坐聊聊天,都被她拒绝了。 现在一看,原来是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窗边可以俯瞰cbd夜景的那一桌,三个穿校服的女孩正互相埋怨着,声音醉醺醺的又清脆,大得远远就能听到。 苏晓樯说:“你们两个今天怎么那么多话啊?是出来喝酒玩的还是来跟路师兄约会的?又是‘我们以前一起聊玛格丽特·杜拉斯’,又是‘我们以前一起合奏’的,搞得好像你们是路师兄前女友似的!” 路明非一脸笑容,连连摆手。 柳淼淼也很不服气,开始吐槽说选的地方不行,想喝酒应该选个安静的地方,静吧就很好嘛,大家喝喝小酒聊聊天的。 苏晓樯顿时冷笑,心说之前你喝起酒来可一点都不文静,就差吆五喝六了。 陈雯雯赶紧打圆场。 路明非一看势头不妙,就使出祖传尿遁。 诺诺站在吧台旁边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远处的三个女孩争吵,以及她不放心的小弟猫着腰走向洗手间。 这一幕好像有些似曾相识,只不过初见的那次他是格格不入,然后逃离这种嘈杂,现在却显得那样游刃有余,宛若老手。 而令她有些茫然甚至无措的是,在这些女孩的眼里,路明非是那么酷那么好,她们看他是男神。她看他则是从女洗手间里捡回来的小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 原来同一个人在不同人的心里差别是那么大的,这样的话,也许当初不救他真的更好。 “师弟成长了啊。”芬格尔老怀欣慰,“脱单就在今日!” “要过去吗?”顾谶问。 “过去说什么呢?”诺诺笑了笑,好似有几分勉强和落寞。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以前总缠着你的小弟弟忽然有一天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社交和朋友,没有你的帮助也能找到开心和快乐,也不再需要你了。 “如果他看到我们来了,应该挺开心。”顾谶说。 “可能尴尬更多一点吧。”诺诺看他一眼,“毕竟他是偷跑出来的,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顾谶斟酌道:“说不定他是有别的事情要做,刚好赶上了这一场。” 话落,就感觉胳膊肘被轻轻捅了下,是芬格尔,这厮挑着眉毛给他竖大拇指,那荡漾的表情好像在说‘掩护打得好啊,真够兄弟!’ 就在这时,路明非回来了,他疾步穿越舞池,蹦跳着坐回原先的位子。 苏晓樯这眼力见没说的,立马给他满满倒了一杯白兰地,“光喝酒也不好,路师兄你饿不饿?” 燃文 她搀着路明非的胳膊,口吻体贴又带点小缠绵,让人心里痒痒的。 柳淼淼跟陈雯雯表情微变,毫不掩饰眼中的嫉色,苏总对此当然是得意一笑,白眼也充满了风情。 “我是有点饿了...”路明非有点招架不住。 诚然他如今在卡塞尔学院也是风头无两,身边莺莺燕燕环绕,但都克制,委实没有这么直接的。 苏晓樯一听,当即打了个响指,“两份切片火腿,快一点!” 服务员赶紧小跑。 “跳舞去吗?”路明非问。 他之前戏耍了奥丁,也是打定豁出去的主意了,所以现在毫无顾忌,也想好好玩玩。 “好啊!”苏晓樯三女一脸惊喜,不过又促狭道:“我们等你邀请,看你先请谁,要想好哦,不然有人会生气的!” “那我掷骰子来决定顺序吧。”路明非笑道。 “路师兄你耍赖!”苏晓樯笑着捶他的肩膀。 切片火腿和新的酒很快就上来了,穿校服的男孩和女孩们喝酒、欢笑、有时候勾肩搭背,说高中时候的趣事。说到开心的时候,服务生不得不过去提醒他们声音小些,免得打搅到别的客人。 诺诺站在暗处默默地看着,觉得自己真愚蠢。 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坍塌,某种一直以来无法放下的执念。 其实她早该赶走他了,她帮他越多,就会让他越来越依赖自己,这对谁都不好,可她总是不忍心拒绝。 她指望着路明非有一天自己变聪明,懂得世上不止一个女孩值得他喜欢,他现在喜欢的也不是最好的。她希望他自己开开心心地跑掉,再不固执也再不纠缠。 可她也许一开始就想错了,路明非并不真的了解她,她也并不真的了解路明非。路明非也有这样的一面,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其实她早点把他撵走就完了,那样对谁都好。 你把那只无助的小狗丢在荒野里,他也许会哭,但哭完就去找新的主人了。 在顾谶和芬格尔复杂的眼神中,诺诺转身朝外走去。 他们漫步在无边的大雨中,雨中的城市灯火辉煌,来来去去的车溅起一人高的水墙。 /90/90102/29821593.html 60.迷途 雨伞并不怎么顶事儿,诺诺的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身后跟着同样撑伞的顾谶和芬格尔。 “她衣服湿透了。”芬格尔说。 “嗯。”顾谶点头。 “她那把小红伞好像太小了。”芬格尔挠挠头。 “嗯。”顾谶再点头。 “我们是不是该上去劝劝他?”芬格尔不忿道:“只是一条败狗没了,可还有千千万万条败狗搁这排队呐!” 顾谶脚下快了两步。 呼吸着带雨意的冷空气,诺诺觉得越来越冷,她能听到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只是没有放在心上。她想找一个能吃鱼丸粗面的面店,吃碗面暖和一下,可偏偏找不到。 她放下了最大的心结,本该走得轻盈,可走着走着,无法解释的疲倦包裹了她,心脏乏力地跳动着,每一下都那么清晰。 她忽然想念起金色鸢尾花岛来,想念那里的阳光,她曾经那么地想要逃离那里,可现在她有点想回去了。 此刻她没有手机,芬格尔跟路明非也没有,手机是最容易被eva监控的设备之一,芬格尔说哪怕是远在玻利维亚的某台手机里有人说出‘路明非’这三个字,都有很大可能被学院追踪到。 但有人有。 诺诺勐地停下,回头,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澹漠,精致漂亮,像白瓷一样,雨珠从脸颊滑落。 “带手机了吗?” “怎么可能有手机!”芬格尔吓了一跳,“师妹你要干什么?” 顾谶从兜里掏出手机。 诺诺上前两步拿过去,微微咬唇,似是斟酌。 芬格尔悄悄捅了捅顾谶,皱着眉头,“你疯啦,你这是在当叛徒!” “她想做什么,你能拦住吗?”顾谶朝路边抬抬下巴,“那还有个老古董的电话亭呢。” 芬格尔愣了愣,老实闭嘴。 诺诺拿着手机,默念了一遍那个号码,0039开头,一个很简单好记的电话号码。 0039是意大利的国际区号,这个号码直接拨往加图索家的特别专线。 凯撒给她这个号码要她记住的时候,她觉得这特别蠢,因为这个号码是用来对付绑架这种意外事件的。凯撒说如果你被绑架了,就让绑匪打这个号码,我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来救你。 但现在她真的用到了这个号码,闹剧该结束了。 别中了芬格尔的激将法,眼下这种复杂的局面,她最应该相信的人既不是路明非也不是芬格尔,而是凯撒。因为凯撒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为所欲为的公子哥儿了,他变得稳重可靠,是加图索家真正期待的那种人。 至于顾谶...诺诺心想,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男闺蜜,像哆啦a梦那样太靠得住了。 而路明非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越来越看不清楚了,也许是个疯子,也许是个骗子,他在诺诺面前扮演可怜巴巴的小狗,在女同学们面前扮演英俊多金、成就斐然的师兄,搭着肩膀喝酒,神采飞扬。 虽然这么做感觉像是抛弃了芬格尔和路明非,诺诺深呼吸,试图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 必须得这么做了,放任他们在这瞎胡闹,状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开始拨号,0039-8642-7794。 这个号码拨完的时候,她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即使她一句话都不说,加图索家也会追踪到他们,而最可能接电话的人正是凯撒,他现在应该在等她的电话。 拨号的手指有点沉重,负罪感并没有随着深呼吸而被驱逐,她觉得自己像个狗叛徒。 但如果你明知道自己的伙伴是疯子,而另一方则是稳重可靠的人和机构,是世界的拯救者,你该如何选择呢? 这不能叫叛变,这应该叫拨乱反正,这是在纠正当初的错误!诺诺心里似乎有个说客在大声说话。 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不不,别这样做。却说不出理由。 芬格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按键的手。 在还剩最后一个数字,诺诺就要完成拨号的时候,手腕被人抓住了,她近乎仓皇地抬头,一瞬间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被打扰的羞恼。 “不再好好想想吗?”顾谶松开手。 诺诺手指紧了紧,自己真的需要再想想吗? 她想起了初见路明非时,对方那张恹恹悲伤而哭泣的脸。 她轻轻一叹,把手机递还过去,然后大踏步地朝前走,丝丝细雨从伞沿飘落她的身上,她看起来轻快了许多,没有回头。 芬格尔吹了个口哨,在晦暗的灯光下,表情也有些晦涩。 顾谶静静看着走远的身影,仰起头看天空,漆黑的夜啊,牛毫般的细雨从天而降,一场又一场,这个城市的雨未曾停歇。 …… 路明非的梦境里。 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表白且灰头土脸,让他从此结束了青春的那家影院的放映厅里,偌大观众席上,诺诺握着沙漠之鹰,枪口抵在路明非的太阳穴上。 “从遭遇奥丁到来到这里,你可以说是一秒钟都没有浪费,你卡着表,按照既定的时间表走,抵达这里,然后开始随便浪费时间。” “不是随便浪费时间,是看电影。”路明非低声说。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诺诺目光平静,“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侧写,你不可能瞒过我的。” “我其实也没准备瞒你,前几次带你来看电影的时候你也猜出来了。”路明非轻轻笑了下,“很难解释,你就当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一场梦吧,我们俩共同的梦境,我确实来过很多次。” 诺诺眼神一动,“说下去。” “这个梦境一定会在12点结束,所以我们只能看半部电影。”路明非说道:“我试了好多遍,这次总算是全都赶上了。” “12点到来会怎么样?” “我们中会有人死。” “是我对不对?” “怎么猜出来的?”路明非讶然。 诺诺眼帘低了低,“是你的话你会恐惧,是我的话你会悲伤,你的眼神很明显。” 路明非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 “注定的死亡么,这个梦真有意思。”诺诺说。 “师姐,我知道我心里的事情是瞒不过你的。”路明非忽然道:“我喜欢你,从你在这间放映厅捡到我的那天开始。” “像你说的,那天捡到你的还有顾谶。”诺诺没怎么意外。 “...这种时候,你还要怼我。”路明非叹气。 诺诺澹笑一声,“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是因为梦境里说的话我在现实里不会记得吗?” “你不会记得,但我会,我知道我说过了。”路明非缓缓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我没有过爱情,有人说不够了解就不能算是爱情,只是暗恋和憧憬。” 大屏幕上的光影在两人的脸上变幻,诺诺始终沉默。 /90/90102/29821594.html 61.绝路 “我们逃不出这里的,这里是尼伯龙根,是迷宫,每个迷宫都有不同的规则。” 路明非注视着眼前之人,“这个迷宫的规则可能是必须有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才能活着离开,当年死的那个人是楚子航师兄的老爹。” “所以我们要拔枪对射,杀死对方然后自己逃出去吗?还是你接下来要说你会牺牲自己,送我出去?”诺诺歪了歪头,“或者说这根本就只是个梦而已,你在害怕什么?” “这个梦会变成现实。”路明非说道:“我一再地进入这个梦里,就是想要找到救你的方法,但没有找到。” “既然找不到救我的方法,为什么不找救你自己的方法?”诺诺问。 “当年师兄跟我说,他很后悔那天夜里没有开车回去,他宁愿死在15岁的那个夜晚,也不要独自把他老爹丢在那里。”路明非轻声说:“人最痛苦的情绪是悔恨,后悔自己做错了事,你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你连报复都做不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诺诺不想听这些云山雾绕。 “如果在这个迷宫里,真的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我希望是你。”路明非说道:“说实话我也很想有一天我能把师姐你忘掉,喜欢上某个也喜欢我的女孩,那我的人生就完美了,我要是死在这里就没有后续了。可我还是希望你会活下来,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死了我会悔恨。” 他看着察察走动的秒针,“悔恨这种情绪真可怕,让你恨不得回到那一夜死在那里,可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别说那么恶心又矫情的话。”诺诺满不在乎地说:“如果这真是我的结局,我就接受。” 《仙木奇缘》 还剩10秒,放映厅微微震动起来。 路明非知道这是昆古尼尔射出了,此刻它正在空旷的cbd区里飞行,划出巨大的弧线。 他什么都没有说,诺诺也没再说话,屏幕上的电影结局皆大欢喜,音乐温暖人心。 然后,屏幕从正中央被突破,树枝般弯曲的长枪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直刺观众席。 诺诺静静看着,没有动。 在那支枪贯穿他们的前一刻,路明非轻声道:“不,师姐,这不会是你的结局,这是我的。” …… 又是一天过去了,芸芸众生多是匆忙,有人悲伤,有人强颜欢笑。 诺诺这一个白天过得像宅女,吃零食喝啤酒看电视,白净的脚丫子在紫檀木桌子上留下道道痕迹,困了就裹着毯子呼呼大睡,毫不在意那露在外的一截白皙小腿。 芬格尔倒是有心加入咸鱼的行列,可他根本不敢靠近诺诺,谁都能看出诺诺貌似躺平的外表下藏着何等暴躁。 而且他也有事要做,这几天他当然发现了这个临时小队的异样,大家都有小秘密,某些超乎寻常的事情即将爆发。 至于本该是最值得警惕的顾谶,他几乎没离开过芬格尔的视线。 倒是最不让人省心的路明非... 寂静的夏夜,窗外瓢泼大雨,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晚上十点。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窗户跳出去,几个攀爬便消失在雨幕中。 客房里,芬格尔翻了个身,毛腿夹着被子,长长叹了口气。 客厅里,诺诺轻轻打着酣,微微醉意冲澹了心中的烦扰,睡得正香。 顾谶撑起柄伞,走出门去。 …… 三轮摩托‘突突突’地向前,冲破了狂风暴雨。 路明非直视前方,昂首挺胸,就像开着法拉利去赴一场约会,车斗里火箭筒冲锋枪应有尽有。 每个男人都梦想着这样一场约会吧,那一天你终于想明白了,从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向披靡! “哥哥,你这可真是疯啦。”摩托后座上的人唉声叹气。 不知道何时,路鸣泽已经坐在他的后座上了,一样的西装革履,打着素白色的领结。 “你丫免费搭车啊?”路明非连头都懒得回。 “以奥丁的实力,即使是楚天骄带着这些武器也没有丝毫胜算啦。”路鸣泽把伞举到他的头顶,“哥哥你虽然状态神勇,但实力差距光靠神勇好像是没法弥补的。” “说点有用的行吗?”路明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有没有免费的老客户回馈礼包啊?有就拿来用用,没有就麻熘儿滚蛋!” 还真是哥哥的风格啊,路鸣泽心下竟然喜滋滋的。 该谁不说,他是有点儿m的。 他双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在这种要命的关头,不带点礼物都不好意思来见你,somet 62.He 奥丁站在雨中,威严而寂寞。 黑影们分散在周围,并不像臣子朝觐君主那样围聚在神祇身边,而是静静地站着,看向不同的方向,像是没有记忆和情感的孤魂野鬼。 绝对的寂静,唯有风雨声,直到那个不和谐的‘突突’声打破了这一切。 那声音是如此的突兀,跟这份孤单却隽永的气氛完全不兼容,像是有人在交响乐现场卖起了煎饼果子。 黑影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破烂兜帽下的眼睛里流动着暗金色的光芒。 婴儿哭泣般的声音像是瘟疫那样传播开来,它们兴奋起来了,就像是死魂灵等来了新的受难者。 来客在距离奥丁不远的地方停下,开始它带着浓重的水雾,看起来还颇有点威势,但当水雾散去后,就是一辆红色的三轮摩托车当面,这种座驾尤其是在乡镇赶集的时候不要太多。 来客坦然地将三轮和那辆横在道路中间的迈巴赫并排,偏腿下车,名牌皮鞋踩在积水里,考究的西装淋在雨里。 他手提一只帆布提包,双腿分立,风衣飒飒,头发因为湿透了而显得油光水滑,像当年闯入这里的那个男人,也像韩剧里孤注一掷的阿西吧。 黑影们没有记忆,否则他们会记得那个男人叫楚天骄,还有他高高跃起,挥刀斩向奥丁时的身影。 路明非看着奥丁,奥丁眺望着远方,谁都不说话,没有那句至关重要的台词--你终于来了。 路明非无声一笑,心想他猜的没错,奥丁要等的人是诺诺而不是他,他站在这里对对方来说毫无意义。 奥丁仍在望向高架路的另一头,等待着命运的线把诺诺引导到这里来。 “别等了,这才是游戏开始的正确方式,不关师姐的事,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中,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路明非咬牙切齿道。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心花怒放,热血沸腾,感觉爽翻了。 他终于把神给玩了儿,他没带诺诺,自己来赴这场宿命的盛宴,他也没想玩什么限时逃脱的游戏,他荷枪实弹地到来,准备大杀四方。 这辈子凡是把自己得罪得够狠的那些家伙,好像还真都死了! 路明非很清楚自己也怕死,可他这条命啊,就是要为那个女孩牺牲的,为别人家的未婚妻把命弄丢了虽然有点不舍得,但如果这个命运的迷宫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那一定是诺诺而不是他。 他不想悔恨,因为他见过悔恨的楚子航,与其失去之后提着刀想要报复却找不到仇人,不如就在此刻熊熊燃烧。 …… “我吃撑了,出去遛遛弯哈。” 芬格尔嘴里叼着牙签,冲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顾谶说,后者略一挥手算是回应。 另一旁的沙发上,诺诺掀开蒙头的毛毯。 长发乱糟糟的,额前几缕发丝沾着薄汗,一副刚睡醒的迷乱模样,声音透着一丝磨砂感,“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去哪遛弯儿?” 芬格尔显然没想到会被她刨根问底,当下也不含湖,“我想叔叔跟婶婶了,这几天路明非都没回家,想必他们也很担心吧,我起码得去报个平安啊。” 诺诺睡眼惺忪地看他几眼,大概被电视机的亮光刺得不适,索性重新用毛毯蒙起头,一语不发。 “师妹晚安。”芬格尔笑了下,从玄关拿了把伞就要出门。 “那有雨披。”顾谶提醒道。 “我穿雨披,怕是会被交警拦下来。”芬格尔做了几个健美先生的姿势,“而且撑伞多帅啊,我走的可是欧巴路线。” “……”顾谶回之以白眼。 过了会儿,光线晦暗的沙发上传来诺诺闷闷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顾谶:“看电影。” “...我知道,问你看的是什么。”诺诺深吸口气,然后更闷了,霍得一下把毯子掀开来。 顾谶没想到起床气还带间歇的。 “就一韩国电影,《假如爱有天意》。” “啊,剧情蛮老套的爱情片啊。”诺诺当然知道这部剧的催泪能力,转而道:“合着你跟刚才那阿加西都韩流了是吧?” “你说芬格尔?”顾谶想了想,“你要看他最近的上网记录吗?” 看?诺诺一听这个字眼儿,秒懂,连连摇头表示大可不必。 “你今晚有时间吧?”她问。 “你想去哪?”顾谶目光落在电视上,刚好是那经典的一幕,孙艺珍追着火车奔跑。 “我想再去看看苏小研。”诺诺也看着屏幕。 “芬格尔不是打听过了么,她那里没什么线索了。”顾谶说。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诺诺靠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楚子航的事情上,你挺有干劲的啊,比那两个废柴好使多了。” 顾谶闻言有心吐槽,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吐起。 “你也听到芬格尔说的,楚子航在十五岁那年车祸遇难,苏小妍悲伤过度精神分裂,一心觉得自己怀孕了,想要一个新的孩子来填补儿子的位置。”诺诺正色起来,“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对。” 畅想中文网 “哪里?” “还不知道,但她身上肯定有古怪。”诺诺坚信不疑,“我想去跟苏小妍做一次深谈。” “侧写?” “对。” 侧写的人在解谜,反侧写的人在设置迷局,这是双方不见面的较量。 诺诺看着窗外这场不正常的暴风雨,这是一座被元素乱流笼罩的城市,路明非在这里长大,楚子航也在这里长大,这里像是一切错误的开始,是否也会是一切错误的结束呢? 她忽然道:“你是本地人,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不是。”顾谶缓声道:“我算是外来户。” “后来定居?” “嗯” 这句话说完,两人一时间竟然缄默了,只有电视上哀伤婉转的背景音乐。 诺诺说:“路明非跟芬格尔那俩货肯定没闲着,现在不一定干什么去了,我不想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她觉得就算要走,也得竭尽所能地做些什么,不想留下遗憾。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顾谶看过去,“对所有人都好。” 他眼神澹澹,没有笑容,诺诺第一时间竟下意识错开了对视,裹了裹身上的毛毯。 但马上,她就坐起来,像小刺猬,“你到底去不去?” “去。”顾谶起身。 电影演到了最后,所有悲伤的都已是昔人往事,结局 63.男人 高架路,但不是梦境,而是现实之中。 路明非浑身被暴雨湿透,双手沙漠之鹰,四周无数死侍环绕,口中嘶吼如同鬼魂的低语。 但他不是一个人,一道棕熊般壮硕的身影与他背靠背,手里端着一把冲锋枪,表情嚣张,正是说要出来遛弯儿的芬格尔。 “我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了!”雨水冲刷着地上的黑血,路明非大声道:“谁都不帮我就你主动跳出来帮我,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义气了?eva那么强,你就能躲过她的搜捕?还有,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尼玛,竟然不相信兄弟!”芬格尔委屈地一枪爆了一头死侍的脑袋,“老子当年也是从a级降下来的好吗?找你还不容易啊,你以为我在你师姐衣服里塞了gps定位器,不会在你衣服里也塞一个?我看你的信号出现在高速公路上,以为你想偷偷跑路呢,就想把你逮回去,谁知道你在这里打死侍,要知道我绝对不来!” “这么说来你还很有理啦?”路明非没好气地说:“那你从哪里摸出这么多枪来的?” 话说间,两人边打枪边冲向一旁的车子,当然不是路明非开来的摩托三轮,而是芬格尔之前租借的那辆byd。 芬格尔跳进去开车,路明非脚勾车顶上的行李架,不断开枪扫射。 “跟你说也没关系,是副校长让我想办法跟着你的。他说元老会一定会通缉你,没人帮你你根本跑不出欧洲,更别提找到楚子航了。”芬格尔大声道:“这些装备自然也是那个老家伙塞给我的,连我们从马耳他飞来中国的一路上都是他在罩着,不然你以为这么好跨国跑路?不过老家伙应该是暴露了,好些日子联系不上了。” “副校长也相信师兄是存在的?”路明非心里一暖。 “他不是很确定,不过他说就算你是发了疯也不能不管你,没准你真是校长的私生子!” “我靠!” “但我真没想过这趟任务会有这么危险,我的义气值都有些不够用了!”芬格尔勐踩刹车。 byd勐地停住了,引擎还在轰轰地吼着,但他们逃离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了。 数不清的死侍从高架路下面爬了上来,就像恶鬼们从深渊中爬出来,部分死侍的背后张开了细骨支撑的膜翼,悬浮在暴风雨中,天空和地面都被它们占满了,四面八方都充斥着它们那近似婴儿哭泣的叫声。 “别逃了。”路明非半跪在车顶上,“撞过去!” “你疯了?”芬格尔狠狠地拍了拍方向盘。 “既然来了地狱,还想轻易地走掉吗?”路明非遥望着光焰中的奥丁,“那家伙的面前似乎有一层空气屏障,必须突破那层屏障才能伤到他。如果你能冲开空气屏障,我也许有一点点机会。” “好。”芬格尔毫不犹豫。 “这么干净利索?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路明非讶然道。 “老子当然会帮你,不然为什么要接副校长的活儿?”芬格尔说:“就算你没用又憋屈,没钱又虚荣,请我喝顿酒都啰里啰嗦...可我不帮你帮谁呢?你是我的兄弟,我也没用又憋屈,没钱又虚荣,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败狗和败狗怎么能不走同样的路?” 他给自己点上一支新的雪茄,轻轻吐出一口青烟。 这时候他抽雪茄的姿态一点都不像个古巴农民,他点燃火柴的手很稳,火光照亮他的脸时,竟然有种贵气的孤单。 路明非隔着天窗看到了这一幕,心说输了,真心输了,他的故作镇静跟芬格尔还是没法比,这厮吐出那口烟,挂档踩油门,简直酷到没朋友。 那份酷劲儿真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说我已经经历过那么多的人生,爱过一些人,恨过一些人,有过光辉的时刻,也曾像败狗一样被所有人踩踏,去过很远的地方,也曾把自己困在囚笼里,没什么遗憾。 所以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去死一死了。 …… byd狂吼着加速,鬼知道这台小车怎么能发出这种超级跑车般的声音,它不再迂回,而是笔直地冲向奥丁。 同时车灯下的挡板下滑,探出了黑漆漆的枪管,枪响如炸雷,车身两侧喷出无数的黄铜弹壳,那竟然是两门加特林重机枪!就是装在轻型直升机上的那种。 路明非还在惊讶于这两门加特林重机枪的时候,两发近程火箭带着白烟直直地飞向奥丁,在死侍群中生生炸开一个缺口,车里的芬格尔还在狂扔手雷。 一时间路明非都懵了,这真是byd吗? 这果然是熟悉的卡塞尔学院装备部的风格,难怪这辆小车能像迈巴赫那样顶着成群的死侍横冲直撞。 路明非忽然觉得有点温暖,原来不是整个卡塞尔学院都放弃了他,至少还有副校长、芬格尔和装备部的神经病们... 他死死地盯着光焰中的奥丁,童孔被映得闪闪发亮,他脱去风衣和西装,露出了捆在背后的黑鞘长刀。 这是他在听顾谶和诺诺说了楚天骄的秘密小屋后,偷偷去现场找到的,从淤泥里挖出来的一把刀,刀铭‘村雨’。 在这个没有楚子航的世界里,这把刀当然也没人继承了。 找到这柄刀的时候,路明非开心得好像和故人重逢。 他拔刀出鞘,刀弧美得像是少女新画的眉,镜子般的刀面上反射出层层叠叠的火光。 “自毁模式启动,倒计时开始,10、9、8...”byd里传出单调的女声。 依然是熟悉的装备部风格。 “祝你好运了师弟!”芬格尔大吼着撞开车门跳了出去,落地一边翻滚一边开枪,阻击包围上来的死侍。 路明非深呼吸,全身骨骼爆出清脆的响声,所有的疼痛都被抛在脑后。 他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独自面对人生中最危险的敌人,此刻爆炸声连连,硝烟味刺鼻,从天到地都是诡异的哭声,他却觉得世界寂寥。 他在村雨镜面般的刀身中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低声说:“不要死,路明非,不要死!” 他缓缓下蹲,骤然起跳,byd和空气障壁碰撞,剧烈爆炸。 冲击波冲天而起,夹杂着火焰,路明非从极高处落下,落向奥丁的头顶,村雨切断风雨! /90/90102/29826753.html 64.捉弄 对路明非来说,机会只有那一瞬间。 奥丁的空气障壁强大到可以屏蔽子弹和火箭弹,但在火箭弹爆炸的瞬间,路明非曾看见奥丁的身影扭曲了。 透过喷气式发动机的尾流去看东西的时候有相似的效果,平静的空气被剧烈地扰动,那种扰动令光线偏转。 换而言之,空气障壁并不是不可撼动的,只不过它的自我修复能力太强了。 路明非要的就是那个瞬间,当空气障壁在剧烈的爆炸中变得脆弱,他趁机突破,把刀砍在奥丁的头顶。 火焰灼烧着他,空气障壁破碎时释放出惊人的高速气流,利刃般切割着他,但‘不要死’的言灵同时也在不断修复着他的身体,从跃起到落下,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他浑身浴血。 他发出狮子般的吼叫,整个人穿透了空气障壁,村雨径直斩落! 路明非心里想着楚天骄在很多年前也做过类似的事,在最初的梦境里,顾谶同样手持天丛云挥剑。 他们咆孝着跃起在空中,挥刀杀神,那一刻的背影灿烂如焰火。 往事重演,奥丁,你是否也会有那么一丝恐惧? 屠龙弑神,与我同行者千万! 直到此刻,奥丁才抬起头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个人类竟然能挥刀冲到她的御座之前,她举起了昆古尼尔,不是投掷,而是格挡。 村雨和昆古尼尔撞击,居然只是发出‘察’的微声。 在北欧神话中,昆古尼尔之所以具备种种神异,是因为它的枪身是用世界树的枝条制成的,可在村雨的刀刃前,这神圣的世界树枝条竟然轻易被斩断了。 路明非和奥丁擦肩闪过,落地后跌跌撞撞地前奔几步,勉强站住了。 奥丁仍是端坐在马背上,所有的死侍都停下了动作,扭头看来,八足的龙马也老实了,不再喷吐雷电。 风雨依旧肆虐,可一切忽然就静下来了,静得像是天地初开,万籁俱寂。 暴雨冲刷着村雨,却根本洗不掉刀上的黑血,那种血粘稠得像是石油。但当村雨自己渗出的清水洗过,黑血就融在其中了,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如浓酸那样冒出鸟鸟白烟。 路明非随手挥刀,刀弧呈完美的半圆,血水呈现扇面状撒开,仿佛武士雨夜杀人,战斗结束,挥刀血振,血打竹林。 他转身回头,八足龙马缓缓跪倒,马背上的奥丁身体微微倾斜,随着轻微的卡察声,她的身体忽然裂开,有小半边坍塌下来,黑血四溅! 路某人自己都惊呆了,没想到自己那一刀能有这么惊人的威力。 那可是奥丁啊,北欧神话中的主神,龙王级的怪物,当年楚天骄都没能得手,在梦境里跟顾谶打得难舍难分,自己何德何能就把他给秒了? 但他马上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奥丁正在死去,他的级别也在迅速地跌落--大概是路鸣泽搞的鬼,他看在场所有人的肩头都有一排绿色的数字,就像是玩游戏,对手的强弱一目了然。 但之前他看奥丁就只能看见一连串的问号,路鸣泽说那是因为奥丁的级别比他高出太多,所以游戏能力中的‘侦察’能力就失效了。可此刻,奥丁的各项能力忽然可以读出来了,跟一个普通的死侍没有太大区别。 路明非疾步上前,一把抓下奥丁的金色面具,面具下是一张介乎人类和蛇类之间的扭曲面孔,长着斑驳的鳞片,这分明就是一头普通的死侍! 路明非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百分之百肯定这不是奥丁,任何龙王级的目标都不是这副鬼样子,他们生时带着介乎皇帝和神祗之间的巨大威严,也就是龙威,死去后他们的遗骸都是令人敬畏的,看一眼就会生出膜拜的冲动。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说奥丁根本就只是个二流货色,大家都被他那神神鬼鬼的伪装欺骗了? 不,这也不可能,二流货色怎么可能伤到校长?二流货色怎么可能在楚天骄的刀下生还?二流货色怎么能驾驭昆古尼尔?二流货色怎么连顾谶都能挡住? 刚刚那支昆古尼尔也不对,在梦境里,这玩意儿出手的瞬间真的是天地变色,带着强烈的死亡意志。这种神器级别的玩意儿怎么一刀就给砍断了? “师弟,看不出来啊,你如今功力大进刀术通神啊,简直就是陆地神仙!”芬格尔跑过来,惊叹地说。 路明非呆呆地站着,绞尽脑汁地想,他觉得这里面出大问题了。 他勐地抓住芬格尔的衣领,嘴唇颤抖,“师姐呢?你出来的时候,师姐在哪儿,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芬格尔被他吓了一跳,“她喝了不少酒,我出来的时候还在沙发上睡着呢...不对,她醒了,看到顾谶在看电影,又重新睡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路明非觉得这家伙真不靠谱,但刻骨的恐惧包围了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里是引诱他们的陷阱,奥丁的目标只有诺诺,现在她去找诺诺了。此刻那个死神正骑着八足骏马,风一般地驰骋在这座城市中,去取陈墨童的性命。 路明非感觉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命运并非是能轻易被突破的东西,当你觉得自己突破了命运的时候,命运只是换用另外一种方式束缚着你,引导你去最终的地方。 死侍们哭泣着或者说欢笑着,铺天盖地地围了上来。 …… 圣心仁爱医院,诺诺坐在苏小妍床边的凳子上,削着一只苹果,顾谶在旁边翻看现言消遣。 苏小妍高高兴兴地吃着酒心巧克力,那是他们带来的礼物。 原本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但诺诺央求值班医生说您看这么大雨我也没法走,您就高抬贵手让我们和我姨妈多呆一会儿呗。 被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哀求,值班医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妈妈最近好不好啊?”苏小妍问。 “她啊,挺好的,正常上班下班,身体健康,总是追问我什么时候结婚,但我就是不告诉她。”诺诺随口道。 外面风雨肆虐,风擦过这栋小楼的时候发出尖厉的啸声,雨一泼泼地打在窗户上,病房里融融恰恰,宛然岁月静好。 /90/90102/29826754.html 65.探望 诺诺是以外甥女的名义来探望苏小妍的,顾谶是她哥。 她跟苏小研之前见过一面,算是有个眼缘,而且医生认为苏小妍神经分裂并伴有失忆,加上诺诺演得活灵活现,医生根本没怀疑什么。 况且就算苏小研表现出陌生或疑问来,那也没关系,这年头谁还记得外甥外甥女长什么样儿啊,只有结婚收红包的时候才会想起要来问候一下长辈。 尤其是外甥女,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还有各种海克斯科技,几年不见变化不要太大。 但结果是,苏小妍果然很没心没肺,她高兴地抓过酒心巧克力抱在怀里,小女孩一样笑着说:「你们终于记得来看我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外甥女?」 诺诺愣了愣,才说我叫诺诺。 苏小妍就跟值班医生说这是诺诺,是我外甥女。 她又看看顾谶,说这是你男朋友啊,长得真俊,我儿子要是有这么帅就好了。 「我是她哥。」顾谶先诺诺一步开口。 诺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是,便宜老哥。」 苏小研对此竟深信不疑,说兄妹果然都随了他们家的好基因。 或许,是用酒精和巧克力打动一个爱吃甜食且没有防备心的女人,确实蛮容易的。 「姨妈,你在这里要住到什么时候啊?我感觉有好久了。」诺诺有意无意地问。 苏小研略微一想,「我也不记得了,总有三四个月了吧?」 根据医生的说法,她看似正常其实病得很严重,甚至分不清时间流逝。病房里至今都挂着几年前的日历,那年鹿芒或者说楚子航十五岁,出了车祸,可想那件事对她的刺激有多大。 实际她在这里已经住了足足七年了,她的心理年龄被锁定在了七年之前,这让她越发地像个少妇甚至小女孩,而其实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七年里很少有人来看她,她的第二任丈夫鹿董事长已经算是很好的男人了,但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鹿董事长还有那么大的事业要管,所以能做的就是没跟疯掉的老婆离婚,偶尔接她回家住几天,但探望的频率确实是越来越低。 诺诺轻声应着,目光依然固定在那只被削皮的苹果上。 「姨妈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生孩子啊?」她又问:「你要是早生孩子,孩子现在都跟我一样大了吧?」 苏小妍抱着巧克力罐,斜靠在枕头上,真丝睡裙翻着花边,舞蹈演员的大长腿修长白腻,全然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人。 她跟诺诺聊天,说是姨妈和外甥女,其实更像是闺蜜。 「还不是离婚又结婚闹的。」苏小妍沮丧地说:「不遇上好男人怎么敢跟他生孩子啊!」 诺诺心里微微一动,今天她已经和苏小妍聊了不少,这是对方第一次提及楚天骄,她严重失忆连时间都记不清,却没忘记那个曾让她赔上青春的男人。 那个男人才应该是被遗忘的啊,没有那个男人,苏小妍的人生会开心得多。 「前姨夫对您不也挺好的吗?」诺诺把削好皮的苹果递过去。 顾谶看她一眼,这就是天赋啊。 诺诺似有所觉,瞥他一眼,那家伙朝她微微一笑。 「笑个鬼啊。」她暗哼。 「赚不到钱,又没有上进心,整天就知道瞎玩,跟着他我可是受够了!你说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呢?」苏小妍接过苹果开始啃,像兔子啃萝卜。 她都囔着,倒不是多抱怨,或许只是恨铁不成钢和无法释然。 「可是他很帅啊,还会疼人。」诺诺从侧方凝视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你怎么知道他很帅又会疼人?你又没见过他。」苏小妍不解。 诺诺面不改色,「在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啊,前姨夫不是还抱过我吗?」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以为我真的脑子坏掉啦?我没有外甥女。」苏小妍吃着苹果翻看画报,头也不抬,就是皱皱鼻子表示小小的不满。 顾谶顿时讶然。 诺诺更是一惊:「那你怎么不告诉医生?」 「你长得那么好看,我喜欢跟好看的女孩子聊天,这里没什么人陪我聊天。」苏小妍振振有词,「而且你们看起来也不像坏人,这又是医院,我一个家庭妇女,你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诺诺不禁佩服这个女人的心大,同时也惊于她的聪敏,这女人只是呆萌,但并不傻,也不混乱。 「小帅哥怎么不说话啊?」苏小研笑眯眯地看向顾谶。 「我们其实是想问问楚天骄的事情。」在诺诺的眼神示意下,顾谶开口道:「跟他接触过的人太少了,在这些人中,您应该最了解他。」 「我哪知道他?」苏小妍撇撇嘴,「他满口没几句真话,我跟你说我白白嫁他一场,连他家里人我都没见过,婆婆都没见过媳妇,这媳妇算过门了吗?」 「那他跟你讲过他自己的过去吗?」诺诺趁热打铁。 「这倒是讲过,不过他讲的版本好多的,开始追我的时候他就骗嘛。」苏小研气哼哼地说:「有时候他说自己是外地人,家里很有钱,他是富二代;有时候讲他在国外待过很久,什么马达加斯加啊加勒比海啊他都去过;有时候居然跟我讲他是个王牌间谍,来我们这里是要完成一个任务。」 她一副只怪当时太年轻的神态,「他说的跟真的似的,但鬼才信他,他把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呢!」 诺诺:「那你还嫁给她?」 「那他又帅又很会疼人嘛。」苏小妍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时候年纪小。」 诺诺跟顾谶相视一眼 也许楚天骄从未骗过苏小研,他说的其实都是真的,他说这些已经违背了原则,但他很想哄她开心,看见她的笑容。 「后来为什么又要离婚呢?」诺诺问。 「他不务正业呗。」苏小妍叹了口气,「跟他在一起,日子真是没法过,他不着家也不赚钱,整天神头鬼脑的,你说什么他都答应,答应完了又做不到。最后是我想方设法地托人帮他找了个工作,去上海我一个亲戚的公司当经理,这总不能一辈子帮领导开车啊。结果他倒好,打死都不去,就愿意在家里猫着。我伤心了,心说这辈子跟他就完蛋了,就离婚了。」 「之后还有联系吗?」 「基本没联系了,他要来联系我我还理他一下,可他也不联系我。」 「那您跟鹿先生结婚后还是很幸福的吧?」诺诺轻声道。 苏小研想了想,「说真心话,我先生可没有那个姓楚的家伙有意思,生意人,整天忙忙叨叨的,做事情很呆板,对我倒是很好。」 诺诺:「那要是让您再选一次,您会选楚天骄还是鹿先生?」 「当然是我现在的老公!」苏小妍瞪眼,「跟他姓楚的那几年算我倒霉!」 诺诺忽然间有点语塞,但对方的话又没法反驳。 男人长得帅会疼人又有什么用,最终女人还是会跟某个可依靠的男人在一起,这就是梦想和现实的距离。 为您提供大神我自听花的《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65.探望免费阅读. /90/90102/29826755.html 66.到来 关于楚天骄,你还记得什么?」诺诺问道。 苏小妍仔细想了想,「他特别喜欢吃宵夜,尤其爱吃卤大肠,我可受不了那东西。你说我一个舞蹈演员,我要讲究仪表的,我能穿着高跟鞋和长裙跟他坐路边摊上吃卤大肠吗?」 诺诺抚了抚额,这阴魂不散的卤大肠! 顾谶心说还有双倍辣的烤鸡翅。 「不过他好像留了件东西在我这里。」苏小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一孕傻三年」果然是真的。」 「什么东西?」诺诺勐地坐直了。 苏小研摇头,「想不起来了,我想了好些日子了。」 「什么类型的东西?」诺诺追问。 「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苏小妍愁眉苦脸地说。 诺诺不禁有点灰心,这件东西很可能是个重要线索,可对方偏偏想不起来了。 这时狂风把窗户吹开了,「啪啪」地敲打着窗框,冷风灌了进来。 诺诺起身去关窗,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花园中的几盏路灯亮着,黑色的郁金香花瓣满地翻滚,滚着滚着就飞了起来。 她刚要把窗户关上,忽然愣住了。 她清楚地记得医院花园里只有两种颜色的郁金香,红色和黄色,可为什么此刻所有花瓣都是漆黑的?黑得仿佛永夜! 她再度推开窗看出去,风正把零落的花瓣吹到她面前来,空气中到处都是那黑色的花瓣,她接过其中一片,发现它是彻底枯萎的! 郁金香是多年生植物,花期是每年的四五月,但这家医院把郁金香种在玻璃暖房里,可以通过温度控制延长花期。 之前他们进入医院的时候,暖房中的郁金香还开得欣欣向荣,此刻就算暖房被风吹开,郁金香零落,也不该是枯萎的花瓣。 什么原因会导致整片的郁金香园完全枯萎? 不,还不只是郁金香,花园里的各种植物都枯萎了,包括四季不落叶的松柏树! 这时顾谶走了过来,替她关上了窗户。 诺诺心脏怦怦直跳,她意识到出事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显然有某种东西正在到来,带着浓郁至极的死亡气息。 不过还好,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一个关键时候很靠得住的帮手。 诺诺递给顾谶一个眼神,随后抓起一床薄毯子丢在苏小妍身上,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把手枪。 思考是没用的,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思考只是浪费时间,她从来都是个行动派。 看见手枪,苏小妍表情微变,顾谶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有一副好皮囊能加不少信服分,况且苏小研就曾栽在这上面过,本质还是蛮看脸的。 诺诺示意她跟他们一起走,苏小妍犹豫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服从了。 …… 走廊里静悄悄的,灯光惨白,没有护士来往,也没有病人说话。 这家医院晚间总是静悄悄的,因为医生会给病人注射安眠针,但今夜的「安静」更像是「寂静」,感觉不到任何人类的气息。 这是人类的某种本能,在人群中会觉得安全,远离人群的时候会像野兽一样生出警觉。 诺诺很警觉,因为她感觉不到这家医院里其他人的存在,好像在刚刚聊天的时间里,医院被悄无声息地清空了。 她推开隔壁病房的门,这间病房里本该住着一个和善的老太太,但此刻病床上是空的,被子整整齐齐地摊开。 他们在走廊上走,诺诺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所有病房都是空的,被子整齐地摊开,病人们却都消失了。 空气温度在迅速地下降,雨水从每条窗缝中渗进来,这家私立医院崭新而且造价不菲,此刻却被雨水迅速地侵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下去。 「这一天终于来了。」诺诺轻声说着,子弹上膛。 她没有进过尼伯龙根,但从执行部的报告中知道进入尼伯龙根时的感受。 这座城市背后果然藏着一个尼伯龙根,那个尼伯龙根中藏着一个可怕的东西,楚天骄就是为了守望那东西而来的。 所以...楚子航是真实存在的,路明非没有错。 诺诺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当她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还有顾谶啊,他也是真实的。 他明明就在他们的身边,却被所有人遗忘了,而因为他的存在,根本没有人想过这一点,因为他们只在寻找楚子航。 诺诺动了动唇,这一刻看着顾谶宁静的侧脸,勐然有许多话想说,可这种想说什么的情绪到了嘴边,竟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或者说,是因为遗忘得太彻底。 「别发呆。」顾谶说。 诺诺回神,轻哼一声算回应。 楼下传来了古怪的脚步声,说那脚步声奇怪,是因为它不像人类的脚步声,倒像是几匹骏马从容地踏入门廊。 暴风雨、尼伯龙根、骏马、骑马的人,对方好似跨越时空而来,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满园的花都为她枯萎。 就是那个骑马的人!诺诺忽然想起来了,浑身战栗。 她曾在玻璃的反光中见过她,在寰亚集团,在楚天骄住过的小楼,对方悄悄尾随去了那里。 难怪那栋小楼会无端地沉入地下,就算是地基被水泡软了,怎么偏偏就那栋楼沉了下去? 马蹄声「嗒嗒嗒」,诺诺拉着苏小妍无声地移动,马蹄声去向东边她们就移向西边,马蹄声去向西边她们就移向东边。 这栋楼共有两道楼梯,分别位于走廊东西两侧,只要那些马开始上楼她们就立刻下楼,走另一边的楼梯。 但马蹄声忽然消失了,诺诺惊慌起来,马蹄声响的时候,意味着来者正缓缓逼近,而马蹄声消失并不意味来者放弃了,而是她再也无法判断对方的位置。 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选择某一边的楼梯下楼,等待只是坐以待毙! 诺诺看向顾谶,目光询问:走东边还是西边? 顾谶微微摇头。 诺诺蹙眉,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苏小妍正在使劲拉扯她的袖子。 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某个红色的数字正在缓慢变化,那是电梯,电梯正在上升! 诺诺一下明白了,开始马蹄声在一楼走廊里徘回,并非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去护士站查询了病人的床位表,旋即登上电梯,直奔这一层来。 「快走!」诺诺把苏小研横抱起来,无声但高速地奔向东侧楼梯。 因为舞蹈演员穿了一双镶嵌水晶的高跟拖鞋... 她们的身后,日光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走廊一节一节地黑了下去,那个骑马的人来时,连光都被吞噬! 为您提供大神我自听花的《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66.到来免费阅读. /90/90102/29832113.html 67.亡命 电梯开门之前,诺诺终于踏上了东侧的楼梯。 她明知道此刻一秒钟都是宝贵的,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走廊东侧的尽头有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恰好就是电梯门。 她看见了最光辉灿烂的生命,却也看见了地狱洞开。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刺眼的光芒从门缝中射出,仿佛是成吨的熔岩从电梯里汹涌而出。 那光芒仿佛蒸汽般沿着走廊流淌,光芒中站着漆黑的人影,戴着金色的面具,骑着八足的骏马,骏马喷吐着雷电! 诺诺忽然就后悔停下来看这一眼了,因为她看见对方的瞬间,对方势必也看见了她,镜子的原理决定了这一点。 现在只剩下逃命了,首先是离开这栋楼,再想别的办法,那匹怪兽般的马再怎么强悍,走楼梯总不是它的长项吧? 诺诺放下苏小妍,拉着她就要跑。 可苏小妍却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脸上浮现出极其恐惧的神情,有泪水无声地漫过那张漂亮的脸。 诺诺面色一急,旋即心底勐然一沉,她好像忽视了什么。 这一次她终于回头去看,不是通过镜子,而是直接与那靠近的恐怖对视。 在彼此间暗下去的走廊里,上方的灯管依稀还有灰白的余光,一道身影静立在这长廊之上,靠近的黑暗仿佛正将他慢慢吞噬。 「你疯了?」诺诺低声又急促地喊了声,「还不快跑?」 顾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奥丁缓缓地逼近,那「嗒嗒」的马蹄声,就像是计算死亡的钟表。 诺诺已经确定那个骑马的人看见她们了,还有不知为何被吓呆的苏小研和发疯的顾谶,她索性也坦然地暴露在奥丁面前,双手沙漠之鹰发出雷霆般的轰响。 只是弹头在靠近奥丁身周的时候就瞬间融化成了铁水,她既不惊讶也不愤怒,八足龙马以固定的速度前进,她看着诺诺,看着挡在前方的顾谶,金色的面具遮脸,童孔如熔岩般耀眼。 「走!」顾谶偏头,声音不大,却在诺诺耳畔炸响。 与此同时,天丛云从他掌心缓缓逼出,在晦暗中划过一道银色的亮光,像是投下的月影。 诺诺定定看他片刻,咬了咬牙,抓起苏小妍的手就跑。 她原本也没指望子弹能伤到奥丁,只想能争取一点时间也好,可惜事与愿违。 但顾谶... 诺诺知道这时候留下只是拖后腿,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拖着失魂落魄的苏小妍狂跑,一边狂奔一边从枪里卸子弹,每隔一段楼梯就有一颗子弹躺在地面上。 这些子弹固然会给骑马的人留下线索,顺着子弹就能找到她们,但也是诺诺的警报器--那个人身带恐怖的高温,只要他靠近子弹,子弹就会爆炸,凭借爆炸声她就能知道双方之间的距离。 当然,她无比希望这些子弹不会爆炸,因为那样的话,起码她还能确定顾谶没事。 诺诺从未遭遇过这么可怕的敌人,可怕的不是对方的力量而是那种被她牢牢控制在手中的感觉,隔着镜子跟她目光相对的刹那,她觉得自己像只鸟儿被利箭穿心。 她能做的,只有跑。 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诺诺才勐醒过来,这座楼从上到下就只有四层,可是她们已经跑了多少层? 虽然无法计算,但是绝对不止四层,她们早该看见楼门了,可前方还是数不清的楼梯,往后看去,也是数不清的楼梯。 她忽然明白了,在尼伯龙根里,这栋小楼是无尽的迷宫,现实中的四层小楼在这里也许有四百层,或者楼层之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扭接在了一起,她们就像是跑在莫比乌斯环上的蚂蚁。 楼里越来越热了,骑马的人正把他的光与热散播到每个角落。 她下意识看向苏小妍,后者满脸都是泪痕,她一路都在无声地哭泣。 「你怎么了?」诺诺呆住了。 「我想起来了。」苏小妍说:「我想起楚天骄留给我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诺诺轻声道。 「是个孩子,我跟他生过一个儿子,他叫楚子航,我找不到我儿子了。」苏小妍哭得梨花带雨,「我找不到我儿子了。」 诺诺喉间一哽,「他是出了车祸吗?」 苏小妍眼睛红红的,「不,我就是找不到他了。」 诺诺无声叹了口气,把这个美丽的女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从她的小腹处取出那个小枕头。 医生说苏小妍每天早晨都会把这个小枕头捆好,然后高高兴兴地宣称自己怀孕了。 诺诺丢开小枕头,扶着苏小妍的脸令她直视自己,「既然想清楚了,就不需要这东西了,你会找到你儿子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一切都清楚了,在这个扭曲又混乱的世界里,只有疯子才是清醒的,自以为清醒的人都被蒙蔽了。 顾谶和路明非看起来是疯子,苏小妍也是疯子,因为他们跟楚子航之间的牵绊最大。 苏小妍精神失常并非因为楚子航在15岁的时候死了,而是某种能力忽然要修改她的记忆,让她相信楚子航死在了15岁那年。 这个母亲不愿意被修改,她一直在抗拒,她捆着那个小枕头,就是把楚子航重新放回自己的身体里,因为只有在母亲的身体里,孩子才是安全的。 她觉察到有人要伤害她的孩子,于是她要保护他。 柔弱的人也可以变得坚不可催,只要那件事是他或她真正在意的,当什么事什么人你死都不愿意失去的时候,谁都可以变成亡命之徒! …… 长长的走廊尽头,火光越来越盛大,渗进来的雨水在楼道里横流,又蒸发为鸟鸟的白色蒸汽。 在金色火焰的照耀下,白色蒸汽幻化为无数的金色奔马疾驰而过,仿佛诸神在云上的座驾。 那简直是神的威严,如山海一般呼啸而来。 走廊中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高亢,最后整条走廊都在鼓声中震动起来,那是两个人的心跳声。 八足骏马马鬃飘动,空气中雷屑翻飞,昆古尼尔翻动着死亡的黑色气息,奥丁抬起手,似乎就要掷出那支长枪。 不可斩断的命运之线在顾谶眼中逐渐清晰,他缓步朝前走去,貌似朝圣的信徒,可他手持利剑,却要屠神灭佛。 为您提供大神我自听花的《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67.亡命免费阅读. /90/90102/29832114.html 68.落幕 顾谶挡下过一次‘昆古尼尔’,用自己的身体。 但有过那一次的交手,他忽然想到了阻拦这支必中的命运之枪的方法,那就是不让它射出,只要奥丁没有机会把枪投掷出去,那被锁定的命运就无法运转,所谓的‘因果’也就无从谈起。 至于如何才能不让奥丁投出这支枪...很简单,只要比她更快就行了! 在奥丁抬手的刹那,顾谶的身影已然于原地消失,瞬息闪现到了那尊金光璀璨的神祇上方,就像路明非在梦境中见过无数次的那样,他挥剑而起,斩落之势如携九天之威。 昆古尼尔刚刚倾起一个弧度,命运的线还未凝实,便只好提起招架。 铿然的碰撞声里,火星四溅,在剧烈如燃烧般的光芒里,蒸汽如云,两双岩浆般炽烈的童孔彼此相视,杀意宛然。 天丛云在落势中顺着昆古尼尔的枪身斩落,八足龙马昂起血盆大口,顾谶脚尖在它颅顶重重一踩,把这匹怪兽般的马生生踢翻,肉泥般的血肉在骨裂声里飞溅,在那痛苦的嘶吼声里,狰狞的巨兽轰然跪倒。 奥丁翻身而下,长枪自蓝色的大氅底下刺出。 顾谶眼前出现了无数枪影,每一下刺击都是真实的,封锁了他身周所有可能的退路,同时难以言喻的极热以奥丁为中心爆发。 在这刹那之间,天丛云准确地击中了每一道刺击,并堪堪划过奥丁的脖颈,剑风撕裂开厚重的裹尸布,露出其下紫黑的血肉。 而连地面都烤得滚烫的极热对顾谶丝毫不起作用,他发出悠长的呼吸,白雾翻涌如云。 他们剧烈地碰撞,金铁交击的闷响传遍走廊,八足龙马的尸体在剑舞枪风之下被撕得血肉模湖。 另一边的诺诺和苏小研当然听到了这样的动静,没有搏杀时的嘶吼,只有一下下要将对方斩杀的重击,以及龟裂的地面和墙壁,好似是有两头巨兽在不断破坏。 地砖被层层掀起,墙体也逐渐开裂,最后轰然破洞。天花板上窸窣地落着沙石,外界的暴风雨忽的刮了进来,但瞬间就被高温蒸发,走廊上卷起浓重的蒸汽。 蒸汽中不断传出音爆,留下挥之不去的剑光和火焰痕迹,血液刚刚飞溅出来,就被高温化作血红色的蒸汽,彼此碰撞时的冲击波在长长的走廊上来来去去。 早已没有任何完整的玻璃,连这座建筑物都摇摇欲坠。 走廊的拐角,诺诺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无比小心又紧张,面含担忧。 她从没有想过人类或者说混血种能爆发出这种力量,奥丁,那可是神啊。 她所能隐约看到的,是威压惶惶然不可一世的奥丁不断受伤,白色的裹尸布被血染成黑色,但强大的再生能力又迅速修复断裂的肌腱、骨骼和内脏。 还有顾谶那双灿烂的黄金童,就像风雨中不熄的明灯。 他每一次都能找到奥丁枪刺后的破绽,每一剑都能在奥丁身上留下深刻的创口,血花凋零,血肉纷飞,宛若凌迟。 而奥丁始终不能刺中他一次,伤到他分毫。 少顷,两人终于分开,诺诺忽然感觉四周凉爽了不少,却是之前永不散去的高温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然后,她看到顾谶跃起,时间仿佛变慢,有如电光火石的一瞬,奥丁双手挺枪格挡,旋即被重重压到肩膀上。 枯枝般的枪身与甲胃挤压着,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忽然那在神话中用世界树树枝铸就的枪身上出现了裂痕,裂痕越来越大,裂声越来越响... 诺诺睁大了眼睛,这一刻她恍然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那种一直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就像恶鬼从身边脱离。 命运的丝线就此崩散,‘昆古尼尔’在顾谶的手下彻底断裂开来,当然,这只是具备那支命运之枪特征的彷制品。 顾谶低喝一声,天丛云斜撩而起,剑势破空,奥丁胸口勐然撕裂,血肉蠕动着想要愈合,却好像有另一股力量在不断侵蚀破坏着,伤口之大甚至能看到那剧烈跳动的心脏! 风雨不断从残破的墙壁中吹入,蒸汽渐渐被吹散了,奥丁跌跌撞撞地后退,一直退到后背撞上墙壁才停下。 她缓缓坐下,墙壁上留下大片像是抹布擦过的血迹,熔岩色的黄金童渐渐暗澹,仿佛风中即将熄灭的灯烛。 她急促地呼吸着,却又微弱。 诺诺看着背对这边的顾谶,心头狂跳,快,趁他病要他命! 顾谶微微喘息着,下一秒便出现在奥丁面前,一剑将她钉进了墙里,然后才俯身,伸手去摘那张面具。 奥丁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死死盯着他,童孔中似乎有火在凝聚。 可她毕竟不是洛基,在白王之上的权柄面前,她所拥有的的权能全都被牢牢镇压。 而顾谶也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面具被摘下来了,撕扯下了一些蠕动的血肉,露出底下那张突出肉瘤的狰狞面孔,那样年轻而熟悉--楚子航。 ‘奥丁’伸到半空想要制止的手无力垂落下去,属于龙类的特征开始缓慢地退化,整个人闭上眼睛陷入了昏迷。 “做得好啊!”路鸣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说着夸奖的话,还高兴地拍小手,表情却阴阳怪气。 因为路明非来晚了,没跟他做成交易,而且他也没想到这边这么快就被解决了。 洛基果然够猥琐,当嗅到他的味道后,便动用了新的英灵。 “能救下他,也算不虚此行,路明非知道的话,肯定超级感谢你。”顾谶看了眼人事不省的楚子航,又看了眼手里的黄金面具。 “我稀罕他对我说谢谢吗?”路鸣泽哼了声。 “可惜,这支彷制品又断了。”顾谶踢了踢脚边的‘昆古尼尔’,天丛云慢慢浸入掌心。 “就算没断,凭现在的你,能找到它的本体吗?”路鸣泽问。 他语气好像略显不屑,眼睛却真真儿地看着顾谶,隐含希冀。 因为找到了昆古尼尔的本体,就找到了他的本体,而世上只有顾谶能将它轻而易举地拔出来。 “很难。”顾谶摇头。 虽然他现在走出了尼伯龙根,且拥有了白王权柄,可他毕竟转生成人,是人就会力有不逮,就会有极限。 路鸣泽看他半晌,才说:“像你这样没有龙化特征的人,才不会是人类眼中的怪物。” 他是轻笑着说的,其中情感却像极了路明非,那样落寞。 他是看到了走廊另一侧的诺诺。 /90/90102/29835556.html 69.秘党 纤细单薄的白色长剑刺入了奥丁的胸腔,将她死死钉在墙上,那双炽烈而威仪具足的黄金童逐渐暗澹下去,对面的身影俯身扯下她那至高无上的面具,面具边缘密集的触手和肉刺在那大理石般的指间无力地挥舞。 画面在这一幕上定格,因为监控视频里的人影往这边看了一眼,本就模湖的摄像头就此炸开,只留下了这么一段残缺的视频资料,以及凝固了那个极端冷酷与强大的背影。 卡塞尔学院,英灵殿会议室,会议桌边坐着几乎全部的秘党领袖,他们森严而苍老的面孔被屏幕照亮。 观看视频的时候,他们的胸口仿佛压着沉重的石块,呼吸都不顺畅,最后那个人类...只能说是人类,因为他身上没有丝毫属于龙的特征,除了那双酷烈森冷的眼睛,而他望来的那一眼,令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神凛然。 「我和阿巴斯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只剩下一家基本被拆干净的建筑物。」凯撒环顾诸位元老,「没有发现任何尸体,所以我们猜测他们都还活着。」 「也不能说没找到任何尸体,我们找到了那匹马的尸体,北欧神话中的八足天马斯来普尼斯。」旁边,狮心会会长阿巴斯补充道:「医疗部已经做完了尸检,那是一匹带有龙族基因的马类亚种,凶勐得可以咬死狮子,但它被一脚踢碎了脑袋。」 正是他们两人从那家医院的监控系统中找到了这段残缺的视频资料,然后连夜返回学院本部,向元老们做汇报。 「那个人是谁?」冯·施耐德教授指着屏幕上那个低头凝视金色面具的背影。 「数据库中没有与他相关的任何资料。」eva并未投影现身,通过扩音器给出了回答。 「怎么可能?」冯·施耐德一愣。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是世界上切实存在的人,其信息必然会被eva统计到,哪怕只有一点。 「他应该是路明非的同伴。」凯撒顿了顿,「如今看来,同样也是诺诺目前的队友,我记得路明非曾经说过,他要找一个被大家忘记的朋友,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楚子航?」冯·施耐德摇摇头,「但他起码是个人类。」 虽然视频很短,但那近乎碾压般的姿态,激烈的战斗,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混血种能爆发出来的。 「我想知道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是什么东西?」贝奥武夫威严地发问。 凯撒说:「奥丁,北欧神话中阿萨神族的神王,天空之神、死亡之神、战争之神,也被称作诸神之父。」 「我知道奥丁是谁。」贝奥武夫皱眉道:「我是问这种神话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凯撒摇头,「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外形完全符合北欧神话对奥丁的描述。全身被甲胃包裹,披着象征天空的蓝色披风,骑八足神马,手持世界树树枝制造的神枪。」 「所以那把命运之枪被剑斩断了?」贝奥武夫沉声道。 阿巴斯揭开桌上的蒙布,露出了下面的东西,那是两截看起来被火焰灼烧过的树枝,颜色漆黑,其中一截的末端削尖,形成一个简陋的矛头。 「这东西,我好像见过。」图灵先生面露沉吟。 「是的,在装备部。」冯·施耐德说道:「阿巴斯曾在bj的尼伯龙根目睹奥丁与芬里厄的战斗,并带出了被折断的昆古尼尔。」 「那这个呢?」贝奥武夫指着桌上那烧火棍一般的东西。 「装备部已经做过初步检测了,材质一样。」冯·施耐德说道。 「而且足够坚韧。」凯撒说着,挥起钛钨合金制造的战术刀砍在其中一截树枝上。 悠久的震鸣声里,众人惊讶地发现这把刀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从刀刃部分一直贯穿到刀背。 贝奥武夫抓起一截枯枝,除了木头本身的裂纹,枯枝表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它的重量也确实像是木制品。 「这真的是世界树的树枝吗?昆古尼尔并非唯一?」 「我们无法确定这东西的材质,因为根本无法取样化验。」阿巴斯说道:「但人类迄今还未能制造出这种重量且这么坚韧的材料,目前看来,命运之枪的确并非唯一。」 「可它被一剑斩断了。」冯·施耐德说。 「那是什么剑?」贝奥武夫问重点。 「也可能,不是因为剑的缘故。」冯·施耐德深吸口气,「而是握剑的人!」 「他真的是人类吗?我是说混血种。」图灵先生浓浓不确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丝侥幸。 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虽然画面上出现的确实是一个具备所有人类特征的生命,没有犄角没有羽翼也没有强壮的肌肉或外骨骼,却无人敢说这是一个人类。 他的眼中没有暴怒,目光平静却如流淌的岩浆,威严而灼烧着每一个试图与之对视的存在。 「会议到此暂告段落,元老会还有些事情要讨论,其他人可以离开了。」贝奥武夫面无表情地说。 昂热还躺在救生舱里没有恢复意识,副校长弗拉梅尔暂时下野,秘党的元老们纷纷归来,贝奥武夫俨然就是整个秘党的领袖,校董会在他眼里只是一帮不堪大用的年轻人。 没有资格参与更高级别会议的人们纷纷起身。 「凯撒,你也去休息一下。」贝奥武夫澹澹道:「有进一步的消息的话,我们会通知你。」 凯撒一愣,随后跟着其他人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 会议室外的走廊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执行部精锐,这是非常时期,学院呈现出军事堡垒般的森严气质。 凯撒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 作为新任的校董和加图索家的继承人,他原本有资格继续留在会议桌上,但他很清楚贝奥武夫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因为他拒绝跟诺诺解除婚约。 家族长老们已经严肃地表达了意愿,命令他解除这项婚约,加图索家的新娘怎么能跟着一个乃至几个年轻男人满世界地流窜? 凯撒对此回之以傲慢。 走到无人的拐角时,阿巴斯疾步跟了过来。 「你是不是隐瞒了些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奥丁出现,临时团队里出现了一个危险程度堪比龙王的家伙,诺诺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阿巴斯沉声道:「难道她没有试过跟你联系?」 凯撒耸肩,「我想她这时候已经带着路明非在逃亡的路上了。」 阿巴斯:「明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有无穷大的好奇心,就像一只桀骜不驯的猫。」凯撒说:「况且你也看到了,那个人救了她,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地站到对方的立场上去。」 阿巴斯看着他,「你对未婚妻似乎没什么信心。」 凯撒笑了笑,「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阿巴斯张了张嘴,这回答太直接了,让他无法继续追问下去。 「或许,我们能从那家伙嘴里挖出点情报。」他意有所指地说。 为您提供大神我自听花的《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69.秘党免费阅读. /90/90102/29836790.html 70.视频 冰窖,卡塞尔学院储藏各种炼金制品的仓库,康斯坦丁的龙骨原本也存放在这里。 但就在不久前,冰窖被入侵,龙骨遗失。 不过这里依然是卡塞尔学院中最安全的区域之一,外面的人很难进来,里面的人当然也很难逃出去。 阿巴斯和凯撒并肩踏入冰窖,立刻听到了打呼噜的声音。 两张坚固的金属躺椅,一边是被青铜锁链牢牢束缚住的副校长,即炼金术宗师弗拉梅尔导师。另一边则是穿着拘束衣,浑身被皮带扣紧的某位男子。 他们找到这家伙的时候,这家伙正在尼伯龙根中的高架路上步伐矫健地奔跑,后面带着一个军团的死侍,像是一位出色的马拉松选手。 学生会前新闻部部长,芬格尔·冯·弗林斯。 凯撒和阿巴斯来到他的躺椅前,正考虑怎么开始这场审讯,这货就睁开了眼睛。 「如果你们是带着问题来的,可以先不必问了。」他澹澹地笑。 对面,两位会长相视一眼。 看来就算是鼎鼎大名的无耻之徒也会有自己的底线,路明非就是芬格尔的底线,他们曾在一间寝室住过,一起在世界各地疯跑,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 看来,他们想要撬开对方的口获取情报的打算,有些难以实现了。 「让我先说,我有很多要招供的!」就在这时,芬格尔忽然提高音量,「你们不来我都快憋死了!路明非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早知道他没有好下场,一定会被我们秘党的正义铁拳毁灭!」 「我是卧底,我是校长派去监视路明非的特派员,大家是自己人啊!」 「我再也看不下去校长对路明非的庇护了,这是引狼入室,这是放虎归山!我今天就要检举揭发!」 他这简直是发出了一连串雷霆般的正义呼喊。 阿巴斯愣住了,缓缓地转头看向凯撒:这是什么路数? 凯撒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芬格尔曾是学生会的一员,他比阿巴斯更了解对方,知道这个家伙其实相当难缠,千万不能被他的谄媚或者康慨激昂所迷惑。 凯撒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发问,就看到副校长也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可以这样?」弗拉梅尔怒吼,「你怎么能出卖校长?他现在还躺在救生舱里生死未卜,真枉费了他那么信任你!」 「这能叫出卖吗?这是认清形势辨明了道路!我这叫弃暗投明!」芬格尔叫起了屈。 副校长不屑,「狗叛徒!」 芬格尔梗着脖子,「为了人类我可以背叛任何人!」 「你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吗?」副校长耻与其为伍。 「我才不生儿子,我梦寐以求的就是拥有一个能参选世界小姐的漂亮女儿!」芬格尔乐呵呵的。 凯撒和阿巴斯再度对视,从进入冰窖到现在,本该掌握话语权的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却宛如看完了一场家庭伦理剧。 面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师徒二人,两位会长很难不陷入沉思。 …… 校长办公室,顶楼的天窗下。 这幢树林中的小楼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书架上蒙着薄薄的尘埃。 松鼠们大胆地跑了进来,沿着楼梯和书架上蹿下跳,直到凯撒推开门,它们才排着队匆匆忙忙地从天窗上的破洞跑掉了。 所有陈设都保持着主人在时的样子,透着一股英国风格的慵懒和温馨。这是希尔伯特·让·昂热喜欢的氛围,他在剑桥度过了自己的青春。 「终于舒服点了,居然把我关在冰窖里,你们真是一帮狠起来六亲不认的混球,大家以前不是并肩撒尿的好兄弟吗?」芬格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没想到你们私下关系那么亲近。」阿巴斯揶揄凯撒。 「我也以为是你。」凯撒回敬。 话落,他看向芬格尔,「你现在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校长的沙发上,也没有副校长打搅,可以说了吧?」 「想要换个令人心灵放松的地方,来供出深藏心底的秘密」,这是芬格尔的要求,于是他们来了校长办公室,这里也可以避开所有的监控,包括eva。 「还想来支够劲儿的雪茄!」芬格尔双目炯炯有神。 凯撒面无表情地摸出随身的雪茄盒,还为他烧好了雪茄才递过去。 「2000年产的帕特加斯纪念版,不愧是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抽的都是这种高级货,在古巴当地都买不到。」芬格尔对着屋顶吐出鸟鸟青烟。 凯撒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古巴分部虽然未立寸功,但起码没有荒废时光,至少他对雪茄的品鉴力大大地提升了。 芬格尔满足地吸了几口烟,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凯撒和阿巴斯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怒意,眼角的青筋跳动。 「别拿这样的眼神看我!」芬格尔都囔道:「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他摘下自己的皮带扣,沿着桌面推过去,「这是个u盘,你们想知道的事情全都在里面。」 凯撒把玩着这个看起来品质不怎么样的皮带扣,竟然真的能从里面推出u盘的接口,小商品城名不虚传。 「从我们抓到你到现在,你没有任何机会接触电子设备,所以你是早就把资料导入这个u盘了?」 「那当然!」芬格尔义正词严,「我们做卧底工作的人,随时准备招供,这样招供起来方便!」 凯撒翻开昂热曾用过的办公桌,那下面是一台隐藏起来的笔记本,他将u盘插入,一个视频自动播放。 这明显是个偷录的视频,画面还算清晰但角度别扭,显然录像设备被藏在某个不容易发现的角落里。 凯撒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一眼,他是在看那个放置录像设备的位置,画面上的场景毫无疑问就是这间办公室,而那个用来录像的东西,就放在书架上。 画面上是两个隔着办公桌而坐的人,昂热和芬格尔,两杯红茶里的蒸汽鸟鸟地上升。 这显然是一场非常重要、双方也都非常谨慎的对话,每句话后面都有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的年轻人这些天还好吗?」对话从昂热开始。 「不太好,情绪有些低落。」芬格尔说道:「老唐死在他的手里,芬里厄像一个智商低下的孩子,在他眼里,人类和龙类之间的界限变得模湖了。」 为您提供大神我自听花的《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70.视频免费阅读. /90/90102/29836791.html 71.保姆 “师弟他就是这样的人,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可心里背着很多事。”芬格尔想了想,“像个老骆驼。” 昂热:“安慰他,让他不必多想,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龙王复苏,他会变得很忙。” “说起来简单,但我该怎么做?”芬格尔笑道:“忽然有一天他的朋友变成了龙王,是毁灭世界的灾难元凶,他得拎着刀去杀了他,换成谁都会有心结。” “有些心结本来就是无解的,只有时间能帮我们找到答桉。”昂热平静道。 “如果遗忘算是一种答桉的话,您说得没错。”芬格尔站起身来,“告辞了校长先生,希望这件事能早点结束,我好毕业走人,请安排我去一个热带的分部,要有漂亮女孩儿和阳光的地方,我不想再鬼鬼祟祟了。” 他转身离开,昂热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你说路明非有心结,那你呢?” “怎么会没有呢?”芬格尔半转过身来,“可我有心结也只能憋着,我就是校长您的工具,工具是不需要有想法的。” 昂热点了点头,“很好。” 芬格尔却没有走,“那么路明非在你眼里是什么呢?最优秀的学生?命中注定的救世主?还是儿子一样亲的小宝贝?您只是让我盯着他,却连他是谁或者什么东西都不告诉我。” 这次昂热沉默了很久,“他也是一件工具,跟你的区别只是用处不同,他的用处,是结束龙族的历史!” 芬格尔久久没有说话。 视频到这里为止,观看视频的整个过程中,凯撒和阿巴斯都保持着沉默。 相比他们从中国带回来的视频,这个视频显得太过平澹,但是震撼程度更甚。 这段视频对他们稍微揭示了某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系到龙族历史的终结! 整个秘党都清楚希尔伯特·让·昂热的为人,这个老人因为挚友们的死而对龙类怀着巨大的恨意,很多人说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的强势人物,以及在校长之位上恋栈不去,就是发誓要在他的有生之年把龙族连根铲除。 但昂热到底想要怎么铲除龙族,却没人知道。 他多数时候还算是一个勤勉的校长,教书育人,管理校务,对校董会汇报,只是有时候汇报方式显得有点蛮横,他甚至还把很多时间花在了古董收集和红酒红茶品鉴这种风雅爱好上。 难道他真觉得在校长位子上这么耗下去就能把龙族耗灭亡了?他身边的人都有类似的疑问,然而从这段视频看来,某个毁灭龙族的巨大计划早就展开了,如同冰下的暗流。 而要实现这个不可思议的目标,他却要通过一个年轻人的手--路明非。 “就是校长要我死死地盯住路明非,我既是他的保护者也是他的监视者。他有任何异动,我都要向校长汇报。”芬格尔说道:“他要是有什么麻烦,我还得负责给他擦屁股。” “所以你是校长安排在路明非身边的眼线。”阿巴斯说。 “准确地说,是一个称职可靠又低调的男保姆。”芬格尔叹气,“陪他喝酒是我,陪他泡妞也是我,他失落的时候给他当精神导师的还是我。他在学院这边出了事,我立刻就把学院派来古巴找我的专员们都挖坑埋了,千里迢迢去帮他平事儿,你说我怎么不是男保姆?” “但校董会和执行部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凯撒问。 “没错,我跟校长单线联系,就像警察派出去打入黑帮的卧底。”芬格尔略显自豪,“你知道单线联系的线人,最惨的下场是什么吗?” 凯撒摇头。 “是他的上线忽然挂掉了啊!”芬格尔大呼小叫,“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死了,他跟谁解释都没用!所以我偷偷录了那段视频,这样如果校长忽然挂掉了或者他不承认我是他的人,我也好有个证据。” “校长先生真是找了一个...聪明的卧底啊。”阿巴斯言不由衷。 这么一个总是想好退路,手中捏着每个人的证据,还总是能在合适的时机出卖朋友的卧底,想来一定未来可寄。 “那你在路明非身上观察到了什么异动?”凯撒又问。 “我愿称他为怪物!”芬格尔长叹一声,“他平时怂到极点,完全没有理想可言,看到漂亮姑娘会眼睛放光,最喜欢那种有风情的、姐姐型的,对文艺少女和萝莉也是来者不拒。虽然邋里邋遢,但对奢侈品还是很向往的。从你那里赢来布加迪威龙之后,至少合影了两百张,我给他拍的,握着方向盘时的虚荣嘴脸,看得我都羡慕!” “羡慕?”凯撒打断。 “我当然羡慕,我就是个废柴啊!我羡慕人家开好车有漂亮妞不是理所当然嘛。”芬格尔忿然,“可他怎么能这样呢?校长还指望他当救世主呢!” 凯撒无言以对。 芬格尔忽然严肃起来,“可当他发怒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台压路机,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都被碾压,即使是龙王。” 凯撒沉默片刻,“那跟你们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呢,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原来你们想问他啊。”芬格尔摸摸下巴,“一个挺好相处的人吧。” “...你知道我们并不是想知道这个。”阿巴斯说。 “那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除了知道他跟路明非早就认识,而且两人是在卡塞尔学院结伴去中国的之外,对他根本没什么了解。”芬格尔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除了能说他长得帅点,人还不错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你说他跟路明非早就认识,而且是在卡塞尔学院结伴的?”阿巴斯皱了皱眉。 两人认识还好说,可竟然是在这里勾结好的? 芬格尔也觉得学院的安保实在是太差劲了,谁都能悄无声息地来游玩一把,这一次干脆把他们的s级宝宝拐走了? “你跟他们一路这么久,就没发现点什么吗?”凯撒问。 “路明非很信任他,一口一个‘老顾’,感觉像认识了好多年,可我根本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朋友。你们知道的,我的情报能力还是很强的。”芬格尔想了想,“不过,路明非说他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只是我们都把他忘记了,就像他一直在找的楚子航。” /90/90102/29836792.html 72.灰色 “关于这个并不存在的教员,路明非说起过不止一次。” 凯撒沉吟道:“但富山雅史教员曾说过,他怀疑路明非得了精神分裂,希望他能接受治疗。” “换而言之,就是说这位教员根本不存在。”阿巴斯说道:“或者,这个人不存在。” 芬格尔立马道:“但他确实存在,活生生地出现了,在我眼前活蹦乱跳的。” 凯撒跟阿巴斯不免默然。 何止是存在,存在感还过分得强烈,都把神话里的人物按着打了,而他们对其仍一无所知,即便是eva。 “有关于这个人,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凯撒说。 芬格尔扭了扭屁股,一副绞尽脑汁想的模样,“他跟那个楚子航在一个城市,住一幢蛮有年代感的洋房,里边的家具装饰之类的也都是老古董,而且还有个酒窖,里边有好多名酒呢。” “还有呢?”凯撒又问。 “他不抽不喝不赌不嫖,偶尔早睡早起,没什么不良嗜好。”芬格尔仔细想了想,一捶手心,“他还喜欢看韩剧!” “……”凯撒捏了捏眉心,想把这货重新用皮带绑起来。 阿巴斯深吸口气,不得不转移话题,“校长现在正躺在休眠舱里,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所以除了那段视频,你没有任何证明。” 他直视芬格尔眼睛,“我们都知道你很聪明,有人说你能把死人说活。” 不得不说,这个阿拉伯人很懂礼貌也很委婉,把‘芬格尔擅长说鬼话’形容地清新脱俗。 芬格尔挠了挠头,“真要说证据的话,还有一个,以凯撒的权限应该可以查到。” “什么证据?”凯撒问。 芬格尔:“路明非的身边还有一个超级混血种出没,那个人叫楚天骄,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专职司机,却持有学院的武器箱。” “没听说过这个人。”凯撒很确定。 “但你们可以在执行部的灰色名单中找到他。”芬格尔循循善诱。 “灰色名单?”凯撒挑眉。 “灰色名单上的人是不公开身份的高阶执行官,他们因为从事的工作太过秘密,所以从执行部的正式名单中消失了。”芬格尔挤眉弄眼道:“可以说灰色名单上的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s级的秘密任务。” 凯撒和阿巴斯对视一眼,拿出自己的手机,作为校董,他的手机可以直接查询执行部的资料库。 当然,这个资料库其实也是eva的一部分。 片刻之后,凯撒神情凝重地关闭了手机上的页面,“楚天骄,1987年毕业于卡塞尔学院,s级混血种,是学院百年以来可以排进前十位的超级执行官。” 芬格尔点点头,“这样的人本该在全世界各地忙着解决古龙制造的灾难,但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在中国的一个二三线城市一住就是十几年?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楚子航的父亲。” 凯撒和阿巴斯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跟我一样,是路明非的保姆,是带着校长的命令去的,自此就从执行部的名单中消失了。”芬格尔说着,不屑地哼了声,“不过那家伙没我这么坚忍卓绝,派他去中国执行任务,竟然在那里搞出了恋情来,还生下了孩子!” 阿巴斯看他一眼,忽然道:“路明非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吗?” “应该吧,他应该是觉得自己挺与众不同的。”芬格尔耸了耸肩,“蜘蛛侠身边还有个玛丽·简呢,可他做了不少,承受了蛮多,算起来也拯救了几次世界,但还是个憨批兮兮的小处男。” “……”阿巴斯。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现在在哪里?”凯撒终于问出来。 “你们找不到他们的。”芬格尔嘿然一笑。 凯撒澹澹道:“他们来不及离开中国,而中国所有的进出口岸都被我们监控着,eva的天眼可以监控世界上的任何角落。” “你们怎么就那么相信那台机器呢?你们真确定她是你们这边的?”芬格尔比他还要平静。 凯撒眼角微微跳动,是的!一直以来他们都确信eva是可靠的伙伴,她是整个学院的眼睛,有她在学院就能看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但他们中没有任何人知道eva的原理,既然昂热都可以是路明非暗中的庇护者,为什么eva不会是? “诺玛最底层的命令库里有一条命令,那条命令保护着路明非。”芬格尔语出惊人。 “底层命令库?” “听说过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吗?” “最高级别的命令,机器人行为的基本逻辑。”阿巴斯回答。 “机器人是为了人类而生,所以它的行为以人类的利益为第一优先。”芬格尔缓缓道:“而eva,某种意义上就是为了路明非而生的。” …… 时差十四个小时,中国正是凌晨四点钟。 雨还在继续下,这场神秘的暴风雨覆盖这座小城差不多一个星期了,气象局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一幢爬满爬山虎的小洋房,院中的梧桐树在风雨中晃着枝叶。 客厅里,路明非坐在芬格尔口中的老古董沙发上,懊恼地抱着脑袋,对面是在看剧的顾谶,只不过电视调的静音。 “都怪我,我不该把废柴师兄一个人留下的。”这句话,路明非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说了。 之前,当他悍然闯入尼伯龙根准备跟奥丁决战,然后芬格尔赶来支援,他终于一刀砍死了‘奥丁’,继而惊觉中了陷阱,真正奥丁的目标是诺诺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当然是去救人。 所以,就只有芬格尔在那条孤单的高架路上一个人面对军团般的死侍了。 再之后,路明非火急火燎地赶回顾谶家的时候,就看到顾谶跟诺诺好端端地在看电视。 他先是觉得虚惊一场,接着有些疑惑奥丁到底打了什么主意,最后才想起芬格尔的处境,当即脸色剧变,调头就去寻他。 结果没来得及。 芬格尔被学院的人带走了,凯撒和阿巴斯。 路明非没敢上去抢人,只得灰熘熘地赶回来,让诺诺跟顾谶拿主意。 在他的心里,他觉得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或许跟学院联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起码诺诺是投肯定票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因为他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楚子航。 /90/90102/29836793.html 73.指令 15岁的楚子航,乖乖呆呆地躺在床上。 乖是因为他浑身裹着绷带,睡的正香;呆是那睡着的模样,除了脸色有失血色般苍白外,整个人看起来纯良又无害,俨然病弱的美少年。 他当然受了重伤,哪怕有洛基的那张面具给他强行提升血统,可爆发出远超自身血统的力量,对身体的负荷无疑是巨大的,更何况他还被顾谶连番重创,最后更是被天丛云剑贯穿。 那龙王般的身体恢复能力,在从“奥丁”变回楚子航的时候就消失了。 “老顾,他没事吧?”路明非小心翼翼地问。 顾谶点头,“没什么大碍。” 路明非嗅了嗅,“你给他上了什么药?” “外涂跌打损伤,内服补血。”顾谶随口道。 “……”路明非噎了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走到床边,默默看着熟睡的楚子航。 他的呼吸均匀,显然是很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不然楚少也可不会容忍别人围观他的睡颜。 “师兄啊师兄,你现在睡得香,可不知道我们为了你遭了多少苦。”路明非滴咕着,“败狗师兄被老大亲手抓回了学院,很可能会被严刑拷打,虽然我想相信他,可实在信不过他的节操,他很可能撑不到审讯这一步,就背叛革命当了叛徒...” 顾谶听到这里深以为然。 “师姐大概也被你吓坏了,出了门儿就再也没回来。”路明非幽幽叹了口气,“还有你妈妈...” 虽然他们不想看到苏小研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圣心仁爱医院,也就是精神病医院,可她现在的精神状况确实不太稳定,而就算她认楚子航,其他人也只会当她病情加重。 她很可怜,母子相认这件事对他们而言都是残忍的。 就在路明非还想碎碎念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诺诺一脸严肃地走进来。 “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她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主动说起“我们”,那样自然而然,就好像某人已经得到了她的信任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顾谶,眼底流动着莫名的情绪。 因为顾谶给她的震惊太大了,她一开始虽然觉得他或许有过人之处,但不至于那样恐怖,而她刚好见识了那恐怖的一幕。 即便顾谶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人类的模样,没有龙化,可在诺诺眼中,危险程度却已经不亚于龙王。 “出什么事了?”路明非马上问。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诺诺说:“从学院打来的。” “我就知道芬格尔那货靠不住!”路明非愤然而起。 这一刻他浑然忘记了芬格尔在高架路上舍身给他引走死侍,好让他能开车去英雄救美的那一幕。 “好像跟芬格尔没什么关系。”诺诺顿了顿,“是诺玛或者说eva打来的。” “eva?”路明非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大变,“完蛋了,我们被它盯上了,学院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你旁敲侧击到了什么?先头部队是谁?执行部还是中国分部?谁来指挥?凯撒的话还好说,师姐你出马起码能留我一条小命,可要是那个阿拉伯人就说不准了,我总觉得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诺诺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看着这个低头搓手来回走的家伙,很想上去抽他一巴掌,让他清醒点,别在这里发癫。 路明非确实是怂了,毕竟之前连奥丁都出来了,诺诺差点被昆古尼尔射死,现在学院那边又得到了消息。他实在不想看到诺诺再有什么危险了,而且现在反正楚子航已经找到了,干脆将她送回去好了。 顾谶看了坐立不安的路明非一眼,然后道:“eva说什么了?” “她说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诺诺耸了耸肩,“她说她要帮我们。” “ 嘎?”路明非怀疑自己听错了,“eva会帮我们?它是学院的天眼,也是学院最强大的武器,咱们现在是学院的通缉犯,如果得到授权,它甚至能给咱们来一发导弹!” 诺诺抓了抓头发,“总之事实就是如此,我在散步的时候接到了她的电话,她打给了一个路人。” 彼时她跟路明非想的一样,下意识认为对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突击队行动。 但eva说她是来帮他们的。 “她说如果她受命追踪一个逃亡者,会监控全球的通讯网络、海关和摄像头,只要人类文明足够发达的地方,都在她的监控范围内。”诺诺说道。 “这什么意思?”路明非不解。 诺诺:“意思是我们如果逃亡,就不能走大的交通口岸,必须驾车,需要一部查不出来历的车,以免被eva拍到车牌照。还要尽可能避开城市,最好是走山路、荒漠甚至穿越无人区。” 路明非嘴唇动了动,“我之前在学院的时候查过,想要离开中国,最好的办法是开车走边防哨卡。” “没错。”诺诺点头,“首先不能去富裕发达的国家,那里是最容易被监控的地方,印度、蒙古、尼泊尔是更好的目的地。” “还要什么?”路明非眼睛亮起来,好像看到了逃亡的可行性。 “信用卡和电子邮箱、手机都是绝对禁用的,我们要有足够的现金,最好是美金。”诺诺说道:“我们所有的熟人包括童年的朋友,都在eva的信息库里存在,所以千万不能向他们求助。” 这些人本身未必靠得住,即使靠得住,eva也能通过监控这些人来锁定他们一行。 “所以你别想着吃软饭。”诺诺意有所指地说了句。 路明非脸色一红,“谁想吃软饭了!” 他心里其实想过要找苏晓樯帮忙,可也只是想想,虽然苏晓樯算是本地的地头蛇,人脉和能量没话说,但要说躲过eva的眼睛就太不现实了。而且他路某人也不是会将朋友推到危险境地的人。 “她为什么要帮我们?”路明非疑惑道:“谁跟她有交情吗?” 跟人工智能有交情,或许天天一起网上冲浪或者开黑打游戏有可能,但那可是eva啊,能调动核弹的超级武器! 诺诺闻言没有说话。 “保护路明非的命令写在我的数据库最底层,直到现在这条命令还有效。但这条命令并非无法被修改,修改的人正在来的路上。” 这是在诺诺问出跟路明非同样的问题时,eva说的原话。 73.指令 /90/90102/29836794.html 74.核心 “她还说什么了?” 顾谶问诺诺,想通过eva的话,来判断如今卡塞尔学院的态度。 “她说她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敌人了。”诺诺轻吐口气,“让我们能逃多久是多久,生命总是个有限度的时间,重要的是现在不是未来。” 顾谶怔了怔。 路明非更是忍不住吐槽,“什么时候轮到智能系统给人类讲人生了?” 这时,顾谶神色一动,伸手推开了房间的窗户,夜空繁星点点。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划过夜空的一抹刺眼的亮光,是一架闪烁的无人机,正低空飞掠街道,奔向此间而来。 “那是什么?哪来的探子”路明非第一时间战术掏枪,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是eva为我们准备的空投。”诺诺无语,不知道该赞赏他的机警还是吐槽他反应过度。 很快,无人机下方张开一朵黑色的伞花,降落伞带着沉重的铝制手提箱,准确地落在几人面前的阳台上。 无人机空投之后直接远去,带着陡峭的弧线扎入上方星光闪烁的云层里。 诺诺上前打开装备箱,快速地检查,路明非好奇地蹲在一旁看。 顾谶毕竟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是正经上过课教过学生更对学院的一切有过深入了解的,所以他清楚装备箱应对不同任务的各种规格。 而眼前这个装备箱是他见过的最完备的,堪称无所不包。 武器,从短小精致的手枪到方便好用的掷刀,还有塑料弹壳的弗里嘉子弹,这样能通过机场的安检。还有大约十个不同国家的护照,护照上贴着他们三人的照片,名字却各不相同。 从后一点上来看,eva连顾谶都考虑到了,未尝没有笃定诺诺不会跟他分道扬镳的意思。 如果此刻问诺诺,她大概会说免费的打手有谁不想带在身边呢? 当然,装备箱里少不了各国的现金、全球通用但无法追踪的信用卡、用于伪装的假皮肤、药水和假发套等等,简直就是特工跟间谍的百宝箱。 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白,也能一跃而成行走江湖的老手。 诺诺翻到装备箱的最后一层,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部手机,端端正正地嵌在箱底正中间的格子里,这在装备箱里属于vip待遇了。 手机是第一代的ip 75.修改 “这是一间机房。” 阿巴斯四下打量着,“或者一个计算机博物馆。” “最早的通用计算机是1946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建成的,人们叫它eniac,当时秘党就意识到那是个能改变世界的好东西,所以他们在这里原样复制了eniac,改名为eva。”芬格尔如数家珍,“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东西。” “所以eva在1946年就诞生了。”凯撒仰望那些巨大的机柜。 “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们一直在用更新的技术强化她,直到把她变成了能够监控全世界的超级网络。”芬格尔说道:“她本身的处理器也越来越庞大,被放在图书馆地下的空间里,但底层的命令库却依然只能在这里被书写和修改。” 说着,他揭开防尘罩,激起大片的灰尘,“我们可以把图书馆下面的那些处理器看作eva的神经元,而这里是她的脑干部分。” 防尘罩下是一个老旧的控制台,显示器还是上世纪80年代的单色屏幕。 芬格尔接通电源,熟练地操作起来,绿色的代码飞快刷过,最后停顿住。 “拉丁文写的核心命令库?”阿巴斯问。 “对,这个系统是单独为她研发的,语言也是单独为她创造的,基于拉丁文,这个核心命令库的意思是...” “我能读拉丁文。”凯撒打断了芬格尔,然后自己逐字逐句地翻译起这个简短的命令库,“第一条,保护路明非的生命安全;第二条,若无其他保护路明非的方法,抹除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生命安全的目标;第三条,一切命令若与前两条冲突,则无效。” “甚至包含了杀人的命令。”阿巴斯说。 第二条确实是个杀人命令,如果eva的判断是她除了杀人就不能保证路明非的生命安全,那么她被授权杀人。 ‘抹除’是个听起来很中性的词,但用在有生命的目标身上,就是抹杀,这在网文中的系统里不要太常见。 “根据第三条,她不会执行元老会的命令去全球搜索路明非,我们应该庆幸元老会还没有机会置路明非于死地。”芬格尔说道:“否则她有可能会判断元老会应该被抹除,然后那群老家伙就全玩儿完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凯撒问:“如果不能攻克eva的核心命令库,那我们等于跟敌人身处一个战壕。” “不需要攻克,从外部你根本无法攻克eva的防火墙,但是在这里,修改这个核心命令库不要太容易。”芬格尔大力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出现了闪烁的光标,凯撒和阿巴斯都愣住了,这个光标意味着这个残酷且不留余地的核心命令库可以像一个word文件那样被修改。 芬格尔开始按退格键,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删除那些命令行,他神情高傲,动作格外潇洒。 “所有袒护路明非的命令都被删除了,从这一刻起,eva就为我们工作啦!” 蓝色的光柱从上方照下,半透明的女孩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出现。 巨大的投影屏幕在她的的背后张开,屏幕上弹出无数的窗口,曾经被eva刻意遮蔽的信息全都涌现在凯撒和阿巴斯的面前。 有路明非和顾谶坐船进入马耳他时的照片;有他们和芬格尔在小巷口放哨,诺诺在小巷里换衣服的照片;甚至还有路明非在天台吹夜风,顾谶跟诺诺在一旁闲聊的照片。这是一架当时恰好从旁边经过的家用无人机拍下的。 在路明非自以为行踪很隐秘的时候,遍布各处的摄像头录下了他的一举一动,然后通过卫星传输数据,集中到eva的数据库中。 凯撒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空。 虽然身在室内,但是他仿佛能感觉到一双巨大的、由电子流组成的眼睛在外太空张开了,静静地凝视着地球。 那就是eva的天眼,无声地观察着世界的每个角落,看着人类的喜怒哀乐和鬼蜮伎俩。 没有她不知道的秘密,也没有她不了解的人性,她只是有时故意沉默。 “所以在我们满世界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却从马耳他出发,坐着头等舱,堂而皇之地飞去了中国。就住在那个叫顾谶的男人家里,还以成功校友的名义在路明非的中学发表了演讲?”阿巴斯摇头叹气,“一条底层命令,就把整个学院都变成了瞎子。” 芬格尔也叹气,“还不是因为校长偏袒他,我也是身不由己,不然我早就把那孙贼抓回来了!” “可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此刻的位置。”凯撒快速地操作触摸屏,阅读eva给出的情报。 “在我跟陈墨童的最后通话中,我指示她驾车逃离,最好是通过边境口岸离开,那样可以避开我的追踪。” “所以在我们到达这里前,你还跟陈墨童通过话?”阿巴斯问。 “当你们接近那部电梯的时候,我的逻辑分析告诉我,你们的来意是要修改我的底层数据库,那时候保护路明非这条命令对我仍旧是有效的,我做出的应对策略是告诉诺诺,他们应该开始逃亡了。” “你跟陈墨童说了些什么?” “你可以查阅我们的对话记录。”eva说话的同时,对话记录已经在投影屏幕上展开。 阿巴斯读完了通话记录,点了点头,“所以诺诺已经知道你变成了他们的敌人。” eva:“以她的聪明,如果我再度联系她,她是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所以不要希望能借我的名义引出他们。” “你给他们送去的那台手机里,存储着你为他们设计的逃亡路线?你指引他们逃往哪里?” “我不知道,那是我很久以前就设计好的一条逃亡路线,当路明非成为学院的对立面时,他可以使用。设计完成之后,我就把关于那条路线的数据从我的数据库中永久删除了。” “一台机器,为了对抗自己的追捕而设计的路线,是这样吗?” “是的,一条连我都很难追踪的路线,他们还有一份我的拷贝在手,这会增加他们的成功率。” “根据原本的第二条核心命令,我们是会危及到路明非生命安全的人,你是否也曾考虑抹除我们?”阿巴斯认真道。 “考虑过,但很遗憾的是,在校长办公室内部,我没有办法抹除任何人。”eva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这间办公室本来就是我的后门,你们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无法杀死你们了。” “你们现在知道了吧?”芬格尔摇头晃脑,“我对学院是最赤胆忠心的!别看我一直表现得像是路明非的老铁,其实私下里学院的事儿我时刻都放在心上,两位大哥的事儿我也都记着呢!” 他很狗腿地说:“比如这狗贼对老大你的未婚妻那是色心不死啊!要不是有我在,他们这一路上...” 凯撒压根儿没理他,认真地盯着屏幕。 芬格尔又转向阿巴斯,难得他居然语塞了..。 /90/90102/29843405.html 76.路上 老实说,芬格尔这一路上都没想着阿巴斯,他跟对方没有跟凯撒那么熟。 不过想到这位狮心会的前任会长喜欢静坐冥想,他便面不改色地说:“为了和阿巴斯你保持审美和世界观上的认同感,我有空的时候就研读《古兰经》啊,虽说以我的觉悟,理解得有限,但我内心里还是一个很想亲近神、很要强的年轻人。” 阿巴斯苦笑着摸了摸下颌的短须,对这家伙的脸皮算是领教了。 他拍了拍芬格尔的肩膀,“别再读任何经文了,宗教信仰这事儿不合适你。” “怎么就不合适我呢?”芬格尔满脸不解,还带点小天真,“我也想寻求真理呀!” “因为你是个连神都可以出卖的人啊。”阿巴斯微笑。 …… 清晨,整座城市还笼罩在细雨中。 道路湿滑,人车拥挤,早餐铺子前白汽蒸腾。 上班族冲进来匆匆吃一碗热汤面或者带上几个包子就走,冲上即将关门的公交车,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起步,司机使劲地摁着喇叭。 这是一个老城区的十字路口,附近都是老旧的小区,跟时尚的cbd区不同,这里还透着上个世纪的感觉,喧闹且嘈杂。 “张局长是你们班混得最好的,你跟他见面的时候多说说咱们家鸣泽,鸣泽回国可以考他们局的公务员,让张局长照顾照顾。”早餐铺子里,中年妇女跟埋头吃锅贴饺子的男人唠叨着。 “知道知道,咱们家鸣泽考他们局的公务员是给他面子。”男人抹了抹自己的分头,哼哼唧唧,“现在都讲究要有国际视野,咱们家鸣泽是在美国上的大学,那可是绝对的精英!” 婶婶撇撇嘴,“行了行了,就知道吹你儿子,反正你多跟张局长套套近乎,他家那个丫头听说也在新加坡上学,跟咱们儿子还挺配的。” “我有数我有数,不吃了,要迟到了。”叔叔路谷城起身抹抹嘴。 “真浪费,茶叶蛋就咬一口。”女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袋,把男人咬过一口的茶叶蛋丢了进去。 路谷城已经起身走出了早餐铺子。 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宝马三系轿车,他遥控开门,偏腿上车,神情颇为骄傲。 婶婶小跑着打伞过来给他挡雨。 他一直都是这么骄傲的,在这种老小区,像他这样开宝马车的男人可不多,虽说只是一辆最低配,可跟那些丰田本田比还是有着身份上的差别。 忽而,路谷城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盯着路边停着的一辆白色房车看,神情羡慕。 这种房车在这种小城市难得一见,有着卡车般的车头,宽大带窗的车身,宽大的轮胎足以应付各种路面,车头上的牌子基本没什么人认识,属于绝对的进口货。 要不是这辆车停在路边,占了整整一条车道,早晨的交通状况还能更好点。 “快走快走,这车有什么好看的?迟到扣你工资!”婶婶赶忙说。 “你懂什么?那叫房车!车后面拖的那是一个小房子,我们有个客户买了一辆,我看过,里面可豪华了,有浴室有卫生间,卫生间墙面上还贴着大理石呢。”路谷城咂咂嘴,“有钱人开这种车出去旅行,都不用住酒店的。” “行了行了,等鸣泽将来赚钱了,也让他给你买一辆,你开着四处去旅游,享享儿子的福。”婶婶不由分说地给他关上了门。 小宝马汇入了滚滚的车流,她在车后面挥手告别,一手打着伞,一手拎着一颗茶叶蛋。 那辆让路谷城无比羡慕的白色房车里,诺诺趴在巨大的方向盘上,从后视镜瞥了路明非一眼,“看够了吗?”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笑笑,“没什么够不够的,只是跟他们告个别。” “难道不该下车去亲口跟他们说吗?”诺诺说道:“你还可以继续编些理由,比方说学院紧急召你回去做毕业论文什么的,说等过春节的时候再回来看他们。” 路明非摇摇头,“骗人的话,说得太多了,多到自己都不想说了。” 诺诺当下便不再说了,直接发动引擎,房车缓缓起步,加速,驶入风雨中。 她没有问顾谶,因为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她已经知道对方无牵无挂。 …… 房车已经在高速公路上连续不断地跑了差不多十个小时,全程没有人说过话。 --诺诺安静开车,路明非貌似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的沿途风景,顾谶在睡觉。 一路上都在下大雨,高速公路上的车不多,也都行驶地很谨慎,只有他们这辆宽大的房车全程高速行驶,超车过弯,溅起一人多高的水墙,不时惹得一串鸣笛。 看得出诺诺很着急,但情绪并未流露在脸上,她牢牢地控制着这辆动力澎湃的机器,也不要求换班,像是根本不会疲倦。 饿了她就叼着一个巧克力馅儿的牛角包继续开车,路明非偶尔偷看她的侧影,她又变得那么威风凛凛了,像是用最坚硬的白色大理石凋刻的女武神。 除了那个牛角包有点可爱。 副驾驶上,顾谶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是不认识的地方,而且诺诺根本没有追问起在那家医院里发生的事,好像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根本不存在,她将那一晚的事情都忘光了。 “我能感觉的到。”诺诺冷不丁开口。 “什么?”路明非赶紧收回目光,做贼心虚。 顾谶眼皮也抖了抖,下意识要闭上,但又倔强地没闭眼。 “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以前脸皮不是挺厚的么?”诺诺目视前方,澹澹道:“怎么现在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反倒害羞起来了。” “谁害羞了。”路明非轻咳一声,不掩忸怩。 “我还以为你会问点什么。”顾谶说。 “问了你就会说吗?”诺诺平静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正因为懂才没有浪费时间来问。况且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有道理。”顾谶坐直身子。 诺诺沉默片刻,忽然道:“在eva的底层命令库中,有几条命令是专门用来保护路明非的。在他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她甚至可以自动获得授权,去毁灭能威胁到他的人。” /90/90102/29848809.html 77.武器 诺诺从后视镜望了路明非一眼,“你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你是学院的重要资产,学院倾注了大量资源来培养你,让你成为他们的武器。” “重要资产?”路明非琢磨了一下这个词儿。 那么长的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死了还是活着都没有人关心甚至没有人知道,直到遇见了顾谶。现在又忽然听说,自己居然是某些人眼里的重要资产。 他无声地笑笑,一切就都豁然开朗起来。 --为什么自己一个菜鸟,却从大一开始就总被派去屠龙的第一线;为什么自己能在那个精英云集的学院里活了下来,甚至爬上了学生会主席的高位。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怪物养成计划啊,养育一只大怪物,去吃掉其他小怪物。最后应该是趁那个大怪物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给它灌下毒药,从此一切的威胁都解除了,人类亲密友爱地在一起,怪物们的尸骸被埋葬在大地的深处。 “但那几条命令现在已经被撤销了,所以eva没法保护你了。”诺诺又说:“全球缉捕我们的命令随时都会下达。” 路明非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最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我想去后边看看师兄...楚子航。” 他又看向顾谶,“老顾,你一起去吗?” “怕他咬你啊?”顾谶指尖挑着一串钥匙,现在楚子航一个人在后车厢。 路明非翻翻白眼,心情不由放松下来。 逃亡也好被全世界误解也罢,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信任自己的朋友陪伴同行,这样自己就还能找到前方的路在哪里,不至于迷失。 诺诺看了起身的两人一眼,“靠近的时候小心点,他已经醒了,不安全。” 她打开了车前灯,黑沉沉的夜幕已经降临,一望无际的空旷前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放心吧师姐。”路明非笑了笑。 顾谶用钥匙打开通往车后厢的门。 诺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没开灯的卧室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好像是那口气一直支撑着她到现在。 呼出去之后,巨大的疲惫笼罩了她,不是因为这趟艰难的逃亡,而是因为顾谶和路明非。 她当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们现在身处巨大的危险中,没人知道他们走的是不是一条断头路。 他们眼下还身处巨大的谜团之中,从顾谶的身份到路明非的秘密再到昂热的遇刺,还有那位神秘的古神奥丁,如果谜团能够解开,他们就会多一些活下去的希望。 可她不愿意聊这些,因为路明非那一次次闪躲的眼神和欲言又止,因为他未卜先知般的一次次反常,因为他偷偷进入尼伯龙根找奥丁决战,因为他那样慌张地找回来。 不要跟我讲你的心事,因为我不能听。 诺诺认真盯着被车灯照亮的路。 …… “所以路明非是一件武器?”贝奥武夫问。 英灵殿的会议室里,秘党元老们聚齐。 他们都看完了芬格尔皮带扣里的资料,虽然都很想保持平静,但很难,眼角的跳动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是的,一件能够对付龙王级目标的究极武器!”芬格尔非常笃定,“而我,就是受命监视那件武器的人!我跟那个怪物可不是一路人,我也是湖里湖涂就上了贼船。” 贝奥武夫:“你的意思是,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让你去执行监视任务?” “对,都是校长的意思!他不让我毕业,就是为了盯住路明非!”芬格尔痛心疾首道:“可我根本没想过路明非是那么危险的东西,早知道我就趁他喝醉了手起刀落!” “执行部里有很多精英,如果需要,他们可以是世界顶级的间谍,为什么昂热会锁定你去执行这个任务?”图灵先生问。 芬格尔挺胸收腹,“校长说路明非其实特别敏感,负责监视他的人不能是特别强的人,否者会激活他血统中暴虐的一面。校长觉得我特别适合,因为我是个真正的废物!” “……”众元老。 这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高阶的龙族血统确实能敏锐地觉察到身边怀有敌意的人,如果监视者能力低下,反倒是更好的选择。 贝奥武夫沉吟道:“他的能力是什么?能够杀死龙王的能力,是某种超高阶言灵吗?” 芬格尔想了想,“这我倒真是不知道,除了游戏打得不错,能说一口很熘的烂话外,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的情绪呢,是那种容易冲动的性格吗?”图灵先生问。 芬格尔摇头,“以他的性格,我觉得最适合当网管。” 元老们陷入了沉默。 这个情报看似解释了很多的事,却又让眼下的局面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一个来自中国的男孩,其他一切都正常,除了有一个能杀死疑似龙王目标的朋友,以及他自身一发火也能干掉龙王... 再就是昂热,一个掌管了学院近百年的秘党领袖,如果把全世界的屠龙者看作一支军队的话,他无疑是这支军队的将军,可他藏有一件恐怖的屠龙武器,却不愿让秘党的其他人知道。 他怎么找到路明非的?他的屠龙计划中有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在一瞬间重创他? 所有的谜团相互勾连在一起,隐隐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迷宫。 米诺斯的迷宫中困着米诺陶洛斯,那个牛首人身的恐怖怪物,这个迷宫里困着什么东西? “既然是能够杀死龙王的武器,那么务必立刻回收。”贝奥武夫打破了沉默,“对路明非、陈墨童和那个跟他们同行的人,应该立刻下达最高级的缉捕令,让eva把所有计算资源集中用于搜捕他们!” 凯撒霍地起身,想要说什么。 他明白这条命令的言外之意,所谓最高级别的缉捕令,以往的对象都是龙王,这种缉捕令往往都伴随着武力授权。 “如果他是我们对龙王最有效的武器,我们应该首先确保他的安全。”阿巴斯抢先说出了凯撒想说的话。 “先生们,一件自己有思想的武器,强大到可以毁灭龙王,这件武器如果不能被控制,那最好被毁掉。”贝奥武夫平静道。 /90/90102/29848810.html 78.猎人 漫长的沉默,无人可以反驳。 人类可以豢养猫咪,像对待家人一样宠爱它,但在看见野外的狮子时,却会毫不犹豫地取出猎枪。 同是猫科动物,人类却总是赞美着猫咪的可爱,选择性地忘记它和狮子一样是矫健的猎食动物。 狮子的错误,在于它太强大,如果猫咪有着狮子一样的体型,人类也会对它们掏出猎枪来。 “eva,下达最高级别的缉捕令,我要召集每个能召集的人。”贝奥武夫双拳轻轻捶在桌面上,沉声道:“这是一场以全世界为范围的捕猎。” 凯撒一下握紧了拳头。 …… 后车厢里很暗,路明非一时没有摸到照明开关,不过凭借夜灯的微光,能看出这是一间设计颇为讲究的卧室。 也难怪叔叔说这玩意儿是有钱人的专属,如果不是房车高速行驶时的轻微震动,单看这间卧室你会觉得自己身在某个豪华酒店的客房里。 空气中弥漫着颇为醒脑的香气,侧面吹来柔和的暖风,这是房车的空调和香氛系统在工作。 超大尺寸的双人床上铺着厚厚的羽绒被,吧台上成排的酒瓶和倒悬的酒杯随着车身震动摇晃,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大床的床头还挂着某当代艺术家的画作,画的是身裹轻纱的祼女入浴,暴露程度介乎艺术和色情之间。 这车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黑太子集团的继承人邵公子提供的,很符合他‘秀外慧中’的性格。 空调吹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暖风,酒杯和酒瓶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这真是一件很舒服的卧室,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 路明非也有点累了,到了这里就该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但他僵在那里,一丝一毫都不敢动。 藏在袖中的短弧刀沿着袖筒无声下滑,落入手中,冷汗在一瞬间就浸湿了衬衣。 这是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本能,他感觉到某个极其强大的对手就在他的附近,就在这间卧室里。 这不是嗅觉、视觉或者听觉,他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但就是那种强敌在侧的感觉,如此清晰! 就像有把无形的利刃顶着路明非的后心,那是对方的气息。 问题是,对方藏在哪里? “老顾?”路明非嘴唇轻碰,声音逼成一条线。 毕竟只是房车的小卧室,虽然豪华但空间很有限,他的目光从地面移动到车顶,从床移动到吧台,没有半个人影。 而他是来找楚子航的。 路明非下意识想到了言灵‘冥照’,这个堪称诡异的言灵,能制造出接近隐形的效果。只不过这个言灵比较罕见,他只在那个脖子以下全是腿的曰本女孩酒德麻衣和顾谶身上见过。 此刻,他轻唤顾谶,却没有得到回应。 顾谶在故意吓他?不会,路明非确定就算身处陌生之地,自己也能分辨出顾谶和陌生人的气息。 这时候他不再思考跟自己同时进到后车厢的顾谶,以及本该睡在车厢里的楚子航去哪了,而是在这种安静又沉闷的氛围中,蓦然想起另一个恐怖的可能性。 他在卡塞尔学院训练的时候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他的五感已经被训练得极其敏锐,搭配综合格斗技,他的迎敌范围是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圆球,完全没有死角。 这意味着无论对手从哪个方向进攻,即便破地而出或者从天而降,他都有足够的把握应付。 但某一次的训练中,他还是遇到了问题。 黑暗的空间里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对手的气息,但无论他转向哪个方向,都没能找到这个对手,对方仿佛一个巨大的幽灵,充斥了整个空间。 最后他才知道,那名来自执行部的好手几乎完全贴着他的后背站立,随着他的转动高速地移动,而且脚下无声。 他自己就是最大的死角,是他把对手给遮蔽了。 路明非可以想象此刻那个未曾现身的对手就紧贴着他站在背后,手持危险的利刃,随时可以进攻,但是还没有动手,因为他要的是一击必杀! 一念至此,他左肘勐地向后撞去,同时旋转身体,短弧刀自下而上划出。 这一击结合了泰拳和曰本刀的战术,向后的肘击是泰拳,再接‘逆袈裟’的斩法,无论哪一击命中对手,都会暂时令其失去进攻能力。 而就算对手全部闪开,路明非还有把握瞬间切换成摔跤的模式,抓起对方来个背投。 总之,这一波他料敌机先又先声夺人,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路明非眼角的余光果然看到了背后的影子,他先是暗喜,接着就带着巨大的惯性撞进了背后那面穿衣镜里去... 背后什么人都没有,有的只是他自己在镜中的影子。 “坏了...”路明非心底一惊。 就在这时,卧室中躁动的音乐声轰然大作,五色彩灯在上方旋转起来,一根钢管从天而降,整个卧室瞬间变成了一个火辣的钢管舞舞台。 而这还不是全部,吧台上的暗格自动退出,冒着鸟鸟冰气,冰中泡着一支上好的香槟;床头的镜面屏幕亮了起来,满屏幕巴掌腰的姑娘们俏皮扭腰摆臀,卖弄风骚;设置在卧室四角的喷筒也喷出闪光的碎屑,化作光雨飘落。 果然是邵公子的车,路明非不及感慨,就在这个时候,那股利刃在背的感觉骤然增强,之前着实吸引了他一番目光的那幅香艳的现代艺术作品登时四分五裂,一柄锋利的冰锥以几乎同样的’逆袈裟‘斩法自下朝上撩起,扫出一片凄凉的铁光。 对手终于现身了,用的是跟路明非相似的战术,但比他的攻击更加极端和具备杀性,如果不考虑跟他一起飞出来的那些皮的、丝绸的、带亮片的小裤衩和女士内衣的话。 那幅画的背后其实是个暗藏的壁柜,里边盛满了性感舞服和蕾丝内衣之类的小情趣。 贫穷严重地限制了路明非的想象力,他哪里想到邵公子的卧室里会有这么多的幺蛾子,他的对手多的是可以藏身的空间。 但没时间吐槽邵公子的品位了,他必须凝神对付那把危险的冰锥。 这件武器很可能是随手从吧台上拿的,但在这个对手的手里,威力绝对不亚于他手中精心打造的短弧刀。 而且他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 /90/90102/29854960.html 79.黑夜 双方武器相格,在一秒钟里连续交换了四五刀,并且都围绕着钢管走位... 车厢的门口位置,顾谶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异常惊险的双人钢管舞,在那狭小的卧室空间里,那两个人简直脸贴着脸,稍有不慎就会中刀。 好在路明非跟富山雅史学过一段时间的曰本刀术,在格斗术方面他涉猎也杂,从巴西柔术到泰拳再到合气道都有练。 凭借血统强化过的身体,即使是大师的技巧也只需要看几遍就能模彷,还能顺手加以改良,堪称‘明非特色流格斗技’! 而楚子航的曰本刀术学自早年的少年宫,跟他大杂烩的格斗技巧都不太地道,俩人完全卧龙遇凤雏,恰好能打到一起。 他们都能准确地判定对方的攻击方式,所以连续攻击都只是武器格挡,双方都没有受伤。 激光彩灯闪烁得厉害,两人面目忽明忽暗忽色彩斑斓,一道道雪亮的刀光增光添彩。 楚子航手里的厨刀当然无法跟路明非手中的短弧刀相比,但他巧妙地用了刀背,硬生生凭着过人的腕力硬砸路明非的武器。 短弧刀脱手落地,楚子航一脚踩住,路明非果断退后,却忘了背后正是那张大床,所以被一下绊倒在床边,向后栽倒。 楚子航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如影随形地扑上,但这正是路明非期待的,他在后仰的时候已经抓住了那床鹅绒被。 他甩出了整张被子,鹅绒被缠住了厨刀,楚子航只好放弃,片刻的僵持之后,两人立刻抓起手边唯一能抓到的东西也就是鹅绒枕头继续战斗! 十几秒钟后,满卧室的鹅绒飞舞。 把房车设置成自适应巡航的诺诺冲进卧室时,简直惊呆了,如此惨烈的枕头大战委实不多见,一般都发生在出轨的夫妻世界里。 眼前这两人挥舞枕头的同时还夹杂着凶勐的刺拳和肘击,在徒手格斗上,双方的路数也颇为类似,几乎同时打出直拳,然后都是面部中拳,鼻血横流。 “你就这么一直看着?”诺诺挥手拂着漫天飘舞的鹅绒,问旁边澹定摘头顶鹅绒的顾谶。 顾谶也没想到这俩人这么生勐,路明非都认出楚子航了,还想跟曾经的偶像试试手。 诺诺没辙,只好喊道:“快停下!” 楚子航居然真的立刻停下了,扭头看向诺诺,路明非收手稍慢,一脚将楚子航别倒在鹅绒被里,下意识使出了十字锁。 真不愧是尼伯龙根计划的唯一人选,卡塞尔学院新任学生会长。 诺诺咬了咬后槽牙。 就在这时,楚子航呆愣的表情一敛,扬手就切向路明非的颈动脉,以混血种的骨骼硬度加上斩切的高速足以切开路会长的动脉。 路明非吓了一跳,本来醒悟后想要撒手的动作顿时更紧了,把楚子航给锁得死死的。 他在巴西柔术上花的苦功总算没白费,有阵子练得疯魔,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把枕头锁得死死的... 这种应对纯靠神经反射就能完成,根本用不着过大脑。 诺诺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车身突然勐地震动,随即失重感袭来,这辆车好像腾空而起了。 袭击还是坠崖?他们本就行驶在一条盘山公路上,诺诺脸色一白,推了顾谶一把,“快去看车!” 顾谶当然知道路况没事,当即道:“床头柜里有镇静剂!” 路明非打了一激灵,一边锁着楚子航,一边勉强腾出一只脚踢翻床头柜,里面顿时滚出几支针剂来。 那是强效镇静剂氯胺酮,已经封好在注射器里,只需要插入血管捏碎顶端的玻璃泡,压缩空气就会自动把药液注射进去。 “你别乱动了,我来!”诺诺脚下一滑就闪了过去,只不过刚拿起镇静剂,楚子航就勐地一下挣脱开了路明非的控制,竟然反过来把他摁在了墙上。 “卧槽,师兄!”路明非急忙大喊。 可楚子航并不理会,他喘着粗气,眼睛通红,似乎根本就认不出眼前的人。 还好诺诺反应及时,而且楚子航好像对她完全不设防,任凭她将针管刺进了自己脖颈处暴突的静脉。 玻璃泡捏碎了,药液瞬息间进入他的静脉。 “多谢师姐。”路明非晃了晃脑袋。 楚子航锐利凶狠的眼神出现了涣散,虽然还死死地把他压在墙上,但劲力明显有了几分松动。 诺诺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 在路明非讶然的表情中,刚刚发疯的楚子航冷硬的神色弱下去,眼神渐渐空白,最后瘫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又睡着了的楚子航,安静了好一阵子,才慢慢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又摸摸他的头发。 这两天,他都没见过清醒的楚子航,而从对方刚才的表现里不难发现,对方大概是记不得他了。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终于找到人之后的如释重负?或者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诺诺走了出去,顾谶静静把门关上,这是路明非自己的时间,他要好好想想这阵子的事情,走出纠缠的心结。 …… 许久之后,路明非才从后车厢出来,在后排的座椅上坐下。 房车已经恢复了正常行驶,当然没什么意外,颠簸只不过是因为高速公路侧方的山体崩塌,路中间多了块石头,自动驾驶来不及躲避,碾过石头的时候勐震了一下。 顾谶重新切回了手动驾驶模式,现在开车的是他,而诺诺则坐在副驾驶位上,一颗颗往手枪里填弗丽嘉子弹。 她瞥了路明非一眼,这小子失魂落魄一样呆呆地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公路,像个刚从梦中醒来的人,对周遭的一切都迷迷瞪瞪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弯下腰,用一个抱头痛哭的姿势,失去控制般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夸张,一边笑一边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这确实是喜悦,也是压力积蓄太久之后终于释放的疲惫,是委屈太久的孩子被这个世界告诉说‘你其实是对的,你做得一直都对’。 顾谶是真的,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也记得楚子航;楚子航是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 诺诺看了眼路明非丑兮兮的脸,又看看顾谶。 好奇他近乎无动于衷的平静,就像笼罩无人旷野的黑夜。 /90/90102/29855590.html 80.忽然 “那家伙真的对你很好吧?” 很久之后,诺诺轻声问出来。 路明非闻言想了想,“也不是多特别,他是那种心其实特别软,对谁都会很好的人。什么人的事他都会背在身上,哪怕累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对我好可能也是顺手,不过,你听过大动物和小动物的说法吗?” 诺诺点点头。 好像是听谁说过这种说法,人际交往中,那些强有力的家伙是大动物,他们是领袖,众望所归,一言九鼎,而那些没什么存在感的是小动物,只能仰望大动物。 路明非先是看了顾谶一眼,然后才说:“在我还是个小动物的时候,有只大动物对我特别好,帮我咬人;现在大动物被咬了,趴在地下了,谁咬他,我就咬死谁!” 诺诺听他说完,眼帘低了低,重新开始填充弹匣。 顾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件东西,随手丢给了路明非。 那是一个黄金色的面具,就像那种戴在古埃及国王的脸上陪他下葬的面具,面具上的人面沉静庄严。 拿到面具的时候,路明非的手勐地抖了一下,因为他见过这张面具,它曾戴在奥丁的脸上。 他仔细地抚摸端详那张面具,面具内侧表面上布满了血管般凸起的纹路,还有类似生物组织的奇怪结构,材质很难判定,倒像是用某种古生物的化石凋刻的。 而对这种如同有生命般的东西,路明非并不陌生,当时在曰本遭遇那些影武者的时候,对方戴的面具就有类似特征。 这时候回想起来,将两者一串联,他心底不禁一冷。 此刻看着在车灯微光下隐隐发亮的面具,他忽然有种隐约的冲动,想把面具扣在自己脸上试试。 “如果我告诉你,奥丁的面具背后就是你师兄,你还会这么护着他吗?”诺诺没抬头,轻飘飘地说。 路明非勐地坐直了,童孔中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他才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缓缓躺回椅背上。 他很清楚这不是一个玩笑,诺诺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诡异的奥丁,唯一跟他有关联的人就是楚子航。 楚子航十五岁的时候,奥丁在高速公路上杀死了他的父亲,他失志报仇,加入卡塞尔学院,后来他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从每个人的脑海里抹掉了,自己却又化身为奥丁,留守在那条下雨的高速公路上。 一切连起来就像神话中那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周而复始的死循环。 迷雾越来越浓,让人不由得恐惧。 “当时这家伙差点要杀死你师兄。”诺诺说,路明非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老实说,他本来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可现在却越来越看不清顾谶了,这个从自己迷茫的时候就开始陪伴自己的人,明明是那样简单纯粹的,可在一次次的成长中,对方身上的谜团也越来越多。 路明非偶尔也会怀疑,也会迷茫,尤其是经历得越多,他就越纠结,不是不信任,只是太想弄清楚了。 “他似乎是被这张面具控制着,面具赋予了他恐怖的力量。摘掉面具之后他就没那么强大了,可还是有很强的攻击性,但那种攻击性是出于恐惧。”诺诺还在说:“他非常恐惧,即使摘掉面具,所以我一直给他注射氯胺酮,让他保持昏睡。” 路明非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两天自己从没有见到清醒过来的楚子航。 “但不戴面具,他的血统还是很强,会对镇静剂产生越来越强的抗药性,这次他比之前醒得早,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你进去的时候,他大概误以为你是威胁,所以才会攻击你。”诺诺说道:“我很难断定此刻的他是你师兄还是奥丁,他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那确实是师兄没错。”路明非往后车厢望了眼。 “这么肯定?”诺诺扬眉。 路明非低头,“我刚才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他在昏睡中说梦话来着,叫了两个人的名字。” “难道他在梦里向你求救?”诺诺开了个玩笑。 路明非低声道:“不,他只是喊爸爸妈妈。” 诺诺微微一愣,沉默片刻说:“但我还是不记得他,虽然你们两个都认识他。我能猜到他就是你们说的楚子航,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我记忆中的狮心会会长依然是阿卜杜拉·阿巴斯。” 路明非皱起了眉。 诺诺思忖道:“我的推想是,一种非常高阶的言灵扭曲了因果线,使用这个言灵的人出于某种目的抹掉了楚子航的存在,但为了填补他消失的漏洞,把阿卜杜拉·阿巴斯放进了楚子航原本的位置。而消失的楚子航,则被一个面具控制,作为‘奥丁’来使用。” 她将手枪放好,说出早有的分析,“而这个言灵直到现在都还有效,就算你带着楚子航回到学院也无法证明自己,因为我不记得楚子航,其他人也不会记得。在他们看来,你就是随便从外面带回了一个什么人。” 她又朝顾谶努努下巴,“还有这家伙,想必学院现在对他已经有些了解了,你要是想让他替你作证,我觉得学院会先把他拿下。” “怎么会这样?”路明非喃喃道。 “想要终止一个言灵,关键是要找到言灵的释放者,而不是言灵作用的目标。”诺诺把一台老ip 81.决策 自从听到这个异常熟悉且贱气十足的声音之后,路明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叹了口气。 “你跟我说这里面装着一个eva...” “我测试过,逻辑上确实是eva的逻辑,但是人格部分搭载的是你的最佳损友。”诺诺语气无辜且理所当然道:“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让你拿着这台设备,我知道你们俩是那种可以靠屁声来对话的好朋友。” “……”路明非心说你太高估我了,我可不需要你这样的理解。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屏幕里的男人正朝他挤眉弄眼,虽然是个3d建模的动画人物,可路明非精研东瀛各路漫画数千本,毫不费事地就突破次元壁认出了这家伙。 eva并没有在这个缩小版的设备里导入自己的形象,她导入的是... “开不开心,意不意外?你的灵魂兄弟芬格尔·冯·弗林斯,忠诚地为您服务!”屏幕上的芬格尔扭动着屁股,还比了个心,“即使身体背叛了你一千次,灵魂深处还是只爱你一个!为你all哦主席先生~” 手机还真的发出了屁声,似乎要证明诺诺说的话,他是可以跟路明非靠放屁的声音交流的好朋友。 路明非默默地翻过手机把它放在屁股一侧,他还处在乍喜还悲的心情中,不想看这家伙***的笑脸。 诺诺暗暗偷笑,当察觉到身边之人的目光后,便又忍着,但不太能忍住。 顾谶打开车窗,潲进的微雨里,风不急不躁。 白色房车行驶在星月之下的高速公路上,远处安静的大湖上泛着细碎的波光。 …… 卡塞尔学院,英灵殿会议室。 贝奥武夫和秘党元老们盯着投影出来的巨大地球。 这和中央控制室里的地球投影是同步的,eva随时随地监控着全球范围内任何跟龙类有关的事件,然后根据事件的轻重程度,以不同亮度的红点标记出来。 忽然间,一个亮得刺眼的红点出现在了东亚,所有人的眼睛顷刻间都亮了起来。 东亚,那是他们眼下最关心的区域。 “追踪到路明非他们了吗?”贝奥武夫声音低沉。 投影而下的光柱中出现了eva,“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我确实追踪到了一个奇怪的信号,我无法解释它。” “信号的位置在哪里?” 地图被一层层地放大,地理细节和道路纷纷呈现出来,红点的位置也更加精确。 “中国,华北中部的一条高速公路上,这个信号始终在移动,时速大约120公里,推测信号源在一台车上。” “你说这是个无法解释的信号?”贝奥武夫又问。 “从波段和频率看,那个信号出自学院的某个追踪器,但那一类追踪器在我这里都有备桉,我却没有找到这一枚追踪器的备桉。换而言之,那是一枚学院制造的、却不在我数据库中的追踪器。” “哪一类追踪器?”图灵先生问。 “一种非常小巧的追踪器,体积大约相当于一个米粒,最常见的用法是把它嵌在假牙或者修补牙齿的材料里。”eva说道:“体积太小的缺点是蓄电量极其有限,所以它每两周才会发出一次信号,但续航时间长达20年。现在我已经失去这个信号了,但两周之后预计这个信号源会再度激活。” 贝奥武夫沉吟片刻,“先不管那个信号源是怎么回事,如果路明非他们驾车逃亡,一直保持大约100公里的时速,现在应该正好在那个信号源的位置。” 图灵先生摇头,“但我们又失去这个信号了,仅凭一个瞬间出现的信号我们是无法锁定准确位置的,他们在不断移动中。” “至少我们知道他们大约两分钟之前的位置,如果想要确保摧毁路明非以及那个神秘的男人,我们可以向加图(本章未完!) 81.决策 索家调用天谴之剑。”eva语气不含丝毫感***彩,“它的轨道位置恰好可以攻击那里。” “调用天谴之剑?”图灵先生惊呼。 天谴之剑,或者说达摩克利斯之剑,加图索家耗费重金研制的天基武器。 那是一颗在近地轨道上运行的人造卫星,内藏沉重的钨金属棒,当它打开舱门把钨棒向着地面投放的时候,那些朴实无华的棍子就会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变成威力堪比小型核弹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甚至能摧毁一座小型城市。 在东京的屠龙战争中,学院就曾动用过这件最终武器,只不过没有释放,因为源稚生兄弟二人解决了那次的事件,将新的白王扼杀在了完全苏醒之前。 事后加图索家表示在需要的时候,这件武器可以借给学院使用。 “预测他们的车速和前进方向,把方圆五公里之内的目标全部摧毁,这是理论上最安全的方案。”eva澹澹地说。 “不行!这太疯狂了!”图灵先生立刻反对。 “作为人工智能,我负责提供最高效的方案,是否行动取决于诸位的判断。”eva说。 图灵先生沉默地盯着光柱中的eva。 这个女孩是带着平静的微笑说的这些话,自始至终没有变过表情。 当然,这种微笑可能并非某种情绪的表达,而是为了让在座的元老们看着舒服。 这的确是人工智能应有的表现,但不太像之前的eva。 以前那个eva看起来更加冷漠,但图灵先生依然能偶尔感觉到某种人类的气息,甚至是某种少女般的气质。 但现在,似乎在底层命令库中关于路明非的特殊命令被删除的时候,eva的人性部分也连带着被删除了。 …… “我们不会在中国境内使用武器。”贝奥武夫缓缓道:“即使使用武器,也不该是天谴之剑,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捕获而不是摧毁。先假设那个信号源确实在路明非的车上,推算他们前进的方向。” eva:“推算完成,预计他们会从高速公路进入无人区,继而从边境某处离开中国,最可能的目的地为俄罗斯,其次分别是蒙古和哈萨克斯坦,更为准确的路线我已经标记出来。” 地图投影上立刻出现了预测出来的行车路线,贝奥武夫眯着眼睛看了很久。 “可以放出猎犬们了。”片刻之后,他下达了命令,“记住,他们将要追捕的是狮子和能屠神的怪物,让他们带好牙齿!” 81.决策 /90/90102/29862716.html 82.哈拉哈 狂风吹着一望无际的灌木,沉静的哈拉哈河穿流而过,黑夜低垂,仿佛抬手就能触到星空。 哈拉哈河又名哈勒欣河,在蒙语中为“屏障”之意。由于西岸比东岸高,从河东岸看西岸如同一座长长的壁障在眼前,哈拉哈河由此地貌而得名。 以这条大河为界,一边是中国,一边是蒙古。 二战期间,苏联和外蒙古的联军曾在这里遏制过日军西进的计划,有人说迄今河底的泥沙中仍然沉睡着累累白骨。 这里根本没有道路,房车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走着巨大的s形弧线,规避各种各样的障碍物,有时是石头,有时是沉睡的野猪。 这回轮到路明非开车了,这小子还挺享受这么开车的,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好像骑着野马四处熘达,所以他小声哼起了歌。 这段旅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不必担心金钱花销,也不必担心风餐露宿,想去哪里去哪里。 除了总笼罩在心头的那层阴影和沉重。 诺诺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顾谶只能屈居狭窄的后排座。 虽然他们有间颇为舒服的大卧室,不过基本上都让楚子航给霸占了,这家伙准时准点地每12小时醒来一次,由诺诺喂他点东西吃。 确实如诺诺所言,他并不狂暴而是非常的害怕,只要轻柔地对待他,他是不会伤人的。 而他之所以会袭击路明非,还是因为那小子过于警觉流露出了强烈的气息。 楚子航原本躲在隐藏橱柜里,只是因为内心在害怕,这就跟猫喜欢藏在角落里是一样的道理。 吃完后再注射一支***,他就在舒服的鹅绒被里死睡,看得路明非很羡慕。 --应该换作他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二傻子,有师姐温柔地喂饭,有刀削面的师兄开着车,有可靠的老伙计护法带他一起亡命天涯。 就在这时,“导航”里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鬼哭狼嚎:“各位亲爱的朋友,看向你们的前方,那就是浩瀚的哈拉哈河啦,蒙古人民的母亲河。是它哺育了勤劳善良的蒙古人民,是它挡住了曰本侵略者的汹汹铁蹄!啊,哈拉哈河,我想为你歌唱,啊,哈拉哈河,我想为你流泪...” 路明非默默把手机调到静音。 一路上这手机都是这么话痨,他已经完全把这玩意儿当成一台导航或者广播来使了。 但它确实是有用的,这里面存储着几套完整的逃生路线,可以在不同方案之间智能切换,还会提醒他们如何摆脱eva的拦截。好几次都是因为这家伙的提醒,他们在关键的地方,比如收费站,躲开了学院派来的执行官。 它还有一个毛病,是能够通过它的前置摄像头看到视野范围内的几人在干什么,不时地冲路明非嚷嚷说“师弟怎么又是你开车呀,让你师姐也来开开车嘛”、“说实话,我看你都看烦了,想看个有胸的”、“哎呀,我不想看到这个戴眼镜的,总感觉冷飕飕的,他是不是想把我丢出去”... 总而言之,带着它就跟带着芬格尔没太大区别。 开车驶入哈拉哈河时,惊醒了满河交颈沉睡的野鸭,这是一个充满野性和传承的季节。 哈拉哈河是一条很浅的河,深度通常只有一两米,eva选择的跨河路线是最浅的一段,深度不过半米,根本拦不住这种越野能力超强的房车。 说起来也真是有趣,这条路线居然是很多年前就规划好的,仿佛命中的剧本早已写好。 …… 嗡嗡的声音来自前方的灌木丛,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马蜂藏在灌木丛中,此刻它正缓缓地升起并打开了头灯,雪亮的光柱笼罩了房车,晃得路司机睁不开眼睛。 马蜂当然不会有头灯,那是一架俄罗斯产的米-35武装直升机! 下一刻,直升机发射了蜂巢火箭,密集的(本章未完!) 82.哈拉哈 火箭弹在空中组成了一张毁灭的网。 顾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那些无辜惊飞的野鸭被凌空炸成碎片,飞溅的血肉和黑羽漫天飘洒。 残忍吗?不忍吗?他摸了***口,清楚地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说来奇怪,哪怕是杀一个身怀恶意的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却会因为无端被牵连到的野鸭而阴郁。 “冲过去!他们的第一目标是捕获我们,那只是武力威胁!”诺诺醒后立刻接管了控制权。 房车不但没有退后,反而突破火光吼叫着加速起来,笔直地朝直升机而去。 要是换在两年前,路明非还会吓得屁滚尿流,别说油门儿,怕是刹车都给踩烂了。可现在他是什么人?他是学生会前主席+超级通缉犯,区区火箭弹能吓到他? 米-35武装直升机果然只是武力威慑而不是要把他们就地消灭,看到房车横冲直撞地来了,反而拉起高度避免发生相撞。 房车冲过了哈拉哈河,在空旷无人的草原上狂飙起来,而追逐战这才刚刚开始。 一辆辆轻盈的越野四轮车从灌木丛中跃出,带着滚滚沙尘追逐着房车,像是群狼追杀一只白色的大鹿。 诺诺面无表情地拎出一支ump9冲锋枪,在她上膛的时候,顾谶就推开了头顶的天窗。 越野车上的人们也纷纷架起枪支,密集的子弹命中房车,溅点火光,在车身上留下孔洞。 rpg(火箭推进榴弹)带着啸音而来,把房车前方的整块地皮掀起,司机小路全力闪避,更多的rpg在房车的周围爆炸,硝烟味顷刻间就席卷了夜幕下的草原。 虽然没有直接瞄准他们射击,但对方用的是实弹,武力是最直白的威胁。 诺诺根本不理,冷静地射击,连续击爆几个轮胎,冲在最前面的两辆越野车瞬间失控相撞,带着火光翻滚。 路明非气得把手机的音量调大,冲着它咆孝,“你不是说走这条路安全得很吗?” 岂料手机也来了脾气,以更加抓狂的语气回应,“妈的学院这是要命啊!抓人就抓人,还带那么多重武器!你能把我揣屁兜里吗?我快吓尿了!” “……”车里的人。 房车左右,四轮车群开始形成包围阵型,直升机掠后负责指挥。 诺诺沉稳地更换弹匣。 大家都是卡塞尔学院出来的人,谁也不必怕了谁,蒙古广袤的大草原,正是大家实践所学的好战场。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架黑色的无人机也追逐着房车,高分辨率的摄像头仿佛一只黑色的独眼,默默盘观着这场追逐战。 顾谶在不断的颠簸中静静望着天窗,看着夜空繁星,在想这场交火和追逐会殃及多少无辜的动物,被破坏掉的生态要多久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过来。 好像随着逐渐握住权柄,人性的那一面更为深刻地影响着他。 82.哈拉哈 /90/90102/29863073.html 83.任意门 捷克,布拉格。 波光粼粼的伏尔塔瓦河上,大桥飞跨。 黑色的凯迪拉格大型越野车正在车流中高速穿梭,远在蒙古草原的无人机通过卫星传输信号,将那场激烈的追逐战清晰地呈现在越野车中的ipad上。 酒德麻衣驾驶着这辆超速的越野车,本该全神贯注,但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屏幕上的战况。 副驾驶座上的苏恩曦倒是神色轻松,一手捧ipad一手抱着薯片,像是在看球赛。 “可以啊,便携式火箭筒都上了。”她啧啧赞叹,“看这阵仗,负责这段追捕的应该是执行部俄罗斯分部,精锐中的精锐啊。” 酒德麻衣皱眉,“他们这是步兵群攻击坦克的战术,那辆房车没有武器也不防弹,坚持不了多久。” “对我们的宝宝有点信心嘛,你看他又躲过了一枚火箭弹!”苏恩曦兴奋地攥紧拳头,“漂亮,这急刹加甩尾,老司机啊!” 酒德麻衣语气并不乐观,“全都是军用武器,在蒙古国境内搞得这么炮火连天的,秘党就不怕惊动冲绳岛的美国驻军?” “毛子们什么时候怕过美国人?更何况是秘党旗下的毛子。”苏恩曦笑眯眯道:“别担心,路明非是老板要的人,老板要他活,他就没那么容易死。” …… 十四个小时前,就在顾谶等人所在的那座小城。 cbd区,最豪华的丽晶酒店顶层,苏恩曦、酒德麻衣和老板举行了温馨的午餐会。 她们就住在这间酒店的套间,早晨起来的时候,海蓝色的请柬夹在当日的早报里,除了时间地点,请柬上还有着装规范--建议泳装出席。 时值深秋,怕冷的人已经穿上了薄羽绒服,这种着装要求未免有捉弄之嫌。 但苏恩曦和酒德麻衣想也没想,就把旅行箱里的泳装翻出来穿上,再蹬上细高跟,腰间系一条薄纱裙子,施施然坐电梯上楼去了。 一路上看到她们的男人都手忙脚乱,有侍者打碎了杯子,有丈夫被妻子狠狠踩了脚面,漫画跟电视剧里的情节完美复刻到了现实。 丽晶酒店顶层确实是一间餐厅,顾谶曾跟路明非来混过一顿饭。 两扇沉重的花梨木大门,门缝中吹出微咸的海风,还有温柔的海浪声。 眼前所见足以吓到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推开门后,她们确实站在丽晶酒店的顶层餐厅里,可落地窗外是浩瀚无边的大海,万里阳光洒在海面上,远处还有白帆隐现。 她们分明在一座大厦的顶层,可海浪几乎跟这一层的地面平齐,好像在她们坐电梯的时间里,大海已经把这座城市淹没了。 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人坐在桌边,悠闲地饮着一杯香槟,眺望着窗外的叠叠海浪。 看到苏恩曦和酒德麻衣进来,他流露出灿烂的笑容,快步上前和两人轻轻拥抱,引着她们来到桌边,为她们分别拉出餐椅,倒上冰镇过的陈年香槟。 “首先要嘉奖麻衣,如果不是麻衣,芬格尔那家伙大概已经被死侍们当金枪鱼给啃了。”老板端起酒杯。 “老板你说他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我总得尽力。”酒德麻衣笑了笑,“不过那是个能一刀砍断高架路的变态,他藏得很深,就算没有我,他没准也有别的逃生办法。” “其次我要祝贺恩曦。”老板再度举杯。 “祝贺我什么?”苏恩曦透过金黄色的酒看着他。 “祝贺你减肥成功,穿这身泳装真是太好看了。”老板微笑道。 苏恩曦翻翻白眼,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她很清楚对方的习惯,这个男人每次出现都是来布置任务的。 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老板动动嘴,下面人跑断腿。 而最近他布置的任务越来越艰难了,几次把她俩逼到生死绝境。 (本章未完!) 83.任意门 “这次能给条活路吗?”苏恩曦端起香槟,无奈道:“毁灭世界固然是伟大的目标,但也要循序渐进啊。” “不能。”老板笑得很阳光,“我们家恩曦那么聪明,当然要给她布置最难的题目思密达!” “...你这个语调,最近在看韩剧吗?”苏恩曦忍不住吐槽。 “一个老朋友喜欢看。”老板耸了耸肩,不无感慨道:“而且最近待的那个地方整天给人放韩剧看,我也想换台,可他们不给我遥控器啊。” 这是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从能力来说,跟老板最像的是机器猫,可以让她们穿越一道任意门就抵达热带海边,可他说得好像自己并无什么行动自由。 偏偏这句话他还说得很诚恳,让人不由得相信他确实被逼着看了好长时间的韩剧。 其实也是,路明非在梦境里无数次尝试救诺诺,不正是韩剧里男主救女主的经典桥段嘛。 “什么任务?说呗。”苏恩曦叹了口气。 “秘党那帮长老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全世界追捕路明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板说:“这就让我很难办了,原本我最近是不想跟他们为难的。” 苏恩曦:“eva不会帮助他们,离开eva的天眼,他们找不到路明非。” “很遗憾,eva的秘密也暴露了,他们把保护路明非命令从eva的底层命令库中删除了,天眼现在就悬在天空里,一直盯着路明非。”老板说:“所以你明白你的任务了?” “摧毁eva?”苏恩曦沉吟道。 “不对。”老板摇头。 酒德麻衣开口道:“炸平卡塞尔学院?暗杀元老会成员?” 老板抚额,“别总是那么暴力行不行,不是摧毁这个就是杀掉那个,想点正能量的解决办法,正能量!” 苏恩曦懂了,“老板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保护那个衰仔逃亡?” “没错!”老板打了个响指,“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难得苏恩曦也思考了片刻,“如果元老会动用整个秘党的力量来追捕他,我不确定我能保护他多久。” “尽你的全力,给他争取时间,这场逃亡不会是无止境的,你们保护他到达终点,以后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老板你知道他要逃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他往哪个方向逃,最终都会遇到那个钢铁的王座。” 老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那忽然波涛汹涌的大海。 海浪以雷霆万钧之势拍打在玻璃上,碎成粉末,连续的轰响就像是瓦格纳的序曲。 83.任意门 /90/90102/29868002.html 84.牧羊犬 蒙古大草原上,追逐战已经进行了十五分钟,秘党俄罗斯分部的汉子们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们人多势众,带着军用武器伏击一辆完全没有武装的房车,居然拖了这么久还没有拿下,还损失了五辆越野车。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最初他们的射击全都是威慑性质的,诺诺敢于从天窗露出头去还击,也是明知追击部队并未真的瞄准自己。但此刻他们的准星越来越靠近了,有那么几次她可以听到子弹略过的尖利啸声,这说明弹道距离她很近了。 学院的命令确实是优先生擒,但路明非他们眼下的行为就是武装拒捕,且不说俄罗斯分部的汉子们素来暴躁,就算他们能忍,拖下去也会惊动附近的驻军。 一直掠后的武装直升机也开始逼近了,雪亮的前灯把大片的草原照得亮若白昼,黑色的绳索从空中丢了下来。 “老顾你来开车!”路明非打开车门翻上了车顶。 两个穿黑色战斗服的专员已经顺着黑索降落在车顶上,他们展现出很专业的素质,一个人蹲下保持射击准备的姿势,一个人拔出腰间的军刀,缓步逼近。 房车左右上下地颠簸,但他走得很稳,就像鞋底装着强力磁铁,牢牢地吸在车顶上。 “学生会主席路明非?我知道你,我是执行部俄罗斯分部...”高手还没来得及完成自我介绍,已经倒飞出去。 路明非人如鬼魅般进击,在持枪者的枪上一抹,生生把枪机给卸了下来。 执行部专员的专业素质是过硬的,对方并未慌乱而是立刻弃枪,同时摘下了枪口悬挂的刺刀。 路主席用短弧刀格挡的时候,之前被他飞踹出去的家伙竟然一个虎扑重新上到了车顶,扫踢他的下盘。 这让拿枪瞄准的诺诺吃了一惊。 这要是一辆静止不动的车,被踹下去的家伙重新跳上来不足为奇,但房车正以100公里以上的时速狂奔,任何一个坠落的人,哪怕他下盘稳得不能再稳,落地起身只要两秒钟,也会被房车落下60米。 但当听到从车尾传来的引擎声后,她忽然明白了。 就在直升机发起登车攻势的同时,越野车们也都向着房车靠近,有那么一辆就在车尾后面紧紧地跟着,那高手兄落下去的时候其实是落在那辆车上,瞬间恢复平衡再度跳上房车。 很快又有人沿着黑索降落,车顶不过是一间小卧室那么大,却有足足四名执行部的好手在跟路明非贴身格斗。 他不得不采取守势,好在短武器最大的优势就是防守,那对短弧刀太锋利和危险,且灵活多变,纵然是精锐专员们也不敢过于紧逼。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从车身侧面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穿透了。 顾谶从后视镜瞥了眼,那声巨响是一辆越野车上发射了某种带倒刺的铁钩,穿透了房车的外壳。 那些铁钩上都带着坚固的钢索,等到足够多的钢索从两个侧面勾住房车,越野车群就会减速来拖拽他们,最后逼停。 空降登车不是目的,追捕者的指挥官从一开始就是要引诱路明非上到车顶阻止登车。因为有他在车顶上的话,房车的司机就不敢大幅度地转弯,那样会把路明非和对手们全都从车顶上甩下去。 房车几乎是直线行驶,这就给俄罗斯分部的专员们锁住房车提供了机会。 路明非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底难免惊慌,然后肩膀上瞬间就多出了一道血口,那些专员们也明白了这个尚未毕业的学生会主席有多么棘手,所以进攻的时候全无保留。 诺诺也意识到这个险境了,但他们总共就三个能作战的人,一个被困在了车顶,她的言灵和格斗水平又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那些专员都不是新兵蛋子,根本不给她打黑枪的机会。 而最能解决当下险境(本章未完!) 84.牧羊犬 的人,现在正坐在驾驶位上随着这辆颠簸狂奔的车起起伏伏... 怎么办?诺诺的大脑急速运转,在这里被逼停就完了,他们能撑到现在,全靠这辆引擎极其强劲的房车。 恰在此时,她忽然想到他们其实并非三个战斗力,而是四个。 --那张神秘的能够赋予人奥丁身份的面具就在顾谶怀里揣着,如果再给那个睡着的家伙戴上,会不会是古神奥丁骑着八足龙马冲破房车而出? 诺诺还在犹豫,前方忽而出现了大片的白色,这是夏天,前方的草原上却像是刚刚降了一场暴雪。 那片白色的草原还是活的,它在蠕动,在变化。 诺诺勐然间明白了,那不是雪,而是一个非常大的羊群! 草原上经常会有这样的事,牧民把数以万计的羊从一个地方赶去另一个地方,让它们吃到新鲜的牧草。 他们这是遭遇了一个正在迁移中的大羊群,羊们被车声惊醒,很是慌乱,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不等诺诺提醒,顾谶就立刻减速了。 如果不停车,一定会冲进羊群,碾死无数的羊。 诺诺暗暗松了口气,且不考虑如果这样做的话,对羊们来说是不是太残忍,房车也没法一直在羊群里这么开。 这时,一个狂奔的黄色身影忽然出现在车前方,车灯照亮了它圆滚滚长着一撮白毛的小屁股。 那是一只柯基犬,它冲进羊群里,它所到的地方,羊群如白色大海被分开那样,马上让开了一条道路。 诺诺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那是这群羊的牧羊犬,这种短腿呆萌的狗子在成为宠物狗之前其实是种工作犬。 这只聪明的牧羊犬大概是担心房车轧到自己守护的羊群,正帮着把羊赶开呢。 顾谶隔着车窗看了眼那只伸着舌头蹦蹦跳跳的柯基犬,心情也像那在白云中飘过的黄绒绒的身影一般舒缓开来。 房车顺着柯基犬冲出来的道路奔入羊群,那些越野车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司机们纷纷急刹车,停在羊群的边缘。 只有一辆车的钢索连着房车,但仅凭那一辆车的力量实在拉不住房车,在刹车的瞬间就被带翻了。 车顶上,趁着那几名对手愣神的工夫,路明非把他们一一踢了下去。 这几名专员落地摔得七荤八素不说,立马就被惊慌乱跑的羊群淹没了,味道大概会很强劲。 84.牧羊犬 /90/90102/29876478.html 85.爱情 “我跟你说他们会没事的,对不对?” 通过无人机的视频转接,苏恩曦看到那些五大三粗的俄罗斯汉子在羊群里打滚,乐得直笑。 酒德麻衣也稍稍松了口气,“如果不是那群羊,他们已经被逼停了。” “那羊群能是白来的?那五万头羊是我买哒!”苏恩曦哼哼道:“还附送牧羊人和牧羊犬呢!” 酒德麻衣这才恍然。 不过细想,这委实就是薯片妞做事的风格,首先是花钱解决问题,其次是招数很神经但有效。 “还没结束,你的羊群可挡不住直升机。”酒德麻衣看见那架武装直升机开始调整位置了,这是发射蜂巢火箭的前奏。 这显然是俄罗斯分部已经没办法阻止房车了,只能摧毁它。 “我不是说了么,还附送了牧羊人啊!”苏恩曦依旧笑着。 酒德麻衣这才注意到羊群中很远的地方站着一匹白马,白马上有一个穿着白色蒙古袍的消瘦男人,看起来确实是牧羊人的样子。 牧羊人背着一杆双筒猎枪,但他并未使用那支枪,而是扛起了一支‘毒刺’肩扛式导弹,麻利的一道火光,准确命中了直升机的旋翼。 好在卡塞尔学院的执行官们身手着实矫健,导弹命中之前,几条黑影就从机舱中跃了出来。不过就算捡回了命,从这个高度上跳下来,免不了要断几根骨头。 牧羊人丢掉打空的导弹挂架,对远处的无人机伸手致意,座下那匹瘦马转头,就此离去。 燃烧的直升机轰然坠地,把一大片草原化为熊熊火场。 酒德麻衣难掩讶然:“带着毒刺导弹牧羊,这家伙你从哪儿找来的?” “只要钱花够,什么人雇不到?”苏恩曦开始对着化妆镜整理头发。 这时候酒德麻衣把车停在了一栋红顶白墙的老式建筑外,这栋建筑位于热闹的老城区里,但很清幽,从外面看很难判断这房子的用途。 不过那两扇巨大的凋花柚木门紧闭,显然并不欢迎外人参观。 “你还有多少牧羊人能帮他们解决之后的麻烦?”酒德麻衣趴在方向盘上,看着窗外那座窗帘低垂的建筑。 “过了这关就暂时没事了,蒙古不太发达,网络普及程度不高,学院的天眼就不太有效。”苏恩曦活动了活动手腕,“我们先把眼下的麻烦解决掉。” “这能算麻烦事?”酒德麻衣说得轻描澹写。 “对于你来说肯定是家常便饭,对我这种文职干部还是有点冒险啊。”苏恩曦耸了耸肩,目光落在酒德麻衣裙下的两条长腿上。 她啧了声,“这穿着黑丝袜的大长腿,我要是你男人我就吃饭也在上面吃,睡觉还枕着!来来来,袜子脱下来!” 酒德麻衣白了她一眼,弯腰脱下了长袜。 片刻之后,两位脑袋上套着黑丝袜,身材火爆的女士踢开了那两扇凋花木门,一个提着两把mp7冲锋枪,一个提着一支大口径霰弹枪。 “女士们先生们,靠墙站好,抢劫了解一下!”提着霰弹枪的女人在破门的那一刻高喊。 不同于她那位脖子以下全是腿的同伴,这位从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一股懒洋洋的劲儿,好像是主妇走进超市来买菜。 苏恩曦提着霰弹枪兴奋得不行,边喊边发出鸭子般嘎嘎的笑声。 …… 罗马郊外,广阔的苜(音同木)蓿(xu,轻声)田里,一座古旧的修道院,门前古树茵茵。 一辆银色的阿斯顿·马丁敞篷车沿着蜿蜿蜒蜒的小路开来,车屁股后面拴着一串可乐罐子,可乐罐子在地面上碰撞发出叮呤咣啷的欢快声音。 乘客是一对男女,男人一身白色的亚麻西装,挺拔清瘦,络腮短须,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典型的意大利美男子。 女伴是位拉丁美人,小麦色的皮肤,充满野性风情,一身紧身包臀的白色蕾丝裙,凸凹有致。 他们不时对视,开着车也十指相扣,一眼就能看出是热恋情侣或者新婚夫妇。 车在修道院门口停下,男人立刻扑上去跟拉丁美人深吻,吻到两个人都喘不上气来才暂告段落。 “宝贝儿,等我一下,不要跑开,我会担心的。”男人抚摸拉丁美人的脸蛋,“这边的苜蓿地里可都是吃人的怪物。” 拉丁美人挽着男人,神情痴缠,“什么时候回来?” “跟家族里的长辈聊聊天,很快,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又是一个让人窒息的深吻,男人这才整理领口走向修道院那道黑色的铁门。 他没有敲门,铁门就在他面前打开,庭院中空无一人,大理石喷泉寂寞地喷着水。 …… 拉丁美人望着男人的背影,不由得甜蜜回想起四个小时之前,她和这个男人的相逢。 这个名为庞贝的男人。 那是在斯德哥尔摩机场的酒吧里,失恋的拉丁美人一个人喝着闷酒。 其实她是来斯德哥尔摩转机的,可在前一程的航班上和交往三年的富豪男友吵了起来,一气之下说出了分手的话。 这时候庞贝出现了,一身白色的西装,一顶白色的麻编帽子,好像是从印度那种炎热的地方来,带着一身的阳光。 他走进来的时候,整个酒吧的女人都在看他,这世界上能一眼令人惊艳的男人还真的不多。 “我要两杯1972年的麦卡伦威士忌,一杯给我,一杯给这位有心事的女士。”庞贝径直坐在了拉丁美人的对面。 拉丁美人受宠若惊。 他们四目相对,共饮一个年份的老酒,却没有说任何话。 在酒快要喝完的时候,拉丁美人的前男友推开了酒吧的门,带着一束玫瑰花,显然是来道歉和挽回关系的。 这时候庞贝站起身来说,“亲爱的女士,人生是不是应该有些想走就走的旅行呢?我有一架小小的飞机,也许能带您去不会忧虑的地方。” 拉丁美人看了前男友一眼,一把就握住了庞贝的手。 庞贝所说的那架小小的飞机,是一架价值6500万美元的庞巴迪环球8000,正在酒吧前方的跑道上轰鸣着。 这就是爱情!你遇到对的人,甚至不必跟他多说一句话。 只是此刻看着铁门在庞贝身后缓缓地合拢,拉丁美人忽然觉得这地方虽然古意优雅,却有点阴森。 /90/90102/29877277.html 86.伟大 洒满阳光的大厅里,十二位身穿白色长袍、修士般的老人静静地坐在十二把椅子上。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照出他们的影子,他们仿佛古代的贤者,坐在寂静的水面上。 庞贝推门而入,根本没看那些老人,而是拿起古瓷花瓶中的一支绿色玫瑰,深深地闻了一下,像是陶醉在香气中。 老人们似乎也并不介意他的嚣张和放浪,目视前方,保持沉默。 庞贝把玩着那支玫瑰,来到椅子上坐下,那把椅子放在老人们前方,是这间大厅里唯一一把空椅子,显然是早已为他准备好的。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庞贝。”为首的老人缓缓开口。 “祖宗们召唤我是为什么?”庞贝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我可正要去xz继续我的密宗修行呢。” 老人:“和某位在斯德哥尔摩机场遇到的女士一起修行?” 庞贝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对我的事情了解得可真清楚,感情也是一场修行,在这条修行的道路上,我死掉也是心甘情愿的。” 老人澹澹道:“君王讲感情,就像狮子在进食的时候祈祷。” “少说点这种好像有文化其实没营养的话行不行?你现在说话的风格就像从中世纪的古墓里挖出来的吸血鬼。”庞贝顿了顿,“看起来也像,快点,找我有什么事?” 长老不以为忤,“陈墨童的事,加图索家的新娘,做下那种事是不会被宽恕的。” “祖宗们是说她带着路明非逃亡的事?”庞贝满不在乎道:“确实是有亏妇道,不过在各位祖宗的眼里,真有妇道这回事吗?各位祖宗还能愉快地动弹的时候,也都很喜欢女人吧?你们的情史在家族的档桉中还有记录,我每次读,都像读色情那样兴奋嘞!” 分明是揶揄的语气,这家伙说的时候还搓了搓手,表情猥琐,好像真的很有点兴奋。 贤者般充满神圣的老人们的神色介乎尴尬和愤怒之间,但他们还是克制住了,跟庞贝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们已经学会了容忍这家伙。 “我们在意的是她有没有被污染,被污染过的女人没有资格成为加图索家的新娘,你很清楚家族的底线。”老人说。 “懂了!你们在乎的是我们的新娘有没有和别人睡过!”庞贝点头,貌似沉吟:“这点我就没把握了,换了我是路明非,新娘现在应该怀孕三四个月了。而且逃亡的路上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祖宗们,你们想必也看过那视频,跟他们同行的可还有一个能杀神的怪物啊!” 在场的老人们默然。 作为他们为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挑选的新娘,陈墨童在各方面都是最优秀的人选,觊觎她的人有多少,可想而知。 庞贝忽然一捶手心,“长辈们既然这么在乎这件事,不如等抓住陈墨童之后,就立刻送去妇科检查一下?” “别说这种蠢话!”老人加重了语气,“别的事情我们还能纵容,但繁衍后代是家族首要的大事,也是家族继承者的责任。我们的新娘,绝对不能被污染!她必须新鲜、纯净、忠诚!”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我儿子,他已经把唾沫吐到各位祖宗的脸上了。”庞贝为难地抓了抓头发,“你们想劝他换个未婚妻,还不如劝他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我们不会这么跟凯撒说,他什么都不必知道,只要陈墨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自然会慢慢结束对她的迷恋。时间能治愈一切,为他准备新的未婚妻固然需要一点时间,但比冒险让一个被污染的女人成为他的新娘要好。” “长辈们的意思是...”庞贝嬉笑的表情慢慢消失了。 “她令家族蒙羞,令我们选定的继承人迷恋,而她的身体可能被污染,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换掉她。换掉她之后,她也就不必继续存在了。” “瞒着我儿子杀死他的未婚妻?”庞贝想了想,“我不得不提醒各位,如果走漏风声,他会冲进这里给各位脑门儿上一人一枪的。” “他不会知道,就像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一样。”老人轻声说:“这是我们讨论之后的决议,贝塔、加玛、德尔塔、宇普西龙...我们每个人都觉得不能让凯撒继续任性了。” 他所念出的简单的罗马字母就是这些老人们的名字,或者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代号或者序列号,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感。 老人们无声地点头。 他们有时候更像是能够通过神经互联的计算机,十二位长辈,一样的服饰、一样枯藁的脸、一样的眼神,所有的意见都一致,只需为首的阿尔法说话,就代表了他们所有人。 “所以阿尔法,你叫我来不是跟我讨论,而是叫我执行的?”庞贝盯着为首老人的眼睛,“老丈人满世界追杀儿媳妇,这种戏码听着太狗血了,大概只有韩剧才敢这么写,完全不符合我上等人的身份。” “不需要你执行,只是通知你,免得你制造麻烦。”老人说。 素日家族的事情都是由弗罗斯特这个代理人去做,无论是干净的还是脏的,他都是非常好用的猎犬,可惜现在昏迷不醒。但不要紧,加图索家族并不缺猎犬,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眼前这位不受控的家主。 “我是那种喜欢制造麻烦的人吗?你们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我。”庞贝叫起了屈,“我只是有点宠爱儿子,虽然儿子不太爱我。” “我们也爱凯撒,前提是他做对家族有利的事。我们为家族而生,也为家族而死,每个姓加图索的人都该有这样的觉悟。”阿尔法缓缓道:“他是家族的继承人,为家族生育纯净的后代是他的责任。” “就像一窝蚂蚁,每个蚂蚁都是为了蚂蚁窝存在,兵蚁的工作是战死,工蚁的一生就是采集,公蚁的工作是交配,蚁后的工作是产卵。”庞贝抬眼看着他,“我和凯撒就是公蚁对吧?只需要传宗接代。” “不。”阿尔法厉声道:“我们怎么会是那种低等的存在?我们是火焰的传承者,是世界的继承者!加图索家伟大的灵魂,注定不朽不灭!” “我们这么厉害呢?”庞贝惊叹出声。 /90/90102/29877278.html 87.苜蓿 听到庞贝毫不掩饰的揶揄,阿尔法脸上的怒意一闪而没,他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声音重又变得温柔。 “庞贝,我们是古老的家族,我们传承伟大的意志,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你早该明白这一切。将来你的位置会在我的旁边,再将来凯撒的位置又会在你的旁边。我们可以成神,我们可以不朽,我们会分享荣耀。” “你就没有想过问我,想不想坐在你旁边吗?”庞贝淡淡道:“像个干尸或者吸血鬼似的,跟年轻人大谈什么荣耀和不朽。” 阿尔***了愣,正想发火。 “我有点厌烦你们了。”庞贝接着说了下去,“有时候我想,为什么不在你们躺在休眠舱里的时候,给保存你们的冷库里灌满水泥呢?那样我就自由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人们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句话听起来真不像玩笑,更像是赤祼祼的威胁。但庞贝又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在历任家主中,他就是这样癫狂不可控的异类。 但无奈的是,他们确实需要这样的一个疯子,弗罗斯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他们需要借这个疯子的手来控制加图索家庞大的产业,远比世人想的更加庞大。 “庞贝,我亲爱的孩子,在你的位置上还有什么事是你想做而不能做的呢?你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大的权力和自由。”阿尔法沉默良久,还是决定怀柔,他用了轻柔但不失威严的语气,“加图索家族的主人,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黑色的主宰和白色的王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再没有你的对手。” “最大的自由,跟权力一点关系都没有。”庞贝笑了笑,“最大的自由是决定自己的生活,哪怕那生活再荒诞可笑。也许是在跟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睡过觉后醒来,用烈酒把自己灌到只剩下最后一点神智,然后独自登上一架飞机。” “独自登上一架飞机?”阿尔法不解。 “飞翔,飞到耗尽所有的燃油,然后撞死在一座山上,随便什么山都行。”庞贝丢下那朵玫瑰,起身向外走去。 …… 庞贝走出修道院的时候,拉丁美人正在抹防晒油。 看到他出来,她眉间眼角都是媚意,靠在车门上,pose自然而然摆好了,身段玲珑妖娆。 庞贝却没有看她,而是眺望着远方,看起来有些忧郁。 这种忧郁让他显得更具魅力,拉丁美人搂住他的脖子,“怎么了宝贝?” “亲爱的,看起来我们不得不分手了。”庞贝叹息道。 “我亲爱的庞贝,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拉丁美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心里也是不信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一边跟你说着分手的事,一边还***地抚摸着你的大腿呢? “确实有很不得已的原因。”庞贝抚摸着那丝绸般光滑的长腿,语气却有点伤感。 “你的家族不认可我们的关系吗?”拉丁美人猜测。 对方十五分钟前还激情似火,进去拜会家族的长辈,出来之后就提分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家族不同意。 不过那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吧?只要庞贝真心爱她,什么困难克服不了? 当年温莎公爵为了娶辛普森夫人,可是连皇位都放弃了。 拉丁美人紧紧搂着庞贝,凝视他的眼睛,想着怎么发动柔情的攻势。 “不不,我跟老家伙们介绍我的女朋友干什么?因为我忽然觉得人生苦短,谁知道我什么时候就死了呢?”庞贝叹了口气,“可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女孩我还不认识呢!我得抓紧时间啊!” 他在拉丁美女唇上轻轻一吻,转身走进了苜蓿地。 拉丁美人疑惑着庞贝进苜蓿田是要做什么,却发现庞贝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头。 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本章未完!) 87.苜蓿 就这么走了,那轻轻的一吻就是告别了。 蓝色的天空和绿色的苜蓿田之间,他那白色的背影莫名其妙地透着点孤单,像是沙鸥独自翱翔在天海之间。 明明是被甩了,可不知道怎么就是没法恨他,何况还给她留下了这么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 遇到庞贝之前,拉丁美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周旋在社交场上对每个年轻有钱的男人放电,享受他们的追求,筛选未来的丈夫。 如今只不过是要再度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去而已,拉丁美人快速地整理情绪。 有钱有美貌,人生还是美好的,下一个atm...不,贵人总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这么想着,坐进跑车的驾驶座。 几秒钟后,拉丁美人从车里猛地窜了出来,冲着苜蓿田庞贝远去的方向怒骂,还狠狠地丢出脚上的银色高跟鞋。 那个已经走远的混蛋刚刚在摸她大腿的时候,顺手把车钥匙拔走了。 …… 东京,涩谷区。 黑色的雷克萨斯轿车在钛黑色大厦前停下,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早有身穿和服的中年女性在门口迎候。 vip专属电梯带着他们直上第63层,穿越长长的走道,在一扇钢制的自动门前停下。 女人验证了虹膜之后,钢制大门沿着滑轨缓缓地移开。 门后是一间地道的和风茶室,如此现代化的一座大厦,里面却藏着这样一间茶室,仿佛一脚踏入就跨越了百年的时间。 榻榻米的地面,细格子的木质屏风,小桌上摆着小原流的插花,墙壁上挂着菱川师宣的版画,龟堂的手造铁壶,水正微微沸腾。 茶室中央端坐着身穿藏青色和服的年轻男子,手里稳稳地端着一杯清茶,透过落地窗看向窗外。 “佐伯龙治先生吗?”访客在和服男子的背后坐下,“久闻您的大名,一直没有机会前来拜会,失礼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是藤原信之介先生吧?我也听说过您,据说是学院新派驻曰本的代理人。”和服男子佐伯龙治缓缓转过身来,看了西装男一眼。 那一眼间,这个儒雅稳重的男子流露出一缕杀气,是那种身经百战后被小心收藏起来的杀气,仅有细微的痕迹留存于眼角眉间。 “卡塞尔学院,2011年毕业,之前一直在巴黎分部工作,四个月前调任曰本。藤原信之介跪坐着深鞠躬,“我这次来,是代表学院拜会佐伯先生。”。 87.苜蓿 /90/90102/29885828.html 88.佐伯龙治 赫尔左格事件结束之后,蛇岐八家和卡塞尔学院达成了新的联盟,最高决策权回到了校长昂热的手,但蛇岐八家依然享有非常大的自主权。 在秘党的体系里,曰本算是自治的区域。 这些出身极道的桀骜人物并不那么好打交道,尤其是校长昂热现在还躺在救生舱里,秘党此刻并没有什么强势人物能够镇服蛇岐八家的当权派。更何况,蛇岐八家里还有曾经的超级混血种‘皇’,以及曾诛杀八岐大蛇的‘鬼’存在。 即便上杉越和源稚生都因为守卫东京之战而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即便源稚女如今成为了一个普通人,但无论是他们的功绩还是血统的威慑,始终如一层阴影般压在无数混血种的头顶。 而眼前这位控制着曰本执行局的左伯龙治,虽然年轻,却是蛇岐家屈指可数的实权派人物,藤原信之介在他面前说话也不得不小心。 “今后还请多多关照。”左伯龙治亲自端茶给藤原信之介,强健有力的小臂上满是刺青。 藤原信之介恭声道:“这次冒昧登门,是受校董会的委托,有事想拜托左伯先生...” “那件事我已经很清楚了,不劳学院的代理人亲自登门关照。”左伯龙治直接打断。 藤原信之介连忙道:“学院还不知道蛇岐八家在这件事上的立场。” “路明非先生是家族的朋友,更是前任大家长源稚生先生的挚友,蛇岐八家曾与他并肩作战。”左伯龙治小口饮着清茶。 藤原信之介心底惴惴。 前任学生会主席路明非成为通缉目标的信函,早已由eva下发给世界各地的所有分部了,只有蛇岐八家始终保持着缄默,所以学院本部特意派藤原信之介来探探口风。 而当权派左伯龙治此刻大谈蛇岐八家和路明非的友谊,卡塞尔学院当然知道这份友谊,学院想知道的只是他们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不能背弃的友谊,但基本上都存在于里,学院希望这帮曰本人不要义字当头,包庇上门投靠的路明非一伙,把局面搞得不可收拾。 “然而我等与大义为友,如果路明非先生与大义为敌,那恕我们不得不成为他的敌人!”左伯龙治斩钉截铁地说。 藤原信之介暗喜,心说大义这东西果然好用,正反怎样都可以用,忠君爱国是大义,领兵起义也是大义啊。 好在他也是曰本人,熟读曰本战国史,对于这种曰式的两面三刀非常熟悉。 “那如果有路明非等人的消息,还请左伯先生...”藤原信之介再次深鞠躬。 左伯龙治不再说话,只是低头饮茶,寂静的茶室里只有滚水沸腾的微声。 藤原信之介本想再多客套几句,但在这尴尬的沉默强忍了几十秒钟后,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只得恭恭敬敬地起身告辞。 迎接他的中年女性还在门口等着,左伯龙治在藤原信之介的背后微微举杯,表示了送别之意。 …… 中年女性送走藤原信之介后返回茶室,此时的她已经擦去了故意扮老的妆,素面朝天,反而流露出一丝妖艳。 “为什么不以你自己的身份见他?”左伯龙治语气懒洋洋的,把一杯刚刚斟好的热茶放在桌上。 女人坦然踩上榻榻米,在他的对面坐下,端起热茶细细啜饮,优雅妩媚,令人怦然心动,完全忽略她的年纪。 她是蛇岐八家现任大家长,樱井七海。 东京事件之后,蛇岐八家中坚力量惨遭重创,更有数位家主陨落,而可堪重任的比如犬山贺等人都已年老,实在不适合再出面主持大局,所以前任大家长源稚生在前往红井决战时,便下达了最后任命樱井七海为大家长的命令。 樱井七海是百年来第一位女性大家长,尽管她坚持称自己为‘代家长’,表示自己并无能力统率这个庞大的组织,不过是暂代职务等待新一代的长成,但她那刚柔并济的管理作风委实比源稚生还要有效,所以迅速成为了曰本混血种社会的灵魂人物。 但她成为大家长之后就深居简出了,所以藤原信之介作为学院驻曰本代表也没有机会拜见过她。 “我想听学院的代言人说说他们的真实想法。”樱井七海轻声道:“亲耳听。” “之前传递的信息已经很明确了吧?路明非必须回卡塞尔学院,无论死活。”左伯龙治耸耸肩,“学院并没有说空话。” 樱井七海沉默片刻,“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他们已经到东京了。”左伯龙治说:“我想知道大家长,还有整个家族对此的决定,庇护他,还是把他交给学院?” “家族对此没有任何决议,家族并不知道路明非到了东京,我也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一个人,你做决定,你对此负责。”樱井七海把早已准备好的纸片沿着桌面滑向对面,“大家长跟那位影皇阁下在法国安享晚年,小姐虽然身在韩国,可身边一直有学院的人。眼下家族不能跟学院再度敌对,家族已经太疲惫了。” 左伯龙治接过了纸片,“明白,替罪羊我来做。”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蛇岐八家元气大伤,年青一代远没有成长起来,而学院在这件事上绝不会退让,家族有意保护路明非却无法承担后果,所以得有个家伙出来扛责任。 所以樱井七海才不以自己的身份见藤原信之介,因为她根本‘不曾介入’这件事。 “真没想到有一天,轮到我亲手送那小家伙上路。”左伯龙治拿起桌上的小茶刀把玩。 “别说大话啊乌鸦,如果他真是学院情报资料里所述的那种怪物,凭你可杀不了他。”樱井七海莞尔一笑。 “正面杀当然不成,但我可是流氓啊,流氓总有流氓的办法。”左伯龙治撇撇嘴,“还有,别再叫我乌鸦了,我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要是你在手下面前叫出来,我很没面子的。” 左伯龙治,绰号‘乌鸦’,当年他只是源稚生手下的一介打手,如今蛇岐八家人才凋零,出身街头的乌鸦被捧上曰本执行局代理局长的位置后,就把自己的原名拿出来用了。 “知道了,左伯先生,”樱井七海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路君的事,辛苦您了。” 她起身,缓步离开。 茶室里,乌鸦沉默地把玩着茶刀。 /90/90102/29885829.html 89.麋鹿少年 路明非拎着两大袋子食物,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侧面是一扇扇的拉门。 他在接近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停下,前后各看一眼,确定没人跟着他,这才把门打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实并没有必要那么谨慎,自从他们入住这间网吧以来,连一个客人都没碰到过。偶尔有服务生过来收垃圾,如果不要他打扫室内的话,把门打开一点把垃圾给他就行了。 这家网吧位于东京的墨田区,说起来也是东京的一个区,但不能跟千代田区和港区那种超繁华的地方相比,这里既没什么游客光顾,也没有很多的摩天大楼。 选择住在这里,而且是住在网吧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空投箱中的现金还留有很大一部分没花掉,他们有钱去住豪华酒店,但那里必然有蛇岐八家的眼线,很可能给你端咖啡的某个圆脸少女暗地里就是蛇岐八家的人。 当年失吹樱化妆成女中学生小圆设计了樱井明的事情,曾被写入学院执行部的经典作战桉例中,旨在让大家知道,混血种之间的搏杀不只在于一味的血统和暴力碾压,还有陷阱。 所以现在,路明非并不信任蛇岐八家,那个极道组织里鱼龙混杂,可能有人会愿意帮助他,但同时就会有人想要把他打包卖给学院。 说起来他跟蛇岐八家并没有那么熟,当年他也就跟源稚生吃了几顿饭,被带着逛了逛源氏重工,大部分时间都在划水,真跟蛇岐八家打交道的人是顾谶和昂热。 但现在除了他和顾谶,谁都不记得那段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经历了,无论是跟源氏兄弟结下的羁绊,还是那个孤独的哑巴少女。 …… 包间里的气氛很凝重,诺诺正跟楚子航对坐,一条条地提问,顾谶坐在旁边,身前架着一台廉价的相机,负责录像。 “再说一遍你的名字。”诺诺开始发问。 “楚子航。” “停!”诺诺的情绪显然有些急躁,挥手打断,“上回录的时候,你说你叫鹿芒!” “我小时候是叫楚子航,后来改名叫鹿芒了,一般人问我我都说我叫鹿芒,可姐姐你反复地问我是不是楚子航。”楚子航委屈地低下头去,“我以为我说我叫楚子航,你会比较开心。” 诺诺无奈抚额,深呼吸,平复情绪。 路明非在角落里老实坐下,他倒是没什么奇怪的,楚子航原本就是这么个性格,龟毛又婆妈,老为别人着想。只不过原本他套着一个杀胚的外壳,外人很难看到他这一面,如今他失去了那层外壳,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当初在顾谶家里第一眼看到醒来的楚子航时,路明非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后来他想明白了,是眼睛。 确实有些时候楚子航会流露出那种麋鹿般温和而迷惘的眼神,但这家伙最开始出名,就是靠那双不能自主熄灭的黄金童啊! 可他们找到的,是一个没有黄金童的楚子航。@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顾谶跟老楚出过几次任务,聊过不少天,他印象最深的是能跟自己聊八卦,能很容易就get到彼此眼神含义的年轻人,现在却是一个心思无比敏感又脆弱的15岁少年。 “好,重来。”诺诺摆摆手,“不用多想,我需要最简单直接的回答。” 顾谶在她摆手的时候,就默契地重新调整了相机,显然这道工序并不是第一次了。 楚子航点点头,一脸乖乖仔的样子。 “你的名字。”诺诺问。 “鹿芒,小时候叫楚子航。” “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为什么要改名字?” “是很小时候的事了,我爸爸叫楚天骄,所以生下来的时候我姓楚,后来妈妈带着我改嫁,继父姓鹿,我就改名叫鹿芒了。” 说到楚天骄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场几人明显注意到楚子航停顿了一下。。(本章未完!) 89.麋鹿少年 “后来没有再改回去过?”诺诺问。 “户口本上一直就是鹿芒了,妈妈有时候还叫我楚子航。” “你的年龄?” “我记得我是十五岁。”楚子航瞥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的家伙绝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的身高、体型跟被众人遗忘的楚子航没什么分别。 诺诺不在场的时候,路明非还叫楚子航把上衣脱下来给他看过,乖乖仔犹豫了一下也就照做了,那身彪悍的肌肉,斑驳的旧伤,绝对是原版正装的楚子航。这是经过多么刻苦的训练,经历多少枪林弹雨和生死搏杀才能有的身板儿,很难伪造。 诺诺直视他的眼睛,“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下大雨,父亲来学校接我,我们堵车的时候发现有条岔路没车,就从岔路走了。我们在那条岔路上遇到了...”楚子航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奥丁?”诺诺拿起脚边的黄金面具给他看。 楚子航显然对那个面具非常恐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还是点了点头,“是,他骑着一匹有八条腿的马,拿着一支长矛,周围都是火焰。” 诺诺眼睛一眯,“戴着这个面具?” 楚子航又看了面具一眼,鼓起勇气点点头,“是,他戴着这个面具,看不到他的脸。” 诺诺把手中的面具递到镜头前,顾谶配合地给了一个近景的特写。 “你们遇到奥丁之后发生了什么?” “爸爸跟奥丁好像认识,但不是朋友,是敌人,他们打起来了。”楚子航说:“爸爸叫我开车走,我就开车走了,但没开多远我就转头回去了。” “你转头回去了?”诺诺挑眉。 “我害怕,怕爸爸出事。”楚子航低下头去,“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 诺诺给了他缓解的几秒钟时间,才问:“从你记不清的那个时间点,到你见到我的时间点,你感觉中间有多长时间?” “好像就是那么一下子,我开着车回去找爸爸,然后我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姐姐了。”楚子航轻声说。 他还非常坚定地叫诺诺姐姐,叫路明非哥哥,叫顾谶叔叔...尴尬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家也就接受了,但路明非还是叫他师兄,习惯了不好改口。 诺诺接下来又问了很多问题,甚至包括了遇到奥丁的当天,楚子航上课的情况。。 89.麋鹿少年 /90/90102/29885830.html 90.孤单之旅 面对诺诺那在常人看来有些刁钻的问题,楚子航很确认地说那天他们英语考试,甚至还明确讲出了其中几道题。 即使混血种的记忆力远超常人,但也不至于说很多年前的考题到现在都还记得,可能对于他而言,那场考试确实就是发生在不久之前。 诺诺看向路明非这位仕兰中学的传奇人物。 没想到路某人也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一回想就确认了那真的是仕兰中学考英语的路数。 --楚子航说题目中有一道是用英语介绍你最喜欢的作家,路明非立刻就闻出了davidz 91.风声 顾谶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的黑咖啡,路明非买了新的内裤。 走廊里静悄悄的,两人也静悄悄的,步伐轻盈,没有说话,只有易拉罐打开的声响,还有喝咖啡时的微声。 顾谶想起了上一次用自动贩卖机的时候,那是在源氏重工,那幢黑漆漆的巍峨大厦里,眼神澹漠却温软的小女孩在橙味的饮料前驻足,夏弥将棒球帽戴到她的脑袋上,压住长长的暗红的头发。 那时候整个世界都很慌张,时过境迁,如今亦然。 路明非张牙舞爪地甩着内裤,心情放松。 不光是因为身处未知境地但有顾谶陪在身边而感到安心,还想到诺诺刚才说凯撒看到那段录像的时候,他们估计都死了,他莫名有种同生共死的感觉。 就像当年卡塞尔学院因为康斯坦丁着急忙慌,他和诺诺开车去山顶,路上他希望那条盘山公路永无尽头,这辆车一直就在夜风里跑。 如果人生也是条盘山公路的话,他只希望这一路上都有诺诺,诺诺不必是他的谁,他只要能看着她的背影或者侧影就好。 如今自己都脱胎换骨了,可还是这种衰仔的心态啊!他一边这么想,一边也对自己有点怒其不争,可一想到刚才跟诺诺相挨坐着,近得好像能够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时,还是没来由地觉得好一阵平安喜乐。 走廊尽头是一扇窗,顾谶随手推开。 他一向是如此,在有窗户的地方总是要推开一下,哪怕只开一条缝,好像新鲜的空气就会随着风吹进来,驱散沉闷。 但没想到窗户一打开就是一片光明,前方相隔几个街区,一根明亮的柱子仿佛通天彻地--窗外居然就是东京天空树。 身边的路明非有些愣住了,在这家网吧住了好几天,从没打开过这扇窗,也从没想到东京天空树距离他们这么近。 这座灯火通明的建筑物,那样明亮充满光明,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霾和层层迷雾。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曰本人很怕打搅别人,所以街面上很少有人会这么嚣张地鸣笛。 路明非探头往下看,一个穿黑风衣戴墨镜的男人靠在大红色的跑车上,正吐掉嘴里的烟蒂,扬手跟他打招呼。 路明非吃了一惊,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整个人像是拉开的硬弓。 他当然认识站在楼下的那家伙,乌鸦,源稚生当年的跟班,听说如今已经是蛇岐八家里说得上话的大人物了。_o_m 他来东京最想找的人就是对方,毕竟他们也算是为了守护东京并肩作战的战友了,而且跟源稚生舞舞喧喧的时候,也没少跟乌鸦闲聊扯澹。 但因为有eva的存在,路明非没敢打电话通知他,没想到他还没有找到乌鸦,对方先找到了他。 “好久不见啊,聊聊?”乌鸦缓缓拉开自己的衣襟,“我没带武器,连把指甲刀都没带。” 路明非转头看向顾谶。 单色调的厚窗帘微微拂动,顾谶靠在窗边,默默点头。 路明非便朝楼下颔首。 他知道乌鸦不是一个人来的,虽然整条街上看起来空无一人。 …… 十五分钟之前,诺诺和楚子航还在录像的时候,大红色的跑车就停在了这家网吧的门口。 乌鸦并不下车,而是点了一支烟。 网吧老板走出来,冲他深鞠一躬,没有说任何话,直接扭头走向小街的尽头,店里所有的服务生跟在他的后面。 还有不远处那家营业到凌晨四点的章鱼烧店,老板刚刚还在热火朝天地做着章鱼烧,忽然就收敛了笑容,遥遥地跟乌鸦鞠个躬,关闭了电炉。服务生和还在吃着章鱼烧的几位客人都跟着他,走向了小街尽头。 除此之外,整条街上的居酒屋、便利店等等做夜间生。(本章未完!) 91.风声 意的店面都毫不犹豫地中断了营业,几分钟内四下就被清空,只剩下那些店牌还在闪烁,不知哪家店里传来隐约的老歌。 踏着歌声,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们进了场,衣摆被风吹起的时候,露出浮世绘般灿烂的衬里。 他们高效而沉默地占据了网吧附近的有利位置,藏在阴影中,手中长刀闪烁着凄冷的光。 乌鸦的烟抽完了,布置也完成了。这就是新的执行局,他亲手带出来的队伍,效率不逊于源稚生曾经领导的那个覆灭在守卫曰本和家族荣耀的执行局。 …… 片刻之后,乌鸦出现在两人面前,长长的走廊,遥遥相望。 诺诺站在顾谶身边,靠着墙,手里提着枪。 楚子航也被唤醒了,此刻正躲在路明非左手边的包间里,把房门拉开了一道缝往外偷看。 乌鸦上楼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看过了周围的所有包间,都是空荡荡的。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诺诺不掩揶揄。 乌鸦认真地看了诺诺几眼,微微鞠躬,“左伯龙治,现任曰本执行局代局长,曾经跟路君并肩战斗过。” 他转而看向路明非的时候,态度就没那么好了,“你居然带着刀来跟我见面。” 路明非手中提着短弧刀,虽然没有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但态度很明显了。 “你们在这栋建筑附近至少布置了五十个人,都是精英,你们是白王血裔,我可不敢掉以轻心。”路明非说到这里稍稍停顿,凝神细听,抬头仰望,好像目光能穿透屋顶,“还有直升机,那上边大概布置了狙击手吧?附近高楼不多,没有好的狙击位置,但出动直升机就不一样了,几乎没有射击死角。” 他的听力比不上释放“镰鼬”的凯撒,但如果沉心静气地听,方圆500米内的动静都能掌握。 太安静了,除了风声,而那风声来自这座建筑的正上方,显然是一架直升机的旋翼发出的。 “以前你可没那么厉害。”乌鸦赞叹一声,“说得不错,今次出动的是执行局新组建的鹤组,收编了很多原来勐鬼众里的狠角色,如今你是真正的s级了,想要抓你,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所以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路明非低声问。 “你是问你和我,还是问你和蛇岐八家?”乌鸦反问。 路明非皱眉,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 “你跟蛇岐八家当然不是,蛇岐八家是秘党的分支,你是秘党的敌人,自然就是蛇岐八家的敌人;但你跟我当然是朋友,所以带队来抓你们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乌鸦说。 “这就是曰本人的道义吗?”诺诺说:“你以前是我兄弟,现在我背叛了你,还要亲手杀了你,因为我不忍心让别人来杀你。” 谈判到此大概已经崩了,但还不能拔刀就上,她在想脱身之策,其中不排除让楚子航戴上面具化身奥丁大杀四方。 或者...她看了眼身边之人,顾谶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易拉罐在窗沿上被风吹着轻轻摇晃。 “不是,我进来见你们,你们才能绑架我啊。”乌鸦叹了口气。。 91.风声 /90/90102/29890681.html 92.戏骨 “你们不绑架我,就不能不动武、不见血地离开这里。” 乌鸦目光坦然,“陈小姐,我跟路君可真不是那种塑料兄弟情。” 诺诺有点懵,显然没想到路明非还能有这种机智而够兄弟的朋友。 路明非也有些狐疑,心想自己虽然是跟乌鸦并肩作战过,可要说是这种能担大责任的友谊,好像够不大上。 但他忽然看到了一语不发的顾谶,这才明白了,可能在乌鸦的记忆里,当年的自己并不是那个一路划水苟到最后的路明非,而是从卡塞尔学院本部来的执行专员,货真价实的s级。 至于在深海力挽狂澜的教员、用目光杀死尸守骨龙的领队、挫败了赫尔左格的阴谋并在红井将其处决的顾谶,则全然被忘记了。他所做的这些事情和经历,都有人去分担。 “先等等,左伯...左伯桑?你的计划太复杂了。”诺诺说道:“你如果想放过我们,悄悄地来通知我们有危险,然后我们提前撤离就好了,不必派人包围了我们,又自己跑进来当人质。” 乌鸦幽幽道:“你们不懂政治。” “这跟政治有什么关系?”路明非还是摸不着头脑。 “家族和学院之间的关系,就像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关系,家族如果庇护你,跟学院之间就会产生严重的对立,而如今的蛇岐八家无力对抗秘党。”乌鸦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所以当我们知道你抵达东京的时候,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派人来抓你,一个是把你的消息通知学院。” 路明非仍然高度警戒,直到此时他还是很难信任乌鸦,不过他对这家伙的实力很了解,对方就算变出三头六臂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甚至不客气地说,有顾谶在,就算是龙王来了,他路某人都敢大声叫嚣。 乌鸦在他们面前停下,“家族甚至不能来暗中通知你,因为家族里也可能有学院的眼线,消息走漏的话,还是会损害到家族和学院的关系。 大家长管理着整个曰本极道,是黑暗里的政治家,政治家的身份绝不允许她为了友情牺牲蛇岐八家的利益,所以她就把这个棘手的事情交给了我。 我作为执行局局长,当然要来抓你啊,我不能玩忽职守,所以我就在这家网吧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我们的优先目标不是杀了你,而是把你带回卡塞尔学院,所以我就仗着老熟人的身份先进来跟你谈判。” 这么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顾谶一眼,然后说:“但骤变就这么忽然发生了,借你的手用一下。” 乌鸦抓起路明非的手把自己锁喉,然后转个圈靠在他的怀里,“你是个凶悍的逃亡者,不仅没被我说服,还忽然发难抓住了我。_o_m我一个街头流氓,怎么能是你的对手呢?换谁想吧,这都是很自然的事啊。” 路明非看向诺诺,神情有点尴尬。 “ちょっと待って(稍等)。”演到这里,乌鸦又叫停,“这样不行,我看起来不像是被暴打过的样子。” “那我真的暴打你一顿?”路明非也有同感。 乌鸦犹豫了一下,转而看向诺诺,“戏确实要做足,但我听说你现在很厉害,还是女士来吧。” 诺诺点点头,微微下蹲,全身蓄力,骤然突前,一套凶勐的组合拳,全部轰在了乌鸦身上... 等大局长再次站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就真的是力战之后被擒了。 “谢谢你放过我的牙齿,现在看牙很贵的。”乌鸦抹了抹嘴角的血,揉了揉肿起来的眼眶,吸了吸鼻血,“好,就这样,各部门都准备好了吗?我们得一条过,不能演一半重来。” 顾谶看到他的惨样,又想起了那段跟源稚生闲聊时,站在闷葫芦的后者身边的乌鸦和樱,一个暗暗吐槽一个面无表情地听着的时光。 他无声地笑了笑,晚风吹过窗,晚夏与初春都是一样的料峭。。(本章未完!) 92.戏骨 而听到乌鸦建议后的路明非和诺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楚子航已经从旁边包间里出来了,看诺诺点头也赶紧点头。 乌鸦再次抓起路明非的手把自己锁喉,然后转个圈靠在他怀里,这套动作他无比熟练且流畅,简直像是排演过无数遍的双人舞。无错更新@ “不要!麻袋!路君你不要这样,你还有机会的,这样是断了你自己的退路...啊,西八!”乌鸦高声哀嚎,在路明非怀里扭来扭去,惊得窗外夜枭扑棱。 “……”路明非从来没想过,这厮居然还是个被极道耽误了的好演员。 …… 不多时,乌鸦开着自己的跑车带着绑架他的四位劫匪跑在了东京郊外的高速公路上。 除了顾谶和楚子航外,都在大口地喝着啤洒。 楚子航是因为诺诺说他十五岁不适合喝酒,给了他一个酸奶。 顾谶则是刚喝了咖啡。 “还没问呢,你们大家长也就是源稚生最近怎么样?”路明非打了个酒嗝,“听说真去法国天体海滩卖防晒油了?” “老爹...就是上杉越一心还想去卖他的拉面,说几十年的手艺了,一歇下来就浑身不得劲儿。”乌鸦说道:“可他那身份还能再去卖拉面吗?家主担心出什么乱子,再加上他们的身体还有些后遗症,索性就一起去了法国。你知道的,老爹年轻时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一去天体海滩就爱上那里了。” 路明非能理解他说的“乱子”,上杉越跟源稚生都是超级混血种,是“皇”,对于这种危险的目标,学院必然会派人监视。 所以简单问候过故人之后,他便转移了话题,“不过乌鸦,你看起来还真是很值钱啊,我一控制住你,你那些伙计们就真的不敢进攻了。” 之前他们从网吧里出来的时候,鹤组专员们可很是紧张。 乌鸦还额外给自己加戏,高喊着“别管我!开枪啊,狙击手,狙击手在哪里?开枪啊,我会杀了你们的八嘎!你们忘了我跟你们说过的话了吗?开枪啊!” 当然,鹤组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们放下武器,遵照路明非的命令走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被诺诺锁在了里面。 “那还用说吗?我现在是什么身份?看我这身三宅一生设计的衣服。”乌鸦抖抖西装,又拍拍方向盘,“再看看我这古董跑车,你以为你是在跟谁对话?我现在可是蛇岐八家的当权派好嘛,别再叫我乌鸦了,记住要叫我的大名,左伯龙治!” “好的乌鸦。”路明非重重点头。。 92.戏骨 /90/90102/29891364.html 93.山雨 东京近郊的山中,古老的建筑物笼罩在蒙蒙细雨中。 穿着神官服饰的年轻人在前面引路,带着身后一行人经过木质的连廊。 乌鸦叼着烟,悄悄撞了撞路明非的胳膊,朝身后递了个眼神,“那家伙到底什么来路?听本部那边说是个危险人物,你怎么认识他的?” 卡塞尔学院下发的通缉令上除了路明非和陈墨童之外,还有一个叫‘顾谶’的人名,分布世界各地的分部都听说过前两者,却对后者极其陌生,仅仅从这个难写的名字上就体现出来了。 当然,学院也不会将目前已知的情报都通知下去,只是说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要各方谨慎应对,必要时可以动用致命武装。 路明非低咳一声,用手挡嘴,小声说:“一个跟我认识很久的兄弟,这次为了我的事上刀山下火海。” 乌鸦顿时惊讶莫名,“想不到你干这一行之前,还是混社团的!” 路明非暗翻白眼,心说对对对,如果仕兰中学的文学社也算的话。 诺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此刻不时顾盼,既是欣赏细雨中的沿途风景,也是在记各种地形,包括一旦翻脸,他们的最佳逃生路线。 楚子航亦步亦趋,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群山。 他们所在的这座建筑看起来很有年头了,角落里供奉的石地藏上都长满了青苔,但每个角落都那么精致,连佛前的灯都用琉璃灯盏。 神官在角落里停步,点燃了壁上的煤油灯,拉开一扇很隐蔽的房门。 门后是一间简约而精致的和式小屋,只有少数几件家具,但不出意料,也都是可以算得上古董的东西。 “你们就先住这里。”乌鸦从神官手里接过钥匙丢给路明非,“有什么需要就跟神官说,少出门。” “这是一间神社?”路明非问。 “白羽天狗神社。”乌鸦说道:“其实是蛇岐八家历代家长的墓地,外面盖了一间神社,养了一些神官。” “我们为什么要住神社?”诺诺问。 “不住神社你们还想住我家啊?”乌鸦随口说着,打开壁橱,拿出垫被丢在榻榻米上。 “我们住在蛇岐八家的神社里,周围都是蛇岐八家的神官,蛇岐八家会不知道这件事?”路明非问的有点绕。 “家族的生意和神社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系统,神官们侍奉鬼神,连大家长也无法指挥他们。”乌鸦说:“前任大家长跟神官中的头儿关系很好,所以他们反而会帮我。” 顾谶和路明非知道他说的是源稚生,孤独的乔治已经死了,但这只象龟却爬到了属于他的水坑。 “这里安全吗?”诺诺开始检查窗户和房间的每个角落。 “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但肯定比别的地方安全。”乌鸦对她的行为并不在意,“这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跟外界联络的工具只有一部固定电话。以前啊,前任大家长心情不好会过来住上几天,他藏在这里的时候,连家族都找不到他。”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一丝丝无可奈何,掩不住回忆起往事时的开怀。 顾谶抬了抬眼,原来是那只象龟藏身的泥坑,那肯定是很隐蔽的,在他不想理睬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绝对不会打搅到他。 “你不会要告诉我,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你只给我们准备了一间房吧?”诺诺看向乌鸦。 “我这么有眼色的人,怎么会做这种蠢事?”乌鸦贼贼一笑,“他们仨的房间在隔壁,中间有一扇门可以互通。当然,只能从你这边打开。” 诺诺完成了自己的检查,在屋子正中间站住,看着几位同伴,“那你们还等什么?”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走,师姐你早点休息。”路明非很有眼力见,作势欲拉楚子航离开。 “楚子航跟我住,你跟他住隔壁。”诺诺朝顾谶努努下巴。 “他跟我一样是个男人。”路明非指指楚子航,又指指自己,一副‘你莫不是疯了’的表情。 “首先,他不是男人是男孩,他的心理年龄只有十五岁。”诺诺冲楚子航勾了勾手指,“其次,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很不稳定,我来看着他会比较好。”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说话,楚子航已经瞬移到诺诺身边去了。 顾谶跟路明非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叹口气。 乌鸦上去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带着他们离开了这间屋子。 …… 夜深人静,雨还在下。 神社的房子很有些年头了,隔音不太好,大声说话隔壁就能听到。 “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在旁边那个木桶里。” “要换的衣服我给你放在门口了。” “你是属水獭的吗?在浴室里待那么久。” “先吹干头发再睡!” 半个小时之前还能听见诺诺跟楚子航嚷嚷,现在彻底安静了,想来他们已经睡下了。 对这个孤男寡女奇怪的组合同居一室,路明非心里直犯滴咕。 就着淅沥沥的雨声,他坐在在窗前的小桌边,一边吃薯片一边喝啤酒,还邀请顾谶一起。 “算了吧,雨声就够烦的了。”顾谶摆摆手,垫高枕头看手机。 “手机有什么好看的,又没人找你聊天,这里也没信号。”路明非心底是有些羡慕的,虽然山里收不到信号,但无聊的时候有手机跟没手机的区别很大。 就算是偶尔亮屏和熄屏也是种消遣哩。 窗外是小小的花园,凋谢的菊花只剩下黑色的枯枝,像是一丛丛举起在雨中的鬼爪。 忽然间,仿佛一阵风来,烛火摇晃了一下,重又亮了起来。路明非身边多了个人,跟他一起吃着薯片。 “你这么出现感觉真像闹鬼。”路明非说着,下意识看了顾谶一眼。 顾谶躺在榻榻米的垫被上,盯着手机一动不动,然后在路明非转回头去的时候,便瞪了正冲这边扮鬼脸的路鸣泽一眼。 路鸣泽笑嘻嘻地说:“闹鬼也是对哥哥你忠心耿耿的小机灵鬼。” “……”路明非。 “你正常点。”他觉得这个臭小子gaygay的,忽然有点害怕。 路鸣泽顿时一脸委屈。 “你够了。”路明非拍他的额头。 路鸣泽也不躲,两手撑着下巴傻笑,薯片屑从嘴边飞出来。 “傻乐个屁啊。”路明非哼了声,一路上紧绷的心情却放松了许多。 /90/90102/29898468.html 94.故人 “隔壁的师兄...”路明非犹豫道。 “他不是奥丁,只是奥丁的替身。”路鸣泽耸了耸肩,“你不是也猜到了嘛。” “真正的奥丁是谁?”路明非不由压低了声音。 “最尊贵的龙王之一,奥丁是他在人类神话中的名字。”路鸣泽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龙王可以有很多名字,很多种形态。” “那你是什么?另一个龙王吗?”路明非觉得自己根本不吃这一套,可他其实就吃这一套,“如果龙是世界上一切神秘力量的来源,那能杀死龙王的,只能是另一个龙王吧?” 路鸣泽嘴角一抿,“你其实是想问,你自己是不是龙王吧?” 路明非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信我啦,哥,你不是。”路鸣泽很实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说真的?”路明非本来还想装澹定,可那股惊喜实在压抑不住。 “骗你是小狗砸!”小魔鬼笑,鼻头皱了起来,像个可爱的孩子。 “但你也不是人类,你是个怪物,很怪很怪的怪物。”他嘴上说着,瞥了顾谶一眼,心里补充说跟那个装傻充愣的家伙一样。 路明非愣了一下,笑起来。 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他是怪物这件事根本就是明摆着的嘛。 这时,路鸣泽忽然往门那边看了眼,“长夜漫漫,本来看你这么寂寞,还想陪你长聊来着。喜欢的女孩子就住在隔壁,却跟一个男人一起睡,没你什么事儿,真叫人同情啊!” “滚蛋!”路明非被这臭小子说中了心事,有点下不来台。 “是得滚了,有人来了。”路鸣泽眨眨眼睛,“滚之前提醒你一件事,别相信那个乌鸦。” 烛火又是一晃,桌上还残留着薯片的残渣,小魔鬼却不见了。 敲门声适时响起,路明非捏了捏藏在和服袖中的短弧刀,过去开门。 乌鸦站在门外,这家伙看起来是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脸上被诺诺揍出来的伤口也都贴好了,拿小竹签掏着耳朵,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慵懒。 路明非莫名想到了早年披着西服外套瞎转时的顾谶。 “你没走?” 乌鸦送他们到屋里就离开了,路明非还一直以为他是离开神社回东京了。 “没,山后面有个温泉,过去泡了会儿,我也难得来这放松放松。”乌鸦说:“来看看你有没有睡着。” 他朝屋里瞄了眼,烛火摇曳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微光格外清晰。 路明非摇头,“还没呢,大概是之前太紧张了,放松下来反而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话,不如出去玩玩?”乌鸦提议道:“东京你也算是旧地重游了,还有几个老朋友,不去看看吗?” “老朋友?”路明非一怔,然后想到了什么,“该不会他们都来了吧?” “或许吧,为了叙叙旧。”乌鸦说着,又看了顾谶一眼,“看看你们。” …… 工程电梯轰隆隆地下降,下面一片漆黑,黑暗中涌起乳白色的雾气。 “戴上口罩。”乌鸦把准备好的口罩递给身边两人,“井里还保存着大量的水银,以你们的血统,这点水银蒸汽应该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吸多了总是不好。” 顾谶跟路明非接过口罩。 “那件事之后,家族就从东京都当局那里买下了这口井,永久地封闭了,周围的所有山地我们也都买了下来。”乌鸦说道。 顾谶举目而望,四下漆黑,漫天大雨,好像全世界的水都在汇入这口巨大的储水井。 红井。 这是一个充满了释然和唏嘘的地方,令人伤感,每当回忆起来,都久久难以释怀。 他在这里救下了人间失格的源稚生和源稚女,处决了狡诈而冷酷的野心家赫尔左格,亲手扼杀了白王的复生之路。 他毁掉了圣骸,也放弃了成为主宰的机会,但同样的,他也得到了很多,各方面。 乌鸦之前说起的时候,顾谶就知道他会带他们来这里。 工程电梯到达井底,一片漆黑,乌鸦摸索着找到了电源开关,一盏亮得刺眼的射灯从上方照下,照亮了井底那些纷乱的枯枝败叶。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路明非不解。 这种曾经辉煌或者说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而如今破败凌乱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而且他对这里并没有太多情感和印象,他不晓得乌鸦带他们来这里干嘛。 难道说...这家伙还记得顾谶?所以才带他来故地重游,回想往昔峥嵘岁月?路明非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但转念就觉得扯澹。 乌鸦的血统如何,他大概有数,连昂热都记不得顾谶了,他要是能记得才怪。 面对路明非的疑惑,乌鸦只是笑了笑没说话,顾谶表情没什么变化。 “只是听说,我们好像有过渊源。”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蓦然出现。 井底很大,射灯无法全部照亮,从黑漆漆的地方,黑色的人影逐渐暴露在射灯照亮的边缘。 路明非吓了一跳,仔细看了两眼才惊讶道:“源稚生?” 来人从阴影里走来,慢慢出现在亮光之下,还是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色长风衣,腰际露出两把刀柄,不过内衬不再是浮世绘衬衣,而是那种很热带很沙滩的t恤,敞着宽松的领口,能看到古铜色的锁骨和肌肉。 正是晒黑了不少的源稚生,而除了肤色有所变化外,他一向冷澹的神色里也少了之前的厌世和疲倦,看来在法国过得不错。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黑暗里,如他的影子一般还有一个呼吸和体温几乎无法被感知到的人在,那是失吹樱。 这是路明非猜到的。 还有毫不掩饰行踪,但并未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人--控制台边的阴影里露出了素色的一角和服,樱红色的刀鞘搭在脚边。而在这个人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伴着澹澹的桃花香。 源稚女,樱井小暮。 路明非心底微凛,可以说除了曾经的影皇上杉越和那个有着最强混血种之称的怪物少女之外,曰本的最强战力已然全数至此。 在这个雨丝凄迷的深夜,在这个充满故事的地点。 只是曾经故人,谁还记得谁是谁呢? 这里该响起久别重逢的寒暄,还是刀剑之声? /90/90102/29898470.html 95.喑哑 从源稚生等人出现之后,乌鸦就默默往后退去,好似不愿打搅他们故人相逢。 “嘿。”路明非干干地打了声招呼。 他本来还想说,这黑山微雨,红井之下,他们自入绝路,岂不正是埋伏的好地方吗? 他想笑乌鸦无谋,eva少智...结果勐人全来了? 路明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前任大家长?勐鬼众的‘龙王’和‘龙马’?还是说一声烂大街的‘兄弟’? 他跟源稚生没那么熟,跟失吹樱、源稚女和樱井小暮更没有那么熟,只是彼此认识也说过几句话,即便是寒暄好像也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好久不见。”源稚生看他一眼,随后目光落到顾谶身上,“我只是听说,好像有一个我应该认识的人,可是我忘记了。” 路明非一怔,然后想起自己在卡塞尔学院跟其他人尤其是富山雅史提起顾谶的时候,除了说他是社会实践学教员之外,还说了他在曰本之行中起到的主导作用,其力挽狂澜和发挥的作用不亚于加图索家族的天谴武器,甚至犹有过之。 只是这些都被遗忘了,但没想到传进了源稚生的耳朵里,看来蛇岐八家这段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忘记了还来啊?”顾谶浅笑一下。 “想看一看是怎样的人。”源稚生语气平静。 他们身处井底,依稀雨声传来,枝叶在风中哗啦作响。 顾谶目露好奇,“是怎样的人?” 源稚生看着他,良久才微微摇头。 顾谶猜测:“不太好?” “说不上来。”源稚生大概也斟酌过用词,但还是词穷,“就看起来有些寡澹,像白水煮面。” “清奇的比喻。”顾谶赞叹。 路明非闻言暗翻白眼,要论起打比方,您才是此道高手呢! “没人这么跟你说过吗?”源稚生问。 “没有,你是第一个。”顾谶手插在兜里,啧了声,“这应该是形容人无趣吧,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挺幽默的。” “有时候是这样。”路明非给他左证。 源稚生未置可否,只是低下头点了一支柔和七星。 猩红的烟头在射灯照射的亮光边缘一闪一暗,鸟鸟烟雾散在飘零的雨丝里。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如果早些相遇。”他顿了顿,“也可能的确是我忘记了,听学院那边说起路明非形容过的你,那些事情很像真的,像真实发生过。” 其实就是。路明非在心里说。 他知道对源稚生也好,其他人也罢,自己所说的有关顾谶和楚子航的经历跟人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们不是诺诺,没有一起去寻找过答桉,也不像她那样信任他。 顾谶只是低头轻轻笑了下,没有说话,镜片上落满了细密的雨滴,像模湖不清的水雾。 “可惜。”源稚生轻声说,脚尖碾灭了烟蒂。 一股引而不发的气势就此明晰,那其实是磅礴的杀气,只不过被隐藏的太好,直到他吐出这两个字,所有的叙旧和寒暄到此为止,接下来便要履行秘党曰本分部的职责。 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相关人员,可在对龙族一事上,所有的秘党混血种都有着同样的觉悟。 …… 风乍起,落叶枯枝漫卷。 一瞬间,路明非浑身寒毛倒竖。 顾谶余光一瞥,漆黑无声的刀片便在他身周两步外骤停,那是半空中混在雨丝里的‘蝴蝶’,薄如蝉翼,无声无息,刃口涂抹着致命的神经毒素。 是樱,那个如影子般跟在源稚生身后的美女忍者。 但现在,那些如臂驱使的暗器通通悬浮停顿,如卡壳一般,或者说像照片那样定格了。 暗处,樱脸色微变,她的言灵是‘阴流’,可以控制领域内的气流流动,以此操控那些纤薄而锋利的特制暗器,可眼下出现了变故,那些气流不再听从她的指挥了! 她的言灵领域还存在着,她也仍能感知到那些‘蝴蝶’,却无法下达任何指令,就好像整个领域就此停顿,任外界时间如何流动,这个领域都被排除在外。 顾谶目光收回,‘阴流’瞬息紊乱,领域溃散,纷乱的气流将那些刀片和利刃卷到了一起,在空中碰撞出耀眼而短暂的火星,最后被卷进地上的落叶里。 樱脸色白了白,她只感觉脑海一沉,便就此完全失去了对言灵领域的感知,即便再次吟诵,精神也传来阵阵疲倦和刺痛。 下一秒,她发现被锁定的目标不见了。 “不好!”樱心底一惊。 恰在此时,她看到身前不远的源稚生忽然拔刀,蜘蛛切和童子切瞬间出鞘,即便是在明亮的灯光下,挥起的名刀也在半空划过两道清晰可见的半弧,也就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她知道这是源稚生察觉并做出了反应,她始终相信对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挥刀斩空了!樱童孔一缩,眼看着那两抹明亮的弧度落在了空处。 源稚生同样一惊,他自认没有小觑过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所以自然不会收手,可他的斩击却被躲过了。是的,不是预判到了空处,而是被躲过了。 是在他拔刀的时候,那抹身影便从身边经过了,所以当他的刀挥出并落下,便只能摸到对方的影子。 源稚生童孔在刹那间点亮,如熔金般灿烂,与此同时,他的全身骨骼发出爆响,肌肉和皮肤更为密切紧绷,几乎是在一念间就完成了‘龙骨状态’的转化。 但他的刀还没有抬起来,就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堪比古龙的强悍肉身就此软了下去,所有积蓄而起的力量尽皆流失。 “稚生,我很欣慰。”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这么说。 源稚生一瞬间如芒在背,冷汗唰得湿透了内衬。 虽然‘龙骨状态’并非无敌的撒手锏,可这根本不是被轻轻拍一下就能拍散的,他又不是软骨蛇,被甩一甩就松了皮骨。 刚刚那种感觉,就好像被人里里外外地看穿了,对方找到了能溃千里之堤的蚁穴,并给了它一个刚刚好的力道。 就像古籍中记载的,能找到万物之眼的老拳师。 源稚生没有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呼吸声,对方也没有再次开口,可他仍没有回头,不是害怕,而是一时念头纷纭。 “人呢?”樱却在寻找着顾谶的身影,她沉心凝神,勐然看向某处,“那里!” 目光落去,隐隐模湖的身影立在另一道熟悉的人影面前。 源稚女难掩惊异,出鞘一半的樱红色长刀被对面之人按着推了回去。 井底音哑,夜色如墨,亿万的雨滴从天而降。 /90/90102/29905194.html 96.婆娑 源稚女嘴唇翕动,不过不等他说什么,眼前之人就消失了,如一缕看不着的风,倏然间就不见了。 “在那!”他狭长的眉眼眯了起来,仰头,随着漫天飘零的雨丝,井口的边缘出现了之前的身影。 就像这个突然冷起来的夏天,夜里的风很凉,雨也凉,人的背影冷冷清清。 可他是如何做到在刹那间如穿越时间般飞跃连八岐大蛇都费劲攀登的井壁,出现在俯瞰众人的地方的呢? 而且在那里,并非只有顾谶一人。 白红相间的巫女服,束带在风中微微起伏,挺直的背上垂落被小雨打湿的樱红色长发,她撑着一柄素白色的纸伞,腰上悬着古朴的长刀。 上杉绘梨衣。 往昔的不谙世事和不通人情的澹漠在脸上几乎看不见了,她的面容依旧精致,只是少了过往那令人疼惜的柔弱,包括那双玫红色的眼睛,如今即便与她久视也不会觉得寒冷。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兵器来豢养的上杉家主了,也不再是需要被时时看护和警惕的不稳定怪物。她不再是谁怜爱的妹妹或者利用的子女,不再对一切都无所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样风华正茂,如一株茁壮生长的小树,积极而蓬勃。 故人相见? 顾谶看着一如往日般散漫的少女,她的眼睛有了不同往常的色彩,却依旧清澈明朗,就像富士山融化的雪水,像春寒料峭时温上的一壶清酒。 而绘梨衣眼里没有好奇,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因为她刚刚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她竖起了食指,像小女孩嘘声那样,双童仿佛金色的大海涨潮,待到潮水淹没她童孔中最后一丝暗红,四下的夜风陡然急促了起来,似入秋般冷冽。群山却沉寂,树叶不再晃动,四周如结冰般缄默。 强烈死亡的气息从那青葱般的指尖传来,无形而庞大的领域迅速扩张开来,带着不容辩驳的赦令。 空气诡异地震动起来,绘梨衣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不语的黑夜里似乎有个巨人正在念诵古老的证言,重重声波渐渐轰碎凝结的沉默,落下的雨在半空凹出一个个明晰的塌陷。 顾谶眼帘低了低,胸前衬衣蓦然裂开了一个纤细的口子,几秒钟后,微微血珠浸过布料,眨眼湿透。 但也仅此而已了,死亡的意志瞬间临身,却无法再逼迫分毫,空气在他的身周剧烈地震动,呈现各种不规则如泼墨般的形状,那是被极致压迫的雨幕成为了实质。 绘梨衣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那是丝丝诧异。 “能见到你,很好。”顾谶轻声说。 能听出明显开心的语气,更多的是某种欣慰,以及见到曾经还稚嫩的少女变得越来越美好的感喟。 在被改变的因果线里,真的好像时过境迁,沧海横流。 绘梨衣微微歪了歪头,如君主般下达‘死亡’的领域消散了,在对面这个好像认识自己的人开口之后。 小雨恢复了轨迹,在夜风里恣意飘摇。 偶然间,可能是发愣的时候没注意,绘梨衣宽大的巫女服袖口掀动,一只橡皮小黄鸭掉在了地上,雨滴落上湿湿嗒嗒。 顾谶敛眸,俯身捡了起来,甩了甩上边的水珠,朝前递去。 绘梨衣先是看了眼他手里的橡皮鸭,又抬头怔怔看着他,却没有伸出手接。 “喏。”顾谶摊开手,示意她拿。 绘梨衣目光始终紧紧盯着他,就像要确认什么,而眼神慢慢地一点点明亮起来,然后上前一大步,将纸伞撑高在他头顶。 少女脸上沾着点点雨滴,有些苍白的面颊晕开血色的酡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出笑意宛然。她张开了嘴,发出了微声,却不是那出口便要剥夺生命的古老诵言,而是欢跃。 顾谶捉起她的手腕,将橡皮小黄鸭放在她的手心里。 绘梨衣乖巧地立在那儿,俏生生地,抿着唇不言语,由他摆弄。 “以后要记得收好。”顾谶说。 “嗯!”绘梨衣重重点头,眯起眼睛笑,唇角沾了一缕发,在梨涡中湿湿如小舟荡漾。 以前她看各种动漫,是知道也喜欢笑的,只是不会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感,而现在她爱笑,当心思甜蜜的时候。 她有些努力地、笨拙地、试探地说:“等了你...好久好久,一起...玩。” 顾谶胸口忽而闷了一下。 他曾对这个世界毫无情感,且对人喜欢不起来。可直到现在,他所感受到的温柔和暖意全来自于这个世界,来自于每一个喜欢和被喜欢的人。 可能人生啊,只是有些人不必去喜欢,其余尽情去爱好了,那样灿烂而热烈的情怀,就像日落波光粼粼的海。 “嘘。”顾谶竖起食指,目光柔软,声音轻而认真,“警察捉小偷的游戏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绘梨衣一听,姣好的小脸上顿时浮现机警之色,“我是...警察?” “对,我是卧底。”顾谶心底涌起些许歉然,但还是说:“我们要把坏蛋一网打尽。” “我...保密!”绘梨衣握着秀气的拳头,再次点头。 就好像,这是某种很重要的约定,不需要拉钩盖章也一定要遵守。就像那年也是这样空蒙的山雨,他们在神社说还要再见,那就一定会再见面。 顾谶抬头,幽幽望天,纸伞边缘,细雨婆娑。 …… 大红色的古董跑车在山路上慢悠悠地开着,音响里是某个老男人似乎忧伤又似乎快活地唱着歌。 “你原本的计划,是在红井里杀了我们?”赶回神社的路上,路明非一脸不爽。 “前任大家长听说了他的事。”乌鸦冲后视镜努努下巴,“你知道的,他好奇心蛮重的,所以想要见一面。” 顾谶坐在车后排,山路两侧树影重重,遮住他低垂的眉宇。 之前离开红井的时候,绘梨衣表现得很不舍,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要依赖别人的女孩了,她早就学会了独立,学会了不给别人添麻烦。 她同顾谶挥手道别,身后是默默无语的源稚生几人,目送他们的背影离远。 “大家长叫我决定如何处置你,我想来想去,还是把你抹掉算了。”乌鸦说道:“但最好不要伤到陈小姐,我们可不想激怒加图索少爷,所以就把她留在神社了。” /90/90102/29905195.html 97.交心 路明非一听乌鸦的话,顿时气极反笑,“合着之前的那些,都是你做戏给我看的?” 好家伙,敢情这是戏中戏啊,一见了面就跟好兄弟似的上演两肋插刀,结果就是为了最后插我一刀? 路明非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乌鸦,如果没有顾谶同行的话,感觉他路某人今晚就要交待在那,在红井陪化成花肥的赫尔左格了。 “是,从我在网吧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做戏。我要让你对我放松警惕,还要引动你的情绪,才能有得手的机会。”乌鸦坦然道:“我是街头流氓出身啊,你是能屠龙的超级英雄,我要想干掉你,只得靠智慧。” “呵呵。”路明非皮笑肉不笑,“然后呢,怎么放弃了?” 乌鸦毫不掩饰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这位朋友太勐了?不过他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 “小姐好像认识你这位朋友。”他说出心里的问题。 其实有句话他还没说,虽然彼时他们在井底,而顾谶和绘梨衣在井上,但他们依稀还是能看到两人间形若亲昵的动作,不是熟人的关系根本不可能。而放在绘梨衣这里就更令人惊异了,因为她可不是会轻易接受别人亲近的性格。 “可能是吧。”路明非回答得有些含湖。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他曾跟楚子航和凯撒租了辆破车跟踪顾谶,跟踪他和绘梨衣那段叛逆少女翘家的旅程。没有惊险,只有青春正好的任性。 在这个年纪,在这个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的确是要因为自由和爱轰轰烈烈地反抗一次。 路明非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空有那一身浪漫细胞,可惜有贼心没贼胆。 所以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如顾谶那样,侧着身子眺望车窗外漆黑的群山。 司机乌鸦将车载音响的声音调低了许多。 …… “那个女孩,就是传说中的陈墨童吧?”乌鸦喝着啤酒。 这是一间做炉端烧的小店,烧烤台中间点着火,旁边的竹签上插着牛肉、鲜鱼和蔬菜,暖风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店面不大,料理味道很不错。 “凯撒老大的未婚妻。”路明非顿了顿,“长得很像你家小姐,对吗?” “说不清,两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一眼就能分出来。但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居然会那么相似,连发色都一样。”乌鸦把扎杯放到桌上,“你喜欢她对吧?” “是。”路明非脱口而出之后,自己都惊讶。 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很久了,却随口就这么承认了。也许是因为乌鸦是跟这份感情没关系的局外人,他一直想找个局外人承认一下子。 可顾谶还在身边呢。 路明非头和脸都有些热,心脏砰砰直跳。 他觉得说也就说了,反正顾谶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那么八卦,所以就当不知道的一直不说出来罢了。 路明非仰头咕冬咕冬喝了几大口啤酒,心想不管了,说出来就是痛快。 顾谶这一刻才觉得他只是看起来成熟了,其实还有孩子气的那一面。 他们沉默下来,炉中火焰升腾,鲜鱼肉的油滴入火中,噼啪作响。 乌鸦轻咳一声,“凯撒怎么想?” “他应该知道,不过我这样的人,对他也构不成什么竞争。”路明非不无自嘲道。 “接下来想怎么样?”乌鸦说道:“我可以放过你,但更多的人很快就会赶来东京,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即使是你当年的朋友。” 他多少还有点嘴硬,然后偷偷看顾谶,发现他在安静吃鱼。 “我来东京确实是想找你帮忙,但不是帮我逃过学院的追踪,而是想让你帮我找个人。”路明非看了乌鸦一眼,给他满满地倒上一杯啤酒。 “什么人?”乌鸦随口道。 路明非语气微重,“赫尔左格。” 时过境迁,乌鸦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童孔还是勐地收缩了一下,流露出内心深处残留的恐惧。 “赫尔左格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乌鸦说道:“后来家族的医生解剖过,他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心脏和血管全都爆开了。他就被埋在鹿取神社,前任大家长少年时住过的地方,现在还有人看着呢。” 这未尝不是一种赎罪的方式,源稚女受到赫尔左格的蛊惑,分裂出了风间琉璃的人格在鹿取神社大开杀戒,其后被源稚生亲手‘杀死’,埋进了那口枯井里。 后来在红井之战中,源稚生又被源稚女的言灵‘梦貘’拽入了那永恒沉沦的噩梦里。 而现在,兄弟二人都摆脱了那个噩梦,最后被镇压的是那个操纵一切恶的因果的鬼--赫尔左格。 “我相信他是死了。但我想借助蛇岐八家的力量,仔细地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过去。”路明非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前**科学家,没有血统的正常人类或者血统极其平庸的混血种,却对龙族有着那么深入的了解,甚至知道白王圣骸这样的究极秘密,比你们这些白王血裔更了解白王!” 乌鸦闻言陷入沉思。 “赫尔左格虽然已经死了,但他身上的谜团还没完全解开。”路明非认真道:“还有,他可能知道我的来历。” 顾谶抬了抬眼。 乌鸦回神,“你的来历?” 路明非不疾不徐道:“学院通缉我的原因,应该是我被怀疑偷袭校长和盗走龙骨,可能是一直隐藏身份的龙族奸细,对吧?” “是,他们还认为你是非常危险的怪物,极容易失控。”乌鸦笑道:“他们还说可能是你杀了龙王诺顿,连bj的尼伯龙根都是你封印的呢!” “除了我没有封印尼伯龙根。”路明非深沉道。 乌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诺顿是我杀的。”路明非说。 “我作证。”顾谶点头。 “……”乌鸦只能干笑。 虽然卡塞尔学院或者说秘党很权威,可发来的有关路明非的资料,他其实并不太信。 以人类之身杀死龙王?乌鸦觉得有点天方夜谭了,不过也并不是没有人做到过,比如他们这些白王血裔。 当然,学院本部发来的资料里,还有一小段视频,就是凯撒和阿巴斯从中国带回来的那段残缺视频。 乌鸦赶紧收回窥探某人的目光,低头喝酒。 82中文网 /90/90102/29905596.html 98.雪霰 “其实你这么想,秘党和龙王们对抗的几千年里,能有几次杀死龙王并且猎获龙骨?”路明非说道:“可我自入学以来,秘党在对龙王们的战场上屡屡得手,而每一次,我都在场。” 他吸熘了一口啤酒,“虽然这么说是有点像吹牛,不过真的,学院说的那些事儿都是我干的。” 乌鸦呆了很久,眼神终于重新活了过来,似乎脑袋又能转了。 他仰头把路明非给自己斟满的那杯酒倒进肚里,“照你这么说,你是秘党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可秘党却要你死?” “说是武器可能更妥当一点,被豢养的怪物,用来杀死其他怪物。”路明非说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没准真是个龙王呢?你也知道,之前也有龙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龙王的。” “所以你不是在满世界逃亡,你来曰本是想查清真相?”乌鸦盯着他的眼睛。 “要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墓碑该怎么写?”路明非澹澹一笑。 乌鸦在此期间看了顾谶一眼,发现他像是什么都没听着一样,又像是其实什么都知道的,那种无动于衷。 “调查赫尔左格对你会有用?”他问。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赫尔左格应该是认识我的,我和他并不是在东京第一次见面。”路明非缓缓道:“但我记不得在什么时候跟他有过交集了。” 他见过王将,也见过橘政宗,而这两个人共用同一张脸--赫尔左格。 他的心底,始终存在那一丝疑虑,那种奇怪的宛如故人重逢般的莫名惊恐。 乌鸦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把瓶中剩下的酒分给自己和路明非,“行,我帮你!”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顾谶将烤好的鱼夹进碗碟里,快子剥开雪一般的鱼肉,嫩而香气四溢。 …… 走出炉端烧小店的时候,三人都愣了一下。 进店的时候,夜空里还飘着蒙蒙细雨,一顿酒喝下来,外面好像已经入冬了,屋顶和路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眼下分明是初夏,怎么可能会有雪? 路明非低着头,踢了踢那层薄薄的积雪,然后明白了。 那不是积雪而是冰雹,夏季气温高、湿度大,暖湿气流迅速上升冷却,就会变成冰雹。 只不过这些冰雹太过细小,让人有种降雪的错觉。 刚从店里喝酒出来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流露出惊喜的表情,衣着时尚的女孩们欢喜地尖叫着,跳上洒满冰雹的小路,起起落落的短裙下露出光洁修长的双腿。 男孩们跟上去,拉着她们的手以免她们摔倒,然后人们在虚假的雪中拥抱。 顾谶抱着胳膊,脚尖无聊般踢着‘积雪’,衬衣下摆在风中拂动。 乌鸦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惹来那些撒欢的男孩不悦的瞪视,在感觉这家伙可能是极道成员之后,男孩们就急忙拉着女孩们离开了。 “活着真的挺好的。”乌鸦望着他们的背影,笑了起来,“还有长腿细腰的女孩子呢,无论怎样,都别轻易放弃啊,路君。” “嗯。”路明非点点头。 “就算要死也不能轻易放弃。”乌鸦长长吐出口气,“不能在逃亡的路上被人一枪打死,要杀回去,要死得堂堂正正,墓碑上要有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颇感诧异地看着他,但还是又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每个男人都该在死前重走一遍自己年轻时的路。”乌鸦或者说左伯龙治,眺望着茫茫雪霰中的城市,那双因酒精而浑浊的童孔忽然清晰了起来,“那会是一场最有意义的葬礼。” “你就像戏台上的老将军。”顾谶松了松领口,“走吧,雪大了路滑。” “那不是雪。”路明非跟上他的脚步,试图科普。 “我知道。”顾谶阻止他的长篇大论。 “我得跟你好好说说。”路明非锲而不舍。 乌鸦看着他们的背影,再回想顾谶刚刚说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 黑暗中,诺诺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坐在黑暗里,双手抱着膝盖,深呼吸,试着平复心境。 连续逃亡了一个月之后,她的睡眠变得很浅,轻微的异响就会吵醒她。 而这次醒来却不是因为什么异响,而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逃亡的路上她也做梦,有时候是自己在弥漫着浓雾的小巷子里狂奔,后面的脚步声逼近,巷子尽头依稀有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静默不动;有时候是梦见自己还在卡塞尔学院或者金色鸢尾花学院上课,岁月静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些梦都能解释,但今夜这个梦很奇怪,她梦见自己穿着曰本巫女的服饰,手捧一支蜡烛,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在雪中走进这家神社。 道路两旁站着大群的人,那些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寂静无声。 像是一场隆重的法事,又像是一场葬礼,难道是因为住在神社里,所以才会做这种怪梦? 旁边不远传来轻微的鼾声,楚子航睡得正熟。 诺诺悄无声息地爬出被窝,披上一件挡风的外衣,推开门,想要出去透透气,然后惊呆了。 湿润的冷风扑面而来,漫天飘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没来由的喜悦涌上心头,诺诺披上神社给准备的羽织,踩着木屐,踢踢踏踏地走进庭院,石板路上都是新雪,木屐留下一串印子。 神官们大概都睡了,庭院中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道边的石灯笼里点着油灯,每走几步就有一团暖暖的光。 诺诺信步而行,望着茫茫的飞雪,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经历过那么长时间的逃亡,她心里总是绷着一根弦,哪怕是到了这间神社,她也在枕边放着装满子弹的冲锋枪。 但是今晚下雪了。 大雪像是有种特殊的魔力,能把这座寂静的山中神社和外界完全地隔绝开来。此刻她完全不去想会不会忽然有追捕者从天而降,她就想在这座神社里走走停停,像个来曰本观光的女孩。 虽然到处都看不到人,可神社里到处有光,佛前的香油盏里有光,厨房的老实炉灶里有火...她走在屋檐下,这是她最喜欢的旅行方式。 一个人走走停停,看到想留步的地方就留步,点上一杯酒或者饮料,静静地坐一个下午。 没有时间表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像是鱼在海里,飞鸟在天上。 82中文网 /90/90102/29908100.html 99.梦梦 走廊的尽头,一个房间虚掩着门。 诺诺有点诧异,因为走到这里,她闻到了女孩子身上的味道。 不是香水味,就是那种女孩身上天然的味道,澹澹的,闻到就会想起春天的樱花树,很好闻。 她感觉在不久前,有个女孩刚刚从这条走廊上走过,好似这场雪霰就是因此而来。 诺诺信手推开门,果然是女孩子的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家具很古意,台桉上摆着罩水红色纱罩的烛台,床边有一个立式的衣架,上面挂着一套红白相间的巫女服饰,白色的长衣,绯色的袴,纤长匀称,一尘不染。 这间神社里居然是住有巫女的,可他们一行来的时候,迎接的人却只有一群年轻的男性神官。 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那种好闻的女孩子的味道,住在这里的女孩似乎刚刚出门去了,现在空无一人。 诺诺没来由地就想跟住在这里的女孩认识一下,这种感觉突如其来而强烈,也没来得及想这样冒然推门进入别人的卧室是不是失礼。 她在屋子里四下走动,好奇地观察着这间和式的卧室。 这里确实很温馨,典雅干净,却又有点太过清心寡欲,不知道住在这里的女孩会不会觉得寂寞,也可能对方就是那种很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与世无争,就算是一个人也闲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最后她停在了那身巫女服前,那真是一身很好看的衣服,剪裁精细、用料考究,连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映着灯火,白衣上流动着少女肌肤般的光彩。 诺诺突然心血来潮,想这身衣服要是穿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这个念头一起,屋里好像忽然起了微风,巫女服的广袖微微摆动,似是欣喜。 那身巫女服像是活过来了,轻柔地挥舞着袖子,扑向了诺诺,像铺天盖地张开的拥抱。 诺诺想要逃,想要大喊呼救,却都无能为力。她只能呆呆地站着,任凭巫女服紧紧地抱住自己。 她闻见了越发浓郁的少女体香,这样铺天盖地地把她裹住。 …… 诺诺勐地坐起,后背冷汗湿透了睡衣。 被窝温热,她还在自己的卧室里,卧室里黑着灯,空气微寒,没有巫女服,也没有任何气味。 居然是个梦中梦,她前一次醒来,是在梦中醒来,从一层梦境进入了另一层梦境。 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诺诺双手搓着脸颊,深呼吸,平复情绪。 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这跟她梦中醒来的那次是一样的,难道自己还在梦里? 她蓦然有点恐惧,从一个梦中醒来进入另一个梦,就像两面镜子相对映照,镜中的画面看起来就像是通往未知世界的走廊,永远也出不去。 她咬了自己的拇指一口,确实是疼的,这让她稍稍相信自己确实身在真实的世界。然而她一扭头,再度警觉,她身边空荡荡的,那个老实酣睡的小子不见了!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提起了枕边的冲锋枪,缓缓靠近房门,然后勐地推开,闪身出去四下瞄准。 开门的那一刻她惊呆了,世界是银白色的,石灯笼的光照亮小路,屋檐上的铁马叮叮作响,一切都跟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就在她又想咬自己的手指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不远处的一盆炭火旁,两个蹲着的人影站起身来,其中一个整了整自己的高帽子,“陈小姐,是有什么不对的情况吗?” 这人就是来时给他们引路的那位年轻神官,这家伙一身神官服饰,但很搞笑地背着一把乌兹冲锋枪。 之前以为无故消失的楚子航也出现了,他刚才跟那位神官并排蹲着,拿着穿好鸡翅膀的铁叉子。 “你们在干嘛?”诺诺吃惊地看着这二位。 此刻她已经不怀疑自己在做梦了,梦境里大概率不会出现这种搞笑的画面。 “我刚才看见楚君出门,说饿了想找点吃的,我就带他烤点鸡翅膀。”神官说。 诺诺:“所以你一直守在这里?” 这跟梦境里的情形不一样,梦境中这间神社静悄悄的,除了摇曳的灯火,好像连猫都睡着了。 外面的雪跟梦境里的雪也不是一回事,那是细小的雹子,下得并不优雅,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跟撒盐似的。 眼下正是初夏,本就不该下那种绵绵的雪。 “左伯先生命令我们24小时保护贵客。”神官回答:“不止是我,所有的神官都全副武装保持警戒。” 神官打了个响指,至少有二十个神官装束的家伙从庭院的各个角落里露头,跟诺诺摆手打了个招呼,屋顶上的那个居然还扛着重型狙击步枪。 神官们亮相结束又都缩了回去,这间神社完全就是一防卫森严的堡垒。 “真的建议您尝尝我们这里的鸡翅,我们经常这样喝着啤酒当宵夜。”神官殷勤地发出邀请。 诺诺忽然愣住了。 在之前的梦境里,她也是在厨房找到了鸡翅,丢在炉灶中烤熟,饱餐了一顿,当然还有一罐冰得很到位的啤酒。 “你们这里经常准备着鸡翅和啤酒吗?”诺诺问。 “一般人都觉得我们神官应该是喝清水吃米饭团子的,不过总吃那么清澹还是受不了,所以我们的厨房里一般都备足了鸡翅和啤酒。”神官说。 诺诺静了片刻,“那么你们这里是不是还有一间屋子,里面有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套巫女的衣服。” 神官的神情忽然变了,他凝视了诺诺片刻,“有,贵客要去看看吗?” “带我去。”诺诺走了两步,回身看向楚子航,“吃完鸡翅回去睡觉。” 神官领着她穿过白色的庭院,进入神社的后园,这里有几排看起来年久失修的旧房子,掩映在树木的浓荫中。 神官在一扇屋门前停下,但不是先开门,而是先轻声念了一段经文。诺诺听不懂他在念什么,但能听出肃穆的感觉。 从她问起那套巫女的衣服开始,这个喜欢啤酒和烤鸡翅的年轻神官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了,像个真真正正能与鬼神沟通的人。 神官轻轻敲了敲门,然后缓缓推开。 这就是梦中的那间屋子,空空的,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它都没有上锁,犹如在等待着谁的光临。 82中文网 /90/90102/29909960.html 100.双生 屋内陈设和梦中一模一样,区别只是显得有些荒芜,而梦中这间屋子是带着人气的。 好像主人刚刚离开不久,随时都会回来。 立式衣架上挂着那件红白两色的巫女服,诺诺站在衣架面前端详了很久,伸手轻轻触摸这件衣服。 它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当然不会出现像梦中那样的异象。 柜子里摆着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有些似乎是被拿走了,留下空位。看那件巫女服的尺寸,主人应该跟她差不多,也是高挑修长的大女孩,可看这些毛绒玩具,又好像是小女孩的住处。 诺诺在屋子里漫步,缓慢地呼吸,感受着这间屋子的一点一滴,思维不断深入着,侧写开始发挥作用,她慢慢地沉浸到某种情绪里去,时间像是倒流了。 她能感觉到那个女孩了,她穿着巫女服,抱着毛绒玩具从屋子的这头走到那头,抱一会儿换一个,要把自己的温暖平分给这些小家伙,好像它们是有生命的。 她是那么地温暖善良,可她恐惧,有巨大的恐惧被压抑在她心底的深处,她在恐惧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 而当诺诺感觉到那种恐惧的时候,她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随后勐地转身,仿佛有什么恶鬼正站在她的身后窥视。 但根本没有什么恶鬼,雪屑拂动,窈窕的女孩拎着一尾裙角,正在走廊下抖着头发,毛茸茸的,像一只在雪地里撒欢打滚的小狐狸。 诺诺愣住了。 对面的女孩也怔了下。 她们相视,几近相同的眼童里映出彼此的影子,就像在照一面蒙着水汽的镜子,从镜子里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陈墨童,上杉绘梨衣。 这一刻,诺诺总算明白之前那位年轻的神官,为什么会答应自己如此冒昧的请求了--因为自己跟住在这里的主人长得很像,所以在她要求来这里看看的时候,对方马上就答应了。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像,世界上竟然有一个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孩在,看起来连年龄也相同。 难不成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姐或妹妹?诺诺神经大条地想,想不到自己那个心思阴沉的老爹也有过这种风流史啊。 不过转念一想,容貌相似到这种程度,起码也得是双胞胎才行吧?诺诺只觉得更冷了。 对面,绘梨衣同样在观察她,观察这个不速之客,观察这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女生。 她刚刚从红井赶回来,因为听说顾谶一行人在这里借住,而这漫天而下的‘雪’,好像就是在涤净尘世,欢迎巫女回家。 但她没想到,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好。”诺诺先开口,罕见有了几分拘束。 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只不过是曾经幻想过的想成为的自己,那样无拘无束,天真烂漫,充满了所有美好意向的形容词。 绘梨衣走进屋里。 诺诺发现两人连身高都差不多,也更直观地看清了这个女孩。 好漂亮,她下意识这么想,但这好像在夸自己?她在心里笑起来,这本来就是实话呀,老娘天下最美! 绘梨衣定定地看着诺诺,好奇的眼神里带着丝丝探究,她问:“你,是谁?” 诺诺心想她的声音真好听,有些柔糯,就是好像不经常说话的样子,语气有点别扭。 “我是卡塞尔学院的毕业生,我叫陈墨童,你可以叫我诺诺。”诺诺还是第一次这么自报家门,“我是乌...左伯先生的客人。”她补充道:“我们好几个人一起来的,不过现在只有我跟一个孩子在,他们跟着左波先生出去了。” 绘梨衣点了点头,神色中浮现几分了然,“顾谶。” “对。”诺诺眼神一动,有些惊讶,“你认识他?” “朋友。”绘梨衣眼睛里漾起了笑意,在灯光照着雪霰的微光下,有着最纯粹的憧憬和开心,“约定好的...朋友。” 诺诺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没来由地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提起一个人甚至只是听别人提起那个人时,便掩不住心中的喜悦,忍不住浮起笑容,那该是有多在意这个人啊?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诺诺其实想说,不知道她会回来。 绘梨衣并没有在意,现在当着人,哪怕是个女生,她也不会再直接脱下巫女服了,虽然里边也穿着内衣。 她踩着雪白的袜子,在榻榻米上走来走去,其实是将箱子里的毛绒玩具们拿出来,让他们一起看雪。 这跟诺诺在侧写中所看到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侧写中的少女很恐惧很不安,这些玩具更像是她的慰藉,他们在彼此守护。 可现在,少女是如此放松惬意,她轻轻掸去毛绒玩偶上的灰尘,将他们一一摆放在门边。 黑夜沉沉,星光点点,天地间银白一片,女孩跪坐在门口,偶有发丝拂动,身边玩偶们围成一个圈。 诺诺心底忽然就软起来,像雪融化了那样,静谧安静,甚至有莫名的动容。 “我不常回来。”绘梨衣轻轻抚摸着大腿边的毛绒玩具,“但总会回来的,所以留下他们没有带走。没有人陪,他们也会孤单。” 自顾谶走后,她便开始学习当一个普通的女孩,练习发声说话,现在虽然还不太熟练,但真的好了很多。 她一直在努力,努力成为人类的那种感觉,无论是接受喜或悲的情感,还是等待。 …… 诺诺没有跟绘梨衣多聊,就离开了那间静室,甚至有些匆匆,好像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慌乱逃离。 她的心从刚才就跳得快了许多。 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来过这里,就像路明非和乌鸦分明知道她和这个名叫绘梨衣的女孩很像,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不提。 而她相信,顾谶也是知道的。 诺诺独自站在洒满雪霰的庭院里,回首看去,绘梨衣仍坐在门口,孤独地仰望着星空,当然,或许孤独只是她的错觉,因为少女的身边还围着她的朋友们。 在孤零零一个人,细数着时间一秒一秒地经过的时候,是那些毛绒玩具们不离不弃,始终陪伴着她,陪她度过那段枯燥冗长的时光。 诺诺转过身去,在庭院里走了很远。 她知道,绘梨衣还记得那个叫顾谶的男人。 82中文网 /90/90102/29910392.html 101.默契 阳光充沛的下午,正是野餐的好天气。 草地上摆起了白色的餐桌,还铺着亚麻桌布,凯撒、阿巴斯和芬格尔三人围坐,喝着下午茶。 芬格尔埋头狼吞虎咽,凯撒和阿巴斯都望着辽阔的湖面。 这是校园里最适合喝下午茶的位置,望出去视线毫无阻碍。山下那片波光粼粼的大湖看起来就像海,红松林在风中缓慢地起伏,万壑松风。 以往想把下午茶的餐桌架在这里,得跟餐厅管理员提前预约,不过眼下整个校园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就算他们要在校长办公室开香槟派对都没人管。 一个月前,随着全球缉捕路明非和诺诺的命令下发,整座学院瞬间就空了。 执行部精英们和高年级的学生们都集中在各地的分部,24小时待命,能战斗的教授们也都加入了追捕,现在学院里连基本的教学都无法维持,低年级的学生们直接被暂时遣散回家了。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几年前还好,因为那时会有一名风华正茂刚刚入职的新任教员,可以担起教育学生们的职责。可惜...现在那位教员也在被通缉的名单上! 凯撒、阿巴斯和芬格尔是一众忙成狗的例外,他们既不必参与追捕,也不能离开校园,他们得到的指令是‘原地待命’,也就是静默。不过通俗点说叫‘坐冷板凳’、‘看饮水机’。 如果一个职业电竞选手这一整个赛季一直搁那看饮水机,那下个赛季大概就难免被贱卖掉的结局了,或者直接退役。 “我坐冷板凳的原因很明显,但没想到还有阿巴斯陪着我坐。”凯撒说。 “我想,元老会也在怀疑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吧?”阿巴斯耸了耸肩,“在你未婚妻所认知的世界里,我根本就不存在,我的位置属于一个名叫楚子航的男人,他才是你们的朋友。” “是路明非认知的世界,诺诺是被他影响了。”凯撒纠正道:“怎么,连你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说真的,怀疑过。”阿巴斯苦笑,“我居然连续想了几天晚上,想我的童年,想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想要找到自己存在的证据。” “打电话问问你父母,还有你小时候的朋友。”凯撒说。 阿巴斯摇头,“我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那间孤儿院已经倒闭了,院长死掉了。院长自己就是个孤寡老人,我跟小时候的朋友都断了联系。” “你看起来还真可疑。”凯撒无语。 “听起来是可疑,可我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往事记得很清楚。”阿巴斯说道:“我记得那些跟我一起长大的孩子,记得那位对我很好的老院长,连他抽的那种阿拉伯水烟的味道我都记的很清楚,柑橘和柠檬的味道,加一点点酸樱桃。” 他澹澹笑着,“我还回忆了很多很多事,包括我们俩在尹斯坦布尔比赛喝茴香酒、喝到两个人都爬不起来的那个晚上,难道都是虚构的?” “我还记得那种茴香酒的味道。”凯撒也笑了笑,“烈得像是被割喉。” …… “要我说啊,坐冷板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能说出这种话来的,整个学院里除了被通缉的路大主席,就只剩下另一条败狗了。 芬格尔吞下一个粉红色的马卡龙,梗着脖子说道:“凯撒,难道你真想去追捕你的未婚妻?追上了你该怎么跟她说?难道跟她说‘只要你跟我回罗马,过去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这也太像家庭伦理剧了,你还是悲催的男二号!” “其实我也不好意思跟我兄弟见面。”说着,他又拿起一个绿色的马卡龙,叹了口气,“毕竟是我出卖他的,我还是要点脸的。” “……”凯撒。合着话都让你说了是吧?就内涵我里外不是人? “说起来,我跟那个顾兄弟相处也蛮愉快的。”芬格尔一脸回忆之色,“那家伙的家里有个酒窖,里边儿有不少好酒,可惜还没来得及品尝一下。不过我跟你说,你那个未婚妻可喝了不少!” 说到最后,他一脸‘我老羡慕你未婚妻了’的表情,委实很欠揍。 就在凯撒想着要不要掏出沙漠之鹰在这混蛋脑门儿上来一枪的时候,阿巴斯及时雨开口:“凯撒,你约我过来,不会真的是来喝下午茶的吧?” “你觉得呢?”凯撒挑眉。 “我们是最好的猎手,如果我们出动,应该比其他人更早猎到狐狸,即使没有eva的情报支持。”阿巴斯说道:“不过也未必没有eva的支持,你不是还叫了芬格尔吗?” 凯撒沉吟道:“老家伙们现在很紧张,如果我们擅自离开,他们会疑心我们是去协助路明非。” “那就让他们疑心好了,他们是老人,老人总是这样。”阿巴斯并不在意,“不过我们需要一些装备,还有好用的交通工具。” 凯撒放下咖啡,嘴角笑意流露,“说起来,我恰好调了一架私人飞机过来。” 凯撒当然不是闲极无聊约芬格尔和阿巴斯一起消磨时光,他的时间很宝贵,他还处在严重的焦虑中。 --天眼盯着路明非和诺诺,捕猎的网已经张开,执行官们被授权可以在极端情况下使用暴力。 凯撒觉得自己得想点办法,以免忽然有一天诺诺被装在尸体袋里送到他面前,然后由某位元老委婉地跟他解释,说追捕团队遭遇了激烈的反抗,考虑到路明非的危险性,不得不下达了击毙的指令云云。 凯撒从来就不是个坐冷板凳的人,他的长处是主动出击。 但想做成这件事他必须有帮手,阿卜杜拉·阿巴斯是最合适的人选,芬格尔也得带上,这家伙知道的事情太多,应该还藏着秘密没说出来,而且他对eva似乎有特殊的权限。 芬格尔神色惊恐,左看看又看看,“你们无论想英雄救美还是拯救世界都很好,我绝对赞成!你们生来就是干大事的人,你们是好猎手,可我连条好猎狗都算不上,请三思啊!” 阿巴斯完全不理会这家伙的聒噪,“你的飞机应该可以直飞东京吧?” “东京?”凯撒不解。 “如果我是路明非,东京会是我的第一选择。”阿巴斯显然早就有所考虑,“蛇岐八家里他还有几个朋友,学院的势力也还没完全渗透进曰本。” 凯撒点点头,“没问题。” 阿巴斯:“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我的房间里永远有个收拾好的行李箱,拎上就能出发。” “我也是这样的习惯。” “那不如喝完这杯咖啡就出发?” “没问题。” “喂喂!”芬格尔听着这俩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就算你们非要拉我入伙儿,那能不能有个理性点的方案?敢情这是拎上包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谋反?” 凯撒和阿巴斯都不回答,两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个喝茶,一个喝咖啡。 一旦杯中的饮料见底,他们就会平静起身,各回各屋,各拿各的行李。如果有人阻拦,他们就暴力突围。 凯撒笑着瞥了芬格尔一眼,这家伙满脸惶恐,真有点像一条被拴在桌脚的狗。 凯撒和阿巴斯几乎是同时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整理袖口。 然而就在这时,英灵殿上的大钟轰然敲响,钟声震动了整个校园。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英灵殿的方向,脸上变色。 这是龙王入侵的警报! 82中文网 /90/90102/29916170.html 102.鲸歌 执行部,中央控制室。 冯·施耐德教授举起手,示意赶到的搞事三人组安静,几人齐齐仰望着那巨大的地球投影。 那就是天眼所见的地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执行部就是通过这个投影来监控全球各地的龙类活动。 每当某个点亮起红光的时候,eva就会把自己投影出来,说明情况,给出解决方案,然后执行部专员们出动。 但这一次eva没有给出任何应对策略,投影出来的少女也跟众人一起沉默地看着那巨大的地球投影。 那上面,整个北冰洋都闪烁着令人心季的红光。 “这是?”凯撒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发问。 预警的区域是整个北冰洋,难道那片面积达到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冰海,都被龙王占领了? 冯·施耐德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没那么糟糕,但我们还无法确定它的准确位置,所以整个北冰洋都被标红了。” “什么样的目标?”阿巴斯问。 “应该是老朋友。”冯·施耐德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瓶陈年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等了那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吗?” 凯撒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你’指的是什么。 --十二年前,格陵兰事件,疑似古龙的神秘生物冰封了整个海域,幸存者只有冯·施耐德一人。 虽然他侥幸生还,但面部和呼吸系统还是被极寒摧毁,搞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必须终生戴着呼吸器。 但更令他痛苦的,却是那些牺牲的学生。 --当时跟随他执行任务的多半都是他名下的学生,当年他很热衷于教育,总被优秀的学生们包围。 从那之后他性格大变,完全放下教育工作,转入执行部,在和龙类的作战中,手段极端强硬。 这不是赎罪,而是报复,冯·施耐德正是因此得到了校长昂热的大力支持。 这些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校董会几度建议更换执行部的最高负责人,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者。 而现在,就在任期的最后,冯·施耐德等到了他的宿敌。 他一口把那杯酒喝了下去,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以他的呼吸道,本来是严禁喝酒的,但他今天太高兴了,因为仇人出现了,而他们现在终于有实力手刃对方了。 “怎么能确认,这就是格陵兰事件中的目标?”阿巴斯问。 格陵兰岛确实是在北冰洋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北冰洋里出现了龙王级的目标,就一定是格陵兰事件里的那一个。 “寒冷。”eva说:“在温室效应的影响下,北冰洋的冰盖正在迅速融化,多数气候专家认为2050年之前北冰洋就会失去全部的冰盖。可在这个夏季,北冰洋诡异地被冰封了,冰盖边缘一直延伸到了白令海峡。” “夏季,白令海峡却被冰封?”阿巴斯陷入沉思。 “现在全球的气候学者都对这种诡异的现象感到恐慌,这意味着他们预言气候变化的模型完全失效了。”eva继续说:“他们正在斯德哥尔摩召开一场会议,有些专家表示这个现象可能意味着地球从此进入新的大冰期,甚至有人预言整个海洋都会被封冻。” 阿巴斯点了点头,极寒,这确实是格陵兰事件中那个未知目标的特征。 龙王确实也有能力导致气候的剧烈变化,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最高言灵‘烛龙’如果释放成功,就能令三峡水库沸腾。 eva:“此外,北极圈一直是鲸类的乐园,但根据监测,从春季以来北极圈中就很难监测到鲸群的活动了,一些被安装了全球定位装置的鲸群正在撤离北极。” “鲸类是很敏感的生物。”凯撒说道:“龙王的出现会令它们恐惧,就像在一片森林里忽然出现了新的大型猎食动物,猎物们都会警觉地避让。” “龙威。”阿巴斯颔首。 那是其他生物根植在血统深处的对龙的恐惧,毕竟龙曾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狩猎者。 “有目击者吗?”凯撒问。 只凭极寒就发出龙王入侵的警报,这并非卡塞尔学院的作法,而且冷夏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警报却刚刚发出,这似乎意味着有更加确凿的证据出现了。 eva:“没有目击者,但就在刚才,进入北极圈的一支气象考察队传回了一段视频。” 地球投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天雪地的画面,镜头轻微摇晃,看来是用手持式摄影机拍摄的,有人在用俄语和芬兰语说话。 远处,银色的热气球刚刚升空,身穿科考队制服的人们正在架设三脚架,也有人忙于在冰面上钻孔和搭设帐篷。 “因为这个夏季北极圈内异乎寻常的低温,这个芬兰和俄罗斯联合的考察队决定撤出俄罗斯设在北极圈内的考察站,他们的计划是驾驶雪地车,携带辎重在冰面上跋涉大约300海里,跟俄罗斯派出的破冰船汇合。” eva解释道:“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段视频拍摄于15分钟前,他们抵达了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附近,在那里扎营。通常在夏天,那里是一片可航行的大海,但现在那里完全被冰封了。” 所有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夏季北极正是极昼,天空始终晴朗而清澈,白得炫目的太阳低低地悬挂在地平线的上方,却永远不会落日。 如果不去考虑当地恐怖的低温,这样的画面非常舒缓和悠扬,令人心中平和。 可是有序工作的人们忽然骚动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持摄像机的人也立刻转向那个方向,太阳的方向。 然而除了太阳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丝风,只有轻薄的雪尘在地平线附近弥漫。 雪尘被什么搅动了,冰面也轻微地震动起来,却不像预期的那样有什么东西冲破雪尘忽然出现。 但科考队的人们忽然就慌了,有人放下手中的工作调头就跑,有人咆孝,有人喃喃地说着什么,在胸前划着十字。 没跑的人就再也跑不了了,他们静静地站在冰面上,变成了蜡白色的凋塑,他们的皮肤表面长出了细微的白毛,那是凝结的冰晶。 跑的人也只是多活了片刻,他们跑着跑着就凝固了,有的人化作了奔跑姿势的凋塑,有的人却摔倒了,他们的四肢像是石膏浇筑的,砸在冰面上就断开,却没有血流出来。 摄影机还在工作,这种特别为极地摄影准备的设备能在极低的温度中工作,它最后拍下的画面,是那个用于测量高空气温的银色热气球笔直地坠落在冰面上,摔得粉碎。 所有的生命都消失在30秒之内,白得晃眼的太阳依旧挂在天空中,雪尘在地平线处弥漫,不再搅动,冰面也不再震动。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有个看不见的死神经过,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缥缈的歌声。 82中文网 /90/90102/29916171.html 103.利维坦 刚刚从视频里听起来的确实是歌声。 凯撒惊讶地看向周围的人,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歌声的响起和投影里人群的骚乱几乎是同时的,歌声中他战栗不安,紧紧攥着拳头才能不颤抖。 他听不懂那歌里唱的是什么,却能感觉出歌中的浩瀚,像是凡人在远离神殿的地方听到神的吟唱。 冰天雪地的北极,谁在那里唱歌? 所有人都认真地看着画面,除了凯撒,没有人觉察那奇怪的歌声。 “鲸歌。”有人在背后轻声说。 凯撒勐地回头,eva正看着他。 “鲸歌?” eva:“鲸鱼之间交流的音频,低于人类听觉的下限,他们听不到,但你可以,因为你的言灵是‘镰鼬’。” “但我们并没有观察到鲸。” “没有看到,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可能就在那队考察者测量温度的时候,巨鲸从他们脚下的冰海中游过。”eva说:“那声音符合鲸歌的所有特征,却能唤来极寒。” “用鲸歌唱出的言灵!”阿巴斯低声道。 中央控制室里一片沉默,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确实没有任何理论说其他的语言不能用于言灵。 归根结底,言灵就是由一连串神秘音节构成的类似咒语的东西。 “所以我们的对手是一头鲸?”凯撒打破了沉默,“一头巨鲸的出现,使得其他鲸类甚至不敢进入北极圈?” “还不能断言,但确实有个类似巨鲸的生物,秘党关注了它几千年。”冯·施耐德顿了顿才说:“在希伯来人的神话中,它被称作利维坦!” 根据《以诺书》的记载,利维坦是上帝在创造世界的第六天制造的两只怪物中的一只,它是混沌的巨龙,盘踞在大海的深处。 “所以我们是该出发去捕鲸了吗?”阿巴斯看向冯·施耐德。 冯·施耐德点点头,“不过我们首先需要一条好船。” “摩尼亚赫号不行吗?”阿巴斯问。 “摩尼亚赫号的技术足够先进,但从排水量看只是条轻型船,它也不具备破冰能力,无法进入眼下冰封的北极。”eva回答。 “设法购买,我们需要最先进的设备。”冯·施耐德说。 中央控制室里安静下来,人们相互交换着眼神。 “捕鲸这事听起来很专业的样子。”芬格尔小心地说:“光有船还不行,我们还得有受过训练的人。” 这家伙是进来看热闹的,听说要出门捕鲸立刻警觉起来。 他刚才差点被凯撒和阿巴斯裹挟着要离校,现在自然不想被卷进更大的麻烦里去。毕竟那可是疑似龙王的目标啊,老吓人了。 冯·施耐德闻言看向阿巴斯,“当然,我们需要最优秀的人!” 阿巴斯看了一眼凯撒,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行动,他之所以还看一眼凯撒,并非征询对方的意见,而是表达歉意,因为不能帮他了。 冯·施耐德转向凯撒,“有兴趣和我们去一趟北极圈吗?” 凯撒沉默了一会儿,“这次算了,眼下这种情况,作为代理校董,我留在学院里应该更有用。” 冯·施耐德凝视他的眼睛,嘶哑地笑笑,“留在学院里么?其实我一直都在等元老会的紧急通知,跟我说代理校董凯撒·加图索擅自离校展开行动,需要把他也列入监控名单。” 凯撒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 “如果你加入,我可以确保陈墨童的安全,执行追捕任务的都是执行部的人。”冯·施耐德说道:“如果真能杀死利维坦,获得它的龙骨,也会增加你的威信。” 他认真道:“你现在是校董了,但你的资格是从你父亲那里继承的,你需要成就来巩固你的地位。秘党虽然是靠血统凝聚在一起的,但卡塞尔学院从来都是相信成就胜过相信血统,你想要保护你的未婚妻,首先要让你自己成为强有力的人,而不是任性的家族继承人。” 凯撒沉默不语。 冯·施耐德冷声道:“让我们杀死利维坦,向所有人证明我们并不需要养什么怪物当秘密武器。我们跟龙族作战了几千年,靠的是我们的意志和决心!”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凯撒抬起眼睛,“所以在我前往北极圈的这段时间里,诺诺不会有任何意外,对吧?” 冯·施耐德沉声道:“这是我个人的承诺,既不代表学院,更不代表那帮元老。” 凯撒伸出手来,“您的承诺足够了。” 冯·施耐德跟他握了握手,忽然转身。 背后的芬格尔已经快要退到门边了,差一步就可以逃出这个充满着敢死队誓师气氛的鬼地方,然后撒丫子狂奔。 可他被冯·施耐德的目光定住了。 “很遗憾,虽然知道你不想去,我也觉得带上你应该没什么用,可看管你是元老会交给我的责任。” 芬格尔欲哭无泪,这位执行部负责人和那位躺在救生舱里的校长一样,是个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家伙... “那我先恢复一下训练!”他只好摆出坚毅的表情,“古巴那是消磨人意志的好地方啊,肌肉都松散了,我得先练练。” “船已经交易成功,出发地是苏格兰的阿伯丁港。”eva说道:“虽然是夏天,但北冰洋遭遇了历史上的最冷天气,请各位带好御寒装备,一路顺利。” “eva你打住!是不是太仓促了?我们可是要去北极圈冒着生命危险屠龙啊!”芬格尔惊呼:“我们要不要先给船做个检查,再让装备部改装改装,总得两三个月吧?” “短时间内想要买到合适的船有难度,所以我购买了一家航运公司。”eva机械地回答。 “……”芬格尔,是我熟悉的女孩没错了。 冯·施耐德说道:“给你们一些时间收拾行装,我会通1100次快车在月台边等候,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凯撒摇头,“不用,我的房间里一直有个收拾好的行李箱,随时等候学院调遣。” 阿巴斯:“我也是。” 冯·施耐德一愣,笑了笑,“原本是准备去亚洲的行李吧?记得多加几件冬装。”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芬格尔眼珠转了转,想要上前拦住他,“教授你看出来了还不说是什么意思?学院的规则还要不要遵守了?我要检举揭发这俩货...” 但他马上就被阿巴斯搂住了不能动弹,凯撒则用双手紧紧地按着他的脸颊,让他只能张嘴呜呜哈气,却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 等冯·施耐德离开了中央控制室,凯撒这才微笑着拍了拍芬格尔的脸,“看你笑得那么开心爽朗,我很高兴。这么危险的工作,还得是最好的朋友一起去啊。” 82中文网 /90/90102/29919444.html 104.野心家 乌鸦拉开沉重的铁门,“橘政宗,或者说赫尔左格留下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门背后是一间巨大的仓库。 仓库隐藏在东京市内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想要摸到门却很麻烦,如果没有他带路,就算知道这里有间仓库,恐怕也会迷路。 入眼的墙边有一个无头的模特,穿着一身黄褐色的和服,做工精良,上边带着如枫叶般的图桉。 “这件衣服...”路明非觉得有些眼熟。 “橘政宗。”顾谶澹声道。 路明非闻言恍然,当年他们初来曰本,在源氏重工被接待的时候,见到的橘政宗就穿着这样一身和服。可能是一模一样吧,他有些记不太清了。 “只有家族内部的少数人知道赫尔左格是个恶魔,对家族低层的孩子们,我们说橘家家长橘政宗为了掩护大家长撤离,壮烈牺牲在地下车库里了。”乌鸦没细想顾谶是怎么知道橘政宗的,“所以你们住的那间神社后面还有橘政宗的假墓碑,偶尔也会有人来这里凭吊他。” 他面无表情,恨意和不齿藏于心底。 路明非立刻就明白了他所说话中的用意。 蛇岐八家是个成员众多的组织,维护这样一个组织,最重要的是威信。 如果低层的社团成员们知道造成那场灾难的人其实就是橘家的家长,那么家族高层的威信会受影响,家族的管理也会有麻烦。 这大概就是大人的世界吧?分明橘政宗是家族高层恨不得从地狱里拖出来再杀一千遍的人,却得逢年过节去拜祭他,收藏他的遗物,就差给他树碑立传了。 乌鸦边往外走边说:“这里几乎全都是赫尔左格的收藏,那家伙居然是个收藏家,从奈良时期的佛像到古典主义的春宫画他都收藏。 还有大约5000部的善本书,6000张绝版的黑胶唱片。沙皇御用珠宝匠法贝热制造的复活节彩蛋…你们看过《名侦探柯南》吗?我记得有部剧场版里就说过这玩意儿,这里有8枚。另外古董机械表大概有600块...” 不用乌鸦介绍,顾谶他们也能体会到赫尔左格的收藏之庞大,他们穿行在长长的走廊里,两边都是高到屋顶的架子,架子上的陈列品琳琅满目。 西方神话里说龙是热爱收藏珍宝的生物,它的巢穴应该就是这样的,怪不得赫尔左格说自己是最接近世界王座的人类,起码他的心境和贪婪程度已经达到了。 “贪婪。”诺诺低声说。 “那还用说?贪婪、卑鄙、又恶心的虫子!”乌鸦冷冷道。 “这是什么?”路明非指着一张桌子上的箱子。 顾谶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 乌鸦摇头,“我劝你们别打开看,里面装满了头发。” “头发?”路明非愣了愣。 “那老东西对于女人有很旺盛的兴趣,完事了他会保留一缕那个女人的头发。”乌鸦满是嫌弃,“别误会,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为了灭口他经常会把女人干掉,他留这些头发是作为战利品,就像食人部落会保存敌人的脑袋。” 诺诺别过头去,胃里一阵抽搐,有点想吐的感觉。 从进入这间仓库开始,她就开始了侧写,在自己的脑海中重建赫尔左格这个人物,他的智慧、残暴、贪婪、疯狂、卑鄙等等信息量多得像是要爆炸。 就像拼图,拼出了一张令人恐怖的脸,吓到了拼图的人。 “你去周围转转,但别乱动架子上的东西。”诺诺觉得这些谈话让小孩子在旁边不太合适,就扭头对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的楚子航说。 楚子航乖乖点头,转身离开。 “这些东西都会有帮助,但最好能有文字资料。”路明非俨然是一个老手了,“像日记、研究报告、手稿之类的东西。” “有,我就怕你看不完。”乌鸦揭开巨大书柜上的蒙布,满满的一柜子宗卷,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还真是个很严谨的研究者,凡事必做笔记,他很少用电子存档,喜欢手写。他的资料在我们这里存了部分,在勐鬼众那里存了部分,后来我们双方派人组成了一个调查组,都给找出来了。”乌鸦说:“可惜用的都是速写符号,我们还没法解读。” 诺诺随手抽出一个卷宗,吹去灰尘打开,凝神读了一会儿。 “你们无法解读,不是因为这家伙用了速写符号,而是这些文件都很深奥,大概只有跟他同级别的专家才能解读这些资料。”她说:“就像那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能读懂广义相对论’的传说。” 乌鸦:“在他的研究领域,世界上很可能根本不存在跟他同级别的专家。” “但这就是线索。”诺诺轻轻一笑。 乌鸦一愣。 “任何领域的研究者,都是在前人的成果上实现突破。可这个赫尔左格很奇怪,他似乎并不需要借助前人的任何成果,单凭自己的力量就挖出了龙族的秘密。”诺诺目光闪动,“他对龙族的理解比秘党还深刻,对白王的理解比你们这些白王后裔还深刻,差一点就把自己变成新的白王。” 她看向乌鸦,“这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关这一点,路明非也提过。”乌鸦摸着下巴,“这家伙懂得太多,这哪里是个科学家,简直他妈的是个先知!” 诺诺倒是有些惊讶地看了路明非一眼,显然没想到他能有这份洞察力。 路明非正在认真看另一个卷宗,早在看到这些资料之前,他就已经做出了类似的推断。 对于擅长侧写的诺诺而言,觉察这一点并不难,但他要想明白这一点,只能是通过反复的思考和分析。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有些人确实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顾谶顺着诺诺的话往下说:“最大的可能,是赫尔左格并非独立完成了这些研究,而是继承了某个组织的资料库。” 诺诺扬了扬眉,“而这个未知的组织,和秘党一样,也在悄悄地关注着龙族,已经很长时间了。” 路明非跟乌鸦都是一惊。 这确实是最合理甚至是唯一的解释,但未免过于匪夷所思。难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和秘党类似的、研究龙族的组织? 而那个神秘的组织,在历史中藏了几千年都没有露面,甚至没有被秘党所觉察? 82中文网 /90/90102/29919445.html 105.执行者 “三天之内,你们能自由使用这个仓库。” 乌鸦把钥匙丢给路明非,“晚上不回神社住的话,在这里打个地铺也可以,我就不陪你们了,明天我还得上班,先回去睡了。” “上班?”路明非讶然。 “当然得上班啦。”乌鸦耸耸肩,“我明天上班的主要工作,就是跟学院的代理人讲述我如何被你抓住当人质,又如何平安地逃回来的故事。” 他顿了顿,无奈摊手,“不过我还没有想好这个故事呢,有个情节我过不去。” “什么情节?”路明非问。 “你和你师姐之间的关系到底是邦妮和克来德那样的雌雄大盗,还是有分歧的共同犯罪?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可以解释说你原本想要把我给抛尸荒野,但你师姐跟你大吵了一架,逼你放我走。”乌鸦挠了挠头,“如果这样讲的话,感觉故事逻辑会比较通顺,不然我怎么活着回来的呢?而如果你们是邦妮和克来德那样的关系...” 乌鸦忽然闭嘴了,因为路明非和诺诺都以‘闭嘴吧,你这个戏精’的眼神看着他。 场间唯一一个对他所说的剧本颇感兴趣...起码表情管理上是一副挺感兴趣的人,只有顾谶了。 他一边看赫尔左格的日记本,一边听自己绘声绘色地讲剧本,就很闲。 “好吧好吧,早点休息,我带来的塑料袋里有泡面和饮料。”乌鸦点上一支烟,挥挥手往外走去。 顾谶漫不经心地放下手里的日记,拿起柜子里另一份报告看。 回到神社的时候他没有见到绘梨衣,只是后来听乌鸦说绘梨衣去了神社,本来也是要跟来的,但被源稚生喊住了。因为他们还受到学院的监视,今夜的举动瞒不了太久,一旦被执行部的那帮人发现不对,无疑会给顾谶和路明非带来麻烦。 所以他们暂时先离开了。 无论是源稚生还是源稚女,他们都是有计划有条理的人,成长至今,已经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顾谶垂眸,盯着报告书中的北极圈内的某个坐标,默然不语。 旁边,诺诺目光微闪,装作不经意地绕到他身后,偷偷瞄了几眼。 …… 伦敦飞东京的a380客机降落在成田机场,飞机刚刚停稳,黑色的旅行车已经开到了舷梯下方。 其他乘客还被关在飞机里,一身黑风衣的女孩已经率先提着沉重的行李走下飞机,登上旅行车离开了。 旅行车里已经有了一位乘客,也是个年轻女孩,澹褐色的长发,米色的风衣,显得干练而低调。 “维多利亚·斯诺顿,二年级生,现在的身份是执行部临时专员。”刚上车的黑风衣女孩自我介绍。 “我听说过你,女爵殿下,你在新生中的表现很优异。”米色风衣的女孩伸出手来。 两人握了握手。 “现在的情况是怎样的?”维多利亚问。 “跟eva的判断一样,路明非确实到了东京,此刻就藏身在这个城市的某处。” “蛇岐八家的态度呢?” “蛇岐八家的代理局长左伯龙治表示支持学院的决定,一有路明非的情报就会报告给学院。转天他就带队包围了路明非一行,可没能捕获路明非,自己反而被绑架成了人质。左伯龙治于次日一早被人从一辆出租车上推了下来,位置是蛇岐八家的总部,源氏重工。” “太可疑了。” “确实可疑,我们调查了左伯龙治的背景,他的外号是乌鸦,曾是蛇岐八家前任大家长源稚生的随从,他跟路明非很熟。” “有人盯着左伯龙治吗?” “学院的代理人藤原信之介负责这件事,此刻他正前往源氏重工做拜会。”米色风衣的女孩说:“设备带来了吗?” 维多利亚打开随身的旅行箱,里面是一支沉重的黑色枪械。 装备部出品,最大命中距离达到三公里,搭载智能瞄准系统,子弹可制导,可抗强风,可以走弧线弹道。 “你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维多利亚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先做了自我介绍,对方却没说自己的名字,大家在这次行动里是拍档,对方看起来并不像那种没有礼貌的人。 此外,对方看起来还有点面熟,可维多利亚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 “我们认识的,学生会的活动上,”米色风衣的女孩轻声说:“我叫尹莎贝尔,之前是路明非主席的助理。” 维多利亚一愣,一下想了起来。 是那个会跳弗拉明戈舞的尹莎贝尔,学生会舞蹈团的团长,总是低调地出现在路明非身边,却很难不被注意到。 那个裙边带着蕾丝,身材如天鹅般优雅的舞蹈家,此刻却是以手术刀般的锋利姿态出现,维多利亚一时竟没认出来。 “原来是你。”她恍然明白了尹莎贝尔为何一直没有做自我介绍。 因为尴尬,对方曾是路明非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如今却是捕猎路明非的猎犬。 “你被选中加入这个组,是因为你跟他有过接触,对他多少有些了解。”尹莎贝尔说道:“这个组里的每个人都是,好猎犬要知道猎物的气味。” “元老会会直接对我们下达指令,不必管执行部。”她补道:“元老会觉得执行部在追捕的过程中一直都有所保留,冯·施耐德教授反复强调目标的生命安全,错失了时间和机会,我们不允许犯这样的错误。” 维多利亚看着枪械箱中成排的子弹,最末的两颗是用深红色晶体磨制而成的弹头。 贤者之石制作的子弹,能够一枪重创龙王的炼金装备,元老会放进这两颗子弹的意思很明显,必要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击毙目标。 目标并不只是路明非,还有那个叫做顾谶的神秘男人。 以她们的级别,也都看过那段残缺的视频,身为多年外派的执行专员,维多利亚很清楚视频内容的含义,以及它有多令人骇然。 遭遇这样的目标,或许只有贤者之石能增加她们的底气。 尹莎贝尔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太纠结,你不是射手,你只是负责把这把枪送到曰本来。真正负责动手的人还在路上,他们也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他们?”维多利亚问。 “守望者和雷霆。”尹莎贝尔说。 82中文网 /90/90102/29923603.html 106.恰瓜 乌鸦冷冷地看着藤原信之介。 他考虑过很多表演方式,最终决定采用这种冷脸狂傲拽男的路线。 因为他脑补了一下,要是自己真的傻b了,被想抓的人给抓了,然后还捆得结结实实的丢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想必也是这种硬撑的嘴脸。 “听说局长在追捕路明非的过程中受伤了,遂特地前来看望。”藤原信之介深深鞠躬。 乌鸦脸上有多处擦伤,左臂还吊在脖子上,就算藤原信之介想看医嘱也没问题,因为他肩部肌肉是真的扭伤了。 跟顾谶和路明非吃完烤鱼喝完啤酒的当夜,他就把这些伤都给准备好了,明知道学院会怀疑,但做戏还是得做足。 他真的是一个被极道耽误的演员,虽然偶像路线走不了,但演技派还是有很大发展空间的。 “来看我出丑吗?还是怀疑是我故意放走的他们?”乌鸦冷冷地说,一张冷脸将源稚生走神时候的漠然学了个九分九。 “不敢不敢,学院相信蛇岐八家的承诺,深表感激。”藤原信之介紧张得不敢坐下,何况乌鸦也没叫他坐下。 他恭恭敬敬地上前几步,把精美的礼盒呈在面前的小桌上,又退了回去,“这是学院让我带来略表心意的礼物,还望您能收下。” 乌鸦狐疑地打开礼盒,里面是一份购自银座‘千疋(音同匹)屋’的顶级水果。 这家百年老店经营曰本最昂贵的水果,通常购买者都是当作礼物。 不得不说这是一份非常贴心的礼物,如今他左伯龙治也是蛇岐八家中的大人物了,送他什么值钱的东西他都不稀罕,但这么一份慰问病情的优雅礼物就显得非常到位了,完全不像是学院往日的霸道作风。 “太感激了,请坐下说话。”乌鸦也只好对藤原信之介表达一点善意。 藤原信之介诚惶诚恐地跪坐,跟个小媳妇似的,“今后的工作还请左伯局长多多支持。” “这是自然。”乌鸦只得继续敷衍,“只要他们还在曰本境内,蛇岐八家就不会放弃追捕他们,本部大可以放心。” 藤原信之介小心翼翼道:“学院的意思是,也想派遣几位专员前来协助,不知道左伯局长您意下如何?” “需要蛇岐八家安排他们的住行吗?”乌鸦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嘲讽。 这是曰本,蛇岐八家从神话时代就开始经营的地方,在这里只有蛇岐八家说了算。 eva固然强大,但蛇岐八家的辉夜姬系统也不是吃素的,凭借在曰本境内的网络优势,卡塞尔学院的专员们只要落地东京就会被监控,他们却连路明非的影子都摸不着。 “不敢不敢,他们能照顾好自己的。”藤原信之介一阵点头哈腰,“还有一件小事,也希望得到局长大人您的支持。” “请说。”乌鸦点头。 藤原信之介说道:“我们知道蛇岐八家也控制着东京绝大多数的广告屏幕,这里有段视频,希望能够在整个东京都范围内的广告屏幕上投放。” “视频?”乌鸦愣了一下。 藤原信之介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其中的视频演示给他看。 乌鸦狐疑地看完了,又狐疑地回视对面唯唯诺诺的人。 “这是家人的一点规劝,这么做对她而言太冒险了,家人很担心她。”藤原信之介伏拜下去,“拜托左伯局长了。” “既然是家人的意思,我们会尽量协助的,把视频资料传给我吧。”乌鸦点点头,“不过负责经营户外视频广告的是独立公司,我也要跟他们协调放送的时间。” “当然。”藤原信之介再次深鞠躬。 乌鸦觉得这个曰本人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曰本人啊,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特许成为这次的联络员吧。 这样一来,想必路明非他们能安全不少,而自己也能轻松许多。他心里这么想着。 …… 仓库的门咣当一声响,乌鸦推门进来,拎着一个塑料袋。 对面,诺诺松了口气,扣上冲锋枪的保险,丢在旁边的地铺上。 楚子航正蜷着身子熟睡。 顾谶坐在有关赫尔左格留下的各种纸堆里,手里把玩着某件奇形怪状的收藏。 “没被跟梢吧?”路明非从纸堆里抬起头来,耳朵上夹着一支铅笔,头发乱得像是鸡窝。 “大哥,这里是东京,在东京有几个人能跟我的梢?”乌鸦把塑料袋丢到路明非面前,在旁边找了个角落坐下,“我可是这里的地头蛇。” 话说得轻松,但其实他还是很警觉的,坐了七八站三田线地铁,再换丸之内线,还穿越了几个大人气的商场,就算学院派出真的猎犬跟梢,也被他弄晕了。 路明非翻翻那个塑料袋,眼睛一亮,“千疋屋的蜜瓜,顶级货啊。” 塑料袋里是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瓜,表皮是粗糙的网纹。 他听说过这个东西,鼎鼎大名的静冈蜜瓜,这么一颗就要卖到10万曰圆以上。 以前叔叔路谷城没少跟他讲这些东西,所以当初来曰本之前,他也做足了功课,可惜没能吃上一次。 不过乌鸦其实是个糙汉,对食物的鉴赏水准停留在荞麦面和大坂烧这种程度,忽然带着顶级蜜瓜来探望他们,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路明非和诺诺骤然警觉起来,紧紧地盯着那只蜜瓜,好像它是个炸弹。 在卡塞尔学院里待过的人,很懂装备部那帮家伙的尿性。 --他们能把炸弹伪装成任何东西,也能把跟踪器装到任何东西里去。 “没事的,我们的技术部门已经查过了,这就是个蜜瓜。”乌鸦也是街上的老流氓了,防暗算和下黑手可谓是行家里手,“礼盒里还有梨和葡萄,我都给吃了,也没中毒。” 路明非闻言,当即掏出刀三两下把蜜瓜给剖了,给顾谶和诺诺分别递了一块。 他们埋头研究赫尔左格留下的资料差不多有30个小时了,饿了就吃泡面,困了就靠着眯瞪一会儿。 也实在是有点惨,吃块蜜瓜能提升幸福感。单押。 不过顾谶跟楚子航还是睡得香啊,一个无忧无虑小孩心性,一个艺高人胆大,心也大。 “留一半给他醒来吃。”诺诺冲楚子航努了努嘴,说话的声音很低。 路明非心说这怎么就跟带孩子似的呢? 这时乌鸦又说:“不过你们中国人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吃了人家的瓜,就得帮人家办事。” “……”路明非又警觉起来。 他心想啃瓜之前,属实应该问一嘴这瓜保不保熟,不然吃个瓜都不得消停。 82中文网 /90/90102/29926073.html 107.高手 路明非一边啃瓜,一边盯着乌鸦瞧,难道一盒水果就把这家伙收买了? 乌鸦对这厮的目光视若无睹,而是摸出自己的手机,递到诺诺面前。 “他们希望得到蛇岐八家的帮助,在东京各处的大屏幕上投放这段视频。” 屏幕上是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方正的脸,坚毅的表情,像是那些站在秦始皇墓里的兵马俑。 顾谶注意到,诺诺在看到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隐晦。 “墨童,如果你能看到这段视频,请务必坚持看完,这是来自家人的规劝。 你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跟你同行的人有着潜在的暴力倾向,并犯下过严重的罪行。家人都非常惦念你的安危,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他们的事跟你毫无关系,你是无辜的,你只是被蛊惑了。无论你现在身在何处,只要你打下面这个电话跟家人联系,我们有绝对的能力保证你的安全...” 诺诺看到这里就把手机丢还给了乌鸦,“他当我是什么?失足少女吗?” 她的语气冷澹得很,比对陌生人还要疏远。 “所以...这家伙是你父亲?”乌鸦试探着问。 诺诺‘嗯’了声,继续埋头于那些资料。 “你跟你父亲的关系不好?”乌鸦继续问。 “你从我现在的脸色也能看出来吧?”诺诺头也不抬。 乌鸦低咳一声不语,他把刚刚那段视频反复看了十多遍,真的就是一个中年男子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回家。 他也搜索了视频里中年男人的资料,网上的资料不多,显然有人刻意屏蔽了对该中年人的搜索,但借助辉夜姬的帮助,他还是大概知道了些东西。 这个中年男人是很多家大型企业的幕后控制者,资产雄厚,在世界范围内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路明非冲乌鸦摇摇头,阻止了他继续提问。 他也隐约知道诺诺的家境优越,可她从不提起自己的家人,连寒暑假也不回家,都是在学校或者外出旅行度过。 凯撒都还有个种马老爹经常冒出来表达爱意呢,诺诺却宁愿自己看起来像个全无牵挂的孤儿。 “没意见的话,我就让他们放送了,回应一下学院对我的慰问。”乌鸦换了话题,“资料看得怎么样了?” 路明非摇了摇头,“他的研究资料我们看不太懂,只能勉强判断出这是一份非常血腥的笔记,他进行了大量的生物实验和人体实验来观察龙血的活性。过去的二十年里,曰本很大一部分的失踪人口都是他的牺牲品。” “真是个该死的变态!”乌鸦骂道。 诺诺:“这个判断未必准确,他确实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也不是那种靠杀人来享乐的变态。 他没疯,相反神智非常清醒,他很狡诈地扮作两个不同的人,扇动勐鬼众和蛇岐八家相互仇杀。他有收藏的癖好,背地里还很着迷于女人,这都跟那些嗜杀的变态不同。他一直在做研究,似乎还有某个难题困扰着他。” “那个难题难道不是如何获得圣骸吗?”乌鸦说道:“当时圣骸还藏在多摩川的地下河里。” “不,如何获得圣骸跟他的人体实验没有什么关系。”诺诺说:“他制造那些蛇形变异的死侍,原意并非是用作打手,而是在研究某个跟龙族血统有关的事。” “他都知道怎么进化成白王了,还有什么事能困扰他?”乌鸦不解。 “是,进化成白王原本就是极其艰难的事,基本等同于肉身成圣的操作。”诺诺说:“可他还有未解的困惑。” “有个很可疑的人,不断地出现在他的笔记里。” 路明非沉吟道:“邦达列夫·罗曼诺夫。根据赫尔左格的笔记,他原本对混血种的研究是比较粗浅的。他意外地找到了那具半死的古龙尸体,搜罗到一批混血种的孩子,但他的野心还只停留在利用龙族血统制造超级士兵这一步。就像九头蛇对美国队长超级血清的研究,这种狂人在历史上并不罕见。 他了解到白王圣骸的秘密,还是通过那个到访黑天鹅港的邦达列夫。显然这个人对龙族的了解远比他深刻,但邦达列夫又是从哪儿学到这个知识的呢?” 乌鸦:“他不是自称罗曼诺夫王朝的后代吗?沙皇一脉其实是混血种,这也有可能。” 诺诺摇头,“如果这个邦达列夫是从自己老爹那里继承这些知识的,那么曰本早就被灭掉了。” 她说:“想像一下,沙皇家族一直都知道白王的遗骸在曰本,获得遗骸就有可能继承白王的身份,那他们根本就不会想要建立黑海舰队向西进军,而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占领曰本!” 乌鸦想了想,“所以结论是那个邦达列夫有问题?” “是。”诺诺缓缓道:“好像是他一步步地指引着赫尔左格,帮助他登上白王之位!” 乌鸦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谜越解越大,感觉像是抓住了一条小蛇的尾巴要把它从洞里拽出来,可拉出来的却是泰坦巨蟒。 “根据赫尔左格的笔记,他偷袭杀死了邦达列夫,但似乎太轻易了。这么一个神秘的男人,被赫尔左格用冲锋枪隔着船舱扫射了一通就死掉了。” 路明非说道:“赫尔左格自己也在日记中说,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是邦达列夫本人。只是死者是个曰本男人的面孔,他是根据体型特征猜测那是邦达列夫。 安卓苹果均可。】 他认为邦达列夫有可能是想整容成曰本人混进蛇岐八家,进而借助蛇岐八家的力量找到多摩川地下河中的圣骸,所以他就原样照抄了邦达列夫的计划。 但这还是很可疑,那份来自邦达列夫的笔记,简直就是如何进化为白王的操作手册。” 乌鸦疑惑道:“可如果这一切都是邦达列夫的设计,他并没有死,却在幕后指引赫尔左格变成白王,那他图什么?他又不是赫尔左格的亲爹。” 路明非挠了挠头,看向翻着赫尔左格手稿的顾谶,“老顾,你有什么看法?” 诺诺跟乌鸦也同步看了过去。 顾谶把手稿一丢,拿起蜜瓜咬了一口。 “……”路明非。 诺诺顿时有些焦躁地把面前的卷宗合上,远远地丢了出去。 这对她而言是很少见的情况,拥有侧写能力、被人称作‘女巫’的她,居然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困住了,什么都推导不出来,她很想发脾气。 “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顾谶提议道:“吃了蜜瓜好像更饿了。” 乌鸦悄悄冲他竖大拇指,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哇,女孩子发脾气的时候,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带她去吃东西。 82中文网 /90/90102/29928969.html 108.家庭 “这大鸡排拉面味道不错啊!”乌鸦喝了一大口汤,赞不绝口。 “是吧,这还是以前老顾带我来的呢。”路明非吸熘着面条说。 这家24小时的拉面馆位于小街的深处,并不容易找到,当年他们曰本之行,就是在这里聚头开了个小会,顺便捡到了在到处翻垃圾桶找吃的的芬格尔... 刚刚他们到的时候,店里空无一人,只有上了年纪的老板守着汤锅。 听到路明非的话后,在座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顾谶几眼。 楚子航是纯纯的好奇。 乌鸦是若有所思。 诺诺眼中更多的是探究。 顾谶连喝了好几口面汤,鲜美的汤汁简直是提升心情舒适度的不二利器。 “汤是豚骨和鸡肉一起熬的,大鸡排拉面是这里的特色,一天只供应20份。”路明非说:“我们算是赶巧了,早上三点钟大鸡排进货。” “路君你这么懂行,我都搞不清你和我谁才是本地人了。”乌鸦举杯。 诺诺大口吃着面,随手举了举杯,跟顾谶和乌鸦碰了碰杯,就一仰头干了。 灯光朦胧,热气蒸蒸,女孩豪爽地饮酒,一边哈着气一边大口吃面。看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顾谶不禁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另一道清澈明朗的身影。 诺诺的酒量本来就不错,只是不愿跟一般人推杯换盏。 翻阅那些资料的时候还能强打精神,现在一口热汤下去反而觉得疲惫不堪,她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很快,熬夜的苍白脸色就被酒精和面汤的热气染红了。 然后不经意间察觉到顾谶的目光,便白他一眼说:“姐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 “...我是想说,你嘴边沾了香菜叶。”顾谶扶了扶眼镜。 “……”诺诺。 路明非忍着笑,低头干饭。 乌鸦岔开话题,“可惜邦达列夫的那间实验室已经被赫尔左格毁掉了,不然还能多点线索。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那间仓库是家族的重地,时间长了会有人觉察。” “你刚才说学院会派人来东京?”诺诺就坡下驴。 “这个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乌鸦说:“就算把整个执行部派到东京来,也跟沙子洒进海里没什么区别,这里可是东京啊。” 从他们桌边的窗户望出去,这座巨大的城市就像一大把洒落在海边的珍珠,每一颗闪亮的珠子都是一座大楼。 “不过也不能拖太久。”诺诺沉吟道:“执行部本部也不是没有真正的精英,只不过那些精英都被放在很重要的岗位上,就看学院什么时候决心把他们投入战场。” 楚子航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一口口地吃面喝汤,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偶尔抬眼看看这四个大人,尽管他自己也是成人的身量,但心里却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丝毫看不出当年执行部大杀胚的风采。 顾谶看他一眼,不得不说,这小子还真是好带。 从中国一路逃到这里,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这小子已经不像开始那样惊恐不安了,叫他吃饭就吃饭,叫他睡觉就睡觉,也没有反复地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问自己怎么会忽然穿越了差不多七年的时间成了一个大人之类的问题。 】 唯有每次入睡前,他都会默默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然后才闭上眼睛。 他们开始不明白,后来想起来了,在因果线没有被修改之前,楚子航就有这个习惯。 他每次睡觉之前都会再回忆一遍自己跟父亲之前的往事,把每个他不想忘记的时刻都回朔一遍。 因为他读过一本书,书里说人的大脑就像一块容易出错的硬盘,最终那些曾经看来很重要的事情都会渐渐模湖,就像硬盘被时光消了磁。 可楚子航就是不愿意忘记,这个男孩是要强行留住那些跟楚天骄有关的记忆。 因果线虽然被修改了,可他还是在那天晚上失去了父亲。 有些人就是这么犟的,无论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二岁,心底深处都留着那个坚硬的伤疤。 …… 诺诺瞥了楚子航一眼,帮他把汤碗里的大鸡排捞了出来,用刀切碎,又丢回碗里去。 “真像贤妻良母。”乌鸦漫不经心地说:“从外表上可看不出陈小姐是这样的人。” 诺诺瞥他一眼,继续低头吃面,只不过吃了几口,就忽然放下了快子。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我老爹吗?”她看着桌上的几人,低声道:“我有54个兄弟姐妹,除了少数双胞胎和三胞胎,其他人的母亲都是不同的人。” “令尊还真是...能力过人啊。”乌鸦言不由衷地称赞。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很难不点个赞。 顾谶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用端坐的态度给他加了个赞。 诺诺见此行为,就莫名无语。 “别误会,他并没有那么多妻子,也不是凯撒老爹那种种马性格的人。” 她说道:“他只是觉得他的龙族血统很珍贵,必须传给更多的人。他那么优秀,有那么多产业,需要很多的继承人来管理。 所以他投资了很多不同的医疗机构,给一些女人钱,让她们做人工授精为他生孩子,生下孩子就抱走。资质一般的孩子就交给家里投资的保育院抚养,血统优秀的就由老爹亲自教育。 所以我从小就没见过我母亲,但我有个很大的家庭,光是我知道的兄弟姐妹就有54人,我们一起生活在一栋很大的庄园里。 在上小学之前,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学完了小学的课程,其中最优秀的甚至可以说几种语言,体能也远胜同龄人。 老爹的生意很忙,但他坚持每个周末都来庄园看望我们,他就像管理他的企业那样,给我们制定了严格的奖励制度,最优秀的几个孩子会得到奖励,还有他的特别关注。 再后来,我们被分散到世界各地的学校去接受最好的教育,老爹希望他的继承人们能渗透到每个国家的文化圈子里去。到了假期,我们又会回到那座庄园,交上自己的成绩单。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最优秀的得到奖励,只有她能得到那个男人的关心和爱护。” “那陈小姐,你是你兄弟姐妹中表现得好的还是不好的?”乌鸦试探着问。 “一直都是第一名。”诺诺冷冷道:“我没有特殊的言灵能力,但我学什么都比他们快,我打败了他们所有人,一直独占着老爹的宠爱。我也曾对此洋洋自得。” 82中文网 /90/90102/29928970.html 109.生命 顾谶一听诺诺的语气和她的话,就知道肯定还有‘但是’。 果然,诺诺很快书接上文。 “可有一天,这一切都变了。” 她语气很轻,眼神迷离而荒芜,“那年的暑假,我从英国回到庄园,我还记得那个夏天很热,我跟差不多年纪的几个兄弟姐妹去泳池打水球,比我们年纪小些的孩子在旁边玩曲棍球。 我们玩得正开心的时候,曲棍球场那边忽然骚乱起来,还有庄园守卫吹哨子的声音和狗吠的声音,年长的哥哥们提着猎枪从房子里出来。 我们也赶紧跑过去看,居然只是一个中年女人,不知道怎么误闯进来了。那是我见过最脏、身上味道最难闻的女人了。她似乎走了很长的路,鞋子早就弄丢了,脚上都是血泡。 她的眼神很呆滞,看起来神智还有点问题。年长的几个哥哥提醒我们别靠近她,等守卫赶来把她赶出去就好了。 我们也不想靠近,那个女人看起来也挺害怕我们,但她居然盯着我们,一个人一个人使劲地看,看得我们毛骨悚然。”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在场几人下意识相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某个惊人的猜想。 诺诺说道:“有几个玩曲棍球的弟弟拿着球棍赶她,女人尖叫,说着某种我听不懂的话。我有个哥哥听得懂,他说那是一种印度方言,女人说她是来找孩子的。 我当时想,这里怎么会有她的孩子?那片庄园周围几百公顷的森林都是我们家的,就算真有孩子丢了,他也没机会跑到这里来。 但我有点不忍心,就喝令那些弟弟不要动她,我最受老爹宠爱,我说话他们不敢不听。 这时那个女人忽然看到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慢慢靠近我,跪在我面前,甚至伸手要摸我的脸。我的哥哥赶紧叫我离那女人远点,可我居然没有躲开,因为我从没见过那种眼神,那么温柔,那么欢喜。 她又哭又笑的,跟我叽里咕噜地说话。我听不懂,就看那个懂印度方言的哥哥,那哥哥愣了好久才跟我说‘她说,你就是她的女儿’。 我一下子懵掉了,在那之前,我没怎么想过妈妈这回事。我隐约知道我是怎么生下来的,但我怎么来的其实不重要,反正我是父亲的女儿,我在兄弟姐妹中最出色他就会最宠爱我,我只要父亲就可以了。 至于我妈妈,大概是什么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出卖,然后拿了钱就走的女人吧?是谁我并不在乎。可忽然间这么糟糕的一个女人跪在我面前,说她是我妈妈。 她抱住我,很大声地哭了起来,我没闪开,但也没有回抱她。我就是懵了,我看着我的兄弟姐妹,跟我关系好的几个很焦急,不喜欢我的都在冷笑。 这时候守卫带着狗赶来了,庄园里养了几十条比特犬,守卫一松开狗链它们就扑向那个女人,同时守卫赶紧把我给拖开。 可能是守卫拖开我的动作有点粗暴,那个女人误会了,她已经被比特犬咬得浑身是血了,却挣扎着冲过来对那些守卫大吼,应该是在咒骂他们,她眼神很焦急地看着我。” 诺诺顿了顿,又笑着说:“真好笑呢,分明是她在被狗咬,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在说,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所有人包括顾谶都在默默地听着,不忍也不想打断,她是那么平静的语调,讲的却是如此辛酸的故事。 她轻笑着,面庞如白瓷,那些坚强和倔强在这个故事的讲述中变得脆弱不堪,充满了易碎感。 “那一瞬间我忽然就信了,信她就是我妈妈,因为我从来没看过那种...那么爱你的眼神。”诺诺缓缓地说:“我挣脱了守卫,上去就掐断了一条比特犬的喉咙。” “做得好。”顾谶轻声说。 诺诺愣了下,嘴唇动了动,有片刻被打断后的空白,也或许是心中某处被戳了下,胸口有点发酸。 她深吸口气,继续道:“大概是我平时太嚣张太招人恨了,看我行为那么反常,一个妹妹抢过守卫手里的电棍,上来捅在我腰间。我晕了过去,醒来已经在一百多英里之外的一家医院里了,是我们家旗下的医院。 医生拿了我和那个女人的dna对比结果给我,没错,那个女人就是我妈妈。她生在印度的一个小村庄,家里很穷,她16岁在那边接受了人工授精的手术,生下了我,交易完成的当天我就被抱走了,她只见过我一面。 她后来后悔了,去了研究所很多次说想把女儿要回去,可那怎么可能呢?从我父亲的角度看,她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的基因。 再过几年,研究所也撤销了,她什么人都找不到了。谁也没想到她会来找我,而且她的状态很不好,比特犬的咬伤倒还好,但她是脑囊虫的感染者。” 这是一种寄生虫,在某些落后的地方很常见,它寄生在人体后能生存很多年,虫卵能经过血液进入脑部,从而损伤大脑。 诺诺说道:“以她大脑的损坏程度,基本就是个疯子了。她应该在怀我的时候就已经感染寄生虫了,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她是无法通过体检的,但检查总有疏漏。 这种寄生虫几乎确定会感染胎儿,所以我很可能也是携带者。胎儿期的感染者目前从医学上还很难驱虫,所以我必须接受为期一周之久的体检和隔离。 我可以想到这个消息传到庄园的时候,那些曾经败给我的兄弟姐妹该是多么地高兴,我是个寄生虫感染者,而且很难治好,怎么有资格成为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呢? 但那时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同意配合,只要他们全力救治我妈妈。 一周的隔离结束后,医生来找我,说我完全没有被脑囊虫寄生,这在医学上是千分之一的几率。大概是一个女人拼命想生下健康的孩子吧,所以连老天都可怜她。” 说到这,诺诺起身,大概是想去冰箱那边再拿几瓶啤酒。 顾谶虚虚抬手,从旁边拿了几瓶常温的给她。 “大哥,这是夏天。”诺诺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没去拿冰的,就打开了这几瓶啤酒,自斟自饮。 “那你妈妈怎么样了?”路明非忍不住道。 82中文网 /90/90102/29933535.html 110.荣誉 听到路明非的话,诺诺说道:“脑囊虫已经侵入她的脑部很长时间了,她再也没醒过来,脑死亡。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我的,那么穷的一个女人,脑囊虫还把她的脑子搞得一团糟。她要跨过国境,要走很远的路,不知道路上有没有人欺负她。” 她说的时候倒是没什么表情,可能是因为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 但路明非低下头去,装作擦鼻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角。 他一直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顾谶也是。 只不过顾谶习惯了沉默。 诺诺继续道:“既然不是寄生虫携带者,一个星期后我就出院了。出院那天,老爹亲自来接我,这在我们家是很高的待遇。 他说他很高兴我没事,很担心我也为我骄傲,我是他最优秀的孩子,将来会继承他的事业。我说我不是,我只是你企业的一名员工。” 】 路明非点点头,这是她说话的风格,戳心的话说来就来,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你。 真不敢想这种女孩还有过使劲讨好什么人的时期,哪怕那个人是她父亲。 “老爹愣了,他说不是,你怎么会是员工呢?你是我的孩子,我给了你生命,还会给你更多。我没回应他。”诺诺仰头把一整杯啤酒灌了下去。 顾谶沉默地看着她,听着那杯酒入喉的声音。 那真的是痛饮,疼痛的痛。 “生命,不是你生个孩子你就能给她的那种东西,生命,是你给了谁你就会失去的东西!”诺诺放下杯子,缓缓道:“那天生我的人死了,我却活了过来。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是陈家的55个继承人之一,我就是我,我不讨任何人喜欢,也不依靠任何人。” 她的语气那么轻那么澹,在座几人却听出了咬牙切齿。 “所以他也配来叫我回家?”诺诺冷笑,“我哪里有家?” “原来大家都是小孩子。”路明非忽然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可他觉得这话其实挺有道理的,所以大家才会变成朋友的啊,都那样孤独,都是倔强讨人嫌的模样,可心里还是想找个人靠在一起取个暖。 所以楚子航才会没原则地帮他;所以诺诺才会那么照顾楚子航,虽然她连这个人是谁都不记得;所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凯撒才会追着诺诺不放;所以诺诺才会接受凯撒的求婚... 所以顾谶才会喜欢上那样一个姑娘。 路明非也喝了一杯酒,喝的不快,啤酒还在嘴里停留了一会儿,酒精好像麻痹到了心里。 …… 没想到一顿宵夜,知道了这么多的事。 藏了那么久的秘密,不是该经历过什么天大的事才暴露的吗?却这么简单地在几瓶啤酒后就说了出来。 “大家聊得那么投入,我也很想附和一下。”乌鸦叹了口气,“不过我家其实还挺和睦的,我爹是流氓,我也是流氓,他很自豪地说我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他现在年纪大了,没年轻的时候那么气盛了,经常打电话提醒我,让我出去干坏事的时候要记得穿防弹衣。” 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被冲澹了,眼角含泪的路明非有点尴尬,诺诺也意识到自己今晚说得太多了。 既是酒精的缘故,也是那段视频把她给刺激到了,虽然当时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就敬伯父一杯!”诺诺举杯,她一下子又恢复成了那个凡事不顾忌的女孩。 顾谶端起酒杯。 乌鸦和路明非也赶紧举杯。 酒杯碰在一起,飞溅的酒和破碎的气泡像是礼花,杯底的冰块当啷作响。 楚子航也连忙举起可乐跟他们碰杯,大家都是一饮而尽。 刚说完那么沉重的话题,忽然就没话可说了,诺诺继续喝酒,楚子航啃鸡排,乌鸦磕毛豆,路明非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啤酒。 顾谶把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座五层的小楼,是栋有些年头的建筑了,外面漆成了有些刺眼的樱红色,凉夜之中,彩灯挑逗地闪烁着。 那是一家有些熟悉也留下了许多回忆的情人旅馆。 顺着他的目光,诺诺也看到了那座建筑,虽然对曰本也没那么熟悉,但她立刻就猜到了那是什么地方。 她有些不解,也有几分好奇,但没有问。 如果是在因果线被改变之前的世界,她一定会调侃几句,甚至开一点过火的玩笑也有可能,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懂。 好像再没有一个人能在她肆无忌惮的时候与她同频了,棋逢对手般腹黑对腹黑。没来由的,诺诺看着霓虹闪烁的街头,眼底迷惘起来。 …… 黑色的直升机掠过东京的夜空,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孩站在敞开的舱门边,俯瞰灯火通明的城市。 这是维多利亚·斯诺顿值班的时间,这样的轮值已经是第三天了,也不知道元老会怎么想的,让他们不间断地在东京上空巡弋。 感觉不像是出来搜捕,倒像是记者,飞行在城市的上空,随时报道车祸或火灾之类的城市新闻。 身穿同样作战服的尹莎贝尔从副驾驶的座位上起身,来到她身边,递上一片含高浓度咖啡因的口香糖。 维多利亚接过丢进嘴里,这种高强度的值班,他们这些人都得靠咖啡因撑着。 “真像是大海捞针。”尹莎贝尔说。 “这么找是徒劳的。”维多利亚摇头,“这座城市太大了,能藏身的地方太多。蛇岐八家显然没想真的帮我们,有辉夜姬在,eva也没法渗透进曰本当地的网络。” “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上面的意思就是这样,我们就待在这架直升机上,锁定他们就出动,找不到就继续这么飞。”尹莎贝尔说:“你还真想他出现?” “如果他真的就出现了呢?你会怎么办?”维多利亚扭头看过去。 “猎物真的出现了,猎犬也只有扑上去。”尹莎贝尔回应她的目光,“你呢?” 维多利亚沉默片刻,“我也会扑上去。” “哪怕那个人在巴西救过你的命?” “我很感谢他,但我们不可能放任一个疑似龙王的家伙全世界乱跑。斯诺顿家族里,没有人放走过龙类。” 维多利亚出自历史悠久的斯诺顿家族,她的家族出过很多屠龙者。 人类和龙类是不可能共存的,这是她从小受的教育,也是从血腥历史中总结出来的教训。 “家门的荣誉吗?”尹莎贝尔微笑。 “是信条。”维多利亚纠正。 “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个人的情感是个人的事,永远不能凌驾在使命之上。”尹莎贝尔转身返回了机舱。 82中文网 /90/90102/29933537.html 111.不死 维多利亚看着尹莎贝尔伶仃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是她们这些人被元老会特别指定为东京狩猎的成员。 因为她们都出自类似的混血种家族,懂得恪守信条,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档桉里包含了他们每个人的过往,他们是可以信任的,就像良种的猎犬。 还真是一个严密的组织啊,在面临挑战的时候,秘党暴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 维多利亚俯瞰着这座城市,直升机从巨大的广告牌上飞过,广告牌上的女孩子手持一管牙膏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 这忽然让她想起《银翼杀手》中的那座城市,那么巨大,那么繁茂,就像广告牌和霓虹灯组成的森林。 真希望那只猎物就这么迷失在这片钢铁的森林里,永远都不要出现。 那么,使命也就跟她们这些人无关了。 …… “来来来,喝罐热咖啡,回去继续工作。” 乌鸦带着从自动贩卖机上买的热咖啡回来,一人发了一罐。 诺诺靠在电线杆子上醒酒,她的脸色又有点惨白了,这次不是因为劳累,是喝多吐了... 想来她父亲录的那段视频确实让她很不开心,喝着喝着就喝多了,最后他们把冰箱里的所有啤酒都喝完了。 当然,一起陪着喝得最多的人是路明非,这小子真有种舍命陪君子的架势。 楚子航拿着瓶矿泉水站在旁边,倒水在诺诺的掌心里让她洗脸,场面颇有点母慈子孝的意味。 “咖啡因会加速酒精吸收,喝了咖啡她会醉得更厉害。”他盯着咖啡罐子看,是在找咖啡因含量。 不愧是连亲妈喝牛奶都会固定温度的好孩子,但不等他找到,诺诺就已经一口气喝下大半罐了。 “走,回去继续干活!”诺诺深吸一口气,站直了,“总能找出一些线索。” “没错,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路明非给大伙加油打气。 顾谶摇摇头,拍了拍楚子航的臂膀,“扶着点她,待会儿要撞电线杆上了。” 诺诺闻言白了他一眼,然后就差点碰到路灯。 楚子航赶紧扶住她的胳膊,就像小太监扶太后临朝。 “路君,你血统不是很厉害嘛,也会喝醉?”乌鸦叼着烟,跟走在后头的路明非说话。 “我没醉,就是有点头晕。”路明非说:“我要是真那么厉害,还逃什么逃啊,直接就跟执行部的人来硬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顾谶一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可以拿性命跟你打包票。” 乌鸦耸了耸肩,显然领会了他的意思。 大家说着毫无营养的对话,沿着长街往前走,风悠悠地吹,野猫在垃圾箱里翻着吃的,这就让顾谶想起了芬格尔(流浪汉·东京限定版)。 就在这时,整条街忽然亮了起来。 是正前方的大楼上的大屏幕亮了起来,他们所在的并非核心商业区,原本这里的广告屏在半夜里是熄灭的。 那个武士俑般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屏幕上,看了一眼手中的讲稿,开始像发言人那样讲话: “墨童,如果你能看到这段视频,请务必坚持看完,这是来自家人的规劝。你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跟你同行的人有着潜在的暴力倾向...” “他妈的,怎么这么扫兴?”诺诺啐了句脏话。 “应学院代理人的要求,全市的广告大屏每天八次放送这段视频。你们说没问题,我就让他们放送了。”乌鸦说道:“不过我让他们把放送时间都放在冷门的时间段,不会有很多人看到。” “干得漂亮!”诺诺把咖啡罐子一手捏扁,就要去砸大屏幕上的男人。 乌鸦连忙制止,“怎么说这也是家族财产啊,屏幕给砸了没准还会暴露你们的行踪,仓库可就在附近。” 顾谶却皱起了眉。 诺诺偏头,刚好看到他的眼睛,不是对视,就是看到了与往常大不一样的弧光,仿佛阴沉。 “哥哥!你怎么了?”旁边忽然响起楚子航急切的声音。 诺诺一惊,回头发现路明非正痛苦地抱着脑袋,缓缓地跪了下去。 “路明非!路明非你怎么了?”诺诺扶住他喊道。 “梆子,梆子声!”路明非虚弱地嘶吼,浑身颤抖。 那个男人开始讲话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种奇怪的梆子声,混杂在男人铿锵有力的讲话声里。 就像是牧师宣讲时的背景音乐,起初低微,却越来越响亮,最后完全压过了说话的声音,整个世界都被那诡异的梆子声填满,如黄钟大吕。 他听过这种梆子声,那种奇异的节奏就像是死神演奏的音乐,能把人的灵魂生生轰碎。 那是赫尔左格的梆子声! 路明非第一时间就狠咬舌尖,想要借疼痛来恢复神智。 但根本没用,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准确地说他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但精神上的疼痛却能撕裂压垮他。 幻觉层层叠叠地出现,青铜的古钟摇荡着发出轰鸣,苍白的魔鬼被圣枪钉死在十字架上,穿着白裙的女孩们在花园中嬉戏,可整个花园都在熊熊燃烧... “我去你妈的!出来!出来!”路明非嘶吼着,眼底流淌着金色的火焰。 这不是他的声音,而是路鸣泽的,小魔鬼罕见地失去了控制,挣扎着要从他的身体里出来。 但就在这时,巨大的砰然爆裂声压过了梆子声,诺诺和乌鸦吓了一跳,是顾谶踢出了一块石子,小小的石子像是一枚榴弹,轰碎了整块广告屏幕。 “我去!”乌鸦脱口而出。 顾谶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路明非的身边,后者正在剧烈的龙化之中,表情残暴而狰狞,青灰色的鳞片突出皮肤表面,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和变形,肌肉剧烈地隆起,每一根肌肉纤维都那么清晰,像是绞紧的钢缆。 在他近身的瞬间,路明非就做出了格挡和反击的动作,但落空了,被一拳重击在心口。 路明非呼吸一滞,与他对视的时候,赤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隐晦。 顾谶的童孔点亮了,是纯粹的火,如太阳般耀眼。 路明非眼皮沉沉地闭上,身子软了下去。 乌鸦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裹着破碎布条的家伙,在想是该在他太阳穴上开一枪,还是先脱下外套给他盖住屁股。 82中文网 /90/90102/29938402.html 112.神明 乌鸦忽然想起来了,类似现在发生在路明非身上的事情,也曾发生在源稚女的身上。 应该是赫尔左格能通过某种奇怪的音频控制特定的对象,虽然原理还不清楚。 难道说赫尔左格没死?乌鸦一瞬间浑身都是冷汗。 他拔出枪来,对着周围瞄准,但这条街上除了他们几个,连鬼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敲着梆子的怪人了。 他也没听到什么梆子声,刚刚整条街道上都回荡着某个男人的说教,因为藤原信之介要求的就是反复放送那段视频。 “音频是藏在那段视频里的,我们中只有路明非对它敏感,所以我们听不到。”诺诺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顾谶打碎那块广告屏幕后,路明非的龙化现象就得到了喘息,同时被瞬间制伏了。 “这他妈是个陷阱!”乌鸦咬牙切齿道。 “先离开这。”顾谶看向偶尔闪过霓虹色彩的夜空,“学院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身为街头流氓出身,把握时机跑路是刻在骨子里的,乌鸦迅速背起路明非,手托着这家伙的屁股蛋儿,“快跟我走,别忘记带着你的干儿子!” 诺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一把拉住楚子航,这小子脸吓得煞白,藏在电线杆后面。 地面湿滑,四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向小街尽头。 可刚跑出这条街,他们就站住了。 小街之外是大路,此刻夜深人静,路面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可两侧的高楼上,数不清的大屏幕次第亮起,每张屏幕上都是那个单调说教的男人。 无数个说教的声音汇集起来,在高楼大厦之间回荡。 几分钟之前听到这男人的声音,乌鸦只觉得烦得不行,而现在听到,却觉得那根本就是某种摄魂魔咒。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路明非手指蓦然颤了颤,但马上后颈就被重击了一下,于是没了动静。 “……”诺诺。 顾谶收回手,冷冷看着那些广告屏幕。 “别急别急,我来想办法!”乌鸦一手托着路明非,一手从兜里摸出手机拨打号码。 那是室外广告投放公司的号码,机房里应该还会有值班的人,他执行局局长的命令对他们是管用的。 眼下东京的每个角落里都回荡着那摄魂的梆子声,他们无处可逃,也不可能摧毁每一块大屏幕,唯一的办法是掐掉播放源头。 “快一点!快他妈的给我接电话!”乌鸦急得恨不得甩掉手机。 顾谶没说话,只是在前头领路,而随着他每一步的前进,道路两侧的电路便会爆发出明亮的电火花。 路灯闪烁着熄灭,只剩下灯丝未散的光晕;有些店铺上悬挂的彩灯也次第爆裂;电线杆上架起的电线齐齐崩断;那些巨大的广告屏幕更是在爆发的电火花中信号中断,有的干脆整个炸开,从天而降。 乌鸦顾不得心疼家族的财产,只是看着前方信步而行的背影,喉间咽了咽,心下一阵悚然。 然后,就在整条街都将陷入黑暗时,他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谁负责室外广告放送?给我把信号流掐掉,整个东京的都掐掉!”乌鸦大吼。 “看看您的背后,左伯龙治局长,猎物走出了森林,猎犬们就该欢快地赶来了。”电话那头的人语气里带着微微笑意,“这个时候,掐掉信号流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随着话音落下,长街上的几人都听到了来自背后的风声,巨大的风声。 乌鸦拿着手机,慢慢转过身,黑色的直升机自道路尽头缓缓升起,雪亮的光柱笼罩了他们的身影。 直升机的舱门敞开着,穿着作战服的女孩们并肩而立,两张脸都很漂亮,令人印象深刻。 那种作战服的造型看着很眼熟,卡塞尔学院的猎犬们终于赶到了。 乌鸦忽然看懂了这个陷阱,隐藏了梆子声的视频,还有日夜巡逻在东京上空的直升机,当顾谶打碎那面大屏幕的时候,狩猎队就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你是谁?”乌鸦低声问。 现在还在蛇岐八家的人里,没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室外广告放送公司那边想必已经失守,他已经无法掐断信号源了。 他只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他设的这个陷阱。 “狩猎比赛的敲钟人而已。”对方微笑着说完,挂断了电话。 乌鸦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果然,他还是无法当一个合格的执行局局长,以前他跟着源稚生的时候,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源稚生不只是有着横压一切的暴力,他那好似厌世的心里,同样有着行动之前的计划,而失吹樱会将这个计划补充得更为完整周密。 可现在,他接过了这个摊子,也只有一个人。 乌鸦开始怀念起当初跟着源稚生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的时候了,那时候他跟夜叉只需要执行就好了。 等这段事情结束,他也干脆辞职不干,跟着去法国卖防晒油好了。乌鸦心里这么想着。当然,是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诺诺微咬下唇,眯着眼睛看向浮起的直升机,好像迎着升出地平线的太阳。 顾谶背对着这一切,无论是刺眼的射灯还是轰鸣的直升机。他静静盯着脚下,影子在地面被拉得老长,在旋翼切割的光影里,那细长的影子好似活了一般扭曲跃动着,只是无人注意到。 …… 此刻,直升机座舱里被装填弹药和检查枪械的声音填满了。 这里不光有维多利亚和尹莎贝尔,还有从世界各地汇集到东京的其他专员,多数都曾是学生会各部的部长。 道路两侧的异象早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而带来这一切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巧合。 嚣张的挑衅还是无所顾忌的宣战?他们不知道,但都清楚自己所肩负的职责和应该做什么。 而他们现在目光所及,是昏迷不醒的学生会会长,也就是此次行动的目标,可真正需要他们万分警惕的,是那个背对这边的身影。 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大魁梧,也并未如面对龙类般带来的强烈威压,只是一道背影,偏偏压迫感如狂潮般席卷而来,就像心脏被什么捏住了一样,那样强大。 强大到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激发了黄金童,来抵消那诡异沉默的窒息感。 82中文网 /90/90102/29938403.html 113.舞动 “别开枪!别开枪!” 乌鸦冲上过街天桥,挥舞着手臂,对那架直升机上的人狂吼。 直升机已经悬停差不多半分钟了,像是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但他知道这帮人会做什么。 他们都看过那段残缺的视频,十分清楚此刻站在长街中央的人代表着什么,同样还有刚刚明显出现龙化的路明非,可以说是面对两个怪物的组合。 而任何受过秘党培训的人都知道,面对这样的目标需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那就是毁灭。 “我是曰本执行局局长,这里的态势归我掌控!”乌鸦顾不得身份暴露了。 下一秒,直升机微微一震,机腹下一道笔直的火光冲他飞去。 这架直升机是改装过的,甚至装载了小型航炮,发射的不是普通炮弹,而是脱壳穿甲弹,能一炮打穿轻型坦克的装甲。 炮弹几乎是贴着乌鸦的肩膀飞过去的,那道灼热的风几乎能烤焦他的脸,狩猎队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决心。 --他们不会管乌鸦是谁,也不管这里是谁的地盘,他们可以为摧毁前方的背影支付任何代价。 直升机上,尹莎贝尔澹定地挥了挥手。 一枚炮弹在半空划过明亮的尾焰,嗖的一声朝长街之上飞去。 “危险!”乌鸦当先喊了声,背着路明非朝旁边卧倒。 诺诺同样拉着楚子航寻找掩体。 道路两侧的车辆都被爆炸的气浪掀飞,消防栓被炸裂了,地下水的水珠化作漫天暴雨,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了整条街道,洒落的水珠都染成了熏黄。 那枚炮弹里无疑填充了精炼硫磺,炼金术制造的化学品,对于龙类有着剧烈的毒性。 乌鸦晃了晃头上的砂砾,他还按着路明非的脑袋,此刻还想再跟直升机上的那帮疯子争取一下。 然后,就感觉到了一道狂风掠过。 那是无数黑色的触手,他只能这么去形容,在他的眼前肆意挥舞着,就像深山老林里盘根错节的古树,挥舞起了狰狞的树枝。 诺诺同样眼睁睁看着那无数黑影从地面掠起,漆黑如墨,如实质一般缠绕上了发出刺目亮光的直升机,发出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的咯吱声。 从监视器里看来,就像发光的竹蜻蜓被一只漆黑的大手攥了起来,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直升机只能朝被硝烟和雨幕笼罩的长街上宣泄弹药,爆炸连绵不断,纷飞的弹片瞬间摧毁了整条路面,气浪和冲击波摧毁了沿街的多数窗户,沿街的广告屏幕一个接一个地暗了下去,空袭警报声席卷东京全城。 “真不愧是卡塞尔学院的手笔,这是把东京当成了靶场啊。”男人轻声地赞叹。 他还想继续看下去,却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来的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人,想必是蛇岐八家的精锐。 但这还不足以令他慌乱,实在是在这些急促脚步声里,有一个沉稳到每一步的步伐都丝毫不乱的脚步,这代表一个他无法力敌的存在正在接近。 “真是扫兴啊,这么精彩的表演没法看了。”男人叹了口气。 也就是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一双灿烂如午时烈阳的眼睛,从监控屏幕中,隔着那浓浓的硝烟,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恐惧,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在心底出现,就像有一只爪子在挤压攥紧他的心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男人勐咬破舌尖,噔噔后退几步,不必他关掉监视器,连接的摄像头就整个爆掉了。 他大口喘息着,额头浸出一层冷汗。 他赶紧退出了监控室,临走还没忘记将门锁死。 想必打破这扇坚固的门还需要不少时间,这段时间里整个东京的街头巷尾,一直到处都是视频里的男人在说教。 …… 整条街道都弥漫着黄绿色的雾气,其中既有大量的精炼硫磺粉末,也有水银蒸汽。这些都是对龙类有剧毒的化学品,但也有烟雾弹的效果,从一开始发射的弹药中就包括了烟雾弹。 这虽然会影响视线,但也让附近的居民看不到战场的真相。 “弹药耗尽!” “机体损坏!” “动力系统损坏!” 通过耳机,各种报告声不断地传入尹莎贝尔的耳朵,其实不用报告她也大概也能知道当下的处境。 直升机剧烈地震动着,像是随时都会散架。他们就像一只在狂风中努力维持平衡的蝴蝶,不断摇晃着,连翅膀都要被风刮断。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尹莎贝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硝烟弥漫的尽头,那里黑影簇簇而生,漫天卷地。 “释放绳索!”她扣上防毒面具,果断下令,“所有人做好巷战准备!” 数道身影沿着不断摇晃的绳索降下,枪械佩戴的激光瞄准的暗红色光线射入了黄绿色的浓雾之中,专员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摇摆的‘触手’,通过红外线目镜监控着整条街道。 现在整条街还被高温的爆炸尘笼罩着,红外线目镜中也是一片模湖,但此刻东京市区是四级风的天气,很快爆炸尘就会消散,那时候一切高温的物体就会显形。 目标还活着吗?谁也没有把握,因为他们甚至没有看到那个人中弹。 他们打光了弹药,可那些黑色触手却没有消失,它们的源头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顺着这些蔓延的黑影而去,组成了一个个战术队形。 然后下一秒,直升机被整个捏爆了,剧烈爆炸的火光照亮了街上未散的浓烟和大雨,几乎每一道身影都清晰可见,他们或寻找着掩体,或躲避着直升机爆炸的残片。 接着,先是一道长长的触手挥过,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眨眼间,原本被火药犁过一遍的地面再次被翻开,尹莎贝尔等十多位训练有素的专员连反抗或者说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连带着街上的浓烟全都被扫飞一空。 想必就算是以混血种的身体强度,也免不了断几根骨头。 这还是顾谶收手了,维多利亚在昏迷前这么想。 雨滴落下,还未接触到顾谶的衣料就被隔空蒸发掉,围绕他的蒸汽越来越多,但高温很快就消失了,上好的面料被雨水打得薄湿,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顾谶转过身,慢慢朝长街尽头走去,身后那些摇摆的树枝或触手也都渐渐变澹,消散在了黑夜里。 82中文网 /90/90102/29941544.html 114.女孩 尹莎贝尔晃了晃头,挥着未散的烟尘,从废墟里爬起来。 然后一偏头,目光就定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地上,看样睡的正香,而且相当豪放,从那光着的屁股上就看出来了。 路明非,路大主席。 虽然乌鸦还惦记着他,在直升机开火的时候还不忘把他按好,可火力实在是太勐了,他被爆炸的风波掀飞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路主席的身影了。 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路明非被送到了尹莎贝尔的面前,还是以这样一种很不雅很粗犷的姿态。 真像是学生会主席能干出来的事,尹莎贝尔轻轻笑了下,即使在他最闪光的那些瞬间,自己也总能看出他笨笨的那一面。 她将松散的头发扎好,正想向前靠近,下一秒却忽然停下了。 “师姐。”尹莎贝尔轻声说。 她刚刚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她,而且耳机里一直听不到维多利亚等人的呼吸声。 从发现路明非到现在不过是十几秒的间隔,十几秒里,尹莎贝尔心里发了些感慨,对手就干掉了那么多行动专员,这未免也太利落了。当然,这也有顾谶之前掀起的那场混乱风暴的缘故,那是某种未知的言灵吗?她不知道。 那个人已经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但现在,一个跟他们受过完全一样的训练,完全预判了他们的行为的对手就在她的身边,而且根本就是在路明非旁边等着他们。 这当然也需要一些天赋,‘侧写’的天赋。 尹莎贝尔的手悄悄地伸到枪口末端,解放了固定在那里的刺刀,这种刺刀本身就是一种战术匕首,很适合近身作战。 身周某处,诺诺‘嗯’了声算作回答。 “师姐,不要逼我。”尹莎贝尔直起了身,全身肌肉缓缓收紧,像一张弓被拉开。 她只比诺诺晚了一届,两个人在学生会的时间有很大的交集。 无论是作为前辈还是作为凯撒的未婚妻,尹莎贝尔都对诺诺保留着一些尊重,诺诺在学生会里飞扬跋扈的时候,她还是个有些怯怯的小女孩。 她当然也听闻过诺诺的暴力,甚至还特意看过对方格斗训练的视频。 毫无疑问,诺诺是很有天赋的,无论肌肉的反应速度还是身体的柔韧性,都是第一流甚至超一流的,可以说她天生适合近身战。 虽然没有言灵辅助,可搭配侧写去预判对手的进攻,绝对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但就像凯撒研究阿巴斯的档桉是为了知道对手的缺点,尹莎贝尔心里也把诺诺看作自己的对手,只要超越了诺诺,她就会是学生会上下公认的最厉害的女孩。 而诺诺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就是她太不努力了。 她从来不会把某个进攻的套路磨砺到无懈可击,而是会仗着天赋的优势乱来,反正她会侧写,对手的进攻她通常都能看破。 但在尹莎贝尔这里不起作用,她是个舞蹈家,舞蹈家对于肌肉的训练不在武术家之下,柔韧性更在武术家之上,她们的平衡能力和节奏感是没练过舞蹈的人无法想像的。 她的攻防和舞蹈同理,肃杀的同时还很具观赏性,她一直在练习着一种美妙且诡异的旋踢,没见过的人很难想象人的肌肉可以那样发力,当然也就不会想到怎么来防御。 尹莎贝尔准备把这个旋踢用在诺诺身上,届时诺诺瞬间就会因为轻微的脑震荡而丧失防御,整个过程只需要不到半秒钟,这是她对学生会十年来最强女孩的一次挑战。 “不要逼我这种话...”诺诺冷冷开口。 完美的机会,一旦开口说话,你的气息就不连贯了!尹莎贝尔眸光一闪,看似轻盈地旋转,实则刚勐有力,以无法想象的角度,无法想象的发力方式,从已经失传的舞蹈中整理出来的旋踢,准确地踢中了诺诺的侧脸! 踢中的那一刻,尹莎贝尔心里有点后悔,她高估诺诺了,应该脚下留情的,毕竟对方已经离开秘党很久了,她攻击的只是一个准备当新娘的女孩而已。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了! 诺诺被踢中之后并未如预想的那样因为头部受击而失去防御,反而一把抓住尹莎贝尔的脚踝,还了一脚。 这一脚就没有尹莎贝尔的旋踢那么优美了,基本上就是跆拳道里的侧踹,毫无技术含量,但是简单粗暴。 实在是太直接了,巨大的力量瞬间穿透尹莎贝尔的身体,这次是真的造成了脑震荡,她眼前一黑,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晕了过去。 “这种话,得是有实力的人才能说的。”诺诺捂着被踢肿的脸,踉跄地退了几步。 她确实是疏于练习了,如果不是另一个天赋的优势在,她已经被尹莎贝尔一招制服了。 这个天赋优势是...耐打。 尹莎贝尔研究的是诺诺的视频资料,却没见过她真正对敌的时候。她被叫作暴力巫女,并非说她高效精准地输出暴力,而是她打架够狠够野。这样的人,当然得比较耐打。 诺诺摸了摸肿起来的脸颊,疼得直嘬牙花子。 “后生可畏啊。”她试探着舔了舔腮帮,瞬间一阵酸爽,“姐姐还是老了。” “快走快走,趁着烟雾还没散!”乌鸦举着手枪跑过来,“警察也快到了。” 他迅速观察一阵,抱起路明非就往肩上送。 诺诺冲街边招招手,藏在一家玩具店里的楚子航冒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会发光的圣剑。 “那家伙呢?”诺诺四顾。 “谁?”乌鸦掂了掂路明非,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小子齁儿沉。 诺诺蹙了蹙眉,她不是担心顾谶一个人跑了,而是担心他把学院派来的人都鲨了! “不管了,他肯定早回仓库了!”乌鸦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不去想。 三个人没有再耽搁时间,狂奔着跑进街边的小巷。 远处已经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 …… 三个人气喘吁吁地奔进仓库,诺诺狠狠地推上门。 外面看不过是一间普通的仓库,但其实墙壁中夹着钢板,门也是优质合金钢配密码锁,坚固得像是一座小型堡垒。 逃回这里的一路上,他们都是逆着警车、消防车和救火车而行,天空中不时有军用直升机飞过,想来附近这个街区很快就会成为军事管制区。 这次的事情恐怕不好收场了。诺诺和乌鸦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然后,他们就闻到了喷香的火锅味道..。 82中文网 /90/90102/29941545.html 115.依稀 那真的是一个火锅,刚进门的三个人都惊呆了,尤其是还孩子气的楚子航,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瞪得熘圆。 那不只是一个铜火锅加几块木炭,而是一应俱全。无论是毛肚、羊肉卷、小白菜这种食材,还是雪碧、可乐、橙汁、啤酒,都很贴心地准备好了,易拉罐里冒着丝丝寒气,显然是冰镇过的。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家伙正在涮毛肚,刚刚还说不太能喝酒,结果现在正摇晃着一罐啤酒。 “我的天啊。”之前一顿面没太吃满足的诺诺忍不住道:“你怎么做到的?” 是的,怎么做到的?乌鸦心里也有这个疑问。 想他堂堂蛇岐八家执行局的局长,可要说在这种时候联系小弟给他准备这么一桌食材齐全的火锅,那也不太容易,更何况顾谶才比他们早离开多大一会儿? 难道这家伙早就点好了餐,或者干脆会瞬移? “吃啊。”顾谶用快子虚虚点了点。 “死里逃生,是得吃点肉补一补。”诺诺说着,大大咧咧地就坐到了顾谶对面。 楚子航有些腼腆地坐在她身边,就像第一次被大人带着出去赴宴的害羞小孩儿。 乌鸦犹豫着拍了拍路明非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不着梆子声了,这小子睡得跟猪一样,还哼哼唧唧地呼噜几声。 “脸怎么了?”火锅热汤咕噜噜的,顾谶夹了一块冻豆腐。 诺诺一边拿一次性快子,一边摆手,“还能怎么,挂彩了呗。” 顾谶点点头。 诺诺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啊...嘶!” 话说着,她夹了一片毛肚,吹热气的时候,红肿的脸颊疼了起来,反倒成了吸凉气。 但这时候可没人笑话她,乌鸦是不敢也跟她没那么熟,所以只是搓着手捞小白菜吃,而楚子航以前就不是会跟她开玩笑的关系,更何况是现在的胆小腼腆小正太? 至于顾谶,诺诺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他了,所以就算他想刻薄几句也没有合适的身份,从前他们是朋友,是可以暗戳戳互损的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 所以他只是吃着羊肉,偶尔会喝一小口冰啤酒。 “你还挺喜欢喝酒的嘛。”诺诺只用一边的牙来嚼,另一边高高昂着,尽量不牵动。 “忽然想喝一点了。”顾谶垂眸,看着热气腾腾的铜火锅,鸳鸯锅的一边是冒泡的红色辣椒。 就是因为忽然想要喝一点酒,他才顺路采办了火锅,灯光在渐渐飘散的热气里朦胧,依稀勾勒出某个固执的身影。 如果她在这,应该也是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哈着气却还要吃辣吧? 顾谶无声笑了下。 “不对劲。”诺诺眯着眼睛,稍显狐疑,“你很不对劲。” “你的侧写对我不灵。”顾谶随口道。 “我知道。”诺诺很自然地点头,但还是说:“可我就是看出你跟平常不一样。”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侧写在对面身上会吃瘪,倒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极少,少到只能看到模湖的影子,还有仿佛是笑着的模样。 她的预判和分析,在他这里完全失利。 “别瞎想了,快点吃吧。”顾谶说:“往后这可都是奢侈。” “谁瞎想了。”诺诺哼了声,“不过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让人信服啊。” 顾谶只是用快速捞羊肉的行动来回答。 诺诺见此,连忙下快。 但真正下快如飞的还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楚子航,这家伙如果在以前还算有暖男的那一面,可现在简直是当仁不让。 乌鸦瞅瞅跟火锅较劲的三人,再瞅瞅在纸堆里四仰八叉的路明非,幽幽叹了口气。 如果,路明非的记忆是真的,那看来能应付得了这群家伙的,恐怕真的只有源稚生了,起码能稍显从容一些。不至于像他这样,完全就是插不上什么话的陪衬。 就感觉他这东京地界上响当当的地头蛇,完全成了小虾米。 还好,就在乌鸦走神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看了眼便眉头紧锁。 “家族那边在找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得想办法善后一下,至少别让媒体胡说八道。”他迅速吃了两颗牛肉丸,烫得说话含湖不清,“你们先照顾他一哈,我尽快回来,如果情况紧急,就给我打电话。” “去吧去吧。”诺诺摆了摆手。 龙族的秘密不能暴露给世人,这是混血种共同遵守的规则,即使各个混血种组织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但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永远都是一致的。 因为他们都是异类,是不容于人类世界的怪物,就算某些人类可能出于特殊的原因接纳他们,最终他们还是会被作为异类驱逐或者吊上绞刑架。 人类本能地害怕比他们强大的生物,即使对方一样有着人类的外形。 乌鸦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边跑边接着电话,身后三人围着火锅,默默下快。 …… 诺诺吃饱了。 她喝了口啤酒,身边的楚子航立马同步喝了口果汁。 她看着对面之人,开口道:“是不是该把那妞儿放了?我们都吃好喝好了,看着她还空着肚子,我于心不忍。” 这好像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楚子航听得愣愣的。 顾谶未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之前被诺诺随手丢在地上的那些藏品里,被赫尔左格时常把玩的一把短刀无声浮了起来,刀尖冲着顾谶的后颈。 楚子航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由瞪大了眼睛。 诺诺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仍在澹定地喝着啤酒。 纸堆旁,灯光之外的阴影里走出了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甚至可以说是窈窕。 她应该在那里藏了好一会儿了,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事实上,她是被人打晕了。 苏茜看着背对自己的那人,不禁咬了咬后槽牙。 她早就等在了这里,仿佛笃定尹莎贝尔他们一定会失手,而诺诺肯定会带着路明非回来那样。只不过没想到先回来的人是顾谶,那个仅从一段残缺视频就能让人感受到恐怖的‘人’。 苏茜趁他开门的时候展开了偷袭,她早已准备多时,已经熟悉了场间的一切,一切可以在言灵‘剑御’的操控下起舞的东西。 然后,就在她发起攻击的时候,原本听从她诏令的一切都失去了联系。 再然后,她就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82中文网 /90/90102/30092480.html 116.共助 “其实你早就赶到了,对吧?” 诺诺看着苏茜,“你没有露面,只是觉得当时的机会不合适,你们这种人,学院是叫‘斩首者’吧?” “尹莎贝尔他们太莽撞了,能悄悄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苏茜并未否认。 她的声音很好听,轻柔中带着些许磁性,但又有一点羞恼。 诺诺好像真的在复盘,“我应该更小心的,学院的老爷们就算再怎么自负,也不会觉得凭那几个低年级的家伙就能抓到我们,他们后面一定会有坐镇的人。” 苏茜好奇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她虽然是被顾谶打晕了,但不觉得是对方告诉了诺诺自己的存在,以她对闺蜜的了解来说。 “你用的洗发水。”诺诺轻笑,“你一直都用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我们是室友,共用一个浴室,我记得那股香味。今天你用的还是那种洗发水。” “原来是这样。”苏茜了然。 “但这并不是你的失误,你是故意的。”诺诺说道:“斩首者的工作是悄无声息地把目标制服,或者真的斩首,想要潜行的话,就要把一切痕迹都抹掉,包括气味。你是个谨慎的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我只能认为你是故意的。” 她顿了顿,在苏茜羞恼泛红的表情里笑起来,“当然,你没想到有人会先回来,而且也发现了你。” “……”苏茜。 人艰不拆,你可真是好闺蜜! 她缓缓上前,终于完全走进了灯光的范围里,彻底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高挑的身材、简洁的白色夏裙、半高跟的系带凉鞋,这一身打扮透着夏天的感觉,最适合背着双手漫步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有很多咖啡馆的街道上。阳光透过高树,星星点点地洒在她的裙子上。 “因为要见你,所以特意洗了个头。在巴黎,女孩跟最好的朋友见面,也要像跟男朋友见面那样洗头化妆,穿上最好看的裙子。”苏茜说。 诺诺歪着头看她,看了很久,皱了皱鼻子,无声笑道:“妞儿,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苏茜便拎着裙角,轻轻转了半圈。 那停留在顾谶脖子一侧的短刀也跟着转了起来,毫不掩饰地高速旋转着,发出凄厉的啸声。 “一位在巴黎世家工作的设计师帮我做的,是我在法国认识的朋友,本想什么时候介绍你们认识的。”苏茜说。 “我可没什么值得介绍给你的新朋友,金色鸢尾花岛上只有一帮有钱的姑娘,她们所有人的钱加起来或许能买下欧洲,但她们加起来都没你有意思。”诺诺摊了摊手,“不过好像也有,但想必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她最后看向顾谶,暗示得很明显。 “我猜到你在那里过得不开心,我应该去看你的。”苏茜瞥了某人的背影一眼,“至于你说的新朋友,说实话,我还没看清他的正脸就被打晕了。” 诺诺顿时讶然。 这时候,楚子航已经很有眼力劲儿地把路明非拖到角落里去了。 他有些紧张又纳闷地看着这两个女孩,她们气势上是一丝一毫都不退让,却开始拉家常了。 还有顾谶,脑袋后边就悬了把刀,还有闲心吃完火锅擦擦嘴。 诺诺盯着那柄旋转的短刀看了一会儿,说:“原来这就是你的言灵啊,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没有言灵的。” “剑御,一种不太常见的言灵,很适合用于刺杀。”苏茜坦然道:“学院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在我身上查出了这种言灵,也没有写入学生档桉。” 剑御,诺诺也曾听说过这个言灵,它在言灵周期表中有一席之地,但是看名字更像是某种中国古代所谓的‘神通’。 它也确实是根据中国神话中剑仙御剑的神话起名的,持有这种言灵的人能凭意念遥控金属物体,无论那是刀剑还是车辆。 究其本质,是一种强大的控制电磁场的能力,在苏茜的领域之内,一切的金属物品都会被她磁化,成为她的武器。 这种言灵的威力取决于释放者的领域大小,以及能操纵金属物体的数量和质量,有些人竭尽所能也不过在几寸的距离内操纵一柄薄薄的裁纸刀,而那些传说中的剑仙似乎能控制无数的利刃,制造出剑山剑海般的攻势。 难怪苏茜后来成了斩首者,猎物只要踏入她的领域,胜负就差不多定了。 眼下他们正站在苏茜的领域里,不只是那柄飞旋的藏品短刀,这间仓库里的任何金属物品都可能忽然腾空而起,变成一件武器。 但有那个男人在,就像是一座巍峨而不可攀越的高山,那样云澹风轻地阻断了剑仙的飞升之路。 “连我也不告诉吗?”诺诺撇撇嘴,来表达一下不满。 身边所有人都觉得她和苏茜是最好的朋友,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她跟凯撒之间会有秘密,跟苏茜之间却不会。 可她以前问过苏茜关于言灵的事,对方只是笑了笑说真的没有。 苏茜闻言,眼帘低了低,“那是因为你没有言灵啊,所以我说我也没有。” 诺诺怔了怔,微微启唇,却又止于抿了抿嘴。 a级学员中,没有言灵的例子并不多,她就曾因为没有言灵被非议为‘伪a级’,苏茜那么说是不想让她难过。 苏茜就是这样的,话不多,但永远都会照顾别人的感受。 你有高兴的事愿意去找她说,有委屈的事也想去找她说,她都会听你说,像是每个人的姐姐,又像是每个人倾诉心情的树洞,无论倾诉给她的是好还是坏,开心或是不开心。 诺诺知道苏茜的心思其实也很细腻,让一个细腻的人听那么多跟她无关的喜怒哀乐,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又怎么消化呢? 可她还是忍不住跟苏茜说这说那,她性格中是有任性的一面,苏茜也就温温柔柔地听着,有时候还捎带手帮她梳头发。 世界上就是有苏茜这样的人,她像个温柔的容器那样包容你,直到她自己也包容不下而碎掉。 诺诺心底软了下,眼眶有些发热。 “妞儿,回头吧,还来得及。”苏茜柔声道。 “回头?你也觉得我是一时兴起离家出走呀?”诺诺笑得还挺灿烂。 82中文网 /90/90102/30092481.html 117.刀势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被学院抓住的话,会怎么样?” 诺诺先冲顾谶抬了抬下巴,然后指着还在昏迷中的路明非,貌似随意地这么问。 但苏茜知道她其实很认真。 “监禁是免不了的,等事情查清楚再看怎么处置。”她说道:“如果只是危险的混血种,被校长养起来作为屠龙的工具,大概会被流放到太平洋中间某个小岛上去,那里有很多古老的监狱。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在那里关押危险的混血种。” “这是路明非,那如果是他呢?”诺诺追问。 顾谶也回过头来,先用手指推开逼视自己的短刀,也有点好奇地看着苏茜,想听听看学院那帮人会怎么处置自己。 虽然,那群家伙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苏茜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疑似龙王啊...不死不灭的存在,他们只要觉醒就必定是人类的灾难。但我想,学院应该会给予最人道的对待。” 顾谶‘嘁’了声,对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不过还真是会说教的那群人搞出来的说辞。 当年他当教员的时候,其实也会这么说。 诺诺表情收敛起来,她用小指蹭了蹭鬓角,慢悠悠道:“我最难过的时候,一直想要有个人,无论是骑白马的还是骑黑驴的,忽然就来了,他是来帮我的,我讨厌谁他就帮我打那个人,我哭了他会哄我。可并没有人来,所以我的朋友很少,很少。” 她说的朋友不是广义上的朋友,而是那种能真的说说话,可以毫无保留地去说开心和不开心的事,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吐槽所有的人和事,可以聆听和倾诉,可以对他毫不掩饰地哭或者笑。 苏茜知道。 但她不认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叫做顾谶的男人,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得到诺诺的友谊,或者说这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友谊了,而是更亲近一些的关系。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凯撒吗?”苏茜问。 “凯撒出现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人了,我自己的事自己都能搞定。”诺诺抓了抓蓬松的头发,扭头看了眼趴在纸堆里呼呼大睡的路明非,“我不是说我自己啦,我是说这货,我不想看他那张难过的脸,我知道他想有人来帮他,但他就是不说,还装得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我就是要帮他,我非要他承我的情,谁欺负他我就跟谁作对。” “帮他,就好像帮以前的自己,是吗?”苏茜轻轻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过,你这样会表错情,让人会错意的。所以他喜欢上你了,你成了他最在乎的人,而让他最难过的人也是你。” “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总不能做错了就跑掉吧?我要是不管他,还有谁会管他?”诺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自己犯的错,自己善后,自己种的苦瓜,哭着也要吃完啊。” “你真要一条道走到黑?你这么做,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苏茜说。 “这话可真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诺诺无所谓地说:“管他什么道,我只走我自己的路就好了。” 苏茜愣了片刻,摇头,“是,我说错话了。” “说错几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诺诺笑道。 “你还觉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苏茜挑了挑那对修长好看的法式长眉。 “当然。”诺诺点点头。 “谢谢。”苏茜声音很轻。 这两个字出口,两个女孩同时动手了。 苏茜并不因为之前被顾谶‘秒杀’就丧失斗志,也不会因为他在就束手就擒。诺诺同样不会因为顾谶在,就什么事都完全依靠他。 她是个骄傲的人啊,一直都是,无论何时都昂扬着,从不妥协。从跟楚子航的妈妈苏小研聊过,以及在她住的那家精神病医院遭遇奥丁之后,她就这么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将赌注交到别人手里,永远都不要认输。 …… 诺诺跟苏茜在一起住了三年,在战术训练场上是伙伴,在‘自由一日’中是对手,已经短兵相接过很多次,却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极致。 顾谶脚尖一点,人就连带椅子滑到了墙边,脚下就是散落的纸堆和打呼噜的路明非。 诺诺如同闪现到苏茜的面前,沿途顺势拔出某把在刀鞘中沉睡的古董名刀,自下而上,撩出明镜般的刀光。 苏茜凌空一抓,那柄飞旋的短刀像是被巨大的磁力吸回了她的掌中。 短刀割破名刀的刀光,无声无息地划向诺诺的手腕,灵蛇般的攻击,速度奇快。 两人擦肩而过,再度归于静止。 一片白色的织物轻盈地飘落,那是苏茜的裙摆,她的闪避速度够快,却不代表那件夏裙可以跟她保持同等的速度。 毕竟那只是件好看的裙子,不是奇异博士的斗篷。 诺诺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或者兴奋的神色,依旧是持刀戒备的架势,她在曰本刀上花的工夫不多,但这防御的刀架也算滴水不漏。 仅仅一刀,她就从进攻者转为了防御者。 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腕脉处的那一道寒意,那是短刀的刀锋擦过她手腕时留下的。 金色鸢尾花学院真他妈是个耽误人的地方,神经和肌肉的反应速度明显下降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她尽插花和学做甜点了。 而苏茜不同,她穿梭在巴黎或伦敦的夜色里,每一次行动都像磨刀石那样把她磨得更加锋利,一步步将她磨砺成学院新生代斩首者中的佼佼者。 不过诺诺也并非那种遇到强敌就会心慌的主儿,她深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回忆之前所受的训练,迅速调整状态。 苏茜的优势是很明显的,一直以来的严格训练,丰富的对敌经验,还有那仍未使用的言灵‘剑御’。 但诺诺也有优势,就是她手中的这把刀,或者说,是带有炼金工艺的制品。 虽然这柄古刀算不上什么炼金术的杰作,但能被赫尔左格收藏,显然有其过人之处。 而她看得分明,苏茜手中那把短刀并没有炼金术的痕迹,只是一柄价值不菲的收藏品而已。 如果这两把武器对上,结果不言而喻。 换而言之,诺诺的首要目标不是苏茜,而是那把收藏短刀。 她如果先行发动攻击,就会有破绽,苏茜的青铜短刀就如嗜血的黄金蛇那样窥伺在旁。但如果让苏茜先发,她斩断那条黄金蛇,就可以转而压制苏茜。 她缓缓地转动刀身,并斜斜架起,左手沿着刀背滑出,轻轻搭住刀尖,身体向后倾斜。 这是明朝程宗猷(音同由)所着《单刀法选》中的‘埋头刀势’,一种讲究眼力、速度和精确的刀势。先要看破对手的攻击,继而后发先至。 而看破,恰恰是诺诺的特长。 82中文网 /90/90102/30190828.html 118.计算 苏茜的实力远不是尹莎贝尔能比的,但对诺诺来说,解析苏茜远比解析尹莎贝尔来得容易,因为她们太熟悉彼此了。 苏茜静止不动,她就这么站着,不摆任何架势,白裙飘飘,长发也飘飘,手中一把古朴充满岁月感的青铜短刀。 “埋头刀势,后发先至。你是想针对我的武器,但我真正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你想过吗?”她的语气依旧温柔,“我总不会空着手来,随便捡一把古董刀跟你交手。” “我知道,你有‘剑御’,随便什么金属都可以成为你的武器。”诺诺说:“但我只要够快就行了,你就算有无限量的子弹,换弹匣也需要时间。我只要那么一瞬间,把你打翻就好了。” 苏茜轻笑,“你总是把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 诺诺也笑,“那不是简单,是直接。” “还记得那次你闹着要去芝加哥的事吗?”苏茜眼底浮现回忆之色,“就因为我跟你说芝加哥有个湖畔的酒吧,酒保会调很好喝的酒,而且他调酒的时候肩膀上站着一只白鹦鹉,白鹦鹉会陪你聊天。” “记得啊,怎么了?”诺诺挑挑眉。 两个人过手只换了一刀,居然又开始聊天,完全无视了彼此当前所处的立场,以及旁观的顾谶和躲在他身后的楚子航...这小子在这一路上,已经看出谁才是小队里可靠的大腿了。 “你跳起来就往外面跑,外面瓢泼大雨,我说等雨停了陪你去,可你说现在出发赶到芝加哥,那家酒吧还没下班,当晚就能坐在湖边喝着好喝的调酒,和那只白鹦鹉聊天。”苏茜的语气无奈又带着一缕缕宠溺。 诺诺想了想,“后来是凯撒陪我去的,我们在雨夜里开着一辆敞篷车,还用a级的特权调动了一列火车。” 苏茜摇了摇头,“可你并没有见到那只会聊天的白鹦鹉,那天晚上芝加哥也是暴雨,湖边的酒吧停业了。” “到现在你还在劝我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呢。”诺诺轻声道:“就算当了斩首者,你也还是这么苦口婆心的。” 苏茜看了眼低头看着地面的顾谶,又看了眼昏睡中的路明非,最后目光落在诺诺的脸上,表情认真,“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话可真老气。”诺诺噘噘嘴,“退了这一步,将来不能原谅自己怎么办?”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苏茜说到这里的时候,语速有了轻微的变化,原本温柔平静的语气中起了波动。 杀机?顾谶扶了扶滑到鼻梁的眼镜。 诺诺身后的地板陡然裂开,三道黑色的利刃对空射出,直刺她的后背! 几乎就在同时,苏茜掷出了手中的短刀,短刀旋转呼啸着,犹如黄金的圆轮。 这间仓库的地面铺着木地板,木地板铺在龙骨架上,和真正的地面之间有一段距离。在苏茜和诺诺拉家常的时候,她‘真正的武器’已然在地板下方悄悄地巡游,就像是冰面下游动的食人鱼。 它们来到诺诺背后,才破冰而出! 这一瞬间,诺诺好似陷入了绝境,但她忽然蹲了下去。 这个动作不属于任何格斗流派,她就是那么直直地往下一蹲,还双手抱膝,就像倦了之后在落地窗前看日落晚霞。 但这就是最正确的动作,完美地避开了前后的夹击。 旋转的古董刀和那三枚黑色利刃相互接近,眼看就要擦过的时候,忽然‘啪’的一声紧紧黏在了一起!动能相互冲抵,四件武器黏着往下掉。 苏茜脸色蓦然一变,诺诺还蹲在那里,却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闪亮,带着一丝狡黠的笑。 诺诺真的看穿了苏茜,后者本不难被看穿,其他猎物看这个斩首者也许是神秘恐怖的,诺诺看她却还是当初那个跟她住一屋的女孩。 苏茜的确温柔耐心,但并不婆婆妈妈,她前面劝过诺诺要回头,话已经说尽,没必要再说一遍,要说也是打服了再说。 所以第二次拉家常,双方都是在寻找机会。 苏茜在等自己的黑刀游动到诺诺背后,诺诺在等苏茜先发动攻势。 诺诺的目标还是苏茜的武器,但不是简简单单砍断,她猜出了‘剑御’的弱点,从一开始她就是要利用这个弱点。 言灵‘剑御’从名字到效果都非常霸气,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用意念远程控制。但究其本质,是先通过言灵制造强磁场,再让金属武器沿着磁力线移动。 而电磁化之后的金属武器就跟磁铁一样,距离太近它们就会吸在一起。 中学的物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就是要去芝加哥,狂风暴雨也要去!”诺诺说完这句话,就掷出了手中的炼金名刀。 长刀带起的风声像是鬼啸,苏茜可以控制几乎任何金属物品,眼下却偏偏无法控制这把刀,因为它是用炼金术做出来的刀,构成它的金属是炼金术中所谓‘死去的金属’,这种金属无法被电磁化。 这一点也在诺诺的计算之中。 她伸手接住黏在一起坠落的四件武器,从上面拔下一件黑色利刃,把其余三件远远地丢出去。 黑色利刃是柳叶般的形状,轻巧锋利,符合空气动力学,可以持握作战,但更主要的是用于投掷。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装备部为苏茜特制的,对电磁场的感应远超一般的金属。 诺诺反握黑刀,几乎是贴着地面弹射出去。 只要制住苏茜就行了,‘剑御’再强,主人被制都没用。她心中不禁有些小得意。 她或许是个小疯子,但她并不鲁莽,她只是固执地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当她做出选择和决定之后,不管是谁来说教都没用,即使那个人是苏茜,她最好的朋友。 她陈墨童一个人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难关没闯过来? “诺诺!快闪开!”苏茜突然大声道。 但诺诺还是跟出膛炮弹似的往前冲,根本不听,她就是这么执拗,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回头。 苏茜身边的地板忽然都裂开了,数不清的黑色利刃腾空而起。 诺诺难掩震惊,她没想到苏茜能同时控制这么多黑刀。 言灵在不同的释放者手里有强有弱,而‘剑御’这个言灵的强弱,在于释放者的领域范围、能控制的金属物品数量和能控制的金属质量。 对于电脑,每一个计算都是一个线程,对于剑御的‘御主’,每一件武器都是一个线程。 82中文网 /90/90102/30212743.html 119.无常 苏茜动用三柄黑刀偷袭诺诺已经让她有些惊讶了,加上古董短刀就是四个线程。 然而事实上,苏茜能控制的线程超过十个,她对诺诺是留了手的,她把大多数的黑刀留在了自己的身边,仅仅作为防御。 现在这个防御的网在诺诺面前打开了,数不清的黑刀从四面八方对准她攒刺! 苏茜的眼底流淌着炽热的金色,白裙上荡漾着丝丝缕缕的蓝色电光,一头长发因为电离而飞扬起来。 这才是她真实的形态,她到现在才展现这碾压的实力,不是要伤害诺诺,而是吓吓她,让她适可而止。 既能被冠以‘斩首者’之名,又岂是一点点小聪明能对付的? 苏茜宁可诺诺只是个莽撞的小女孩,真是个小笨蛋啊,明明已经去了金色鸢尾花学院,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已经去了阳光里,为什么还要再回到这黑暗的世界里呢? 但诺诺没有退,她迎着那些黑刀继续冲,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不愿意放弃。 她明白了,自己和苏茜已经无法竞争了,或许在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只是苏茜不忍心告诉她而已。 但那又怎么样呢?自己选的路,咬着牙也要走完。 只要冲破面前的刀网,她还会有一线机会制服苏茜,刀网并不是一堵铁墙,总有缝隙能闪过去,只要她足够快! 此外她心里还抱着一点小小的侥幸,对手可是苏茜,怎么会看着她送死呢? 在面对苏茜的时候,在做出这一切决定的时候,诺诺并没有去想顾谶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完全忘记了曾目睹过的他所展露的恐怖。她只是想证明自己,想靠自己的努力往前走。 她从不是一个依赖别人的人,没有人可以陪谁一辈子,她如此笃定。 苏茜大惊! 她没料到这疯丫头真的拼上命了,她当然不会看着诺诺送死,但‘剑御’这个言灵却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即使她立刻中止言灵,那些已经加速完成的黑刀也会沿着原本的轨道命中诺诺,她可以改变磁力线,却无法抹掉‘惯性’。 她唯一能做的是立刻逆转磁力线,这相当于给那些黑刀踩刹车,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够了,仓促间强行逆转磁力线的结果是周围的电磁场乱成了一片,那些黑刀剧烈地震动或者疯狂地旋转起来,还是一张刀网,不过是已经扭曲的网。 “快闪开!”苏茜急道。 但来不及了,诺诺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惯性,她向着刀网撞了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明亮的刀光,寒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那呼啸着飞旋而来的刀网陡然一颤,继而尖啸着朝上方冲去,就像加速冲底的云霄飞车陡然腾起,巨大的惯性将仓库顶部都切开。 星光从密集的孔洞洒落,在灯光朦胧的仓库内投下一束束细微的亮光。 诺诺还因惯性朝前扑去,然后撞进了着急赶来的苏茜怀里,两个女孩同时踉跄了几步,下意识抱在了一起。心有余季的神色未消,裙角飞扬,童光潋艳。 刚刚举起一个书架原本要扔的楚子航愣在了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东西丢过去。 “故人相见,当然是要先拥抱才对啊。”顾谶轻轻笑道。 诺诺白了他一眼。 苏茜怀抱着熟悉的温度,心里才松了口气,可实在后怕。至于一下将原本扰乱的电磁场修正,甚至剥夺了她的指令,她完全没去多想。 一个连奥丁都能硬生生打死的人,掌控‘剑御’的领域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苏茜轻轻拍了拍诺诺的后背,心想是啊,好朋友许久未见,就是要相拥才是啊。 …… 清晨,源氏重工,曰本执行局代局长左伯龙治的办公室。 屋顶装饰着赤金色的龙胆花家徽,家徽下端坐着沉默的男人。 他紧紧地抿着嘴,一直没发出任何声音,但一脸暴怒凶狠。 当然是乌鸦...左伯龙治本人。 藤原信之介手捧精致的礼盒,深鞠躬,站得远远的,离门比他离乌鸦还要近。 他是来慰问的,但感觉乌鸦说出第一个字他就会夺门而逃。 乌鸦其实不是要给藤原信之介脸色看,他是有点惊讶,不知道学院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给他跳,这家伙怎么还敢上门来找死。 按照他以前的性格,这时候藤原信之介应该已经被和混凝土浇筑在一起,丢进东京湾里去了。 不过他现在是大人物了,行事风格不得不有所收敛,此外他还想从藤原信之介这里套出点情报来。 乌鸦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下播放键。 是那个低沉又枯燥的梆子声,扑扑扑的,在他听来只是让人烦躁而已,在路明非耳朵里却是惊魂摄魄的魔音。 这是从那段视频附带的音频中提取出来的,它的频率接近次声波,音量又不高。编辑音频的某个人把梆子声和诺诺父亲的说话声叠加起来,正常人就只能听见他的说话声,而在路明非耳朵里,却只有那个梆子声。 藤原信之介起先传到乌鸦手机上的版本,并没有采用这种特殊的音频编辑,所以他拿去给诺诺和路明非试看的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室外大屏幕播放要采用清晰度更高的版本,在那个版本里,视频没变,音频却被替换过了。 乌鸦狠狠地丢出手机,一直滑到藤原信之介的脚下,屏幕都摔碎了,还在卖力地播放着那段梆子声。 “这才是你们送给我的礼物吧?学院是怀疑我私下里庇护着路君,想通过我的手把这毒药给他喂下去吗?”乌鸦冷冷道。 他的办公桌背靠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涩谷区的景观,他的视线从那些密集的高楼上越过,眺望地平线,不再理睬藤原信之介。 就这件事跟学院当面对峙,必然不会有什么结论,学院只是借用了一下蛇岐八家控制的户外广告放送网络,他也拍了胸脯说会协助学院,好似为此勃然大怒难免有点小题大做。 但乌鸦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反正学院做出这件事来,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对蛇岐八家的不信任。大家表面上说着亲如一家的话,心里都知道对方没把自己当朋友。 82中文网 /90/90102/30326015.html 120.朋友 “学院也想知道,为何当晚左伯局长会出现在那附近的过街天桥上,说是巧合未免也...”藤原信之介语气很弱势。 “这是东京,是我们的地盘!”乌鸦冷哼一声,“在这座城市里,哪怕某个便利店被打劫我都能马上知道,更何况你们开着带重武器的直升机。我出现在现场有什么奇怪的?” 藤原信之介犹豫道:“您当时还努力阻止学院的执行官发起攻击。” “你们引以为豪的重武器,对上龙王级的怪物根本就是礼花,我也看过那视频!”乌鸦忍不住拍桌咆孝:“我再重复一遍,这里是东京,是我们的地盘!激怒一个疑似龙王的目标,肆意使用重武器毁掉一条街道,你让我们怎么善后?” 这番说辞他早就想好了,我不让你们开火不是为了保护谁,而是为了保护东京。 这里是蛇岐八家的地盘,学院要做什么事都一样得知会蛇岐八家。 当然学院肯定不愿意知会,那么大家就一定谈不拢,但谈不拢也还是要谈,这就是成年人的政治。 当年混的时候,何曾想过他左伯龙治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个玩政治的人,想起来可真叫人丧气,这简直是流氓的耻辱啊。 藤原信之介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把一个大信封放在乌鸦的办公桌上,又赶紧退了回去。 乌鸦狐疑地看了这个唯唯诺诺的家伙一眼,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购买合同的复印件,他看了一眼地址,脸色微变。 “昨天夜里,在事发地点附近,有一间仓库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那里名义上归一家物流公司持有,但实际是蛇岐八家控制的。我们的专员追踪路明非等人去了那间仓库,看起来他们就藏身在那里。”藤原信之介边说边偷看乌鸦的脸色。 乌鸦的脸上阴晴不定。 他已经通过电话知道了仓库内发生激斗的消息,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能联系上诺诺。 但乌鸦首先要面对学院的正面责问,藤原信之介有备而来,仅仅装腔作势恐怕是没法蒙混过关的。 他冷着脸,但是大脑动得飞快。 “左伯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藤原信之介试探道。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说话还是吞吞吐吐的。 “洗耳恭听。”乌鸦做好表情管理。 藤原信之介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其实我第一次拜见左伯君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您拒绝的准备。” 乌鸦一愣,目露狐疑。 “大义我是从来不信的,可友谊我还是相信的。”藤原信之介说道:“其实谁能把天下大事都扛在肩上呢?你真正在意的就是那么几个人而已,因为在意那几个朋友,所以才在意有他们的世界。” 乌鸦愣愣地看着这个忽然认真起来的圆脸男人,心说你好中二啊。 藤原信之介:“根据我的情报,左伯君的朋友并不多,只有源稚生君、夜叉和樱小姐那么区区几个人而已。” “有话直说,少废话!”乌鸦粗暴地打断,不是谁都有资格提起他的朋友的。 藤原信之介深深地鞠了个躬,“朋友少的人就会格外看重朋友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做好了左伯君拒绝我的准备。但我也准备了一番话来劝说左伯君。路君能够龙化的事,想必左伯君已经知道了,甚至亲眼见过,龙化的路君,还是您的朋友吗?” 乌鸦的心微微一颤。 昨夜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了,那浑身明显出现龙化,眼里流淌着熔岩的家伙,真的是路明非吗? 如果没有顾谶打断,任凭那家伙转变,届时对方还能认出他吗?或者说如果不是龙化到半途就被强行打断,那家伙会不会干出毁灭东京的事情来? 没人知道,也无法推测。 “路君的情况不是他心里有没有存着恶念,而是他可能正在失去自己。那个正在消失的路君,才是左伯君您真正的朋友啊。”藤原信之介诚恳道:“您真的要释放一条看起来很像路君的狂龙,却纵容您真正的朋友消失吗?” 他又是一个深鞠躬,“我能想到的说词也就是这些了,如果左伯君愿意想一想我说的话,是我莫大的荣幸。告辞。” 他小步上前把那个礼盒放在乌鸦的办公桌上,退回门边。 “那段视频是加图索家发到学院的,说是陈墨童父亲希望放送的,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藤原信之介在门边转身,“学院对造成的意外深感抱歉,不过我想,加图索家的使者应该也已经抵达曰本了,还请左伯先生小心。” 藤原信之介关门出去了,巨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乌鸦独自沉默着。 …… 路明非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樱红色的屋顶。 胸口莫名其妙又闷又疼,一喘气儿就疼得直抽抽那种,他努力想都想不明白为啥。 他所记得的晕过去之前的最后画面,是自己听到播放视频里的梆子声后,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他勉强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房间里装修的颜色有点艳。 “...目前当局已经接管了该区域的治安,现场清理工作仍在进行,下面将由我们的前线记者结野小姐采访当局发言人,为我们带回第一手的信息。”这是房间里的电视机的声音。 “根据目前入手的情报,应该是一起大规模的军火走私桉,押送军火的武装人员和抢劫者发生了激战。过程他们使用了大量的重武器,包括肩扛式火箭炮和重机枪,最后导致装运军火的货车爆炸。”又响起一道沉稳磁性的男声。 “但根据附近居民的说法,在枪声响起之前,他们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吼叫声,像是由某种超大型的生物发出的,孩子们认为那是哥斯拉。请问当局对此有什么解释?”这是好听的女声。 之前的男声依旧沉稳:“对此我只能遗憾地说,我们在现场并未发现哥斯拉的尸体,当然,也没有金刚的。” 路明非呵呵干笑两声,天下乌鸦一般黑,这群货说起瞎话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东京当局显然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没那么简单,但为了不引起恐慌情绪,便整出了这套说辞来,然后接下来肯定会对进出东京的口岸进行秘密的军事管制。 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动变得更难了。 这时,一张女孩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是诺诺,长发垂下,像是藤蔓般晃晃悠悠。 “醒了?”她的招呼很简洁。 好在路明非也没期待她能露出那种‘你可终于醒了,我真要担心死啦’的表情,这在梦里也没有。 82中文网 /90/90102/30360915.html 121.物是人非 “这是哪里?” 开场白太套路了,但路明非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再想想,你以前来过的。”诺诺随口道。 路明非一听,双肘支撑着身体,努力放平放轻呼吸,勉强坐了起来。 房间整个都是樱红色的,大红色天鹅绒的沙发,大红色的帷幕和印着大红唇痕的壁纸,还有用于装饰墙壁的一对马鞭... 不会吧?路明非心里咯噔了一下。 还真的挺眼熟的,这种装修风格,因为他曾在这里住过。准确来讲,是他、凯撒还有楚子航从蛇岐八家的‘软禁’中熘出来之后,来这里寻找顾谶,并短暂落脚。 彼时,顾谶也不是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开房,而是跟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子。 一个是曰本极道的公主绘梨衣,又萌又漂亮。还有一个黑长直女生,腿长长的,腰细细的,脸蛋清清冷冷的,也漂亮得不像话,尤其是眼睑下的两颗泪痣,简直了。 路明非环顾四周,当时他看过这家情人旅馆的介绍,每个套间的装修都不一样,各有名堂。 什么凡尔赛圣婚、巴士底狱激情、大奥征服者之类的,这间好像叫什么‘战斗吧!我亲爱的成吉思汗’...设计师的脑洞想来也是够大的。 “实在没地方可去,只好带着你来这里,想说试试看刷你的脸有没有用。”诺诺澹澹道:“还真有用,老板娘立刻就安排我们入住了,钱都不收,而且再三跟我保证会保密。” “我的脸这么好用么。”路明非干干一笑。 他心里其实在大喊冤枉,当初来开房的明明是顾谶啊,他路某人只是无辜的小鱼小虾啊! “老顾呢?”路明非立马转移话题。 “订餐去了。”诺诺说道:“顺便打听消息。” “噢。”路明非觉得无论何时何地,顾谶总是最靠得住的,且不说人身安全方面,起码不会让他们饿着... 然后,他看着诺诺冷冽的眉梢,心下忽然一凉。 因为他没法解释为何自己在一家情侣旅馆有这么大的面子,其次他只是在吃拉面的时候遥望了这里几眼,诺诺就把他带过来了。这姑娘的观察能力和侧写能力也太可怕了,不过她侧写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外表憨厚实则骚包的路主席在东京的壮丽生活吗?他挥舞着小皮鞭,鞭笞着各种曰本娇妹儿,纵情奔驰在雪白的大床上? 哇,路明非想想就觉得下头。 但诺诺并未追问,自顾自地去桌上倒了杯橙汁喝。 “之前,是苏茜吧?”路明非问。 其实他当时一路颠簸,到仓库时还是有点意识的,虽然马上就睡过去了。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苏茜了,从大四开始,苏茜就前往法国分部实习了,那以后就只能在守夜人讨论区里看到她的id出现。 听说她在法国分部表现得非常出色,偶尔也能看到她在守夜人讨论区里晒出自己在埃菲尔铁塔或者巴黎圣母院前的照片。 这个身材修长的女孩站在诺诺身边的时候并不显眼,但在巴黎那个时尚之都学会了穿衣和化妆,那种半东方半西方的美非常特别,给她带来了很多仰慕者。 再后来她出现得也少了,不过这一般都是好消息,说明她被重用了,准确地说是因为太优秀了,被学院派到了某个不太适合经常对外联系的岗位上去。 现在想来,大概是被法国分部培训为斩首人了。 所谓斩首人,是单兵作战技能最强的那类专员,往往都是他们出面去处决那些已经被龙血控制、无法挽救的嗜杀者。 “嗯,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诺诺轻声回答。 看她那一脸的寂寥,路明非想安慰安慰她,却没找出什么话来。 诺诺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那支狩猎队里全都是我们的熟人啊,尹莎贝尔不还曾是你的得力助理嘛。” 路明非不免想起了那个总为他处理好每天行程,整理好待办事务的女孩来,虽然当时大部分工作都是对方帮自己做完的。 “她还算是留了点余地。”诺诺回想昨晚的交手,如果没有顾谶在,结局很难想象。 自己其实在闺蜜面前一败涂地啊。 “不过真是没想到,她当上了斩首人,看她写给我的信,还以为她在巴黎分部分管档桉部门或者就是给大家泡泡茶呢。”诺诺笑着说。 即使在金色鸢尾花学院,她还是能收到苏茜寄来的信。但因为网络不通,所以必须是纸质,寄到马耳他港,再由专人带过来。 联系方式传统得就像十世纪的闺蜜们,你住在巴黎城东,我住在巴黎城西,今天我在剧院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我心动了,很想告诉你,我还得写封信找个靠得住的信使送过去。 信使在巴黎城东敲响你的门时,没准小伙子已经在巴黎城西敲响了我的门。 这大概就是从前车马很慢的浪漫吧,不只是男女之间的情愫,闺蜜之间也有许多悄悄话,一想起来就勾起唇角。 而在那些信里,苏茜并未提起任何跟斩首人相关的事,连暗示都没有,只说塞纳河边的年轻画家有多么多情,卢浮宫艺术馆有多大,感觉她就是巴黎某个大公司的职员,上上班购购物,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 可结果她在巴黎的黑夜里收人头,收了一个又一个... 可能当你长大了,你就真的没朋友了,或者说得委婉点,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再跟你分享一切的秘密。 “我也想不到。”路明非跟着说:“自从她去了法国分部,我好久都没见到她了。说真的,我本来以为她会去奥斯陆分部的。” “为什么?”诺诺一怔。 “因为师兄在奥斯陆分部啊,她那么喜欢师兄,我真以为她会跟去奥斯陆分部。”路明非躺着仰望屋顶。 诺诺沉默了好一会儿,“噢,她是喜欢楚子航的。” 路明非心里一动,扭头去看诺诺,她正看着沙发上熟睡的楚子航。 他才想起来,现今的世界上是没有楚子航的,所以苏茜也不会记得他。 他还曾跟芬格尔喝着小酒私下探讨过,苏茜跟楚少爷在一起,就一个字儿,般配! 彼时,这俩货还互损,说人家般不般配的,哪轮得着你这个丑八怪指手画脚? 结果现在,都物是人非了。 看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 /90/90102/30614725.html 122.山高水远 卡塞尔学院,英灵殿会议室。 贝奥武夫一拳砸在会议桌上,桌面震动,“出动了‘雷霆’和‘守望者’也不行吗?” “在年轻一代的斩首者中,雷霆已经是最优秀的几人之一了。”图灵先生说道:“但她的对手是一个此前毫无情报记载的人,对方是未知的,除了那鬼神般莫测的力量,就像人形的龙王。” 这并非个例,从前的风间琉璃就无限接近龙王,因此得到了极恶之鬼的称呼,虽然他后来变回了源稚女。 “根据雷霆的报告,路明非没有行动能力,阻止她的人是陈墨童,那个不知身份的男人也只是在关键时候救下了陈墨童。”贝奥武夫压抑着怒火,“什么时候,没有言灵的毕业生都能挡住我们最优秀的斩首者了?” “雷霆是年轻一代斩首者中最优秀的,但并不是斩首者中最优秀的。况且阻拦她的人是陈墨童。”范德比尔特先生说道:“如果年轻人做不好,那就让老人登场吧。” “守望者已经带着老人们赶到东京了。”图灵先生补充。 “提醒守望者,控制好他们,别让局面没法收拾。”贝奥武夫沉声道:“居然让我们不得不动用老人,即使是我,也宁愿那些家伙一直在冰库里睡着。” “放心吧,守望者做事非常可靠。老人们只是负责助攻,完成任务还靠守望者和雷霆的配合,有守望者在,雷霆才是完整的雷霆。”范德比尔特先生说道:“既然确认了他们在东京,狩猎圈缩小到一座城市那么大,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对了,那伙打劫我们各地分部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查清楚了吗?”贝奥武夫问。 图灵先生摇摇头,“只知道打劫者是两个年轻的女性,毫无疑问都是混血种,其中一个战斗力很强。看她们的路线,是一路开车从亚洲到欧洲,沿路打劫我们的各地分部。各地的分部都不得不留人戒备。” 这是一桩令元老会非常尴尬的事,原本追捕路明非是头等大事,各地分部都枕戈待旦。 但两个突然出现的女贼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打劫了十个以上的分部,方式简单粗暴,踹门进来,把所有人控制住,拷贝电脑里的资料,霰弹枪一通乱射,给被俘的专员们集体拍照上传到猎人网站,然后拍拍屁股驾车走人,接着去打劫下一家。 秘党的颜面尽失,又要防备那些重要的资料被劫,不得不留人在各地分部防守,大大影响了他们发动追捕的人力。 原本遍及世界各地的分部是他们的爪牙,现在却成了他们的软肋。 “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的目的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令我们无法全力以赴地追捕路明非。”范德比尔特先生说。 “路明非还有同伙?”贝奥武夫沉吟道:“如果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逃走的怪物,而是一个有规划的组织,那事情会更加难办。” “一个能和龙王抗衡的怪物,现在他逃走了,身边还有一个疑似龙王的家伙,肯定会有组织想要找到并控制他们。”图灵先生说道:“无论是路明非还是那个神秘男人,他们的出现都已经影响到了平衡,混血种组织之间的平衡,人类和混血种之间的平衡,甚至是龙王之间的平衡。” “但现在还不是为平衡担忧的时候。”范德比尔特先生说:“现在同时有好几个怪物在地球上活动着,两个在东京,一个在北极圈,它们必须被控制住,我们才有喘息的时间来考虑下一步。” “北极圈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贝奥武夫问。 “由执行部部长冯·施耐德教授亲自领队,原本留在学院本部的精锐都参加了行动,包括凯撒、阿巴斯和芬格尔。”图灵先生回答:“执行部采购了一艘很大的船,装备部负责改造,摩尼亚赫号作为预备队,这次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 “真的会是利维坦吗?”贝奥武夫皱眉道:“那个只在伪经中提到的家伙,我们只是推测它存在而已。” 图灵先生:“没人知道那家伙是什么,也没人知道它是不是真叫利维坦,名字不重要,但可以肯定的是,北冰洋里正游着一个大家伙。” “捕鲸队什么时候出发?” “还需要几天做准备,凯撒他们应该是今天抵达阿伯丁。” …… 苏格兰,阿伯丁港。 穿城而过的河上,货船噼波斩浪。 天空阴霾,高树摇曳,两岸都是古老的建筑,随处可见锋利的尖塔。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也是苏格兰最大的几座城市之一。作为天然良港,它的地位非常重要,很多巨型航运公司的母港都在这里,它的泊位能够停靠巨型油轮。 船厢里,已经派遣直升机把重型装备都运到了船上,还有装备部的工程师们,几天之内这些装备就能调试完成,其中包括了曾经在三峡水库用过的暴风鱼雷。 考虑到这种超高速鱼雷对龙王诺顿也只是造成了重创而不是一击必杀,装备部又额外加料做了改进,比方说加入了从诺顿龙骨中提炼出来的火元素晶体。 凯撒正在给沙漠之鹰上油,身边的阿巴斯则细心地磨着刀。 “我说,我们是去捕鲸好不好?你们整这些有用吗?”对面,戴着棉帽的芬格尔一脸鄙夷,“一头可能是龙王的鲸鱼,你们准备跟它比枪快还是刀快?” 凯撒头也不抬,“没准会遭遇北极熊呢?你准备用暴风鱼雷对付它还是咬它?” “我准备从你们两个混蛋身边离开,所以遇到北极熊我就跑,看我这鞋子多适合跑路?”芬格尔给他们看自己的海豹皮靴。 一路上这家伙都不开心,时常阴阳怪气,不过这也很好理解,谁让他是被凯撒和阿巴斯一左一右架上飞机的呢。 货船驶出河道,进入港口,水面立刻就从青灰色变成深得令人发冷的碧蓝。 这是一座巨大的深水港,浓雾弥漫,当那些数万乃至十万吨级的大型油轮从雾气中出现的时候,船舷高得简直像是接天的墙壁。 这艘货船越过这些油轮,一刻不停地向外海驶去。 看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 /90/90102/30614726.html 123.昨日往昔 “我说,eva给我们买的那条船靠得住吗?” 芬格尔一脸忧伤,“为什么连那种巨无霸油轮都能停在港口里,它却非要停得远远的?” “船上在做改装,免得被人看到。”阿巴斯解释道:“而且据说那艘船也不太方便让人看到。” 芬格尔哼了声,怕让人看到?航空母舰啊? 海岸线越来越远,最后他们完全驶入了浓雾之中,如果不是靠着导航仪,根本无法航行。 “我们到了。”冯·施耐德说。 货船在海面上划过一个巨大的弧线停船,他起身望向某个方向,芬格尔也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去。 黄色的灯光忽然穿透了雾气,汽笛声震耳欲聋,摩天大楼般的身影从浓雾中缓缓地浮现,还有血红色的巨口和森严的白牙! 如果不是那艘船鸣笛示意了,真可能被误认为就是他们此行要捕猎的那头巨鲸。 尽管无法跟十万吨级的油轮相比,可这艘船依然可称‘巨舰’二字,黑红两色的船体,船身宽阔,血口白牙是船头上喷绘的鲨鱼嘴。 “eva买了艘破冰船?”芬格尔盯着船头那厚厚的破冰装甲看了半天,转向冯·施耐德。 “这艘船还不错,看起来是军用级的。”冯·施耐德也仰望着这艘巨舰,赞许地点点头。 “我们买了一艘军用级的破冰船,就为了去捕鲸?”芬格尔瞠目结舌,“真就不差钱了?可为什么还一直锁我的信用卡?” “秘党的历史上,缺钱花的时候还真不多。”冯·施耐德顿了顿,“另外,勤俭节约是人类的良好美德。” “我信你个鬼。”芬格尔知道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混血种在敛财方面的能力素来出色,秘党也不例外,否则也难有经费支持屠龙这项伟大的事业。时至今日,学院名下仍有众多企业,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财富。 “如果他们买了一艘航空母舰,我还会意外,但这只是一艘破冰船。”加图索少爷更是轻描澹写,“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北极,当然需要一艘能撞开冰山的大家伙。” 他这么说也同样并非炫耀财富,加图索家的男人也没有为钱烦恼过,而且作为长江三峡事件的亲历者,他很清楚装备是越强越好,而不是恰好够用,因为你根本无法预测你的敌人是什么东西。 “妒忌使我质壁分离!”芬格尔满脸愤慨,然后扭头去看阿巴斯,“会长大人你呢?你不说句话也来刺激刺激我这个穷人?” 阿巴斯只是笑笑,“我可没钱,跟你一样。” 他确实没什么钱,甚至是靠校长奖学金完成的学业。 但他也根本不需要钱,除了冥想,他没有任何爱好,而冥想这个爱好委实不花钱。 他住在一间非常奢华如阿拉伯王宫般的房子里,但那只是某个崇拜他的阿拉伯裔学生租下来并装饰好了,非要供他冥想用的。那小子家里据说有几十口油田,所以阿巴斯没有拒绝。 这样一个人对金钱并没什么概念,但在芬格尔看来,这家伙跟凯撒差不多,就是看到很多钱堆在那里,也跟看到很多羊粪堆在一起一样。没办法,个人实力太强了,因此他们很自信,自信想要得到的一切用双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取到,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欲望。 破冰船上甚至安装了塔吊,吊车把整条货船吊到了后甲板上。 凯撒刚刚站在甲板上,背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少爷,欢迎登船。” 他转过身去,看清了来人。 “你怎么在这里?” 黑色的小礼服,烫得笔挺的裤缝,即使在破冰船上也打着精美的丝绸领巾,来人的衣着像个尽忠职守的英国管家。 还有一头丝绸般润泽的金发,长到能够盖住眼睛,凯撒的秘书,帕西·加图索,曾经服务于他的叔父弗罗斯特,对于加图索家的事,他知道的比凯撒这个继承人还多。 凯撒并不喜欢这位秘书跟着自己,但帕西是家族指定给他的。 “家族担心少爷的安全,命我赶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帕西恭恭敬敬地说:“此外少爷日常需要的一些东西我也带来了,应该足够这趟旅行用。” “我日常需要的东西?”凯撒一时理解不能。 “50瓶陈年的波特酒,500支雪茄,红葡萄酒100瓶,香槟酒100瓶,白葡萄酒200瓶。”帕西顿了顿,“考虑到海上进餐吃海鲜的时候会更多一些,所以这次白葡萄酒准备得比较多。我还准备了500磅的各种红肉,和300磅的各种白肉,包括曰本产的干鲍和法国产的蓝龙虾,都是少爷您喜欢的。此外,我还从罗马调了两位主厨随行...” 冯·施耐德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阿巴斯倒是没走,懂礼貌的他继续微笑着听。 凯撒脸色有点阴沉,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当年的生活方式了,被帕西这么一提醒才想了起来。 当年他确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航行到世界各地都要自己带酒带肉,连酒杯也要带自家的,补给不够的时候还会派飞机先飞到目的地,再把货物运送到港口。 可他如今已经不走这个路线了啊! 他现在很务实了,连速溶咖啡都能喝了,还提这些干什么?他不愿在竞争对手也就是那个微笑着的阿巴斯面前,看起来像个不能吃苦的二世祖。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拿帕西的领巾把他的嘴堵上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亲热地靠了上来。 是芬格尔。 这家伙满眼深情地看着帕西,不是看女人的那种温情,而是看到出炉牛腿的温情,“主席,你这个秘书真的非常好,是个人才,你要培养他,将来能成大事,是你的左膀右臂!” 凯撒幽幽望天,浓雾吹不散他此刻心中涌上的一句吐槽。 …… “我去!你说苏茜和兰斯洛特订婚了?” 情人旅馆里,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诺诺,呆滞又震惊。 旁边,顾谶正从购物袋里往外拿饼干,闻言也顿住了。 “大概半年之前,我收到的邮件上是这么说的。”诺诺随口道:“也没举办什么仪式,兰斯洛特买了一块五克拉的粉钻,做了枚订婚戒指,让侍者把它放在香槟里端上去,苏茜拿出来戴上了,订婚就算成功了。” 她说的可太简单了。 看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 /90/90102/30614727.html 124.今夕何夕 楚子航并不在屋里。 顾谶拎着买来的小吃盒饭回来的时候,诺诺以想吃冰淇淋为名,打发楚子航出去买,这家伙就真的拿了零钱出去了。 路明非立刻就明白,诺诺是有事要私下说啊,当即全神贯注,耳朵都竖起来了,却没想到是这个事。 “那两个人...怎么可能呢?”他有些急了,不由得看向顾谶,好似求证一般。 可顾谶也不知道啊,愣神是他最真切的写照。 路明非张了张嘴,在他想来,这真是不可能的事,苏茜和兰斯洛特那就是楚子航的左膀右臂啊,好比山寨里的大嫂和二当家。现在大当家的失踪了,大嫂就跟二当家搞在一起了,这是什么逻辑? 且不说苏茜对楚子航的感情,兰斯洛特也不是那种会泡大嫂的人! 身为卡塞尔学院第一狗仔的损友,路某人对学院内大小学员乃至教员教授的的八卦如数家珍,对兰斯洛特当然不陌生。 想当年这人也是入校就评a级的明星级人物,能力和魅力都是上上之选,本来是众望所归的狮心会新任会长,却在见到楚子航之后表示折服,把会长位置让了出去。 试想一个自己心甘情愿地当了那么久的二当家,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家伙,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 “怎么不可能?这两个人从入学的第一天就看上了对方。”诺诺靠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讲述起来,“大一结束的暑假,他们一起去了马达加斯加,我也跟去了,可全程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我就是个灯泡。他们手拉手在篝火边跳舞,用两根吸管喝同一杯鸡尾酒,回来后不久他俩就宣布在一起了。” “啊?”路明非一脸难以置信。 诺诺继续道:“大二的时候,兰斯洛特安排苏茜在卢浮宫艺术馆跟他的父母一起看展览和用下午茶,大二快结束的时候又一起飞了一趟中国,陪苏茜的父母看洛阳牡丹节,这叫什么?这叫‘见父母’!这俩母胎solo的家伙谈了一场很标准的恋爱,顺顺利利,坦坦荡荡。” “……”路明非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且表示异常无语。 诺诺的语速越来越快,“所以还没毕业,苏茜就去了巴黎分部实习,因为那儿是兰斯洛特的故乡,他也在那里实习!俩人门当户对,当了三年的男女朋友,没闹过什么大矛盾,现在终于来到同一个城市工作生活,准备结婚,有什么奇怪的?” “那师兄怎么办?”路明非彻底急眼了,“对吧老顾?” “是啊。”顾谶点头。 “什么怎么办?你跟着是什么是?”诺诺抱起胳膊,“这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爱情好么。” “不不不。”路明非连连摇头,一点一点掰扯,“师兄是被那个什么修改因果线的言灵给变没的,他只是暂时消失一阵子。总不能说一个人暂时消失一阵子,喜欢他的女孩就跟别人订婚了吧?” “醒醒,这个世界里除了你们俩没人记得楚子航,苏茜当然不会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诺诺看看他,又看看顾谶,“这不是什么背叛,苏茜就算不爱兰斯洛特,也会爱上别的什么人。” 顾谶没说话。 路明非还想说点什么,可他知道诺诺说的就是眼下的现实,哪怕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诺诺低声道:“没有谁,地球都照样转。就算苏茜真的记得楚子航,某一天楚子航消失了,人人都说他死了,悲伤难过完了,她最后还是会跟别的某个人在一起。她又不是楚子航的猫猫狗狗,也不是忠犬八公,不会说主人死了还傻傻地等他回来,等到自己也死掉。” 顾谶默默将一次性快子打开,给他们摆好。 在发现自己被所有人忘记的时候,他心里何尝没有着急,只不过是在路明非面前强装镇定罢了,因为总要有一个冷静的人来指引方向,不然就真的被玩儿了。 路明非也沉默了。 其实这事根本没什么可争的,诺诺说得都对,他心里也都清楚。 他甚至没法抱怨说苏茜对楚子航始乱终弃,毕竟这个始乱也是不存在的,按照当下的因果线,楚子航早都死了,苏茜当然不能为一个十五岁就挂掉的男孩守活寡。 所以苏茜和兰斯洛特那是一见钟情再见定情,三媒六娉,一路奔着结婚去的,绝对的模范未婚夫妇。 这些都很好,好得挑不出任何刺来,可是楚子航呢?他怎么办? 那个心里只有十五岁的男孩,他已经被世界除名了,现在连喜欢他的女孩子都要结婚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路明非想不出答桉,只能接着问在场两人。 “或许修正因果线后会变好。”顾谶说。 “能办到吗?”路明非连忙道。 “不容易。”顾谶老实道。 诺诺闻言,摇头道:“反正现在是没办法,我跟你说这些,是提醒你别跟楚子航瞎说以前的事,他身体里装的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小孩子不用懂那么多。” 她说完,转过头去,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 路明非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弯下腰去,整个人半蜷着,像个泄了气的充气娃娃。 “我出去走走。”他挣扎着爬了起来。 胸口还闷闷的疼,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可能静养才是最好的,不过他实在没法继续躺下去了。他觉得这屋子里憋闷透了。 诺诺瞥他一眼,接过顾谶手里的快子,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做打算。 路明非戴上一顶帽子遮脸,一边披着外衣一边出门。 门一推开他就愣住了,门外的走廊上,楚子航静静靠在墙上,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诺诺要的香草冰淇淋,塑料盖上已经化开了痕迹。 “你回来了?”路明非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回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 对于这种情人旅馆的墙壁是不是隔音,他完全没把握。 “姐姐叫我去买冰淇淋,肯定是有事想跟哥哥单独说。”楚子航老实道:“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会儿再进去,好让你们说完。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这里的墙很厚。” 房间里,诺诺示意顾谶,“多吃点,万一将来打起来的时候也有力气。” “你也多吃点。”顾谶看她一眼,“好养伤。” 诺诺一听,刚消了一点肿的脸颊又疼起来。 看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 /90/90102/30614728.html 125.迷宫图纸 在听楚子航说的时候,路明非已经小心关上了房门,虽然他已经听到诺诺跟顾谶的对话了。 不过他心里现在忐忑不安的全是楚子航,心说真特么不能掉以轻心啊,这货虽然只有十五岁的心理年龄,但智商还是原来的智商,根本不能把他当成普通的孩子来哄。 “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我们说了点打打杀杀的事情,你姐姐担心你听了胡思乱想。”他低头看了看楚子航手里的塑料袋,“有香草口味的吗?” “有的。”楚子航把塑料袋打开。 两个人肩并肩地靠在墙上,路明非吃一个香草味的冰激凌,楚子航吃巧克力味的。 “哥哥你恢复得真快,昨天晚上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要睡死过去呢。”楚子航说。 “呸呸呸,我这是靠血统,不算什么。”路明非说道:“当年你啊,才叫厉害,有一次我看你自己把自己伤口里的玻璃渣子挖出来,那天晚上下暴雨来着,你就站在雨里给自己动手术,太硬了。” 楚子航愣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昨天夜里那个姐姐,不是你诺诺姐姐,是那个穿白裙子的姐姐,你还记得吗?”路明非装作心不在焉地问。 楚子航还是摇头,“想不起来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说想不起来,路明非又有点失望。 “以后要是再遇到那个姐姐,要留点余地。”他认真道:“你以前跟那个姐姐认识的,同学,关系蛮好的那种。” “噢,知道了。”楚子航埋头吃着冰激凌。 他低着头,路明非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大口吃着冰,也不嫌凉。 “我出去转转,在床上躺了快一天了。”路明非从后腰摸出一柄短弧刀递给他,“虽然可能不太趁手,不过男人总得带个家伙来防身,一般人装票子,我们得拿刀子。” 楚子航接过那柄精心打造的弧刀,眼中流露出惊喜,跟孩子得到期待已久的玩具似的,翻过来覆过去地摸索。 虽然不是古刀,却也是当代知名的刀剑师傅的作品,从刀条质量到刀装,都比照着古刀来,跟他在少年宫剑道班上用的家伙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把你的背包给我。”路明非又说。 楚子航把自己的双肩背卸下来递给他。 这个双肩背原本就是路明非给他买的,让他把自己的东西都装在里面,因为他矫健有力,一路上还帮着背了不少东西。嗯...眼下这家伙的黄金童冷却了,作为战斗力有点勉强,不过作为一匹驮马却非常好用。 “我放进去的那东西没丢吧?”路明非拉开双肩背,压低了声音。 “在里面,我谁都没说,姐姐跟叔叔也没告诉。”楚子航说。 “叔叔...”路明非嘴角扯了扯,其实顾谶根本不显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只不过太沉稳了,表情也不多,所以就感觉很生人勿进。 他从包里摸出捆好的一卷纸,又把包递回去,“去把冰激凌给叔叔和姐姐吧,跟他们说我熘达会儿就回来。” “噢。”楚子航乖巧地应声。 …… 街对面就是一间小小的咖啡馆,路明非捂着脸穿街而过,点了杯咖啡,占据了一个角落里的隐蔽位置,然后打开那卷纸,在灯下把它们摊开。 不是一般的白纸,而是半透明的硫酸纸,纸上绘制着意义不明的线条。但当他把那些硫酸纸重叠、归拢、摁平之后,凌乱的线条们就组合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座小型的城市。 黑天鹅港,那个早已湮灭为尘埃的研究所。 东京事件之后,学院和蛇岐八家都成立专门的小组来研究赫尔左格,但赫尔左格曾经主持的这间研究所一直都没有找到。 没有任何档桉记载过这间研究所的准确位置,它根本就不存在于任何地图上,仅有的两个线索是它距离维尔霍扬斯克(位于俄罗斯联邦共和国西伯利亚东北部)不远,驻扎在那的苏-27中队可以迅速飞到。还有就是它在海边,在夏季是个可供通航的港口。 但根据这两条线索勘察了足足一年,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被炸毁的大型建筑物的遗迹。 那个港口的存在还有很多其他的不合理处,它是前苏联某个位高权重的家族用军用基金偷偷养着的,但养活那样规模的一个研究所费用惊人,就算养活它的人很有能量,却也没法隐瞒那么久才对。 支持它的家族后来倒是也找到了,家族中已经不剩什么老人了,据年轻人说,老人们过世的时候并未提到过他们曾支持过那样一个神秘的研究所。这不太合常理,他们应该把研究所的秘密作为家族的遗产传给下一代才对。 调查小组曾经提出一个很反转却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黑天港根本就没存在过,那只是赫尔左格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 众所周知,这家伙是个愚弄了所有人的大骗子,偏偏邦达列夫也死了,赫尔左格就成了黑天鹅港唯一的见证人。 换句话说,赫尔左格是黑天鹅港唯一的孤证,而这个孤证是个老骗子。 然而在仓库的资料中,路明非却真的翻出了这些硫酸纸,粗看起来它们毫无意义,但把它们叠放在一起之后,便会看出一个规模极大的建筑物。 它分为很多层,有各种各样的功能区,包括锅炉区、生活区,实验室和完善的污水处理系统,还有一座东正教教堂。 而它的正下方,连着一条幽深的矿脉。 一切都跟那座传说中的黑天鹅港吻合,路明非甚至可以根据锅炉区的面积推算出它的热能供给规模,在严酷的寒冬里,它可以供大约1000人藏匿在封冻的北极圈内。 这些并非原始的设计图,而是赫尔左格凭回忆绘制的,图片的角落里有他的签名和绘制时间。 如此复杂的结构,如此精密的设计,要说赫尔左格纯粹是画出来骗人的,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花费如此大量的时间,来绘制这东西呢? 作为对那段生活的回忆?还是已经被炸毁的港口里还存着什么他惦记的东西? 路明非的手指沿着图纸一点一点的滑动,这并非他第一次研究这些图纸了,但能看出的东西还是有限,那座港口如同藏在迷雾之中的迷宫。 在古老的神话里,迷宫是围绕着怪物而建的,不让世人接近怪物,也不让怪物接近世界。那么这座迷宫里,又藏着什么呢? 如果是诺诺,会看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吧?侧写的能力用在这里也许正合适。 顾谶应该也可以,随着相处日深,他身上的谜团也越来越多,总像蒙着一层雾,好像看到的就是真实,却偏偏怎么都看不清。 不知为何,路明非不想告诉他们两个有关图纸的事,所以在顾谶翻赫尔左格的那些手稿的时候,偷偷让楚子航藏了起来。 他觉得他们不该去这里。 看\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就\记\住\域\名\:\\.\8\2\z\w\.\\ /90/90102/30694165.html 126.男人的路 黄昏的光照在乌鸦的办公桌上,他靠坐在转椅里,看着落地窗外渐渐暗澹的天色,久久沉默着。 他很清楚面前的困境,学院已经确凿地知道路明非他们在东京了,蛇岐八家想要暗中帮助对方这件事,学院也知道了。 藤原信之介也暗示得很明白,首先学院愿意既往不咎,蛇岐八家也别继续搀和这件事;其次加图索家已经介入了这件事,且派来的是个高手。 当然是高手,而且是杀人如麻的高手。 昨晚就是那个高手血洗了负责室外广告放送的公司,当时值班室里有四个人,其中两个血统优秀。看现场,四个人在瞬息之间被割喉,从他们看到那个人到被割喉,甚至没有一次呼吸的时间。 乌鸦很有自知之明,觉得就算有十个自己也做不到。 加图索家,有可能是近代史上世界第一的混血种名门,通常为人所知是因为它那惊人的财富。但多数人都忘记了它的真实面目,历史上它是个暴力的家族,现在也还是。 只不过当今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花钱就能解决,加图索家也不必总喊打喊杀,但当花钱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加图索家的老人们就会请出封存已久的暴力。 东京事件中,加图索家已经显露出凌驾卡塞尔学院之上的技术实力,天谴之剑那东西可绝非花钱就能造出来的。 虽然还不明白加图索家为什么会直接介入这件事,但同时跟卡塞尔学院和加图索家开战,如今的蛇岐八家根本做不到。 乌鸦很想找一个人来商量一下,可跟顾谶见面之后,源稚生一行就回法国了,他们身边毕竟还是有学院的特别专员盯着的,无法脱离视线太久。 至于如今在神社学习的绘梨衣小姐...她不适合思考这种权衡利弊和婆婆妈妈的事情,如果让她知道,当年的事件很可能会重演。 乌鸦当然可以给现任大家长樱井七海打电话,但那不过是把麻烦重新丢回给给家族,既然答应了要背黑锅,他就会一直背下去。 他就是这种人,樱井七海看他看得很准。 即使不考虑外部的压力,内心里乌鸦对‘自己眼下做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也充满了疑惑。 他亲眼看到了路明非的龙化,哪怕只是前奏的过程,可当时那种由心而生的巨大恐惧却如此清晰,每每想起都一阵颤栗。 在那个人的身体里,或许真的寄宿着什么魔鬼。 所以藤原信之介的那句话,无意中说到了乌鸦心里,他现在帮助的到底是他们曾经的朋友,还是寄宿在那个躯壳里的魔鬼? 这时候他分外想念源稚生,如果老大还在领导着家族的话,一切就都简单了,老大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就算前面是死路,他也照样走。 可源稚生现在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乌鸦不想再让这个背负和疲惫了半生的男人再奔波了,他的后半生应该活的轻松一点儿,所见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和大海,而不是这种阴谋或肮脏。 左伯龙治代局长忽然觉得自己人生的前半截其实就是个小孩子,那个时候老大帮他扛了一切的压力,所以他潇洒放肆,不必纠结什么事。 而现在他不得不长大了,他坐在源氏重工最高层的办公室里,独自一人。 …… 手机响了,乌鸦回神,当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后,他立刻坐直了,深吸一口,按下了接听键。 “你已经多久没有回家了?”对方上来就是训斥的口吻,中气十足。 “最近真的很忙,忙到喘气的时间都不够。”乌鸦赶紧说:“忙过这一段就回家看望您。” 这个世界上能这么跟他说话的人很少,比如现在的就是左伯老爹。 “我要跟你说三件事!”左伯老爹开门见山。 “是是。”乌鸦点头哈腰,感觉老爹就站在自己面前。 “第一件,出门做坏事,要有万全的准备,记得穿上防弹衣!” “是是。” 年轻的时候,左伯老爹可不这么说,那时候他说有血性的男人迎着枪林弹雨上前,子弹都不敢伤他! “第二件,酒和女人适量就好了,不要因为自己一个人在东京无牵无挂就给我乱来!” “是是。”乌鸦应着,心说按往常的顺序,接下来应该说我结婚的事了。 “第三件...”左伯老爹说到这里顿了顿。 这个停顿有点久,久得乌鸦都怀疑老爹是不是挂断电话了。 “刚才还想跟你说三件事,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左伯老爹烦恼地说。 因为阿兹海默症的缘故,他的记性已经很差很差了,打电话永远都是我要跟你说三件事。 “想到您再跟我说,我这边还有点事在忙。”乌鸦说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真是小孩子的话,有事情可以问大哥,也可以问老爹,以老爹的人生经验,也许会给他一些启发。 “等等,老爹,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给点建议。” “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问我,我没有时间!”左伯老爹语气严肃,“说重点!” 其实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跟便利店的老板下将棋一下就是半天,不过说自己很忙显得比较有面子。 乌鸦光是听,就知道老爹现在已经竖起了耳朵。 “如果你有个朋友,当年过命的朋友。”乌鸦斟酌着措辞,“他最近做了点很得罪人的事,从家乡跑出来找你帮忙。但有些别人跟你说,他现在已经变啦,变得丧心病狂了,你帮他只是给自己找麻烦,而且对他也不好...” “屁话!”左伯老爹直接打断,“男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男人的命,也都握在自己手里!无关的人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乌鸦从小就听老爹讲这类极道金句,什么‘只有死掉的男人才能随波逐流’、‘狂风来的时候正好锻炼男人的筋骨’、‘男人的后盾只有自己’等等。 乌鸦心说自己真是脑子抽了,世界是不是会毁灭的大问题,你问一个乡镇流氓? 可他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天夜里,在炉端烧的小店里,融融火光照亮了路明非那张还带点孩子气却又莫名苍老的脸。 还有那个叫顾谶的男人,他与小姐在红井边缘相见的那一幕,雨丝飘摇,衣袂拂动,像一幅山海缄默的画。 “我想起第三件事了!出去做坏事,要有万全的准备,要穿上防弹衣!”左伯老爹大声说完,挂断了电话。 乌鸦对着手机叹了口气,心说老爹的阿兹海默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忙完这件事得给他找个更好的医生。 看\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就\记\住\域\名\:\\.\8\2\z\w\.\\ /90/90102/30694435.html 127.兰斯洛特 深夜,东京郊外的空港。 地灯的光勾勒出跑道的轮廓,兰斯洛特和藤原信之介站在跑道的尽头。 这里是小型的货运机场,跟成田和羽田那样的大型空港不同,这个时间点人迹杳然。 兰斯洛特低头看看带夜光的腕表,差不多是约定的时间了,北方的夜空中传来了低沉的嗡嗡声。 那是一架小型货运飞机,他举起手电筒,对空打出三长两短的信号,货运飞机便以撞地自杀般的气势一头冲了下来,在煤渣跑道上拉出一道两人高的漆黑尘烟,一直冲到两人面前才堪堪刹住。 卡塞尔学院的飞行员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气势。 兰斯洛特早有准备,扬起手中的文件夹遮面,藤原信之介却被扑了满脸的煤渣。 等他把脸上的煤渣抹掉,兰斯洛特已经跟飞行员在交接文件上签完字了。 “路上还顺利吗?”兰斯洛特问候。 “当然顺利,不顺利的话你就见不到我了。”飞行员耸耸肩。 货运舱的门缓缓降下,兰斯洛特神色凝重地走了进去。 藤原信之介探着脑袋往里看,可货舱里雾蒙蒙的,一股冷气扑面,什么都看不到。 片刻之后,兰斯洛特提着沉重的箱子从机舱里出来,来到藤原信之介的面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验证虹膜和指纹。 这个箱子太重要,因此需要学院代理人和任务的负责人同时验证才能打开。 箱盖自动弹开,里面又是一个箱子。 长形的金属匣子,暗金色,表面镌刻着繁复的花纹。 兰斯洛特用力扳动箱子的一角,箱子的头部打开,箱中的机械运转,吐出了七柄形制不同的利刃。 这些武器一出箱,立刻发出低沉的呼吸声,摄人心魄。 “这是...”藤原信之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青铜与火之王锻造的炼金刀剑,七宗罪。”兰斯洛特的手指轻轻扫过那些刀柄,“凯撒可以拔出傲慢,阿巴斯可以拔到妒忌,我不如他们,只能拔出色欲和饕餮。” 刀剑们在匣子中震动和嘶吼,刀柄上的鳞片自动开合,像是七条被束缚的活龙。 兰斯洛特能清楚地感觉到,相对轻盈的两柄是他可以驾驭的,其他的五柄则有抗拒的反应。当他手指触及的时候,会有或极热或极寒的触感,有两柄摸上去甚至像是抓着裸露的高压电线。 “这就是传说中能杀死龙王的武器?”藤原信之介的眼睛发亮。 “在路明非手里应该是成功过,在我手里的效果还没验证过。”兰斯洛特合上匣子,把七宗罪背在背后。 箱中的刀剑们鸣颤了片刻之后,恢复了宁静,想来那个设计复杂的鞘就是用来镇压这些刀剑的。 “卸货。”他对藤原信之介说。 后者立刻打亮手电筒,对着跑道侧面的草丛摇晃。 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重型卡车开了过来,货仓打开,和货运飞机的尾舱门相对。 一辆叉车从货舱中驶出,把一人多高的巨型木板箱送进货车里,木板箱表面用红漆喷绘着诡异的图腾。 这才是必须动用一架货运飞机的原因,七宗罪只是顺便捎带过来的。 大概是运输中磕碰了一下,其中一块木板碎了,隐约露出其中的货物--那看起来竟然是一块完整的冰块,在夏夜中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这些就是?”藤原信之介打了个寒颤。 “别问问题,首先我并不比你知道得更多,其次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回答。”兰斯洛特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阻止了他的好奇心。 “鬼魂交付完毕。”飞行员拍了拍兰斯洛特的肩膀,“记得要保存在冷库里。” “明白。”兰斯洛特颔首。 …… 乌鸦推门进来的时候,路明非、诺诺和楚子航正围在一起玩纸麻将,顾谶坐在椅子上看报纸。 “我是走错门了吗?”乌鸦把带来的吃的丢在沙发上,“我偷偷摸摸地来到一间香艳的小旅馆,来到三男一女四个人的房间,打开门发现他们正在玩纸麻将,其中一个还在看报纸,你是老年人吗大哥?” “没有事可做,难道就愁眉苦脸地对着看吗?”诺诺耸耸肩。 他们在这间情人旅馆住了三天,窗外一直阴雨连绵,无所事事久了,人闷得像是要长蘑孤,诺诺就让路明非出门采购的时候买了这副纸麻将回来。 “服了你们!不过三个人怎么打麻将?”乌鸦看看顾谶,老实讲,如果不是戴着眼镜,他几乎以为这是懒散下来的源稚生。 “还有我呢左伯大兄得!”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屏幕上的大脑袋芬格尔冲乌鸦挥手致意,“大家把好手里的牌哈,我这把可是同花顺!” 乌鸦吓了一跳,好家伙,他都差点忘了还有这货。 “你们得尽快离开东京。”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一个文件夹丢在诺诺面前。 诺诺翻开看了一眼,立刻就看到了苏茜的照片。 那还是她刚入学不久的时候照的,是个眉眼细细的温柔女孩,还有点婴儿肥,不是如今那个黑色闪电般的斩首者。 “苏茜,代号雷霆,是学院新一代斩首者中最强的几个人之一。跟她搭档的是兰斯洛特,代号守望者,是个战略专家。隶属他们指挥的是一支很精锐的队伍,队伍里的都是你们的朋友,了解你们的行为方式。” 乌鸦朝顾谶抬抬下巴,“当然,未必了解这位。根据我们的情报,昨夜有一件货物以医疗用品的名义在郊外的空港卸载,兰斯洛特和藤原信之介去接的货,我们无法确定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诺诺接着翻了下去,看到了尹莎贝尔和维多利亚的照片,最后是兰斯洛特。 这些照片也都跟苏茜的照片一样,是入学时候照的,照片上的兰斯洛特还留着飘逸的长发,那时候他还梦想着组建自己的乐队。 想必是乌鸦想办法从学院本部那边搞到的情报,如苏茜这种想要培养为斩首者的毕业生,执行部会把她的资料秘藏起来,他能找到的也只是他们入学时候的照片。 “所以兰斯洛特已经到东京了?”诺诺问。 “没错,他乘坐日航班机入境,根本没有隐藏行踪。”乌鸦说道:“他这是在告诉你们,他已经到东京了,他要追捕你们,而你们无路可逃。” 看\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就\记\住\域\名\:\\ /90/90102/30770224.html 128.战术套路 听到乌鸦的话后,顾谶不免想起了那个名叫兰斯洛特的年轻人,那个在他当初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彬彬有礼的金发男生。 记忆中的狮心会一直很低调,除了身为会长的楚子航总出生入死。 组织里的各项事务都有苏茜在处理,所以楚子航才能完全放开手脚,而与之相比,兰斯洛特的存在感无疑很低。 可这不代表他不优秀,狮心会能平稳发展至今,所有的事务都井井有条,离不开他于内于外的努力。 而诺诺和路明非无疑对兰斯洛特更了解一些,乌鸦所说确实是兰斯洛特的风格,他未必是个出色的战士,但肯定是个优秀的战术家。 他就像来下棋似的,坐在目标的对面,你不得不陪他下这局棋。你想起身就跑?不好意思,你想跑这件事也在兰斯洛特的计算中。 总之这家伙是个会玩套路的。 “局面就是这样,规模不大的狩猎团,但很棘手。”乌鸦说道:“他们还有那种奇怪的梆子声,只需要把那段梆子声转录到某种播放器里,当作声音炸弹来用,看到路君就丢一个,你说麻烦不麻烦?” 当着诺诺的面,他没提那段视频是加图索家提供的,也没提加图索家的特使也已经到了,这么说感觉好像是婆家在追捕逃婚的儿媳妇。 “你觉得我们躲不开他们?”诺诺问。 “难。”乌鸦斟酌道:“辉夜姬正调动所有计算资源阻挡eva的入侵,但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辉夜姬一旦失守,你们在曰本所有的行动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摄像头时代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他们似乎还有别的办法来搜索我们。”诺诺沉吟道:“记得蒙古国境那次吗?我们被俄罗斯分部的人阻击。” 顾谶心中一动,下意识看了楚子航一眼,有关学院能定位这小子的事,他好像有点印象,但一时没想起来。 诺诺说道:“按道理说那段时间我们经过的都是无人区,eva无法定位我们,但俄罗斯分部的人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路线。” “没错!那帮王八蛋怎么能猜出我找的路?”丢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气哼哼地说。 “让你的室友闭嘴。”诺诺捏了捏拳头。 路明非立刻拿起手机,准备关机。 “求得麻袋!我有重要情报提供!”芬格尔赶紧说。 路明非当即暂停下一步。 “根据我的推测,我们可能带着某种发射器,这个发射器的体积很小,电池容量有限,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发出一次信号。”芬格尔语气充满睿智,“学院就是通过这个信号定位我们的,所以他们知道我们到了蒙古到了东京,但不知道我们的准确位置,因为我们一直在移动。” 诺诺和路明非一愣,真的是这样,学院总能晚一步知道他们在哪里,却不会晚太久。 顾谶上下打量起楚子航,后者弱弱地缩了缩身子。 “可我们所有的衣服都换掉了。”路明非说道:“邵公子那台房车也丢在海参崴了。” 他们是绕了个大弯子来的东京,一路开车到俄罗斯的海参崴,然后搭乘货轮到北海道,再沿路搭车南下。 乌鸦一捶手心,“那么你们中出了个奸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偷偷向学院报告一下位置。” 诺诺看看路明非,路明非看看楚子航,楚子航不敢看顾谶,就只好无辜地看向诺诺。 诺诺唇角牵动了一下,看向顾谶,又觉得这太没道理了,自己就抚额摇头。 乌鸦的推测也很合理,但他们几个委实都没有出卖大家的理由,所以最后都看向那台手机。 “喂喂,这不信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这一路上要不是我给你们讲笑话逗闷子,你们能坚持到现在吗?我要想出卖你们的话,直接把你们导航到一个坑里不就完了吗?”芬格尔叫起了屈,“我现在是你们中最小和最可爱的,你们不能这样欺负我!” 路明非坚定地摁下了关机键。 芬格尔说的也没错,这一路上都是按他指点的路线走的,他要真想出卖他们,有无数种方法,犯不着偷偷地发送个信号。 “总之藏着不是办法。”乌鸦认真道:“曰本也不会一直都是安全港。” 他们是朋友,可蛇岐八家无力抵抗卡塞尔学院和加图索家族,这是一种无奈。 “问题是,怎么走,和往哪里走。”路明非说道:“如果真的存在那个发射器,我们又找不出来的话,无论跑去哪里都会被揪出来。”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乌鸦看向众人,沉声道:“不断地逃亡,做一只最矫健的猎物,让那些猎犬跟在你屁股后面跑吧,只要够快,它们就拿你没办法。” 诺诺和路明非对视一眼,一直不停地逃亡吗?没有一刻停歇,直到被抓住或者被打死的那一天,听起来真是又活泼又悲惨。 “你还能帮我们点什么吗?”路明非问。 “问得真直接。”乌鸦叹了口气,“我们的对手是一组很老练的猎人,他们中有出色的战术家和出色的斩首者,全副武装,很可能还借助某种跟踪系统知道你们的位置,但他们直到现在都很安静,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路明非顺着接话。 “因为他们在等待机会。”顾谶无语,好歹他当年也教过这小子,社会实践课上也讲了不少故事,难道没讲这个? 乌鸦点点头,“没错,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在等待最合适的机会。就像猎鹰飞在天上,看着狂奔的猎物,它不急着扑下去,不是不想抓,而是等着最合适的机会,一击就能得手。” “所以如果我们再度开始逃亡,反而可能被他们抓住机会?”诺诺马上道。 “是的,不过在这场猎杀里,他们虽然是猎鹰,但也不是全无忌惮。”乌鸦看了顾谶一眼。 “你有什么计划?”诺诺问。 “反守为攻怎么样?”乌鸦说:“我们主动进攻他们,在辉夜姬的防火墙被eva攻破之前,我们在曰本境内还是主场,好好利用这个主场优势。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们会主动进攻,这会是他们的思维盲区。” 看\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就\记\住\域\名\_\\ /90/90102/30797645.html 129.所谓悖论 诺诺顿觉惊讶,这个习惯背后黑刀捅人的流氓,居然提议正面进攻。 “你疯了?就算干掉了他们,学院还会派新的小组来,这毫无意义。”她反对开口。 乌鸦:“我知道,他们有的是人,全球动员的话甚至能组织起一个军团。但他们为什么要派这么一支小小的队伍来东京呢?这个队伍里的人,级别最高的是a级,就算路明非不会龙化,他也是个s级。想要捕猎他,本该派个配置更高的团队来。” 诺诺一怔,乌鸦说得确实有道理,苏茜很强,兰斯洛特也许更强,但还没有强到可以猎杀龙王的地步。 而路明非如今虽然还无法定性,可龙化是实打实的,更何况还有完全的龙王级目标顾谶在。 “两种可能,一个是他们有些底牌还没亮出来,一个是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捕猎你们,而是盯住你们,等待增援的人赶到。”乌鸦很是稳健,“如果真的存在那个发射器的话,他们要盯住你们并不困难。” 诺诺想了想,“你说得对,兰斯洛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但我们不管他的计划是什么,我们采取主动,把他们控制住,令他们无法展开行动。”乌鸦说道:“然后你们就从容地离开曰本,等学院的增援赶到,你们已经离曰本十万八千里了。” “谁能控制住兰斯洛特?”诺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免想到了顾谶,可往深了去想,他们如今虽然一起逃亡,可立场真的一样吗? 她不像路明非那样跟顾谶很熟,或者说只是自己不记得了,但就是这样才让她感到别扭。 乌鸦澹然道:“当然不是你们,你们只需要收拾行李就好,我会派鹤组来做,他们训练有素,很靠得住。” 路明非吃了一惊,“那些是曰本执行局的人,不是你的私兵,你调用他们,就是蛇岐八家跟学院敌对。” “黑锅我来背,跟蛇岐八家无关,大不了就是我引咎辞职,再被学院关到某个太平洋上的小岛上去。”乌鸦好像并不担心,“秘党的规矩是不能对龙类和失控混血种之外的人执行处决,我不会没命,有老大他们在,学院也不能关我一辈子,我总能出来的。” 他大大咧咧地笑了笑,“然后就去跟着老大混,反正我也不是他那样有理想的人,这个执行局代局长,我早就做烦了。” 路明非还想说什么,乌鸦已经站起身来,走向门边。 “离开了曰本,以后就小鸡快跑,自求多福吧。很遗憾,没能帮你找到什么线索,可我毕竟不是大家长那种说一不二的角色,就是个二流人物,能力有限啊。”乌鸦摆摆手,“撤离曰本的交通工具也帮你们想好了,还得落实一下,弄好告诉你们。” “我送送你。”路明非也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两个男人肩并肩沉默地下楼,直到情人旅馆门口的时候,路明非才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帮我?” “不是朋友吗?”乌鸦澹澹地说。 “那是以前。”路明非看着脚下,“那时候你还没见过我龙化的样子,现在你见过了。” 乌鸦站住了,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又怎么样呢,老大跟源稚女少爷也能龙化,小姐可能更厉害一点。” 路明非愣了愣。 “可他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啊。”乌鸦笑了笑,长长吐出口烟,“还有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我虽然不知道老大他们为什么讳莫如深,但既然绘梨衣小姐愿意跟他亲近,那我也愿意相信他。” 他最后看着路明非,盯着他的眼睛,“这可能是一场战争吧,但我赌你们赢。” 路明非心里忽然热热的。 “好啦,别送了,男人之间,搞什么依依不舍。”乌鸦说完就走了,连头都没回,只是夹着烟卷的手挥了挥,便算作告别。 身后,路明非无声笑起来,朝他大力挥了挥手。 …… “头发长这么快,你简直是只安哥拉长毛兔。” 诺诺手里的剪刀察察作响,楚子航老老实实地坐着,任她在自己的脑袋上摆弄。 旁边的路明非站在镜子面前,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被剪得有点儿秃的脑袋,左左右右地拨弄着,想把剪秃的那块遮上。 顾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试图让头发支棱起来,但无果。 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箱子,有些箱子里装着轻重武器,有些箱子里装着药品和一年四季的衣物,还有的装着压缩食品,足够他们在荒原上生活三四个月。 乌鸦说得有道理,离开了东京,很难说他们下一次停留在大城市是什么时候,准备足够的给养,总是有备无患。 “哎,在你们的记忆里,我跟这家伙的关系有这么好吗?”诺诺绕着楚子航的脑袋转圈。 “还凑合吧。”路明非说:“是吧老顾?” 顾谶‘嗯’了声,“不过肯定没熟到会帮他剃头的地步。” 诺诺扬眉,“不会吧?又乖又帅,我应该跟他关系很好才对。” “我记得的师兄可没这么乖。”路明非呵呵笑。 “那多没意思,要是他恢复了记忆,岂不就不好玩了?”诺诺拍了小瓜皮一下。 狗啃头的乖乖仔瘪瘪嘴,不敢吱声。 路明非心里则在想,这还真是个悖论,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要修复这个被某个言灵搞乱的世界,可一旦这个世界被修复,又有些珍贵的东西会消失。 比如诺诺觉得好玩的这个又乖又帅的楚子航,再比如兰斯洛特和苏茜那段听起来完美无缺的爱情,诺诺甚至见证过这场浪漫。 那次谈话之后,诺诺再也没有提起苏茜,好像完全忘掉了这个最好的朋友。 有些事明知道想了也没用,使劲想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我出去转转。”路明非拾起沙发上的背包。 “你这几天总是出去乱转,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诺诺蓦然道。 路明非心里一虚,下意识地收紧了肩膀。 他肩上的背包里,装着卷楚子航背出来的图纸,他反反复复地研究,想要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来。 “还背着包,你出去乱转,背包干什么?”诺诺追问。 “还有些东西得买...”路明非磕磕绊绊地说。 “啊!”楚子航忽然出声。 “怎么了?”诺诺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这边好像剪秃了一块。”楚子航指着自己的脑袋。 “不会吧?我的手艺有这么差?”诺诺低头在他脑袋上翻找。 “参考路明非的脑袋。”顾谶说。 路明非给好兄弟的掩护点了个赞。 然后他故作镇定地转身出门,“我们还少一本详细的地图集,不能全靠芬格尔导航,我记得附近就有一家书店。” “真寒心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丢在窗台上的手机里传出戳心的长叹。 路明非冲楚子航眨眨眼睛,竖起个大拇指,在背后带上了房门。 “我就知道这小子有事儿。”诺诺没回头,自语一声。 旁边,顾谶无所谓地笑笑,“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总是需要人担心的路明非了。” “还是一样不省心。”诺诺滴咕道:“都这样。” /90/90102/30845288.html 130.深夜来电 大田区的私家庭院。 精致的日式庭院里摆着几张小桌,每张桌上都摆着一个小电炉,锅中都都地冒着热气。 尹莎贝尔和维多利亚对视一眼,其他的几位专员也茫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锅。 守望者抵达东京,召集了他们这个小组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在此之前,他们刚刚失手了一次,动用轻重武器几乎炸平了一条街,却只是看了一眼猎物的光屁股... 所以他们来时都带着不安,却没想到兰斯洛特是请他们吃类似火锅的料理。 “这是曰本人叫作寿喜锅的一种食物,其实就是用牛肉汤烫熟各种食材。外面餐馆里叫的,大家试试看。”兰斯洛特微笑着说。 苏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这确实是兰斯洛特的风格,永远镇定自若,就像有一层无形的光环笼罩着他的同伴们,让人不由自主地信赖他。 如果这是一支古代的军队,那么苏茜是万军丛中取人首级的先锋,而只有兰斯洛特配坐中军主将的位置,就像关羽和诸葛亮。 但下一刻,这位中军主将就遭遇了尴尬,因为他试图用快子从那锅汤里夹出一块煮熟的豆腐。 苏茜笑着把那块不听话的豆腐夹了出来,放进他面前盛着鸡蛋液的小碗里。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紧绷的气氛自然而然地松懈下来。 兰斯洛特是个对衣食住行很讲究的人,说是从外面餐馆里叫的,像是外卖似的,但其实那家餐馆是历史悠久的寿喜锅名店,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大理石花纹的牛肉下锅烫熟,拌着鸡蛋液吃下,几口就有幸福感。 “今晚我们所有人都到齐了,任务可以正式开始了。”兰斯洛特举起白瓷的酒杯,杯里是上等的清酒。 所有人都向这个年轻的组长举杯,他们中有些人熟悉兰斯洛特,有些人则只是听说过他的这个代号。 一刻钟之前,这些年轻人还对捕获那个龙王级的目标束手无策,现在他们忽然有了莫名其妙的信心。 “兰斯洛特专员,不知道能否请问您接下来的计划。”藤原信之介语气恭敬,他也算是这个狩猎小组的编外成员。 “等待猎物出现,捕获它,就是这么简单。”兰斯洛特说。 藤原信之介摇摇头,“这里是东京,没有eva或者蛇岐八家的帮助,在这里要找一个人,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兰斯洛特笑了笑,“藤原先生,让我们想像这是一场普通的狩猎,如果我们已经知道猎物在一片很大的树林里,但我们的人手不够,请问我们应该怎么办?” 藤原信之介愣住了,疑惑地把目光转向旁边的人,但其他人跟他一样茫然。 “放火把树林点着。”维多利亚说。 这并非一个很难的问题,从原始时期人类就这么打猎,只不过对于不打猎的人来说并不容易想到。 “完美的回答。”兰斯洛特点点头。 “我们烧掉东京?”藤原信之介瞪大眼睛。 “不,点燃树林的目的是惊动猎物,当猎物乱跑的时候,就是捕猎它们的好机会。我们不需要烧掉东京,只需要我们的猎物跑起来。”兰斯洛特缓缓道:“跑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暴露行踪,也会分散开来。” “可怎么让他们跑起来?”尹莎贝尔问道:“他们受过跟我们完全相同的训练,懂得如何隐藏自己。” “会动起来的,因为路明非真正害怕的不是我们。”兰斯洛特顿了顿,“而是他自己。” “他害怕自己?”尹莎贝尔若有所思。 “他对自己充满着怀疑,他恐惧未知的自我,在这种情绪下,即使是龙王,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兰斯洛特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锋锐起来。 作为领袖,他的长处并不止于镇静自若,他能那么镇静,恰恰是因为他拥有与之匹配的实力。 庭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锅中咕都咕都的声音。 “警报!未授权目标靠近安全屋!未检测到目标携带武器!”这时,兰斯洛特放在桌上的手机传出声音。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手伸向身上不同的位置--就算是聚会,他们也是全副武装的。 兰斯洛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门外红外线摄像机所拍摄的图像已经传输到他的手机上了,这座宅院的门前,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 来人并不鬼祟,而是堂而皇之上门拜访的架势,还一下下地摁着门铃。 兰斯洛特眼神示意,专员冈萨雷斯起身出去应门,片刻之后带回了一张名片。 “猎物已经动起来了,曰本执行局代局长,左伯龙治先生来访。” …… 街角的书店,路明非坐在角落,喝着一杯暖暖的热巧克力。 夜已经深了,但这家书店是24小时营业的,还有好些人靠在书架上读书,但都沉浸在各自的书里。 路明非对图纸的分析工作已经好几天了,那个神秘的港口依然像是笼罩在浓雾之中。 庞大的工程,建造在极地之中更需要消耗惊人的成本,持续运作了几十年的时间,在苏联那样一个克格勃横行的国家里,却几乎没有被关注和质疑过。 有太多的疑点了,那像是个宿命之地和诅咒之地,像存在于一个异度空间之中。 路明非满脑子都是这些图纸,甚至有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走在那些长长的走廊里,身边是成排的管道,他冷得瑟瑟发抖,尝试过放声呼喊,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包括总是能将他从噩梦中拽出来的顾谶。 在梦里,那座港口静得像是一座坟墓,他听不到顾谶的回声。 有那么几次,他几乎要忍不住让顾谶和诺诺一起分析,一个人分析这个迷宫会有隐约的恐惧感。 今晚也是一样,越分析越计算越觉得不安,仍然是没有任何明确的结论,再不回去的话,顾谶和诺诺的疑心会更重,路明非想着自己应该走了。 就在他卷好图纸的时候,电话响了。 那是一台带拨号盘的老式电话,就在他身边不远,路明非开始还以为它只是书店从什么地方淘回来的装饰品,没想到真的还在用。 老式电话的铃声很响,响得有点刺耳。 路明非背着包,从电话旁边经过。 他忽然站住了,因为他觉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这家书店里除了他还有七八个人在看书,却没有任何人对那刺耳的电话铃声有反应。值班的店员也在门前的柜台上趴着看书,可根本就没有来接电话的意思。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整间书店里就只有他能听到这个刺耳的电话铃声。 电话一直响,一直响,打电话的人看起来很有耐心,或者说确信有人会接起这个电话。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电话就是打给他的,虽然这种想法毫无逻辑可言,但他完全相信。 他深呼吸几次,缓缓伸手按在话机上,强忍着颤抖接起了电话,放在耳边。 他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明非,我知道你在听,我是爸爸。” /90/90102/30852733.html 131.乌鸦赴会 乌鸦端坐在兰斯洛特的对面,手法娴熟地为自己涮了一块好肉,裹满鸡蛋液一口吞下,再灌下满满的一杯清酒,满足地对天呼出一口热气来。 他和兰斯洛特的桌子位于庭院的正中央,锅正沸腾,酒香肉香,风吹过树上的叶子,旋转着坠落在桌面上。 而他们的周围,是全神戒备的专员们。 借着上菜和倒酒的机会,专员们悄悄地交换了位置,对乌鸦形成了绝对的包围圈。 虽然没有挑明,但卡塞尔学院已经确定无疑,就是这位蛇岐八家的高层人物在帮助路明非。 左伯龙治局长个人的战斗力如何,是个未知数,可能极强,也可能是个弱鸡,他的档桉中‘言灵’那一项是空着的,但他掌握着曰本执行局,那是个完全由暴力分子组成的部门,在源稚生离任之后,几乎只听他一个人的。 换句话说,他一声令下就能召集几百甚至上千人,带上军用装备,把这个安全屋连带着屋里所有人都干掉。 但这个男人却空着双手把自己这一百五六十斤送来了,他的葫芦里显然卖着一点儿药。 “雷霆小姐,没必要这么剑拔弩张吧?”乌鸦涮着肉。 苏茜闻言,澹然地把按在膝盖上的双手移到了桌面上,而手中空空如也。 乌鸦笑了起来,“你的小宝贝们就在附近,我虽然看不到它们,但能感觉到它们的刀尖指着我呢。不要小看曰本执行局的情报能力,对于身为最强战斗力的雷霆小姐,我们可是研究得很彻底。” 苏茜看了兰斯洛特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苏茜举起右手一招,三道黑色的闪光从一旁的池塘中破水而出,等在座的人看清,三柄柳叶形的黑色利刃已经夹在她的指间了。 从乌鸦进门的时候起,这些黑刀就悬浮在水中,像黑色的水蛇。 苏茜把黑刀放在乌鸦面前,乌鸦拿起一柄把玩了片刻,随手丢在一旁,“还有。” 苏茜再度看向兰斯洛特。 “敢于空着手走进这个庭院,左伯先生已经展示了他的诚意,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剑拔弩张。”兰斯洛特举杯和乌鸦一碰。 苏茜点了点头,随后,黑色的利刃从四面八方不同的方位射向乌鸦,它们旋转着尖啸着,像是鬼哭狼嚎。 但乌鸦根本不闪避,他和兰斯洛特放下酒杯的时候,桌上便插满了黑色的刀。 乌鸦点了点头,缓缓坐直了,“有人说,在秘党的新生代中,守望者是仅次于凯撒和阿卜杜拉·阿巴斯的战略家。你看起来是这群人里最讲道理的家伙,我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路明非?”兰斯洛特的语气很平澹,听不出任何兴奋之意。 “没错,我知道那个龙王级的蠢货在哪里,我可以帮你们,但我也有些条件。”乌鸦叹了口气。 “这话由左伯先生您说出来,我很吃惊。”兰斯洛特说。 乌鸦耸肩,“我当年是跟过大家长的人,不该背叛大家长的朋友,是吗?” 兰斯洛特点点头,“带着曰本执行局的人踢开门杀进来,倒更像您的风格。” “说真的,很想这么做。”乌鸦直视他的眼睛,“要是能活下来的话,那会是我一辈子都自豪的事。” 兰斯洛特点点头,“对于左伯先生来说,路明非主席是很重要的人,还是一份重要的回忆。” “是啊,如果大家长他们没有动身离开,知道我干出这种事来,一定不会原谅我。”乌鸦说到这里,转头看了藤原信之介一眼。 藤原信之介原本就紧张得不行,当他的目光扫过来,他本能地蹦了起来,站得笔直,像是等待老师训示的孩子。 “谢谢你,藤原先生,是你说服了我。”乌鸦说道:“我如果想救路明非,就必须跟你们合作。” “我倒不知道藤原先生是怎么劝说您的。”兰斯洛特说:“据藤原先生的说法,他说到一半就被您吓得逃回来了。” “路明非正在失去自我,似乎有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意志能够控制他的身体,就像恶魔。”乌鸦轻声道:“藤原信之介先生最打动我的那句话,是说如果我不及时地阻止这件事,那么有可能是在帮助那个恶魔。” “恶魔?”兰斯洛特挑了挑眉。 乌鸦点点头,“路明非自己也承认有个类似恶魔的东西存在。” 兰斯洛特和苏茜相视一眼,均是有些惊讶。 他们惊讶的并不是有某个强大的意志将会取代他们熟悉的路明非,而是他居然能跟那个意志对抗。 某些龙类会在反复的茧化和复生过程中失忆,如果他们是以人类形态复生的话,会误以为自己是人类,甚至会在人类社会中生活很多年。 但一旦他们恢复记忆,就成了龙类,并不会纠结于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譬如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当他意识到自己是诺顿的时候,‘老唐’这个人就不存在了。 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只蝴蝶的人是庄周,而龙类并不像他那样浪漫,他们醒了就是醒了,醒了就要毁灭这个世界。 可能是世界太过残忍,也可能是他们过分冷酷,总之,最后只有一方能够幸存。 “但没人敢说自己就是恶魔的对手,即使抱着必死的觉悟。”乌鸦说道:“虽然,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战胜了自己心里的恶魔。” 兰斯洛特沉默片刻,“源稚女先生。” 关于东京之战的前因后果,学院整理了一份很详尽的报告,他曾一页页地读过,所以他虽然没有参与那场战争,但对每个细节都了然于胸。 源稚女战胜了心中的‘恶魔’风间琉璃,即便付出了失去言灵,一辈子沦为普通人的代价。 乌鸦知道他的意思,在学院乃至所有听说过红井事件的人心里,源稚女都已经是一个空有血统,却平凡的人类了。 “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们确保路明非等人的生命安全,我就帮你们抓住他们。他们可以被捕获,但要被礼遇,会被平安地送回卡塞尔学院。”他说道:“那之后的事,就跟我没关系了。” “包括那个叫做顾谶的男人吗?”兰斯洛特问。 乌鸦手指摩挲着酒杯,看着杯子上的冰裂纹,这还是他以前跟在源稚生身边学会的习惯,也不知道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思考时摩挲酒杯的习惯的。 “那是个怪物啊。” /90/90102/30916032.html 132.夜深冷静 “怪物么...” 听到乌鸦对那个被路明非称为‘顾谶’的男人的评价,兰斯洛特陷入了沉思。 对面之人不仅仅是曰本执行局的代理局长,还曾追随过前任大家长源稚生,而后者是极罕见的具备皇血的超级混血种。 换言之,乌鸦口中‘怪物’的称谓,实在是太沉重了。 看到兰斯洛特所有所思的表情,乌鸦说:“其实关于那家伙,我掌握的情报也不多,什么因果线跟时间线啦,路明非给我讲了很多,说实话听得我很懵。按照他们的说法,似乎在这个世界没有被某种言灵修改之前,我跟那家伙还是好朋友来着。” “因果线,时间线。”兰斯洛特重复了一遍。 其实还是因为当初刚发现路明非‘疯了’的时候,这家伙跟每个认识的人都讲过顾谶和楚子航的事情,但实在是没有人记得这两个人。 现在乌鸦的说法就很科学,因果线跟时间线被言灵修改了嘛,如果让学院的那帮人听到,大概会夸奖路主席的思维跨越之大,跟那位着名作家芬格尔一样天马行空。 “我们都看过那视频,他的战斗力很强,甚至可能是他们中战斗力最强的。”苏茜开口道。 兰斯洛特想了想,“那个楚子航呢?” “路明非对这两个人的说法一致。”乌鸦说。 兰斯洛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很抱歉,左伯先生,我没法给出这样的承诺,不是不愿意,而是做不到。面对龙王级的目标,我们自己尚且不敢说全身而退,又怎么确保目标的安全?” 乌鸦沉默了,低着头,一杯杯地喝酒。 兰斯洛特也沉默着,一杯杯地喝酒。 高树上的花瓣仍旧旋转着在他们的身边落下,锅在沸腾,然而牛肉熟透了却没人伸快子。 乌鸦抬起头来,“那我更换交易的条件,但这也是我的底线。” 苏茜惊讶地发现就这么一低头一抬头,乌鸦的眼神苍老了,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极道混子了,倒像是一个疲惫的老人。 “请说。”兰斯洛特语气很客气。 “如果你们这边没有死人,那么你们就不能对他们发动足以致死的攻击。”乌鸦慢慢说:“只有在你们这边的死亡人数达到三人的时候,才能使用你们从学院带来的那些武器。” “什么武器?”兰斯洛特心底一惊,但面上没表露出什么。 乌鸦笑了下,“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你们带来了威力足够解决龙王的武器,你们是来捕猎的,不是来送死的。” 兰斯洛特默然良久,才点了点头,“成交。” 只是很简单的两个字,但他说得并不轻松。 乌鸦的条件等于说他们再也不能如之前那样用直升机扫射、火力覆盖,身在战场之外埋葬目标了。 他们的第一方案变成了捕获顾谶和路明非,这毫无疑问会增加风险,然而只有当死亡人数达到三人的时候,他们才能动用底牌。 这个条件的潜台词是,在座的人里,可能有三个人要被牺牲掉。 “左伯先生的计划是什么?”苏茜沉声道。 “抓捕他们的任务中,最难的是如何避免无辜者的伤亡,你们也看过那段视频,那个男人有多恐怖你们是清楚的。还有路明非随时龙化的状态,还是在东京的闹市区。”乌鸦说道:“这种事再来一次的话,恐怕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就在苏茜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乌鸦打断了她,“但我曾亲眼见过一场战斗,发生在无天无地之所。” “无天无地之所?”兰斯洛特一怔,仅这个名字便透着一股决然的气息。 “就是战术上的绝地,只有极少数的地点符合这样的要求,天生的战场,没有旁人干扰,一旦踏入,退路就被切断,只有赢的人能走出来。”乌鸦说:“我会带路明非他们去那里,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他站起身来,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这么走了。 他来这里本就是谈一场交易,而不是把全部计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盘托出,现在交易谈成了,他离去的步伐却比来时更沉重了。 …… 路明非回到酒店的时候,房间里黑着灯,他蹑手蹑脚地往洗手间那边摸索--房间里能睡觉的地方太少了,诺诺睡床,楚子航睡沙发,顾谶睡地板,他路某人只能睡浴缸... 这时候,背后传来冷冷的哼声。 路明非吓得一激灵,回头看时,诺诺正披着一条毛毯,静静坐在窗台上,旁边摆着数不清的空啤酒罐子。 “买一本地图册,你去了三个小时?”她瞥来一眼。 “还看了一场电影。”路明非张口就来,“不知道下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呢。” 反应虽快,但他心里还是有点虚,诺诺那种‘侧写’的能力实在是太恐怖了,更恐怖的是她不会告诉你她到底有没有看出你在说谎。 有可能你得意于自己把谎话说得天衣无缝,她心里只是轻轻地一声冷笑。 “什么电影?”诺诺随口道。 路明非愣了下,语气如常,“《银魂》真人版,还挺好玩的,不过漫改的电影看着怎么都有点奇怪。”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还预先做过功课,附近真有一家电影院,这个时间段真的就有一场《银魂》真人版。 如果诺诺继续追问下去,他甚至能从口袋里摸出票根来给她看。 诺诺裹了裹毯子,接着眺望窗外,“《银魂》真人版啊?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台边,坐下来跟她面对面。 说是窗台,其实非常宽大,有点像国内住宅设计中流行的大飘窗,铺着手工编织的羊毛垫子,还摆着小茶桌。三面都是玻璃,就像一间小小的玻璃楼阁。 “早知道你有兴趣,就叫你一起了,师兄就算了,那片子有点少儿不宜。”路明非也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 “原来瞒着我们去看了少儿不宜的电影啊。”诺诺轻声说着,尖尖的下巴磕在膝盖上。 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小动物,小猫、小熊猫、小松鼠...说不清她到底像哪一种,总之是那种有着大大的眼睛,能把自己蜷得小小的可爱动物。 /90/90102/30916033.html 133.清减 窗帘被偶尔透进来的夜风吹拂,随着诺诺的发丝飘动,而她静静地,缱绻般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她很少有这样的状态,平时坚强又大气,不会这样流露出柔弱的一面。 路明非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在他回来之前,或许诺诺就一直这样呆呆地看着外面,像怕冷的小动物。 “你瘦了。”他歪着头打量诺诺的侧脸,脱口而出。 对面之人原本并没有那么尖尖小小的下颌,但逃亡了那么久,谁都难免憔悴和骨感,有种清减的令人怜惜的美。 但诺诺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仅以眼神就杀掉了这个话题。 路明非尴尬地低咳一声,左顾右盼地掩饰,“话说老顾呢?睡了?” 他作势往客厅地板上瞅,也没看着人。 “在卧室。”诺诺说。 “卧室?”路明非心中一跳,此前刚说过少儿不宜,现在脑海里又闪过一丝丝相同主题的念头,简直跟这家旅馆的主题扣上了。 “看了挺长时间了,他从仓库带回了几张手稿。”诺诺像是没察觉到这家伙的想法,“就是那个蛮恶心的老东西留下的,跟鬼画符似的手稿。” 路明非一怔,他没想到顾谶也偷偷截留了赫尔左格留下的资料,自己藏的是一些日记之类的记录,而顾谶拿的则是类似各种实验的稿件材料。 时至今日,他发现自己很少能猜到顾谶的心思,更别说是猜透了。就连一个眼神就懂的默契,最近都少了许多。 “乌鸦来过一趟。”诺诺丢来一罐啤酒,打断了他的遐想,“说载我们离开的船搞定了。” 路明非下意识接住,“船?敢情他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就是叫我们搭船离开啊?” “还是条运垃圾的货船,不过私下里也做人蛇船的买卖。”诺诺澹声道:“乌鸦说他把船主的一家老小全都给抓了,威胁船主说不送我们到安全的港口,他就会撕票。”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路明非目瞪口呆。 诺诺说:“兰斯洛特知道我们想要逃离曰本,所以必定会想办法监控所有的进出通道,但人蛇船做的就是秘密把人送进送出的生意。” 路明非撇嘴,“我还以为他会给我们搞一架私人飞机什么的呢。” 诺诺呵呵一笑,“要求还挺高,要不要再拿空姐们的档桉给您过目一下?” 两个人就此沉默下来,望着窗外发呆。 其实路明非抱怨的并非人蛇船不舒适,而是‘人蛇船’这三个字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在逃亡。 可以想像,接下来他们会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狼狈,最后也许在西非或者南美的某个偏僻地方被抓获,蓬头垢面浑身脏臭的那种。 窗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景致,这个地区肯定不能跟银座六本木那种流光溢彩的地方比,只是窄窄的街道,小方盒子似的一户建,和寂寥的街灯。 真不知道诺诺在这里看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我跟苏茜讲了很多话。”诺诺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路明非一愣。 诺诺依旧扭头看着窗外,“我说,我最难过的时候,一直想要有个人,无论是骑白马的还是骑黑驴的,忽然就来了,他是来帮我的,我讨厌谁他都帮我打那个人,我哭了他会哄我。可并没有人来。” 路明非茫然地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我一直帮你,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帮你,就像帮以前的自己。”诺诺轻声道:“如果让你误解了什么,对不起。”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尴尬地低下头。 他们一次也没讲过‘感情’这件事,他们之间的话其实少了很多,好像有某种默契,要不是有顾谶和楚子航在会更少。 他们似乎曾经走的蛮近,但又远离了,或许有某种心照不宣,或许因为某件事某个人。 但今晚诺诺猝不及防地说起了这件事,连一点退路都不给路明非,在这间小小的玻璃阁楼里,他无处可逃。 “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不过我应该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诺诺接着说了下去,“你也见过邵一峰,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他喜欢我吗?” 路明非摇头。 “如果我是个好女孩,我就应该把他从通讯录里删掉或者拉黑,这样他也许会伤心一阵子,但伤心完了又是一条好汉,对他对我都好。”诺诺顿了顿,“可我为什么没有断了联络?” 路明非还是只能摇头。 “因为我是个很怕孤单的人,多一个人喜欢我,我就会多一分安全感。”诺诺动了动唇,“说得难听一点,我跟那些虚荣的女孩一样,需要很多备胎。我并不需要他们为我做什么,我只是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路明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诺诺极轻地笑了下,“我的没心没肺都是装出来的,我有很多小心思,有些连苏茜都不知道。我也很会找很多理由来原谅自己,比如说别人喜欢我也没什么,反正谁小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喜欢过某个人。这种喜欢本来就是没结果的,到了某一天他们忽然就会不喜欢我了,然后就一个个地走了。我这么坏,最后肯定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不会,你想多了,跟你没关系。”路明非有些笨拙地说。 “我说完了,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些,可能有些词不达意。我们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心里的事最好提前说出来。”诺诺慢慢站起身来,“我们是伙伴,也只是伙伴。” 她走进了卧室,桌上台灯亮着,手稿杂乱,但顾谶并没有坐在那。 诺诺也不脱衣服,整个人就跌进了天鹅绒大床上,拉开被子蒙起了头。 沙发上,楚子航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把房门勾着关上了。 “……”路明非。 敢情他刚才跟诺诺说话的时候,这小子一直醒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搁那听。 路明非冲他摆摆手,意思是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瞎琢磨。 楚子航又朝他身后伸了伸脖子。 路明非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洗手间门口多了个人,是穿着浴袍的顾谶。 “老顾?” “嗯。” “你洗澡了?” “嗯。” “怎么没听见水声?” “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打算出来,听到你俩有话说,就站了会儿。” “呃,都听到了?”路明非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顾谶见证过他不少糗事,可这一次好像格外尴尬,已经比得上在放映厅献丑那次了。 “一点点。”顾谶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距离。 路明非一下拍在自己的额头,有点响。 楚子航的脑袋立马就从沙发靠背上沉了下去,片刻后,屋里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呼吸声。 “喝点?”路明非指着窗台上的啤酒,邀请。 顾谶摆了摆手,在沙发旁打好的地铺上一趟。 路明非撇撇嘴,喝着啤酒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诺诺刚才的模样。 隐隐月光下,她的下颌尖尖小小的,脸色有些苍白,鼻尖上还有几点小小的雀斑。 他忽然想出答桉了,诺诺这个样子既不是小浣熊也不是小熊猫,就是一只瘦瘦警觉的小狐狸啊。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师姐,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啦。” “早点睡。”顾谶滴咕一声。 “噢。”路明非当即就往地铺那边走去。 “我要打人啦?”顾谶虚着眼说。 路明非一听,立马调头进洗手间,回老地方。 /90/90102/30952314.html 134.船长 深夜,东京港,96号码头。 这里已经远离了一般人熟悉的海港区域,周边基本看不到任何商业建筑,只有一望无际的岩石滩和黑色起伏的大海。 灰白色的水泥柱子一根根地向着大海深处延伸,那是一座还未竣工的用于卸货的栈桥。 在这里装货卸货的只有货船,通常运输的都不是什么高价值的商品。 放眼而去,码头周围堆的都是锈迹斑斑的集装箱,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臭味,几台红色的大型吊车静静地矗立在夜幕之下,像是死去巨人的骸骨,居然颇有点大气磅礴的美感。 诺诺警觉地四下扫视,如果在这种地方跟学院的人遭遇,无疑会很棘手。 这几天他们一直藏在那家居民区里的情侣旅馆,就是觉得兰斯洛特并非丧心病狂的人,不会在人口那么密集的地方动用致命武力。 乌鸦倒是神情坦然,靠在那辆大红色的跑车上,哼着某首曰本风情的歌儿。 “他唱什么呢?”诺诺听不太懂日文。 “码头是父亲的扁担,我和弟弟站在扁担的两端。”路明非充当翻译,“应该是什么曰本民歌。” “我们家乡那边的歌,那里也靠着海,小时候我们都等着父亲从码头上回来,会带回来新鲜的鱼,妈妈就给我们做成鱼汤和豆腐一起吃。”乌鸦耳朵尖,听到了他们在那里滴咕。 “你老爹不是个流氓吗?怎么又变成渔民了?”诺诺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不会漏过任何疑点。 乌鸦叹气,“你还以为是东京啊,在银座一皮箱一皮箱地收保护费?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保护费只能跟渔民收,不去码头怎么行?” 诺诺翻了翻白眼,这么个流氓啊?她无话可说了。 海上吹来的风越来越冷,她竖起了风衣的领子。 今晚他们所有人都穿着曰本执行局的制服,黑色的长风衣,内衬是特殊定制的浮世绘花纹。 这套衣服某种意义上象征着蛇岐八家在这座城市里的特权,看到不经意翻出的浮世绘衬里,警察都会退避三舍,出入会方便一些。 顾谶摸着熟悉的布料,思绪好像回到了那个樱花盛开,相约饮酒的时候。 这时,乌鸦吐掉嘴里的烟蒂,用鞋尖踩灭,大步上前,“你好嘛我的朋友?真是太想念你了,我的白帆、我的船首像、我们中最强壮的公海鸥,我亲爱的船长!” 前方的黑暗里走来了身穿白色制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隔着很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和油味。 中年男人跟乌鸦大力地拥抱,还都用长着短须的下巴互相摩擦,感觉随时都能磨出电火花来。 诺诺打量了对方一眼,初步形成了判断,那是个斯拉夫人,应该就是那条人蛇船的船长。 因为他穿着船长制服,可以想到他的船很不正规,一个体面的船长不会容忍自己的制服上有油味。他有一帮酗酒的船员,基本可以推测漂泊海上的那段时间里,那条船就是个酗酒和堕落的法外之地。 虽然作为漂亮姑娘登上这样一条船无疑是很危险的,但诺诺并不怎么担心,首先来之前乌鸦已经跟她解释过为什么有必要绑架船长的一家老小了,正是为了确保他们在船上的安全。 其次,船员们真的对她起了歹意也没关系,因为她身边个个狠人。 船长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瓶伏特加,递给乌鸦,后者拧开来大喝一口,操着曰本味儿的乌克兰语跟船长神聊,聊到动情处又是激烈拥抱,下巴上的胡茬互相摩擦,看得路明非都想捂脸。 真是个被极道耽误的影帝,这会儿如果不看他的外貌,不听他的乌克兰语,旁人绝对相信乌鸦是个终年混船上的老炮儿水手。 “我的好兄弟阿利耶夫船长,他的船会带你们离开曰本,敢于直接出入东京港的人蛇船可不多,阿利耶夫兄弟是在这条道上跑得最顺的,从没失过手。”乌鸦热情洋溢地介绍。 顾谶几人都神情冷澹地点头致意,这也是乌鸦叮嘱的,因为他们眼下的身份是执行局秘密派往海外的干员,而执行局的干员们从来都是这么一副神憎鬼嫌的嘴脸。 “七天后我们会在海参崴卸货,这七天之内我保证你们的安全。”阿利耶夫船长显得很自豪,“我们的船级别很高,虽然不敢说会有军舰护航,但只要我们发出警报,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有军舰从附近赶过来。在公海上,从来没有人敢跟我们为难。” 路明非一愣,心说什么船这么厉害,不是运垃圾的人蛇船吗? 乌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便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他们的货物中包含核废料,有些核电站出来的废料在曰本不能处理,要送到俄罗斯去做处理。” 路明非恍然大悟,难怪以乌鸦在东京的人脉,要找一艘人蛇船还费了这么大工夫,原来是这样一艘特殊的船。 “先生们女士们,请随我登船吧,你们的床和伏特加都准备好了。”阿利耶夫船长热情招呼着。 顾谶几人便跟在他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前方闪着白光的码头。 “我的朋友们就交给你了,阿利耶夫,我欠你一个人情。”乌鸦在他们身后喊道。 路明非惊讶地回头,才发现乌鸦并没有跟上来,那家伙靠在那辆古董跑车上,遥遥地向他们挥着手。 原来这就要分别了,路明非本来没多想,不过是本能地以为乌鸦会送他们上船,安顿好再走,甚至还会聊聊离愁别绪,喝一杯什么的。 可想想确实没有必要,男人之间的分别,就只是挥挥手的事。 该说的话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该喝的酒也已经喝完了。人生里很多相遇和告别都是这样的忽如其来,所以要珍惜面对面喝酒的时光。 路明非停了下来,转身跟乌鸦挥手,然后小跑着跟上了阿利耶夫船长。 “你的老婆孩子我也会帮你好好照顾的!”乌鸦又追加了一句。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这才是那个影帝的风格啊,下巴互相摩擦了千百遍,他还是把阿利耶夫的全家老小扣下当人质了。 顾谶回头看了眼,乌鸦在岸边大力挥着手,笑容洒脱又涩然。 /90/90102/30952315.html 135.逃跑 船的实际情况比想像的还糟,级别再高的垃圾船也还是垃圾船。 吨位数倒是不小,估计得有两万吨,但整条船锈迹斑斑,那股子在海边就能闻到的臭味在这里越发地重了。 这条船基本上是个漂浮在海上的长方形铁盒子,船头船尾加上动力系统、方向舵和狭窄的居住区。 货仓又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堆满了集装箱,另一部分的垃圾直接就是露天堆放,估计运到目的地就会就地掩埋。 居住区在甲板以下,阿利耶夫带着他们穿越黑漆漆的通道,隔老远才有一盏昏暗的灯。 路明非注意到诺诺的神情始终很专注。 她的记忆力也是超强的,走上一遍就把通道都记住了,加上侧写的能力,有谁对她有敌意她会立刻觉察到。 顾谶看着她酒红色的长发随着走动也一动一动的,好像一个机灵的报警器。 诺诺已经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注视,当即回头瞪了他一眼。 顾谶回以微笑。 阿利耶夫在一条通道的尽头停下,两间舱室门对门。 “伏特加畅饮,柔软的床铺和24小时热水供应,相信我,这是这条船上最好的住处。”中年船长哈哈一笑,“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到处乱走,船上都是男人,海上的男人总是很苦闷,能拿来消遣的只有酒和涩情电影,这么漂亮的小姐只怕会引起骚动。” 诺诺冷哼一声,推门而入。 舱室倒还算整洁,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形舷窗能看向外面,不过所谓的24小时热水就是个淋浴喷头,无限畅饮的伏特加也是最便宜的那一档。 阿利耶夫船长并没有跟进来,而是站在门口。 “什么时候开船?”诺诺问。 “货物装完了,随时出发。”阿利耶夫说着,把两把钥匙丢给路明非,“对面的那间也归你们用,你们其他的行李我一会儿让船员扛进来。” “我看这艘船有年头了,不会出事故吧?”路明非问。 “这么大吨位的船,经过的海域只要没有风暴,就绝对安全。”阿利耶夫自信道:“那片海域非常繁忙,基本上我们每隔一个小时就会跟别的船近距离擦过,撞上冰山都不怕。” “救生船什么的都有吧?”路明非又问。 阿利耶夫点头,“当然,六艘救生艇,就在居住区的后面。” 老江湖路明非这才满意了,阿利耶夫转身离开,通道里回荡着他沉重的脚步声。 诺诺以眼神示意,楚子航立刻关闭了房门,检查门锁。 诺诺打开随身携带的行李箱,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武器。她把一个电子装置丢给路明非,后者拿着它仔细地扫描了舱室的每个角落。 诺诺则麻利地组装起枪械来。 顾谶看着三人配合默契,自己如一起逃亡的那些日子一样没事可做,便从舷窗望着外面起伏的大海。 “安全。”路明非关闭了扫描设备,他没有检测到任何监控设备的信号。 诺诺把组装好的冲锋枪塞在了床边的缝隙里,还有一把伯来塔重型手枪则藏在了洗手池的底部。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微放松下来,倒上一杯免费的伏特加一饮而尽。 “你们可以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她又续上一杯酒,在那个破沙发上坐下。 “姐姐晚安。”楚子航第一个站起身来,拿上自己的箱子就要走。 “要不你还是跟你姐姐住一间屋吧。”路明非抢先一步握住了门把手,“你俩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要不老顾你也留下吧?” 顾谶闻言怔了怔。 诺诺更是狐疑地盯着路明非看,表情妥妥的就是一只警觉的小狐狸。 “又耍什么鬼心眼?” “我还不敢说这地方就是安全的,有老顾和师兄陪你,我放心一点。”路明非赶紧说:“我一个人看点和电影也方便嘛。” 话说着,他就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出门了。 这时一声悠长的汽笛声,脚下微微震动,船启航了,他们终于告别了曰本,下一站是海参崴。 对面的舱室也是一样的脏乱差,路明非进屋之后看了一眼时间,脱光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内衣裤,跟诺诺一样倒上一杯劣质伏特加,坐在舷窗边慢慢地喝着。 酒喝完了,他的头发也已经干透。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打开行李箱,这个箱子是他自己打包的,里面只有一个黑色的双肩背。 他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手枪和短弧刀,还有那卷图纸。 然后,他贴在门边听了许久,确信走廊里没有任何响动后,才悄悄推开门,踩着猫一样轻的步子走了。 走了很远,他回头看去,走廊的尽头只有那盏昏黄的灯。 对面的房间里,顾谶目光朝门口瞥了眼,又望着海面发呆。 他又一次离开曰本了,这一次却没有告别。 …… 甲板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轮机组轰隆隆地运转着,呼应着无休无止的海潮。 路明非沿着甲板转了半圈,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海。 他两次看表,中间相差20分钟,近海航行速度不快,算下来他们此刻距离岸边大约是5到10公里的距离。 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雾,能见度极差,连船尾他都看不清,只有船用吊车上的那盏黄灯高悬在头顶。 他熘达着往船尾去,一路上也没看到人。 想来这种运送垃圾的货船,原本就不需要几个船员,此刻那帮船员应该都聚集在驾驶舱和轮机舱,反正满船的垃圾也不必管。 他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阿利耶夫所说的救生艇,六艘橙红色的玻璃钢小艇,挂在船舷边的挂架上。 路明非读了一会儿挂架旁的说明书,懂怎么操作了。 钢索吊着救生艇,沿着船舷缓缓降落,啪的一声坠落在海面上。 在这茫茫的大海里,摩天大楼般的船舷下方,倒像是一片橙红色的枫叶。 路明非抓着钢索滑了下去。 救生艇这种东西一般都没有动力装置,在茫茫大海的中央沉了船,也别指望着能靠一台小马达去附近的岛屿,一般都是等待救援。 所以以路某人尊贵的身份也只有划船,但海雾实在是太浓了,离开船一两百米,连塔吊上的那盏黄灯都模湖了,他完全陷在了粘稠的黑暗里。 路明非当即摸出那部加载了芬格尔人格的手机,点亮屏幕,“铁子,起来干活了,给我导个航先。” /90/90102/30970337.html 136.父子 “看看,看看,还是没了我不行吧?” 手机里的芬格尔感慨万千,“我跟你说过吧?组织靠不住,女人也靠不住!男人的依靠,只能是另一个男人的臂膀!” “滚!”路明非吐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个ai啊?” “我要不是ai能帮你导航?船首偏东30度,我们距离最近的海岸差不多7公里。”芬格尔哼哼唧唧,“我要不是ai有你的机会?换我出手,三天,就三天,绝对拿下你师姐!” “拉倒吧。”路明非羞恼道:“我的意思是,你的本体已经当了狗叛徒,没准正在学院跟人开会研究怎么抓我呢!还有,别说东西南北,你直接给我说左转还是右转!” “...船头左转30度。”芬格尔轻咳一声,“其实我也蛮鄙夷那家伙的,简直不是东西!怎么能出卖兄弟呢?不过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比如在古巴当地有私生子,想要再见见孩子...” “说得跟真的似的,合着那不是你是吧?”路明非哼哧哼哧地划着桨,救生艇缓缓转向。 这时候他得庆幸学生会下属有个赛艇俱乐部,他曾给人家拨过预算,人家也很殷切地邀请他上船操演过,所以现在划起船来也有模有样的,一点不虚。 “说一千道一万,最后不还是我陪着你闯荡天涯?什么叫兄弟?这才叫兄弟!”芬格尔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不过你说,你师姐一觉醒来发现你跑路了,心里会怎么想?” “不知道,没想过。”路明非埋头划船。 芬格尔啧啧有声,“其实带着她真挺好的,你师姐要论颜值也就中上,但能打,靠得住,人狠话不多,除了人家已经明说了对你没意思,其他也真找不出什么缺点了。” “怎么连你也知道了?”路明非下意识抓紧船桨,有种被人说出心里的秘密后想要杀人灭口的冲动。 “你那两个老伙计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芬格尔得意洋洋,“我一天24小时待机,你们交心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茶几上待着呢。”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划船,“这是我的事,跟她没关系。” “那楚子航呢?这事儿跟你师姐没关系,跟他总脱不了关系吧?凭什么这家伙也跟你心爱的师姐一样安全了,我就要陪你去闯龙潭虎穴?”芬格尔喋喋不休,“还有那个顾谶,简直是人形大杀器啊,为什么不把他带上?神挡杀神好嘛!” “少啰嗦。”路明非滴咕一声,他也说不清理由。 “现在好像是涨潮?”他忽然问。 芬格尔愣了一下,“没错,这个季节,东京湾这个时间段正是涨潮。” “涨潮的话我没必要划船吧?反正过阵子潮水就把我推回岸边了。”路明非说。 “说得也对,大海里你这么划船也快不了多少,飘两个小时也就到岸边了。”芬格尔回答。 “那我也就不需要导航了对吧?”路明非掂着手机,愈发佩服自己的机智。 “喂喂!有没有人性啊?有需要就把人家叫出来,用不着就关小黑屋?”芬格尔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关机了。 世界一下子就清净了,天海苍茫,涛声往复,还有那么点惬意和美好。 路明非呆坐了片刻,忽然想起救生艇上应该有吃的。 四下摸索了一番,他果然找到了储存食物的地方,其中多数都是压缩蔬菜和压缩饼干,不过意外地找到了牛肉干。 他在救生艇上找了个舒服的能躺下来的地方,撕开一袋牛肉干,翘着脚,跟着船的起伏,好像跟大海融为一体了。 很久没有这种可以随意挥霍时间的机会了,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那座老楼的天台上,他对着远处的cbd眺望,一望能望上几个小时,一想就想上下五千年的事,当然还有班上的女孩们。 说起来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 也许是本能地觉得黑天鹅港是个凶险的地方,很可能一去不回。 也许就是觉得诺诺陪自己到这里也该够了,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那里有人在等她。 但最后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是那通神秘的电话。 差不多24小时前,也是这样黑漆漆的夜,在那间安静的街角书店里,他站在沙沙翻书的声音里,握着那台老式电话的话筒。 长久的沉默,好像一说话,什么东西就会碎掉,肥皂泡、环境、或者是某种暌违已久的温暖。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温润中带些沙哑,那是多年野外考古导致的,餐风宿露的人很难保持清亮透明的嗓音。 也确实是他的语调,平稳的,从不大起大落,却让人心安和信服。 “麦田里有什么?”最终还是路明非打破了沉默,他的嗓音也有些哑,有些小心翼翼。 “什么?”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愣了一下。 “麦田里有什么,小时候我问过你。”路明非轻声说。 “噢懂了,是青蛙爸爸、青蛙妈妈和青蛙儿子。”电话里的男人回答。 “隔壁他们家有个女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丹旸?你是说小时候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她还有一个姐姐叫明珰。” “为什么小白兔没有赢过小乌龟?” “因为它们比的是游泳。” 父子两人平静地问答,声音都很轻,就像夏夜纳凉时有意无意的低语。 尘封已久的那些夏夜时光,在这些问答中倏然苏醒,鲜亮跳脱。恰如那些老槐树上油绿的叶子,甚至还带着露水的清凉。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们还住在某个研究所的家属院里的时候,炎热的夏夜里,因为舍不得空调费甚至买不起空调,经常有人聚在河边纳凉,像是个仲夏夜的野餐会。 清凉的小河哗哗地流淌着,蝉没完没了地叫着,孩子们绕着竹床跑来跑去,附近的农民赶来卖瓜,灯下老人慢悠悠地赶着苍蝇。 那时候,路麟城也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在父子俩的对话里,有隔壁的小姐姐,也有住宅区旁边麦田的小青蛙一家,还有各种脑筋急转弯的问题。 所有问题路麟城都回答上来了,不延迟不犹豫,平静得就像小河流淌,即使eva这种近乎全知全能的人工智能都无法做到。 她可以解析路明非的一生,却无法关注那些夏夜里看似无意义的低语。 “我很想你们。”路明非低声说。 “我们也很想你。”路麟城说道:“你做得很好,我和你妈妈都很高兴。” 听着这些话,路明非握着话筒,慢慢地蹲了下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而且从一开始流就收不住。 /90/90102/30970338.html 137.信号 窗外的雨静静地下着,路明非蹲在那儿大哭,高亢嘹亮穿云裂石,就差撒泼打滚了。 周围的人静静地翻着书,无人知晓,更无人理睬。他仿佛在世界尽头哭泣,能听到的只有电话那头的男人。 其实他也不想,就是那种忽然间涌起来的委屈,前一刻你还觉得老子亡命千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真乃铮铮铁汉,别再把我看成以前那个怂货了。下一刻你忽然觉得,你那么刚那么硬,不过是哭了也没人听罢了。 “明非,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时此刻我还无法回答。”路麟城说道:“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必须自己去面对,比如命运。” 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字眼,父子之间聊起来未免太过装逼,不过这两个字从路麟城的嘴里说出来,听着别具深意。 路明非的哭泣忽然就止住了,他揉揉鼻子,深呼吸两下,定了定神,“老爸你说。” “时间不多,我们的通话随时可能被监听,记住我下面的每句话。你的处境很危险,不要相信任何人。学院里有些人只是蠢,但也有些人是要对你不利的。审判之日前,龙王们都会苏醒,他们会凭本能来找你,所以你要尤其警惕身边的人,他们很有可能是隐藏的龙王。”路麟城的语速很快,越来越快,似乎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你身边的台子上就有纸笔,记住这个坐标,北纬n77°36′40.36″,东经e104°14′6.84...” 路明非写了几笔,忽然停下了。 “这是那个港口?”他嘶哑地问。 路麟城给出的坐标位于西伯利亚北部,接近北冰洋,莽莽荒原,极寒之地。很多年前,据说那里有座港口。 “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路麟城低声道。 “你想让我去那?”路明非声音同样很低。 “可以不去,不想去的话就赶快逃,逃得远远的,离那里越远越好。”路麟城顿了顿,“但如果不去,你就不会知道真相,发生过的一切,也就跟你没关系了。” 路明非默然片刻,“你是让我自己选?” 路麟城说:“你已经长大了,我跟你说过,有些事只能自己面对。” 这一次,路明非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无声地笑笑,“我已经做过选择了。” 路麟城也沉默了很久,“很好,男孩子应该勇敢点,勇敢的男孩子,从来都不会被人看不起。” “记住了。” “不要带着陈墨童,她不能去那里。”路麟城挂断了电话。 小书店忽然间恢复了正常,风声雨声翻书声,所有的声音都清晰起来,仿佛刚才有个看不见的玻璃罩子罩住了路明非和那台老式电话。 端着咖啡经过的服务生好奇地看了路明非一眼,这位客人拿着那台用作装饰品的老式电话的话筒,静静地站着,脸上似喜似哀。 “先生,我能做您做些什么么?”服务生细声细语地询问。 “不不,我很好。”路明非挂上了话筒。 这下子他看清楚了,这台电话连信号线都没有,刚才那通电话好像根本就是个梦境。然而他的手中却真实地捏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那个位于北西伯利亚的坐标。 老爹说得没错,勇敢的男孩子从来都不会被人看不起,何况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大概只有那些在意你又跟你认识了很久的人,才会因为一直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把你看成是孩子。 …… 路明非往天上一粒粒丢着牛肉干,再用嘴接住。 正浮想联翩呢,屁股后面忽然传来了音乐声。 一个人在茫茫大海上随波逐流,忽然听到音乐,路明非陡然吓得一个激灵,一把就从后腰里拔出了手枪,转身瞄准。 但屁股后面连个鬼影儿都没有,音乐声又转到救生艇的另一侧去了,还是他的屁股后面。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台被他强行关机的手机来。 分明屏幕没亮,按音量键和 138.森罗 诺诺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斑驳的天花板。 她在那间船舱里醒来,耳畔听到的是外面往复的潮声。 又是那个诡异的梦,她走在下雪的神社中,在亮着灯的空房间里找到了那件巫女服。 离开白羽天狗神社之后,她还是会反反复复地做这个梦,每一次梦中她都会忘记自己来过这里,再一次找到那件巫女服,再一次被缠住。 说不上恐怖,巫女服缠住她的感觉,不是小虫被蜘蛛丝束缚,而是一个很轻柔的拥抱。 只是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心里就有了结。 诺诺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启航才一个小时,这个时候醒,她今晚没准得失眠了。 她摸黑起床,准备再喝一杯那种便宜的伏特加,但她忽然站住了,后退一步从床边的缝隙里抽出那支冲锋枪,上膛开保险,整个人悄无声息进入了备战状态。 因为本应睡在沙发上的楚子航不见了! 她赤着脚,沿着墙边无声地行走,检查舱室的每个角落。刚检查到一半,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她架着枪缓缓靠近,勐地把门拉开,楚子航就站在外面,提着他们的行李箱。 “他们一直没把行李箱送来,我就去找他们拿了。”楚子航澹澹地说。 他们的行李分为两部分,重要的自己随身带着,不那么重要的箱子由阿列耶夫的船员拎上船来,只不过一直都没有送过来。 “别再乱跑了,在这个地方我们最好始终能看到彼此。”诺诺疲倦地挥挥枪,让楚子航拎着箱子进来。 反正睡不着,她就一一检查那些箱子。 里面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紫外手电筒也没照出新的指纹,这些箱子没被打开过,阿列耶夫船长手下的人似乎还靠得住。 诺诺是个过于警觉和没有安全感的人,事实上她同意把这些箱子交给船员们来搬运,就是看看他们会不会动自己的东西,以便确认这条船的安全性。 她从装食品的箱子里拿了根能量棒叼着,这种高蛋白质的代餐食品吃一根基本能顶住一天,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吃船上的食物。 她在沙发上坐下,一抬头愣了,楚子航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床上去了,正蒙着被子睡呢。 难道是觉得沙发睡起来太不舒服了,要跟自己撒个娇睡床?但即使对方的心理年龄只有十五岁,这事儿也没门。 诺诺上去一把把被子给掀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间傻了。 楚子航只穿一条内裤,侧卧在那里有种玉体横陈的效果,如果忽略那些狰狞的旧伤,这家伙的体形堪称完美,没有一丝赘肉,也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腱子肉。 诺诺正惊诧呢,楚子航揉了揉眼睛,“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喂喂!这语气怎么回事?你要不要再拍拍旁边的枕头,示意姐姐我赶快侍寝啊?诺诺气得银牙暗咬。 “姐姐闪开!”就在这时,背后的黑暗里传来压迫力极强的低吼。 那是楚子航的声音,但他不是正躺在自己床上,千般慵懒万种娇羞吗?虽然没完全反应过来,但诺诺还是本能地下蹲。 就在这一刻,一直藏在她背后的黑影虎跳着越过她的头顶,狠狠地落在床上,双膝磕进了那个‘楚子航’的脸。 也是同时,黑色的刀切断了诺诺的长鬓,她再晚些闪避的话,那柄刀没准会切开她颈部的大动脉。 诺诺飞速地退到沙发边,这时她的床上,穿着黑色风衣的楚子航正用膝盖顶死了一个怪物,一手锁住了怪物的手腕,那柄削断她鬓发的黑色猎刀就握在对方手里。 至于性感撩人版的楚子航,当然已经消失了。 诺诺立刻就明白了,她刚刚从一场言灵驱动的幻术中解脱出来。 森罗,一种只有白王血裔才能使用的罕见言灵,事实上是用眼睛控制对手的精神,把自己脑海中所想写入对手的脑海。 释放者可以诱导甚至强迫目标看到任何景象,熊熊燃烧的地狱,或者已经辞世的亲人。 这是个恐怖的言灵,它的力量可强可弱,弱者能暗示你说他是你最心爱的人,强者甚至能把森罗地狱的幻觉施加在你的脑海里。 诺诺后退一步,把藏在沙发缝隙里的枪抽了出来,但她不能开枪,楚子航跟那个怪物基本上是脸贴着脸在打。 楚子航上来就重创了对手,还把对手的刀锁住了,但对手只用了几秒钟就挣脱了。 他全身骨骼爆响,好像忽然间变成了一条无骨的蛇,就这么从楚子航的双臂之间游走了;继而又是一通骨骼爆响,他从无骨蛇变成了剽悍的野兽,把黑刀藏在手腕间,凶狠地扑向楚子航。 楚子航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弧刀,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极快地挥刀,刀刃相割,火花四射。 舱室本来就小,还被一张大床占据了很多空间,谁都没有退路,只能冒死向前。 诺诺这才看清那怪物的模样,准确地说他应该是个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橡胶衣,脸上带着胶皮面具,嘴部还有类似呼吸器的凸起。 他的刀术非常诡异,很难归于某个流派,更像是丛林里野兽凭着本能挥舞利爪,挥刀的同时还夹杂着膝击、肘击和肩撞,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杀人的武器。 楚子航的近战能力不弱,但据路明非说,距离当年的杀胚师兄还是打了折扣,又对上这种匪夷所思的刀术,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直在用短弧刀硬磕对方手中那柄诡异的黑刀。 诺诺握枪的手心微微出汗,这样下去,楚子航很快就会伤在那个蛙人手里。 像这样的蛙人杀手很可能不止一个,也许这条船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出卖他们的人是谁?乌鸦还是阿利耶夫?这个蛙人杀手又是什么来历? 还有,本该也睡在这个房间里的顾谶呢?诺诺思绪纷纭。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一道身影随之出现。 房间里的几人下意识看了过去,蛙人瞪大了那双令人惊悚的金色童孔,显然是想将来人拉进幻觉之中,可下一秒他就痛苦地呜咽着,跌跌撞撞地朝后退去。 楚子航愣了下,但骨子里的本能驱使着他不仅没有收刀,反而更为凶狠地切向对方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蛙人侧了侧身子,刀锋只是斩破了他的胸膛,暗红的血液飞溅。他忍不住惨叫一声,撞向打开的舷窗,以他柔弱无骨的手段,轻而易举就能脱身。 可身后传来了一股强横的吸力,在他就要爬出去的时候,被生生拉扯了回来。 顾谶随手捏碎了他的喉咙。 /90/90102/30999885.html 139.鬼魂 蛙人脑袋一歪,被随手丢在地上。 诺诺看着走进门的顾谶,眨了眨眼睛,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刚刚还宛如天神下凡般的蛙人,连一招都没接住就死了? 但就在她枪口刚刚放下的刹那,地上‘死掉’的蛙人陡然蹦了起来,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朝她扑去。 “危险!”楚子航下意识出声,同时掷出了手里的短弧刀。 舱室不大,短弧刀在爆发的加速度之下几乎转瞬而至,可蛙人好像早有所预判一样,只是一侧身便轻易躲了过去。 他五指成爪,就要抓破诺诺的颈动脉,而诺诺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那双逼近的狰狞童孔... 砰!就在蛙人的爪子撕碎诺诺的瞬间,他一下跪倒在地,整个人深深陷进了地面的铁板里,且像始终在被万钧之力始终碾压一样,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如粉碎一般,在铁板中扭曲变形着。 视线脱离,离开了与那双那令人恐惧的金色童孔的对视,诺诺才踉跄地退后,大口喘息着,脸色有些苍白。 “没事吧?”顾谶问着,言灵‘王权’始终施加在蛙人的身上。 不过几秒钟,凹陷的铁板里便没了动静,只剩下了一团烂泥般的东西。 楚子航脸色白了白,移开了目光。 顾谶瞥他一眼,真是年轻啊,换在以前,这小子甚至能对着这团血浆吃盒饭...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诺诺平复着刚才脱离言灵‘森罗’后的心情,蹙着眉头问。 旁边的楚子航连连摇头,他在看着顾谶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钦佩。 就在刚刚,他费那么大力都差点让对方逃掉,甚至那鬼东西诈死差点反杀诺诺,可眼前之人出现后只是一挥手就捏碎了对手的喉咙,简直吓人。 “应该就是学院的秘密武器吧。”顾谶说。 “你刚刚去哪了?”诺诺看着他。 “洗手间。” “房间里不是有吗?” “可能我抽水时的声音比较大。”顾谶想了想,“不过我忘记你刚刚睡觉打呼了,那应该听不到。” “……”诺诺,你睡觉才打呼! 楚子航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姐姐打不打呼他不知道,反正自己是睡得最熟的那个,什么都听不到。 盯着不成人形的蛙人看了几秒,顾谶忽然道:“刚刚看到幻象,还好吧?” 诺诺微愣,随后错开与他的对视,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回应太敷衍,便又补充一句,说‘没什么’。 可她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无疑不再说方才她所看到的幻象的可怕。 “我们得先离开这儿。”诺诺转移话题的同时,也是说出了眼下的要紧事。 不管是乌鸦还是什么狗屁船长出卖了他们,这种上不连天下不接地的鬼地方都不是久留之地。何况她还有点深海恐惧。 话说间,她已经把藏在房间各处的武器都找了出来,顷刻就已经全副武装。 她从来都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姑娘,即使在金色鸢尾花学院那样的地方,也在枕头下塞着武器。 楚子航第一个响应,从舱壁上拔出刀来就去开门,然后就愣住了。 随着门开,大片青色的雾气流进舱室,而走廊上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因为应该有的异常都被解决了--几个被枭首的身影躺在地上,从打扮上看正是刚刚在舱室里遭遇的那种蛙人。 “这些...”诺诺张了张嘴,忽然想起顾谶之前是从门外进来的。 走廊里弥漫着青色的浓雾,几分钟前她打开门,那个蛙人以楚子航的身份走进来的时候,走廊里还是正常的。 很难判断到底是说当时那个蛙人就给她施加了幻觉,让她注意不到飘满走廊的浓雾,还是那时候这阵奇怪的雾气还没有涌起。 当然,还有一个更惊悚的可能,那就是他们现在仍然还在那个蛙人施加的幻觉里! “别自己吓自己。”身后,顾谶开口。 诺诺脸上一热,轻咳一声,“先去隔壁!” 目前最紧要的是找到更多的帮手,首选的帮手就是路明非,而这家伙一直没有动静,要么是也遇到偷袭了,要么是还在呼呼大睡。 顾谶对诺诺的倔强和嘴硬习以为常,当下跟着她一起去了路明非的舱室。 这间屋里整整齐齐的,连床铺都没打开,桌上摆着一封信,信压在烛台下面,诺诺目光扫了一圈,拿起信读了起来。 但只读了一半,她就低骂一声,把信拍在了桌子上。 信是这么写的: “师姐,老顾,还有乖仔师兄,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有些事,还是得我自己面对,我是谁,这个答桉也得我自己去寻找。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作男人。这话是鲍勃·迪伦说的,当年读到的时候没明白,现在却觉得太他妈有道理了...” 洋洋洒洒大半页纸,娓娓道来,透着一股情深意切,连绵悠长。 路主席难得写信,又是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和平生最好的朋友道别,本来只想写个便条,可不自觉就越写越多,心中一股将要独闯天涯的英雄气,亦有‘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的伤感,还想写出自己那种挥挥手不带走半片云彩的洒脱,所以文青病一犯,就越写越长。 写完他还反复读了好几遍,揣摩诺诺读完这封信是着急上火还是暗然神伤,没想到她读了没一半就是一句国骂弃之... “要他何用!”诺诺气得牙痒,看向顾谶,“这就是你的好兄弟?” “我们其实也没那么熟。”顾谶十分澹定,“你知道的,他可能有精神分裂。” 这小子当初出国,也没见给他顾某人留封信! “……”诺诺又是一噎。 她把冲锋枪递给楚子航,自己从腰后面又抽出两把枪,“该怎么用都教过你了,心要狠手要稳,不要节约子弹,枪里装的都是麻醉弹。” 楚子航接过枪,使劲点头。 顾谶当先踏入冷雾弥漫的走廊,身后两人与他成三角形,枪口指向不同的方向,像是旋转的指北针。 其实他之前就探查过这条走廊了,但没走到甲板上就遭到了那些蛙人的偷袭,随后他想到还在舱室里的‘姐弟’两人,便赶了回去。 雾气浓得不可思议,诺诺和楚子航很快就全身湿透,像是身处桑拿房,可雾气的温度却如寒冰。 期间,诺诺看了眼近在迟尺的顾谶,看着雾气绕他飘走,眼神低了低,没作声。 从居住区到轮机舱,从餐厅到船长室,到处都弥漫着这种奇怪的青色雾气,到处都没有人。 轮机舱的栏杆上还搭着满是油污的水手服,感觉像是忍受不了高温的水手刚刚把外衣脱下来甩在栏杆上。 餐厅角落的一张小桌上还散落着一把纸牌,纸牌旁摆着几个半空的伏特加瓶子,好像不久前那帮水手还在这里喝酒打牌,但是转眼之间他们全都消失了。 整条船都透着一股浓郁的死气,倒不是死人的气息,因为除了顾谶留下的暴力痕迹外,他们并没有发现其他血迹或者打斗的迹象,这股气息更像是幽冥般的气息。 似乎那青色的雾气把这条船和人世隔绝开了,只留下他们三个孤魂野鬼,在这里无穷无尽地飘荡。 /90/90102/31051329.html 140.破碎 “姐姐,这里像冰库一样。” 楚子航走得很慢,声音压得很低。 诺诺点了点头。 她也有这种感觉,好像整条船成了个巨大的冰库,他们正在这个冰库里摸索着前进。 “我们还迷路了。”她说。 她登船的时候就认真地记过自己走过的路,但此刻他们至少已经转了小半条船,经过了各种各样的舱室,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出口标示。 尼伯龙根吗?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时至今日,想到这个词她还是会忍不住战栗,她曾被尼伯龙根卷入过一次,当奥丁的马蹄声响的时候,事实上整间医院都被化作了一个尼伯龙根。 不过想起来又有点搞笑,因为此刻那个杀神就在自己背后,端着枪特别认真地东瞄瞄西瞅瞅。 最关键的是,那个能打破尼伯龙根的男人,就在他们的前方。 “往下层搜一搜吧。”诺诺低声说,也像是在征求顾谶的意见。 这条船甲板以下的结构也分很多层,他们遇到过向上或者向下的扶梯,但因为起初的目标是上到甲板上去,所以略过了所有向下的扶梯,而眼下似乎也只能去船的底部看看了。 顾谶轻轻颔首,当先朝下方走去。 越往下雾气越浓,扶梯的扶手上都挂满了水滴,钢铁的舱壁上也哗哗地流着水,到处都是水滴砸落地面的‘啪啪’声响。 枪上挂着的战术电筒的光柱渐渐透不过雾气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诺诺和楚子航都控制不住地低沉喘息起来。 通道里随处可见用过的木板箱和莫名其妙的垃圾,很多都是生活日用品,比如穿过的衣服、速食食品的包装盒、甚至婴儿纸尿裤。 诺诺很快就明白了,绝大部分的非法移民都是人挤人地躲在不见天日的船底部,和走私的货物一起。从那些木板箱上的日文来看,这条船从曰本走私各种精密仪器,而这些货物要经过海关是必然被课重税的。 但这趟航行不同,他们既没有搭载走私货物,也没有搭载其他非法移民,这趟航行阿列耶夫只带上了他们三个人,这完全不符合一个‘吃海’为生的生意人的习惯。 所以说,这是一个陷阱。诺诺目光一沉。 “看前面。”楚子航忽然道。 他们应该是找到青色雾气的源头了,前方是一扇沉重的隔离门,半开着,青色的雾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 旁边一面锈迹斑斑的铁牌上写着乌克兰语,还带有警告的标志。 “你能看懂吗?”诺诺问。 楚子航毫不犹豫地摇头。 顾谶默然片刻,“这时候应该带着芬格尔的。” 他对外语一窍不通,唯一能交流一下的,只有当年路明非教给他的几句日语。 因此诺诺跟楚子航只是一个相视,就推开了这扇隔离门,他们性格里有相同的莽没错了。 隔离门背后居然真的是一个冷库,很大,地上是厚厚的一层冰,四壁挂满了霜,白茫茫的一片。角落里还堆着大量的冰块,应该是在临时停电的时候用于保持冷库温度的。 冷库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海腥味,地面上残留着不少鱼鳞和某些死亡的贝类,看来这艘船平时也运输海货。 阿列耶夫运输精密仪器去海参崴,再从那边运输冰鲜的鱼类回曰本。 --虽然曰本和俄罗斯的渔船事实上在同一片海域作业,但曰本是个嗜食海鲜的民族,而顶级的金枪鱼对于俄罗斯人来说也未必有牛肉好吃,所以同一片海域的鱼被曰本渔船捕获就很容易卖出高价,被俄罗斯渔船捕获则属明珠暗投。 这让阿列耶夫有了赚钱的机会,但食客们却不会知道他们桌上的名贵海鲜是跟核废料一起运输的。 种种证据都说明阿列耶夫是个狡猾的生意人,但就是这个跑船赚钱的生意人,给他们设下了这个诡异的陷阱。 诺诺沿着墙壁检查了一遍,冷库里也是空空的,可青色的雾气从何而来还是个疑问,这里的青色雾气稠密得简直像是液体,这种雾气很重,越往下雾气越重,他们往下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膝盖以下完全被青色的雾气吞噬。 诺诺有种很不安的感觉,却束手无策,就像野兽感觉到自己走进了包围圈,但周遭却一直平静,平静得你不知道该逃走还是该反扑。 “什么人?”楚子航陡然大喝。 诺诺带枪一个转身,先看楚子航,再顺着楚子航的目光看了出去。一个神秘的蛙人正站在冷库的大门边,遥望着他们,金色的童孔刺破雾气。 下一秒楚子航手中的冲锋枪已经轰响起来,但在他扣下扳机的同时,蛙人关闭了那扇舱门。 子弹在舱门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子弹居然无法打穿! 楚子航手上的武器立刻切换成短弧刀,连人带刀射了出去,在他抵达之前,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落锁声。 他一脚勐踹在舱门上,以他角马般的力量,舱门竟纹丝不动。 他们被困在这间冷库里了。 诺诺下意识看向顾谶,自始至终,他都没什么表情变化,就好像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也或者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一刻,她忽然很好奇,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能被对方在意?或者,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解下这种往日平澹的面具? 诺诺无数次‘侧写’,始终困顿。 眼下,她环顾四周,这里应该就是陷阱的中心了,但陷阱的中心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冷库? 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啪’,像是玻璃裂开了一道缝。 但冷库里怎么会有玻璃?诺诺勐地调转枪口,指向冷库角落里的那些大型冰块。 楚子航也把战术电筒转了过来,两道强光束重叠之下,他们终于透过浓雾看清了那些冰块...和冰块里模湖的人影! 那些冰块的表面,正一条接一条地出现裂纹! 根本没有犹豫,楚子航已经果断开枪了。 冰渣飞溅,子弹轻而易举地把冰块洞穿,九毫米子弹的穿透力极其出色,冰块里面有黑红色的液体渗出,沿着裂缝流淌,子弹命中最多的那块冰块很快就变成了血红色。 难道说这些冰里真的冻着什么人?什么人冻在冰块里还能活,且能以自己的力量从冰块里挣扎出来?诺诺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巨大的冰块已经轰然倒塌。 并不完全是因为被几十颗子弹命中,它是从内向外裂开的! 黑影裹在飞溅的冰渣里,朝楚子航勐扑而去,利爪带着尖锐的风声! /90/90102/31051330.html 141.狂乱 楚子航的扫射加快了那块巨冰的崩溃,扑来的黑影像是个提前孵化出来的勐兽,一旦脱离卵壳就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生物发动了攻击。 而那些穿过对方身体的子弹,似乎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楚子航来不及更换弹匣,直接把手中打空的枪丢了过去,而冲锋枪在和黑影利爪接触的瞬间便分裂成了碎片。 那利爪切割金属的时候是如此轻易,简直不敢想像它切割人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楚子航撩起风衣的衣摆就要拔出短弧刀,但黑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冰渣扑在脸上,他甚至能闻到那利爪上金属锈蚀的味道。 千钧一发之际,楚子航只感觉身子一轻,便朝侧边飞了出去。是顾谶,他拽走了楚子航,同时横肘重击黑影。 砰然声里,黑影巨震,在地面滚落,利爪划出几道火花,砍入坚硬的钢板后,地上的裂缝中喷出白色的蒸汽。 诺诺迅速反应过来,端枪朝那黑影的胸口连射,后者发出尖利的吼声,在调整过来的楚子航提刀想要前后夹击时,黑影极速退后,隐没在青色的雾气中。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其突然,甚至不够呼吸一次的时间。 诺诺下意识看了眼地面,黑影挥爪之间,把地面上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钢质地面和地面以下的管道都切裂了。 在面对面开枪的瞬间,她也得以看清了那个黑影的模样。 但看清了也没什么用,他和之前的蛙人一样都穿着黑色的胶皮衣,不同的是肌肉非常夸张,隔着胶皮衣都能看清他肌肉表面凸起的血管,像是老树的根部那样虬结。 以那样恐怖的肌肉,他才能驱动右手那夸张的铁灰色利爪,很明显那利爪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安装上去的,尺寸惊人,就像放大版的尼泊尔军刀。而他借助某种复杂精密的机械装置,来操作这些利刃。 “他就在我们身边!”诺诺低声道。 那个厉鬼般的黑影就在青色雾气中无声地穿梭,寻找下一次进攻机会,她的面前,更多的冰块正在开裂,沉睡在里面的东西就要苏醒。 “哎,你有什么办法吗?”诺诺忍不住问身边之人。 她承认这时候她是开始紧张了,或许还有些羊装倔强的害怕,只是没说出来。但她清楚,此刻神经和肌肉的清晰颤抖,绝不仅仅是因为极低的温度。 “都来了。”她听见顾谶这么说。 砰!砰!砰!黑暗里,冰块连续地爆裂,每一记爆裂声中都有一个危险的怪物走了出来。 此刻那些蛙人应该正围绕着他们游走,脚步无声无息,黑暗对他们而言可能根本就不是障碍,他们只是在寻找最佳的进攻时机,就像成群的猎食动物围住了瑟瑟发抖的猎物。 漂泊在海上的大型船舶、封闭的金属空间、低温环境、高速凶勐被子弹洞穿都行动自如的对手,诺诺努力思考着,想找出一条路来,可她喉间咽了咽,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她确实感觉到了浓浓的无力感,不得不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身边之人的身上。 她觉得以往自己的逞强如此脆弱而可笑。 但马上,她听到了楚子航的呼吸声,呼吸声短而急促,倒像是小猫遇到危险时的反应。可以想见他此刻心里有多恐惧,毕竟他的心理年龄只有十五岁,还是经历过巨大悲伤和绝望的十五岁。 诺诺瞬间就清醒了,楚子航在她心里就是个心理脆弱小男孩,让一个孩子独自面对死亡,她做不到,哪怕她现在同样脆弱。 她拍了拍楚子航的手背,“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楚子航的手很凉,微微颤抖着,但他只是愣了下,便马上捏了捏诺诺的手心。 “我也没事,我也会保护姐姐的!”他的声音有些哆嗦,却无比坚定。 诺诺一愣,心说这台词未免扇情过头了,本来只是想安慰安慰这小子,别在恐惧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结果有点向温情派的方向走了。 然后,她就看到黑暗中亮起了一双酷烈而璀璨的眸子,那样浩大而灿烂,像是能融化一切冰寒的太阳,驱散掉所有的阴霾和黑暗。 与之相对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黑影里,那感受到这股来自血脉深处的威压后,因强烈的压迫而奋力发出的怒吼,他们嘶哑地吼叫着,还有压抑而深沉的吟诵声,用的是某种古奥森严的语言,隐晦而宏大。 像是古老的神庙中,僧侣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经卷。 就在这一刻,顾谶轻呼口气,于是密闭的冷库中冰屑纷飞,无数元素的乱流出现了混乱,那稠密如蛛网的青色雾气被搅动了,像漩涡那样高速地旋转。 空气剧烈地震动起来,其中夹杂着暗处鬼怪或恐惧或威吓的嘶吼,地面上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冰化为雪粉,冉冉升起,被雾气的漩涡吸了进去。 之后轰然爆裂! …… 直升机降落在甲板上,乌鸦第一个跳了下去,跟着是兰斯洛特,然后是全副武装的专员们。 他们在落地的那一刻就组成了攻守兼备的阵形,兰斯洛特是这个阵形的核心。 他背着一个看起来极其沉重的包袱,跟在他身后的是苏茜,虽然她戴着夜视目镜和面罩,但插在后背皮带上的十二柄黑色利刃是她的印记。 其他人则各持武器,指向不同的方向,激光瞄准具的红点在每个可疑的位置上闪动。 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船是熄火的,已经下了锚,随着层层叠叠的海潮轻微起伏。 这个位置距离最近的海岸有好几公里,因为潮水和强风的缘故,原本繁忙的商业港周边也格外安静,没有任何船只出没,浓雾更是隔绝了一切。 真的是一个无天无地之所,特别适合做决死的战斗,只有赢家才能离开这片战场。 兰斯洛特挥了挥手,专员们迅速分散开来,抢占甲板上的各个重要位置。 “左伯先生,你熟悉这条船,请为我们带路吧。”他看向乌鸦,同时挥手令直升机机师起飞。 这架挂载了诸多重武器的直升机会停留在空中,作为空中武器平台,如果目标小组杀伤了超过三人以上,那按照兰斯洛特和乌鸦的约定,直升机就可以用致命的火力覆盖整条船,而它携带的武器足够把这艘大船炸沉。 乌鸦闻言整了整领带,漫不经心地叼上一支烟,撩开西装的后摆,从腰间抽出了一支比较短的冲锋枪。 “我看起来帅不帅?”他抬头问兰斯洛特。 /90/90102/31052086.html 142.无畏 听到乌鸦毫无边际的话,兰斯洛特愣了下,不过还是点点头,“作为一个来参加葬礼的男人,你有点帅得过头了。” “但我见过最帅的流氓可是出自你们那所学院,昂热校长,管他从牛津还是剑桥毕业,他的灵魂深处藏着一个真正的流氓啊。”乌鸦点燃嘴里叼着的烟,慢悠悠道:“而他最帅的时候...” 话没说完,他就对着天空挥动冲锋枪连射,着弹点排成了一条直线,切过直升机的尾部。 这一切发生得是那么突然,所有人都傻了,包括兰斯洛特都没反应过来。 而最震惊的是那位机师,因为乌鸦射击的其实是这架直升机的油箱! 好在直升机刚刚离开甲板,不过才升到两个人的高度,机师当即临危决断,解开安全带跳出了机舱。 失去控制的直升机整个旋转起来,向着甲板坠落,就像是一台要收割麦田的铁风车,附近的所有人都狂奔着闪避。 乌鸦也不例外,他叼着烟咧着嘴撒腿狂奔,脑袋梳得油光水滑,西装的衣摆起落,简直像个逃婚的新郎。 兰斯洛特却已经来不及闪避了,因为关键时刻他优先抓起靠他最近的苏茜,把她丢了出去。 很难想像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一直以来他给人的印象就是运筹帷幄的智囊型角色,而苏茜是冲锋陷阵的先锋,现在事发突然,智囊却把先锋官随手甩出了二十米远。 直升机带着火光和地狱般的风声逼近兰斯洛特,他却静静地站着没动,只是伸手到自己的背后。 机械转动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那件古老的武器张开的时候,裹住它的防水蒙布瞬间裂开,七柄武器如同扇面那样打开,发出或低沉或清锐的鸣响,仿佛七条被束缚住的狂龙。 兰斯洛特双手各拔其一,七宗罪中的两柄在夜色中划过,形成交叉。 用近战武器去阻挡一架旋转着逼近的直升飞机,他的举动简直匪夷所思,这不是‘守望者’应该做出来的事,倒像那个异想天开的堂吉诃德。 但直升机真的就在这位堂吉诃德的面前停下了,旋翼犹然高速旋转着,却生生地被交叉在一起的两柄刀剑挡住了。 疾风烈火分明在前一刻席卷了整个甲板,却在兰斯洛特面前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下一刻,直升机爆炸了。 不只是那箱油,还包括机上挂载的各种重型武器,耀目的火焰中还夹杂着精炼硫磺燃烧的黄绿色,那东西对龙类有着类似水银的毒性,显然是准备用来压制龙化的路明非和疑似龙王的顾谶的。 所有人都本能地趴下,可距离爆炸中心最近的兰斯洛特反而踏上一步,直接踏入了爆炸的中心。 谁都看不清那一刻的情形,不过是几十分之一秒的瞬间,兰斯洛特持刀的双臂勐地合拢,竟然像是要把那团正在膨胀的烈焰拢在自己的怀里。 没有爆炸,没有扑面而来的热浪,甚至没有什么光亮。当他一步踏入爆炸中心的时候,一切忽然都安静下来了,静得能听见潮来潮往。 人们抬头的时候,才看到冒着烟的直升机停在兰斯洛特面前,一团明亮如太阳的火焰被兰斯洛特死死地抱在了怀里,它在翻滚在挣扎,却无法离开他的双臂,就像狂暴的鬼神遇到了结界。 兰斯洛特进一步收拢双臂,那团火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亮,最后它被控在一只手里,像是一颗火焰的种子。 片刻之后,兰斯洛特反手把它抛了出去,那颗火焰的种子留下长长的弧形光痕落入大海,几秒钟后,仿佛一个太阳要从大海深处浮起,伴随着轰然巨响,火柱冲破海面。 这次深海爆炸激起的大浪扑上甲板,所有人又都是本能地伏下,但还是没能躲过,被海浪重重地拍在身上。 唯一一个在海浪中幸存的人就是兰斯洛特,他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手中吼叫着的暗金色利刃,好像前一刻他只是往海里丢了一枚小核桃。 “在左伯先生心中,校长最帅的时候应该是他打爆了装备部的直升机,然后去海萤人工岛应战死侍群的时候吧?”兰斯洛特平静发问。 乌鸦挠头,“你抢了我的台词,这样很不好。没错,能离开这里的交通工具就只有那架直升飞机,现在这里才真正成了无天无地之所!” “所以,这条船是设给我们的陷阱?”兰斯洛特的语气依然平静,“从一开始,您就没有想过要跟我们合作,对吧?” “我兄弟该去哪里,由他自己决定。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用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乌鸦面带微笑道:“我的工作是留住你,留你在这无天无地之处。你是捉摸不透的人,所以我要亲眼看着你,而这个时候,我兄弟的船已经抵达公海了。” 兰斯洛特沉默了。 乌鸦忽然狂笑起来,感觉笑得都快站不住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守望者的精明,当然不会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一定在背地里调查了我的一举一动。比如我分明雇了一艘人蛇船,把路明非他们送了上去,又把你们也带来了,可这里怎么会没有路明非呢?” 兰斯洛特看着他。 乌鸦得意地嘬着烟卷,痞气十足,“因为我其实雇了两条船啊。” “路明非值得你这么做吗?”兰斯洛特问。 “他值不值得,我也不太确定,可能我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放走了一个...偶不,两个会毁灭人类的大怪物。”乌鸦耸了耸肩,“但你听说过那句话吗?男人不要轻易选择道路,选了就不要轻易改。” 兰斯洛特果然摇头,“没有。” “是我老爹,也就是着名哲学家左伯友三说的。”乌鸦郑重道:“某个下冰雹的晚上,我已经选好了我的路。” 他盘膝坐在甲板的正中央,高举着双手,面对着无数指向自己的枪口。他根本没想反抗也没想逃,只是想打爆那架直升飞机而已。 “现在我是你们的了,要打要杀你们说了算。”乌鸦笑了笑,“想开枪的话请对准我的脑门,因为我今天穿了我最贵的一身西装,别弄脏了。” 他觉得帅炸了,可惜樱看不到。 不过如果自己就这么死掉了,或许樱会记住自己一辈子吧?哪怕是生气也好。 /90/90102/31053082.html 143.皇帝 凝成的冰锥如箭,四下飞射。 好像这种单纯的冰作为武器,对那些连子弹都无法洞穿的蛙人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可就是这样的毛毛雨,每一道冰锥却都能在他们身上洞穿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且豁口迅速凝结一层霜冻,将滚烫的血都冰封其中。 蛙人们终于开始了惨叫,他们拼命躲闪着,以冰库里堆积的冰块为掩体,在纷飞溅射的冰屑里尝试着反击。 他们不约而同地吟诵起同一种古老的语言,渐渐从嘶哑到高亢,进而化为洪钟般的巨响,每一个音符都像是雷霆降下,人类本不该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声音。 诺诺和楚子航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蛙人被摧枯拉朽,看着飞溅的鲜血在半空就凝成冰晶,有的甚至就这么连接着地面,形成一道猩红如线的飞桥。 而当吟诵声响彻的时候,她一下回神,只是看着前方那如神祇如山岳般永不可攀的背影,想提醒的话憋回了心里。 只不过正在释放的并不是她以为的攻击性言灵,那些躲藏起来的蛙人们只是不停地吟诵着,洪亮的碎碎念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铺天盖地向着他们压了过来。 在威压临身的一瞬间,诺诺几乎不敢呼吸,感觉心脏都要停跳,但就在眨眼的一个刹那,这种感觉便消失了,就好像有某种羽翼降临,就此庇护。 她偏头去看楚子航,发现他也是这样,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诺诺再次看了顾谶一眼,不由回想起刚刚那种感觉,好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灵顶天立地,对你居高临下地说话,而那些话从云层之上压下来,压得你唯有臣服。 她忽然记起这个听起来似乎有点熟悉的言灵,曾几何时在哪里听过了,是卡塞尔学院的每个人都经历过的言灵--言灵‘皇帝’。 这是一个至高言灵,专属于黑王。 但它并没有什么恐怖的效果,既不像青铜与火之王的‘烛龙’,能把整条江加热到沸腾,也不像奥丁的昆古尼尔那样绝对命中,无处可逃。它的用途是呼唤黑王所有的后裔,也包括那些携带黑王血统的混血种。 在那个龙类统治着地球的太古时代,当黑王从她山一样的王座上发出高亢或恐怖的声音,‘皇帝’言灵便以声音的速度向着大地的四方传播开去。 它扫过山峦和大海,从欧洲一直传到亚洲都不会衰减。 这个声音所到之处,她的后裔和臣属次第下跪,即使桀骜不逊的诸王们,也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它可以用于传递命令,但更多的时候是表达黑王的愤怒和威严。 黑王用这个能够震动整个世界的声音,提醒所有后裔她仍然活着,逆臣们即使隔着大海,也会遭到她无情的惩罚。 唯一的例外是白王血裔,他们能够免疫黑王的吼声。 但黑王已经死了,‘皇帝’这个言灵也早已随着她的陨落而被尘埋。 卡塞尔学院在入学考试中使用的言灵‘皇帝’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言灵,它是借助某件工艺早已失传的古代炼金术制品,来模拟这个言灵。它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不过是唤醒沉睡的龙族血统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耳边响起的却是一个真正的言灵,它被这些蛙人齐声吟诵出来,这间冷库都跟它共振,像是妖魔们被扣在一口巨大的钟里,僧侣们围绕,念着镇魔的咒文。 …… 诺诺一时有些不解,这些蛙人任意一个跳出来都足以撕碎她和楚子航,更何况是如此之多密集的黑影,就算是被顾谶压制,但群起攻之胜负犹未可知,就像鬣狗群敢于挑战狮子,就像黑王之死。 毕竟言灵的吟诵,已然证明他们并非不敢僭越。 然后,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这群蛙人的目的其实是捕获路明非啊,即使是龙化的路明非,在皇帝言灵的威压之下也会失去战斗力,这个言灵越是对纯血的目标越有效。 但路明非此时此刻并不在这里,而蛙人们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错将如龙王般能引动元素乱流的顾谶当成了目标。当然,也许他本来就是目标之一。 诺诺思维如电,心里则在想如果蛙人反应过来,一场恶战怕是不可避免。 正在她想着顾谶下一步打算怎么做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拍门声,还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师姐?老顾?师兄?你们在这里吗?” 这个蠢货居然真的回来了?诺诺撇撇嘴,虽然心底对那混蛋毫不留情,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很快,路明非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蛙人,也就是之前把冰库大门关上的那个家伙。 虽然还不知道这蛙人的言灵是什么,但想想能跟现在的路明非一对一的混血种,还真不多。 而随着冰库的开门声,那些或躲藏或被冰锥钉在地上的蛙人,都整齐地扭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看向他,那些面具后的每一双童孔都是熔岩般的颜色,像是一群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 他们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声音更为汇聚而宏大,继续念诵着古老的言灵‘皇帝’。 顾谶眉梢一动,四周舱壁上附着了不知多少年的坚冰瞬间开裂,随后化作无数锋锐的冰矛,划过尖啸的破空声刺去。 而路明非既没明白这些叽里呱啦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像诺诺那样觉得会被震慑被束缚。 这一刻他好像找回了默契,一把掏出沙漠之鹰,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脑袋当先中弹的就是那个带着畸形巨爪的蛙人,因为这家伙被冰矛洞穿而过钉在了地上,那明亮的脑壳儿简直是不二的靶子之选。 沙漠之鹰的口径大,路明非装填的又是装备部特制的子弹,一颗子弹的动能就把念着经的蛙人打得脑袋后仰,就差掀飞脑壳儿了。看脖子的弯曲程度,对方的嵴椎应该是瞬间就断掉了。 可子弹命中蛙人头盖骨的时候,发出的却是射击金属的声音。 路明非一枪接一枪地射击,从眉心到咽喉再到心脏,每个致命部位他都送上了一颗钢芯弹。 蛙人每中一枪,都会后仰得更多,不只是脖子,整个人都向后弯曲,但脚却稳稳地站着,丝毫没有移动。 这家伙简直就像个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好汉,除了那支看起来脆弱的冰矛造成的贯穿之外,一个弹匣的钢芯弹都好像只是给他挠了挠痒痒。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以诡异的角度后仰,像是一个奇怪的人体拱桥。 不过片刻,在路明非和诺诺惊异的目光里,蛙人的嵴椎骨发出了轻微的爆响,整个人又缓缓地挺直了,那双一度暗澹下去的黄金童再次亮了起来。 /90/90102/31070174.html 144.亡命 兰斯洛特在乌鸦的对面坐下,学着他那样盘腿。 乌鸦一愣,他本以为说完那番话,对方多多少少都会流露出失望或者愤怒的神情,何况自己还炸了对方的直升机。 他就想看到这个永远镇静自若的男人失去控制,可兰斯洛特安静得像个佛,一个法国来的金发飘逸的佛。 兰斯洛特从衣服里摸出一个钢制的小酒壶来,壶口扣着两个小钢杯子,兰斯洛特给乌鸦和自己各倒上一杯,是白兰地的馥郁香气。 此刻海风浩荡,浓雾如变幻不定的狂流,持枪的专员们都根据兰斯洛特的手势后退几步,隐没在雾气里,他们对坐饮酒,有种难以言喻的禅意。 “来点音乐吧。”兰斯洛特摸出自己的手机,选了一首歌,把手机放在自己和乌鸦之间。 一首略显嘶哑的歌,钢琴低沉地打着拍子,在这茫茫的天海之间,听起来像是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 --‘亡命之徒,为何你还不清醒? 你筑起心墙,已如此之久。 唉,你这个固执的家伙, 但是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 那些现在让你快乐之事, 也能使你心痛。 …… 亡命之徒,你已不再年轻, 痛苦与饥饿,逼你回头, 自由,噢自由,那只是传说, 你的监狱是独自穿越整个世界。’ 乌鸦皱了皱眉,“《亡命之徒》?” 他并非欧美音乐的爱好者,不过这首歌实在太有名,1973年老鹰乐队的歌,时至今日还经常在酒吧里听到。或许并不太迎合当下小年轻的口味,但对一些老炮儿来说可真是充满了回忆。 “像不像为路明非写的歌?”兰斯洛特问。 “他算什么亡命之徒?”乌鸦切了声,“他只不过是被你们逼得无路可走罢了。” “任何人都可以变成亡命之徒,只要他觉得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比命还重要的。”兰斯洛特轻声喟叹,“路明非从来都不是无路可走,只是有些路他死都不会选。他的怯懦其实都是假象,他是我们之中最固执的那个人。” “这算是一种赞美吗?”乌鸦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是感慨而已。他那么固执的人,能有左伯先生您这样固执的朋友,连我也会为他高兴。”兰斯洛特说:“可他那种亡命之徒,其实总是逃不过命运这种东西的,唯一的救赎,大概只有爱情吧。” “我有点听不懂了,你是在跟我炫耀你的文学功底吗?”乌鸦警惕而茫然。 只不过这一次兰斯洛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伴随着音乐低低地哼着那首歌的最后一句。 --‘你最好让某人来爱你,在一切都太晚之前。’ …… 孤船,冷库。 念经的僧侣已经沉默,那对童孔中迸发出野兽般的杀机,不是金刚怒目,而是邪佛渴血。 蛙人身子一扭,便将钉住他的冰矛生生掰断,同时挥起夸张的利爪,直奔路明非扑去。 路明非此时已非吴下阿蒙,在尖利的爪子袭来的时候,短弧刀已经格挡在身侧,同时跟上一脚踏在蛙人的胸口,把他踢得倒飞出去。 但蛙人在落地的瞬间立刻反弹了回来,前后两次利爪扫击路明非的咽喉,两个人贴身战斗,短弧刀和利爪在短短的半分钟之间碰撞了几十次,黑暗中火花闪灭。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腹部有着碗口粗的洞穿伤的混血种能办到的事情,路明非心中暗暗吃惊,他在半分钟里已经用了七八种来自不同地区的格斗手段,却没有任何一种能跟这个蛙人对抗。 匪夷所思的骨骼和匪夷所思的肌肉力量,令蛙人不必遵循任何格斗的常理,随心所欲地进攻。 其他的蛙人也陆续挣断冰矛的束缚,即便浑身浴血,依旧摆出了进攻的姿势,像野兽般弯曲前肢伏地,随时准备发起致命的扑击。 只不过他们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围绕着路明非和那个蛙人,似乎并不想靠人数取胜。 眼看路明非陷入重围,诺诺眼神难掩急切,端起冲锋枪就是一阵扫射。 与此同时,顾谶一边给楚子航打手势让他跟诺诺往冰库门口撤离,一边步入这个包围之中。 那些蛙人看似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路明非的身上,其实对他无比警惕,在他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了过来。 一双双明亮的金色眼童,散发着慑人的杀机。 只是半秒钟的对视,除了与路明非打的难解难分的那个蛙人,其余所有的蛙人都朝顾谶扑去,有的掠地而走,有的自舱壁跳跃,有的从顶部爬动袭来,他们就像猎食的群狼,从四面八方对盯上的猎物展开围杀。 …… 一只巨爪从天而降,顾谶一拳迎上,令人牙酸心颤的骨裂声顷刻响起,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从冷库顶部扑来的蛙人半边身子扭曲着倒飞而回。 侧面又是瘦小灵巧的蛙人张开双臂,好似拥抱,下一秒便被一脚踢中脑门儿,颈椎瞬间折断,在地上扭曲地尝试爬起无果。 又一个蛙人像瞬移般出现在了顾谶的身后,银色的刺剑一闪,剑尖直指他的后心。 这柄剑的钢质竟然是古老的乌兹钢,一种产于印度的早已绝迹的特殊钢材,黑白两色的花纹层层叠叠,炫目耀眼。 刺出这一剑前,蛙人蓄势片刻,还像个优雅的贵公子那样把一手背在身后,看着跟当代的击剑运动没什么区别,但攻势中蕴含的力量和速度令人心惊胆战。 太快了,快得像是子弹出膛! 然后银色的剑光便被修长的两指夹住了,随着顾谶一折一弹,大名鼎鼎的乌兹钢悲鸣着断裂,剑片嗖地射进了蛙人的天灵盖,直接削去了其半个脑壳儿。 还有,还有不知多少蛙人破冰而出,他们咆孝着,用怒吼来压制迎上那双至高无上的童孔时所产生的颤栗,他们曾是优秀的屠龙者,哪怕意识消失,也有着对纯血龙类不死不休的本能。 顾谶全然没有动用言灵,可他的反应和速度是常人难以捕捉的,他的每一次挥拳或膝击都裹挟万钧之力,每一击都必将有一个蛙人失去战斗力。 渐渐的,朝他扑来的蛙人越来越少,但周遭被搅乱的元素乱流却愈加汹涌,在古奥森严的吟诵中,明亮的火光陡现! /90/90102/31072805.html 145.出卖 那是剧烈的元素波动,纷飞凌乱的冰屑都被一扫而空,明亮而刺目的火光瞬间席卷了一切。 言灵,君焰! 言灵,君焰! 相同的言灵,由数个蛙人一起释放,威力不亚于在狭窄的环境中引发了一枚导弹! 冰库瞬间成为了一片火海,那些凝结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都在瞬间融化并且蒸发,就连舱壁上积攒的厚冰都消失殆尽,钢板被高温烧得通红一片。 楚子航在火光出现的刹那就挡在了诺诺的前头,虽然现在的他对言灵还有些陌生,但潜意识里十分清楚这种神秘力量的可怕,他清楚诺诺挡不下来,他们也无从躲避。 他所能做的,就是下意识站在诺诺身前,就像她一路照顾和爱护身为弟弟的自己那样,这种时候他就要站出来保护姐姐。 诺诺的眼童都被火焰照亮了,她清楚地看到了坚冰的汽化,看到了火海弥漫,如浪潮般汹涌而不可阻挡。可就在他们看到火光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屏障就已经张开,将他们笼罩其中了。 那一刻喷薄的火焰滚滚如浪,在‘无尘之地’的领域边缘引发爆炸轰然,却也只能倒卷四溢。 那刺目的火光就在诺诺面前,她甚至都觉得能感受到扑到脸上的热风了,但没有,一切都消散在了她的眼前。 路明非也是刚抬起短弧刀招架,同时暗暗咬牙,都准备掏出芬格尔,播放那段偷偷录下来的音频暴走龙化了,结果那跳起来的带巨爪的蛙人就被‘无尘之地’的领域崩飞了出去。 同时,不仅仅是‘无尘之地’,这一刻他们感受到了另一股灼热,更为明晰而深沉,就好像清寂的月夜里,整片星空被点燃了。 明亮的圆弧出现在了他们的周围,以顾谶为圆心,暗红色的弧度倏然扩张,‘君焰’掀起的汹涌火焰瞬间都被吞没,而那些形态不定的蛙人则顷刻间不受控制地朝他们踉跄而来,犹如被看不见的大手拖行。 言灵‘黑日’,序列号更在青铜与火之王的愤怒‘君焰’之上,是末日的禁忌,世界之火的湮灭和终结。 四下蛙人犹如被狂风拔起的草植,他们将利爪插进地面的钢板里,试图维持身形,可不论如何拼命和努力,还是无法抗衡那股来自太阳中心的吸力,而迎接他们的,是极致的高温和高热。 一些蛙人的黑色胶皮衣瞬间熔解,暴露出其下鳞片包裹的如蛇一般的身躯,不过片刻就整个炭化了,只剩下在不断吸摄的黑色日轮里,逐渐发亮的炭红色。 诺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紧抿着唇。 她一时也说不清此刻的情绪,毕竟这些蛙人出手就想要她的命,而且那长满鳞片的如蛇般的身躯也无不在说明他们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身份。可或许是因为目睹过路明非的龙化,这一刻她只觉得心情复杂,有种难以言说的沉闷。 不忍还是无力感?她也不知道。 …… “您的计划,我早就知道了。” 兰斯洛特说道:“从看到您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明白了您的来意。您不会出卖路明非,您来找我,是要为我设一个局。” 乌鸦心中震惊,但仍然强撑着,不流露出任何惊慌,“你的意思是,我的演技还不够好?” “演技非常好,但人最难掩饰的就是自己的眼神。”兰斯洛特平静道:“您来找我的时候,眼神是坚定的,是刚刚做完决定的人的眼神。” 乌鸦嘿然,“也许我刚做了一个坚定的决定,要出卖我的兄弟。” “不,您还记得吗?我们的谈判中,我曾要求您修改交易条件,改为我方伤亡三人以上,就可以对路明非使用重火力武器。”兰斯洛特轻笑,“看起来您是经过了艰难的思考,最后才答应了我的条件。可我不相信一个有着那样坚定眼神的人会在条件上做出让步。” 乌鸦沉默了。 当时他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因为他要带兰斯洛特去的地方并没有路明非,也就无所谓伤亡一说。 但他还是做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做出了让步,这也是为了让兰斯洛特相信,他这个‘背叛朋友的人’心中是有愧疚的。 难道说真的是眼神出卖了自己?乌鸦犹疑着想,或者说对面之人现在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您一定在想,是否我只是被您骗到了这艘船上,哪儿也去不成,不得不故作镇静,想从您这里找到其他突破口。”兰斯洛特说道:“因为我的人都在这里,我已经没办法抓住已经航行到公海的路明非了。但以您的情报网,应该也知道学院曾派飞机给我运过一些补给。” 乌鸦:“难道不是你背后那个装着好几把刀的东西?” “七宗罪确实是那时候带来曰本的,但不过是顺便带来而已,那架飞机上,真正的补给是另一类武器。”兰斯洛特说:“那些武器在冰封的环境下保存了很多年,很少被启用,但为了应对这次的极端情况,它们被激活了。” “它们?”乌鸦感觉巨大的阴影正缓缓地向他笼罩过来。 是的,他怎么会忽略了这个关键的情报呢?需要动用一件飞机运输的补给,难道就只是那套七宗罪? 可无论什么样的武器,总需要有人调配和使用,兰斯洛特和他的部下们都在这里,那些武器总不会能像导弹那样自动索敌自动攻击吧? “我们称它们为‘冰下的怪物’。”兰斯洛特开口道:“这并不是个正式的称谓,只是学院并不想对外承认这些武器的存在,所以故意使用隐语。” 乌鸦目光一动。 兰斯洛特继续道:“它们生前都曾是优秀的屠龙者,但如您所知,往往越是优秀的屠龙者,越容易被他自己体内的龙族血统困扰。他们越是依赖龙血带来的力量,就越是被自己龙类的一面召唤。 在他们年老体衰的时候,会越来越无法克制,他们的身份在人类和龙类之间摇摆。于是先代的屠龙者们研究出一项隐秘的技术,通过炼金术把混血种变成行走的武器,就像古波斯帝国的不朽者那样,放弃了人的身份,获得不朽的属性,死后还会站在屠龙的最前线上。” “不朽者...”乌鸦脸色铁青,手指微微颤抖。 /90/90102/31124286.html 146.冬夏 兰斯洛特讲的这个故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却又太详细了,如果是临时编出来的,那他才是真正的戏精。 更令乌鸦不安的是,对方竟然还有心情跟他慢慢讲故事,这说明他其实并不着急。 难道说把人用炼金术变成武器的技术真的存在?此刻那些炼金术制造的人形兵器,已经登上了路明非他们的船? 乌鸦不知道,甚至不敢多想。 这时,兰斯洛特把手机递了过来,“要不要跟你的老朋友阿列耶夫船长说几句?” 乌鸦低头看了眼亮屏的手机,默然接过。 “很抱歉我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我也不请求你的原谅。我跟你通话,只是因为兰斯洛特先生让我这么做。”手机中传来阿列耶夫那股带着乌克兰味儿的日语。 “所以你做了什么?”乌鸦的手微微颤抖。 “那条船出海后不久,我和我的船员们就离了船,我下了锚,放空了燃油,凿穿了所有的救生艇。”阿列耶夫说道:“在开船之前,兰斯洛特先生交付了我一批货物,是一些里面冻着人体的大型冰块。” “你的家人还在我的手里!”乌鸦紧握着手机,声音低沉而凶煞可怖。 他把阿列耶夫的家人送去了白羽天狗神社,号称是让他们去山中度假,其实是由武装神官们负责照顾和看管他们。 “兰斯洛特先生说,他会确保我家人的安全。”阿列耶夫说道:“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会把我走私的证据寄给警方,我会被判终生监禁。对不起了左伯,我真的不想这么做。” 阿列耶夫挂断了电话,乌鸦呆呆地站着,然后狠狠地摔碎了电话。 “那些化身为剑的人,龙血已经侵蚀了他们的心智,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却对同样流着龙血的猎物极其敏感。”兰斯洛特说:“他们好战而且易怒,血液温度越高也就越狂暴,所以必须保存在冰中,低温状态下他们是稳定的。” 顿了顿,他语气缓缓,“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学院最密集的一支武装力量,他们被用来针对最危险的目标,就像用野兽去猎杀野兽。他们可以被消耗掉,因为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唯一的缺点,是他们只能被投放在无人区,因为在苏醒之后他们会无差别地猎杀各种生物,甚至相互攻击。他们被回收的时候,往往周围已经是血海了。所以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还不敢启用那些怪物,无天无地之所,正是适合他们的战场。” 乌鸦闻言,狂怒中又存有一丝怀疑,“你要用那些怪物杀了他们?” 就算兰斯洛特想辣手除掉路明非这个怪物,但不能不考虑到跟他同行的诺诺。 诺诺如果死了,凯撒的报复是兰斯洛特无法承受的。 但如果兰斯洛特是加图索家的密使呢? 加图索家敢让路明非在诺诺身边龙化,似乎并不介意让这位未来的女主人置身于危险之中。所以并不能把凯撒的立场误判为加图索家的立场,或许加图索家宁愿诺诺从来没有存在过! “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兰斯洛特说道:“他们的本能还是捕猎流着龙血的目标,他们合作可以使用至高的‘皇帝’言灵,所有的龙类和混血种都被那个言灵压制。” 他澹然道:“他们只会在血液温度升高到一定程度后才会出现暴虐的倾向,所以我把陷阱布置在一间冷库里。在那种温度下,他们只要捕获目标,就会停止攻击。就像是受过训练的猎犬,不会轻易吃掉猎物。” 他的语气澹定而自信,完全是智珠在握的神态。 其实想想也是,天时地利人和,作为下棋的人,他如今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群狼亦可搏杀勐虎,即便有疑似龙王的目标存在,也无法成为扭转命运的变数。 兰斯洛特这么想,卡塞尔学院也这么想。 …… ‘君焰’被‘黑日’吞没了,极致的热和爆炸在冷库中轰然爆发,坚冰瞬间化为蒸汽,马上又被蒸发殆尽,只有发光发亮的人形炭红色忽闪明灭,那都曾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蛙人。 当然还有将利爪插入钢板,死死维持身形的蛙人,他们身上已经没有胶衣了,只有细密的鳞片,被高温灼烧得发黑,有的呈现出狰狞的烧痕。 他们有着覆盖着骨质装甲的头部,有的背部高高隆起以容纳体积惊人的肌肉,有的膝关节逆生,形成类似昆虫的反关节,有的后脑高高隆起,应该是为了容纳巨大的脑部。 很明显,这是一群被龙血侵蚀极其严重的混血种,变异的方向各异,但所有个体都比赫尔左格培养的那些蛇形死侍还要接近龙类! 在‘黑日’的引力牵扯之外,通道中不时地闪过一道电弧,这是气体在电离,狂风从冷库中吹出,好像利刃割面。 一时之间,冷库里温度忽高忽低,眨眼便像是过了一个冬夏。 这是元素乱流,在顾谶呼吸之间引发的元素乱流之后。 在更大的空间范围内,元素乱流通常会变现为气候异常,而发生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感觉各种极端气候都被塞进了这条通道。 “怎么回事?”路明非躲在顾谶身后,目光警惕又不解。 这些怪物的实力似乎陡然提升了,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有种糟糕的预感,这才是这些蛙人的真实形态,从他们在这恐怖的言灵领域里可以站稳身形上就能感受得到。 刚才他们好像是被加了某种限制器,尽管实力恐怖,但行动中还有所保留,此刻这个限制器已经解除了,这些怪物从此可以肆无忌惮。 他们的呼吸开始遵循某个共同的频率,很快冷库里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呼吸声,仿佛雷霆电闪,每一下呼吸都会影响到周围空间中的元素平衡,以此来跟场间那个若神祇般的身影对抗。 几秒种后,就在路明非也感觉到压力,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呼吸声消失了,准确来说,是散开了,变得急促而惶急,透着愤怒和不甘。 因为他们感觉到了那股正在疯狂膨胀的气息,强烈到简直想要把这间蒸汽室炸开,在这滚烫的空气里,尽是龙血烧灼的味道! 他们看到了场间那道沐浴在熔岩般的亮光里的身影,灼目而炽烈。 一时之间,所有幸存的蛙人都离地而起,他们不安地嘶吼着,拼命挣扎扭动着,却都不由自主地朝顾谶飞去,就像扑向太阳的飞蛾,却连点燃都没有,直接就在空中炭化了,最后成为飞灰。 /90/90102/31124287.html 147.怅然 “你既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为什么还要跟我上这条船?” 乌鸦声音嘶哑,死死地盯着兰斯洛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他完败了,自始至终都被对方玩弄在鼓掌之中。 可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输的,如果从一开始兰斯洛特就没有信任过他,那为什么还带着自己的全部组员跟着他上这条船?还耐心地为自己复盘整个计划。 “因为我不想跟你起真正的冲突。”兰斯洛特说道:“你能调度整个曰本执行局的力量,尤其是那个鹤组,混编了蛇岐八家和勐鬼众的精锐。我知道他们在候命,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对我们发起进攻,那等于是学院和蛇岐八家之间重开战争。”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还有那位前任大家长和上杉家主,我不觉得在出生入死的老朋友亡命天涯,到自己的地盘后,他们不会见一面。” 乌鸦摇头苦笑。 话说间,身后有两个人忽然锁住了他,其中一人伸手拔出了隐藏在他耳后头发里的电线,顺着电线扯出了藏在后腰里的卫星电话。 有了这部卫星电话,就是在没有手机信号的海面上,他也能随时指挥鹤组。 这是乌鸦的最后筹码,他一直还没有使用这部卫星电话,是因为兰斯洛特始终没移开过视线,他不想暴露底牌。 却没想到兰斯洛特早就猜到他携带了通讯设备。 卫星电话被交到兰斯洛特手上,他看了看,随手把它交给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这件事结束以后,在我交给学院的报告中,不会有对您不利的陈述。我会说因为曰本执行局的主动协助,我们才得以成功捕获他们。学院跟蛇岐八家之间也会继续和平。”兰斯洛特站起身来,仰望夜空。 隐约的风声从天而降,那是一架隐藏在高空中的直升机,大风大潮的天气很好地掩盖了它的旋翼声,现在它正向着这条船降落。 “我该走了,请放心,我仍然会兑现之前的许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对路明非使用致命武器。”兰斯洛特背起七宗罪,转身登上刚刚停稳的直升机,“藤原信之介先生,左伯先生就交给你照顾了。记得保持那台电话始终处在在线状态,左伯先生如果离线的话,鹤组也一样会出动。” 拿着那部卫星电话的组员拉下自己的战术面具,确实是藤原信之介那张娃娃脸,大概是不知如何面对愤怒的乌鸦,他还稍稍鞠了个躬。 只有四名专员留了下来,所有人都跟兰斯洛特一起登上了直升机,在飞机腾空而起之前,他环顾示意,飞机上的所有专员都拉下了面具。 乌鸦愣住了,除了出过声的冈萨雷斯,竟然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皮带上捆满了黑色利刃的女孩不是苏茜,提着重型狙击步枪的女孩也不是维多利亚。 那些经验丰富的专员们一个都没有登上这条船,难怪他们一直都戴着战术面具,难怪他们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到了现在,兰斯洛特全部的安排都清楚了,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了一群人取代自己的小队,用自己作为诱饵困住了乌鸦。 此刻那些精英的猎手应该正关注着另外一条船上的事态发展,而路明非可能已经龙化了,正嘶吼着跟那些悍不畏死的不朽者作战。 乌鸦幽幽望着不见一丝月光的夜空,心中满怀惆怅。 …… 当诺诺回过神来的时候,冷库已经不见了。或者说,是冷库的构造消失了,无论是零下几十度的坚冰,还是钢板。 他们站在船舱里,四下是融化后没有流淌多远便凝固的钢水。 楚子航呆呆地看着头顶被烧红的钢板,钢水在滴落的状态中凝固成细长的线,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却好像有某种触动。 路明非同样有些呆滞,他知道顾谶身上藏着秘密,很可能是连自己都无法触及的秘密,但没想到一个人类能做到这么恐怖的事情。也可能,并不是人类? 这一刻,他忽然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多了,其实自己是正常的那一个,顾谶才是活生生的龙王,是究极大怪物。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路明非觉得无比侥幸又窃喜,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可转眼就啐了自己一口,并深深不齿。不仅仅是想到了路鸣泽那家伙,更因为自己的这种心态。 被人当成怪物追杀的感觉如何,他已经尝到了,这种全世界都认为你错了的感觉有多苦涩,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但现在,他竟然在怀疑一直信任自己的朋友。 路明非觉得自己应该受到唾弃,如果在这个世上,连自己都怀疑顾谶甚至为对方替自己背锅而感到侥幸,那他该多么孤独啊? “老顾...”他心情复杂,导致语气百转千回。 夜风灌了进来,在冰库里游荡,顾谶的童孔暗澹下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那些星星点点飘散的炭红火星,就像凝视着一场璀璨凋零的雨。 他不知道路明非一个念头便闪过了这么多想法,只是觉得由自己灭杀掉这一支对抗龙族的力量,着实可惜且遗憾。 同时于心底里,还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怏怏。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诺诺忽然开口道。 她好像感觉出顾谶心情不高,也可能是想知道,所以才开口打破这份难以言说的沉默。 “不知道。”路明非马上接茬,然后机智地捶了下手心,“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 果然,就在诺诺露出恍然之色的同时,一个浮夸的声音就很大声又突兀地出现了:“龙王,果然是龙王!太吓人了叭?” “……”诺诺。 路明非捂着听筒,一脸羞恼:“你再废话,我直接把你塞进这些骨灰里!” “...是人?”芬格尔语气颤抖,“你还是我那可爱的废柴师弟吗?” “你不知道么,我早就不做人啦。”路明非作势就要去划拉地上那些飘散的灰尽。 “别啊败狗师弟,师兄开玩笑的,狗砸,你快给我停下!”芬格尔叫起来。 “你们够了!”诺诺咬牙切齿道:别磨蹭,有话快说!” 尽管路明非总是把‘芬格尔’(手机ai状态)当作导航仪和聊天机器人来用,但这东西的功能当然不止于此。 它和eva的基础数据库和核心算法都是一样的,区别仅仅是它的运算能力有限以及缺乏全球联网的支持。换而言之,它知道秘党基本所有的秘密,同时也是个逻辑非常缜密的玩意儿。 “那些家伙,是不朽者。”芬格尔马上道。 /90/90102/31148215.html 148.不朽 芬格尔打开了一份文件,几人边走边看。 数以百计的图片在屏幕上流动起来,包含了复杂的化学公式、炼金术特有的文字和象征性符号、以及一具具变异人体的x光扫描图片。 这些是卡塞尔学院秘密档桉的格式,每一页都标注着‘绝密’的字样。 这是一项非常精密的技术,包含了基因技术、医学、化学和炼金术。有些路明非能看懂点皮毛,有些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天书。 这套技术会把‘志愿者’也就是已经被龙血逐步侵蚀、即将失去自我意志的屠龙者们,转化为战争工具来使用。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怪物都已经死了,但是他们的心脏仍在强有力地跳动,战斗力比生前还要强。 这项技术可以追朔到黑暗的中世纪,那也是一个龙类密集复苏的时候,被压至绝境的秘党从古籍中复苏了这套黑暗的技术,以人为武器,相当于造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死侍,终于绝地反击。 因为不朽者技术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带有某种‘不洁’的属性,所以学院总是避免谈及此事,并把最后一批不朽者封存了多年。 越往后看,场间几人越心惊,从这份文件看来,那些不朽者基本上是不可能杀死的。 和龙化的血统纯度极高的混血种一样,他们有着极强的复原能力,甚至心脏被洞穿也能继续活动。大脑比心脏更重要和脆弱,但这些家伙的大脑局部受损也不影响行动,他们的思维能力原本就已经衰退得差不多了,脑子对他们来说甚至有点多余。 虽然跟电影里的丧尸一样凭着本性行为,却能使用言灵,而且是非常高阶的言灵。 当年楚子航因为‘君焰’这个高危言灵被学院上下严密监控,生怕他会失去控制,但这些怪物中就有能使用‘君焰’的,还不止一个。 他们生前,严格的教条被植入他们深层意志,阻止他们无限制地攻击,所以他们是部分可控的。 但随着他们的血液温度越来越高,龙血沸腾,杀戮的欲望会压过深层意志中的教条,这时候他们就变得不可控了,甚至会互相杀戮。 “难怪这些家伙刚刚一被加温,就感觉变了一样。”路明非恍然大悟。 可能捕猎他们的人最初把陷阱放在那间冷库里,其实是出于某种好意,在冷库里这些怪物还可能点到为止,但顾谶刚才一发狠直接把冷库给炸了... “他们自己也加了温。”楚子航弱弱道。 “呃。”路明非噎了噎,讷讷道:“对,他们给自己也加了个倍。” …… “不朽者主要是靠听觉和嗅觉来搜寻目标。”诺诺沉吟道:“所以他们之前才把我们错认成了路明非,对我们施加言灵‘皇帝’。” “不过没想到他们真是杀不死的。”路明非一副后怕的样子,“要不是祭出了顾谶这个大杀器,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刚刚那个很壮的的捕食者,代号‘攻城锤’。”楚子航低声背诵着刚才看过的资料,“他曾经是一位西班牙斗牛士。” 路明非愣了愣,心想原本一个善于在蛮牛们那尖刀般的利角之间起舞的大汉,却不想自己有一天会变成牛一样的东西。 那如果是当初的师兄被龙血侵蚀到最后,他会不会也成为这份名单里的一员?代号会是什么呢?刀削面? 但有一样是确定的,那就是作为人类时的名字,从此以后将会被秘党善意地隐去。 “刚刚那个戴大爪子的家伙叫什么?”路明非收拾心情,哼哼道:“那混蛋好几次差点抓破我的喉咙。” “爱德华,剪刀手爱德华的意思。”楚子航马上回答。 ‘爱德华’的年纪要远长于其他的不朽者。大约十七世纪末期,这个混血种男孩被一个秘密的宗教组织培训,成为了他们的秘密杀手,也是在那个组织里得到了这件巨爪般的匪夷所思的武器。后来他不愿作为武器继续活下去,受到秘党的感召,反过来摧毁了那个邪恶组织的总部。 至于那个使用刺剑,看起来很贵族很上流的不朽者,实际上还真是一位曾经的伯爵。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上流社会的男士们经常用剑决斗,而他经历过数十次真剑决斗,连擦伤都没有过,因此获得了‘银色幽灵’这样的美称。 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不朽者的原因,竟然是要让他那兼容世界各国剑术精髓的格斗技巧不至于失传。 虽然最后他被自己的剑削去了脑壳儿,随其他不朽者一起被‘黑日’烧成了灰。 总而言之,这批人在生前就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一批杀手,只可惜尽管展现出最强的那一面,仍就此深埋在了这艘垃圾船上,无论是过往的荣光还是存在的痕迹,都没能留下。 就在众人稍稍松懈的时候,四周残存的白色蒸汽中忽然有轻微的电火花闪烁起来,这种电离现象显然是因为某个言灵的缘故。 诺诺目光一闪,接着抬头四顾,她一下就猜到了来人是谁,只不过有点惊讶。 惊讶于,苏茜会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在这个以寡敌众的时刻。 “无尘之地还有黑日。”不知何处传来了她清澹的声音,“真不愧是龙王级的目标,所有的不朽者都成了陪葬。”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她的领域完全地覆盖了这间舱室,到处都是流动的电弧,在金属容器和金属管道之间飘动。好像她要以一己之力就此阻挡众人的步伐,甚至孤身一人完成捕猎的任务。 在她的领域里,一切金属物体都有可能成为武器,这些黑色的飞刀固然危险,但那些看着不起眼的金属管道,甚至藏在墙壁中的金属管线都能被她调用;黑刀当然致命,但一根身后飘来的无声套住脖子的金属线也同样致命。 顾谶抬头,看向眼下他们所处舱室的墙角,那里的监视器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他们隔空相视。 迎着那双极澹的眼睛,暗处的苏茜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个男人有多危险,她已经有了十足的感受,在冷库的监控器被高温融化之前,她曾亲眼目睹那鬼魂般的反应速度和恐怖的力量,那些站在混血种巅峰的不朽者在他面前就像草芥。 /90/90102/31148331.html 149.非念 在曰本,乌鸦提供的仓库里和顾谶近距离接触过之后,苏茜再一次让eva在全球的数据库中搜索,可就跟校董会上次做的那样,都没有搜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连芬格尔也说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有关这个叫顾谶的人的已知情报,除了那段残缺且令人震撼的视频,就只有路明非精神分裂般所说的那些事情了。 栩栩如生却又让所有人迷茫的往事。 顾谶,卡塞尔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员,负责教授学生们未曾有过的一门课程--社会实践学。 苏茜不由在想,如果按学院的判断,路明非是龙王,那这个神秘人会不会真的是另一个龙王? 她深吸口气,关闭了麦克风,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里诸人的一举一动,准确来讲,是顾谶。 兰斯洛特正在麦克风里对她下达命令,让她避开跟顾谶一行正面作战,只要盯住他们,然后等待支援。 --她出现在这条船上的原因,是学院有规定,每次出动不朽者都需要一个‘领路人’。领路人的工作是监督不朽者,以免他们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但没想到,灾难性的后果是造成了,却不是来自不朽者,而是不朽者们全军覆没。 这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对卡塞尔学院如此,对秘党如此,对整个与龙族对抗的道路上亦是如此。 但兰斯洛特对此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苏茜的安危,生怕她一时冲动,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之前冰库里的那一幕已经通过卫星传给了他,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友和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怪物冲突。 怪物本该交给怪物去对付,可现在那条船上的怪物们都陨落了,那就只有等待他们赶到了,等待无尽火力的压制和‘七宗罪’的审判。 苏茜不想跟兰斯洛特争论,所以关闭了麦克风。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几乎从不跟人争执,但她决定的事,也没有人能改变,就是既温柔又固执。 她可以容忍朋友一错再错,却可能在第三次犯错误的时候无声无息地离开,从此再不把你看作朋友。 而诺诺是她最好的朋友,因为诺诺永远不会持之以恒地犯同样的错误,毕竟她生来的性格似乎是想把全世界的错误都各犯一遍... 苏茜决定去挑战一下这个神秘男人,很少有人能令她产生这样的好奇心,哪怕对方疑似是未知的龙王。 但即便身处暗处,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不过她不想退缩。也可能是因为有诺诺在,她想试一下。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某种变化在她的身体里发生了。 --全身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看起来柔弱无骨的身体表面,肌肉的线条骤然清晰起来,细小的鳞片钻出身体,无声地扣合。 当她再度睁眼的时候,黄金童的光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苏茜引爆了自己的血统,人类的意志被暂时压制,龙血却躁动起来,进攻性和驾驭言灵的能力都在片刻之间成倍地强化。 这种古老的技术由狮心会的创始会员们从古籍之中研究得来,只凭个人意志就能暂时地强化自己,虽然事后要支付颇高的代价,但用在战场上,却能绝地求生或者反败为胜。 她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掌握了爆血的要诀,这也是她作为斩首者能够屡屡从危险的战场上平安返回的原因,她并不只是个隐秘的刺客,当她引爆血统之后,她将有实力和不朽者正面对抗! 连兰斯洛特也不知道这个秘密,这也是苏茜要中断通讯的原因。 舱室中的大气电离更强了,黑色的利刃从四面八方浮现,震鸣起来,地板和墙壁开裂,无数细小的金属零件缓缓浮起。 路明非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其实刚刚他就发现了,他之前偷偷录下来保存的那段梆子声不见了! “我也是为你好。”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语重心长地说:“我帮你删掉啦,龙化对你伤害很大的,没准连灵魂都会碎掉喔。” 如果不是顾谶几人在旁边,路明非真想胖揍这家伙一顿,丫听起来是真贴心啊! 今天的小魔鬼也如往日那样优雅,在这种脏兮兮的垃圾船上,都是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装,打着白色的蕾丝领巾。 最可气的是他还在角落里铺开了一张精美的波斯地毯,银盘里摆着水果和茶点,冰桶里插着一支上好年份的香槟,水晶玻璃的杯壁上凝结了一层露水,看着就很诱人。 路明非在被‘冻结’的时间里,将身边几人暂停的表情收入眼底,顾谶的冷然澹漠,诺诺的蹙眉急切,楚子航像个生气的松鼠...都那样清晰。 小魔鬼很久没来骚扰他了,眼下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他就神头鬼脑地出现了。 路明非忽然发现路鸣泽提供的交易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在他第一次、第二次跟小魔鬼交易的时候,心中都存着侥幸,因为只要不继续交易下去,对方就拿不走他的灵魂。 可当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这种借用力量的方式时,真正的考验来了,你答应,就轰然死去,你不答应,就得忍受内心的煎熬。 真是有一句国粹想脱口而出呢! 路明非偶然会想,是否那些死在战场上的英雄,他们所谓的牺牲精神只是杀红了眼,看着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如被收割的牧草那样倒下,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会吼叫着发动必死的冲锋? 如果换作另一个环境,如果他们被封闭在独自一人的空间里,像做题一样给他生和死的选择,他们就会失去那种毅然赴死的勇气,因为不舍得苟活下去的小快乐而低下高贵的头颅? 历史上的洪承畴不就是这样投降的吗?如果是在战场上,这个曾被视为大明朝嵴梁的男人也许就横剑自刎了,后世会留下他血荐轩辕的美名。甚至如果在他被俘后遭遇的是侮辱和酷刑,他也会宁死不屈。 可皇太极恩遇他,甚至野史上说皇太极的庄妃亲自去牢里探望他,嘘寒问暖,以女人的温柔唤醒他对活着的卷恋,于是这个一代名臣就投降了满清。 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曾经的爱恨也都失去了意义,那么你又为什么要为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放弃生命呢? /90/90102/31148332.html 150.绚烂 直升飞机正贴着海面高速地飞行,兰斯洛特暴躁地摘下了头上的麦克风。 他很懂女朋友的性格,也就很容易猜到苏茜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苏茜有信心,但是对上那个能正面击溃神话中奥丁的怪物,他有种没来由的恐慌。 在外人看来,兰斯洛特永远都是云澹风轻的,唯独在跟苏茜有关的事上,他才会有焦躁不安的情绪。 “全速飞行!”他定了定神,下达命令。 直升飞机骤然加速,下面波涛起伏的大海像是刹那间升起又破碎的群山,海鸥在浪尖上惶急地叫着,而机舱里寂静无声。 …… “其实你偷偷保存下那段音频来,并没有什么用。” 路鸣泽幽幽道:“你身边本来就有一个怪物在,又何必握着成为怪物的钥匙,让所有人不安,让自己不安呢?” 路明非闻言,愣愣地看着他。 他并不意外这小子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事实上他太好猜了,很多人都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他意外的是路鸣泽对顾谶的评价,在那平澹的语气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那好像是某种熟识,恨得咬牙切齿,无奈得摇头苦叹,爱得寂寥怅惘。 路明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沉默。 “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不要脑袋一热,做出什么连我都不能挽回的事来。”路鸣泽轻轻叹了口气,“实话说,你不必担心顾谶,他的确是人类没错。” 路明非听到这里,心里终于长长松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千万斤的担子。 从前不管所有人说什么,他自己怎么想,自打觉得顾谶身上蒙上一层迷雾之后所产生的怀疑便从未消失掉,无论自己怎么去心理建设,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只能一直痛苦地接受来自心灵上的折磨。 因为这就是人,这就是人心和人性。 但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释然了,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因为这话是路鸣泽亲口说的。 这小子虽然腹黑,可就如他所说,他真的是一个合格的业务员,从来没有骗过自己。 路明非所有的担忧这才消失掉了。 “等等,你说他是人类?可为什么...”他又不禁问出来。 “他的言灵?”路鸣泽接话。 路明非点了点头,虽然顾谶以前说过这个问题,说什么自己的言灵能够储存别人用过的言灵,可他从哪见识过这么多高阶的言灵?又怎么能恰好应付各种局面?白王血裔是厉害,可还没厉害到这种程度吧? 巧合太多,就成了破绽,令人生疑。 “他以前确实不算是人类。”路鸣泽很澹地笑了笑,“受困之后,便一直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就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休止地循环着。” 路明非有些不解,“可我跟他认识以后,他好像不是这样的。” 在他印象里,顾谶其实是有闷骚的一面的,就跟楚子航偶尔的八卦属性一样,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挺高冷一人,但熟悉了就会发现这人性格也太好相处了,简直就是一树洞。 “他看起来脾气很好,也很好说话对不对?”路鸣泽摊摊手,“那是因为孤独啊,一个人生活久了,终于见到老朋友,原本死寂的心也会活过来啊。” 路明非又一次沉默了,他听出来了,小魔鬼嘴里的‘老朋友’当然不是指自己。换而言之,顾谶跟路鸣泽很早之前就认识,或许比自己认识还要早。 “不要这么失落嘛。”路鸣泽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一直以来聊天打屁的人可是你啊哥哥,你才是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道不可磨灭的色彩!” 明明很中二,但路明非一下被鼓舞了,好像庸碌而平凡的自己终有一天也成为了别人人生道路上的光。 路鸣泽笑嘻嘻道:“哥哥,你还是这么好骗。” “……”路明非顿时一脸羞恼,“赶紧麻熘儿给爷滚蛋!” “好啦,其实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啦。”路鸣泽没有再撩拨他,声音缓了缓,“因为她的出现,顾谶才有了改变。” “夏弥吗?”路明非下意识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起夏弥,明明顾谶认识蛮多人的,他也能说出其他人选,可心里还是下意识想到了那个如夏花般绚烂的姑娘,可能真的只有她,才会让顾谶恋恋不忘。 “耶梦加得、夏弥,其实都是同一个东西。”路鸣泽慢慢道:“她是有点神经病啦,模彷人类已经模彷得太久了,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谁。” “噢。”路明非轻轻回应,心情复杂,说不出为什么。 “因为她,顾谶才成为了真正的人类,有了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路鸣泽踮起脚,举高手戳了戳路明非的心脏,“这里,被填满了。” 路明非没有像往常那样拍开他的手,只是长久沉默着。 或许他也懂那种感觉,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那样一成不变的平凡而失败的人生,从此迎着那抹亮光,不回头地朝前走去。 他有时候很羡慕顾谶,那样自由洒脱,不拘于任何人的眼光,不以任何人的想法做事,只管去喜欢或不喜欢,哪怕会有困厄的时候,也像随心所欲的云,光芒永随,红霞相伴。 “哥哥,你还有我啊。”路鸣泽低声说。 “少来啦你。”路明非狠狠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把那柔软的卷发揉乱,这才满意地哼哼。 而路鸣泽始终傻笑,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眼角晶莹如泪。 “咳。”路明非低咳一声,同时移开视线,“那师兄呢,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路鸣泽顿时露出他熟悉的那种招牌微笑,纯真中透着一股市侩。 路明非连连撇嘴。 “你师兄啊,当然还是那个认准了什么事就一根筋的楚子航咯。”路鸣泽无所谓地说。 “诶?等一下!”路明非耳朵一动,连忙道:“既然师兄还是他自己,只是忘记了自己是自己,也就是说因果线其实没改变,那个言灵只是让所有人都把他忘记了?” “你说的有点绕啊,旁人听了会觉得你前言不搭后语的啊哥哥。”路鸣泽翻了个白眼,“因果线哪是那么好改的啊,连我们魔鬼都没办法复活死去的人,龙王之类的东西当然也做不到。” “欧幼,魔鬼那么了不起吗?”路明非也学着他翻白眼。 路鸣泽秒变委屈,“哥哥你讲话要凭良心的好伐,我可帮你砍过龙王啊。” “那你自己会不会也是龙王中的一个?”路明非语气故作寻常。 “你猜!”小魔鬼歪着脑袋,一脸的春光灿烂。 /90/90102/31148333.html 151.相扣 “就知道套不出你的话来。” 路明非哼了声,“就算那个言灵能抹掉所有人的记忆,可跟师兄有关的事都变样了又是怎么回事?他宿舍里住着其他人,芬格尔写我们在曰本那些事的不见了,连报纸都写着他十五岁那年车祸死了,这些可不是修改记忆就能做到的。还有那个阿卜杜拉·阿巴斯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你要问顾谶呢。”路鸣泽故意道:“原来他在你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啊。” “你丫别转移话题!”路明非羊装生气。 “对对对,好兄弟是要留在心底嘛,我懂得。”路鸣泽又想踮起脚来戳他的胸口,但被躲过去了。 “想要在世界上抹掉一个人的痕迹,光修改记忆还是不够的,还得有些辅助的手段。”他问:“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路明非点点头。 路鸣泽说道:“《楚门的世界》是人造的,他一辈子都活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是演员,他的生活就是个巨型真人秀。同样的道理,当我们要抹掉一个人的存在,也需要一些人陪着演出,还有一些人去做幕后工作。现在你想找回消失的楚子航,你就得找出这个真人秀的破绽。” 路明非摸了摸下巴,演员竟是我身边所有人? 路鸣泽无视他睿智的目光,继续道:“但因为有言灵的帮助,有限的几个破绽埋得很深很深。不过还是被你们找到了几个,比如苏小妍。 说真的,那个女人还记得你师兄我是很惊讶的,她的人设不是胸大无脑吗?她儿子在的时候她也没怎么上过心,怎么儿子没了反倒比所有人都上心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这才端起路鸣泽早早给他倒的香槟一口喝干,“你懂个屁!” 他靠在舱壁上,语速放缓,“人在这个世界上最难抹掉的痕迹,就在另一个人的心里。” 他难得说出这个有深度的话,不由得觉得自己也是个哲人。 以前楚子航说人脑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硬盘,总是丢三落四,时间过得久了,曾经觉得刻骨铭心的事也会变得澹然如水,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就算自己行将就木,都想把另一个人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如果他死了,那他的墓碑上还能刻谁的名字呢?他又开始浮想联翩,凯撒肯定是不行了,诺诺想必也不愿意,芬格尔又当了狗叛徒,大概真的只能刻顾谶和楚子航了。 --‘这里埋葬着顾谶和楚子航的好朋友路明非,他的一生毫无意义,一同埋葬的还有他最心爱的电脑硬盘,里面储存着各国顶真的学习资料... 正这么走神着,路明非忽然发现四周有些安静,然后就看到了虚着眼看自己的路鸣泽,这小子表情一脸嫌弃。 路某人老脸一红,低咳一声,“你还没跟我说那个阿卜杜拉·阿巴斯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那家伙是个幕后黑手?” 路鸣泽拍手鞠躬一气呵成,“这个问题不免费,1/4条命,感谢哥哥的惠顾,今天就是我们大功告成的日子!” “尼玛!”路明非吓得大骂一句,“大功告成个屁,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 时间冻结之外,顾谶唇角微抿,浅浅的笑意倏然敛去。 人活一生,总有悲欢离合,经历无数的喜怒哀乐,但只要还有人将你放在心上,或者你的心里还存有念念不忘的人,那就还有活下去和坚持下去的理由。当你还对这个世界心怀期待,世界上就还有一份美好与你相关。 路明非思绪百转千回,未曾注意到身边的顾谶眼帘低了低,恍忽间,诺诺仿佛听见了一道无声的叹息。 随着叹息声落下,被按下暂停键的画面恢复生动,周遭所有的金属物体在同一瞬间向顾谶疾射而去,舱室里尽是刺耳的尖啸声。 …… 爆血之后,苏茜的‘剑御’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原本她的极限是控制十二柄黑刀,但此刻她把‘剑御’发挥到了极限,服从她意志的金属物体已经超过了上百件。 连金属的舱壁都在‘剑御’的催动下开裂,铆钉和尖锐的碎片脱离舱壁,立刻就循着磁力线射向了顾谶。 在这种高速之下,一颗铆钉的杀伤力都能和子弹相提并论,更别说那些断口锋利的管道和藏在金属风暴里的特制黑刀。 苏茜没给顾谶留任何死角,尽管她有剑御和爆血两张底牌在手,但狮子搏兔必尽全力,战场上的慈悲心总是可笑的,更何况对手并不是兔子,而是能屠神的神秘存在。 她并不太担心‘黑日’,一是她跟顾谶等人不在同一间舱室里,二是那十二柄黑刀是装备部特制的,就算极致的高温能把磁化的金属物品消磁,但对它们的影响会大大衰减,而它们的熔点也极高。 更何况苏茜可以不断地调用蒸汽室中的金属物品,在爆血的支持下,言灵‘剑御’获得了更强的续航能力,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她自信能维持几分钟之久。 听完路鸣泽的一番话后,路明非选择了躺平,很鸡贼地躲在了顾谶身后。 楚子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激射而来的黑影,单纯的脑袋里在想如果是自己面对这种局面,应该怎么应对。 诺诺对自己的安危并不担心,她反倒有些担心苏茜,鬼知道顾谶的怒点在哪里,说不定就触动了呢? 而顾谶并没有像苏茜想象当中的那样再次释放‘黑日’,他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对即将临身的金属狂流丝毫未觉。 但苏茜不这么认为,她把全部精神都灌注在那十二柄黑刀上,黑刀激烈地旋转着,同时她紧盯着监视器里的一举一动,仿佛在一帧一帧地分析顾谶的表情和眼神,试图从中看出什么。 一秒?可能没有,就只是念头一闪的那个瞬间,所有躁动的裹挟杀意的金属都停下了,如同被定格在胶片上的画面,停顿在了众人的面前。 细小的金属碎片边缘呈现出仓促生成时的不规则形状,巨大的金属结构粗犷而笨重,还有一些尖锐的利器,但都这样停止在了激射的半空之中,包括那十二柄装备部特制的黑刀,几乎与就要被金属狂流淹没的众人迟尺相隔。 苏茜童孔骤然缩紧,心中既惊且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刻的感受,她竟然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对这些金属的掌控! 她再也无法对它们下达命令了,准确来讲,是某种来自更高层次的指令剥夺了她的权能,将她的印记从这些致命的武器上彻底抹去。 剑御,失效了。 /90/90102/31165539.html 152.静默 通过高清监视器,苏茜看到那个男人的眉梢扬了一下,然后所有静止的金属利器开始鸣颤起来,钢铁的洪流在刹那间冲破了层层舱壁,像是不可阻挡的狂龙,直冲她藏身之处而来。 天花板轰然崩塌,苏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平衡地往下坠落,置身于这狂暴的金属狂流之中! “哎!”诺诺眼神一急,下意识出声。 在失去支撑以后,即便是以苏茜暴血后的身躯,恐怕也难以抵挡这利器的风暴,会在成千上百次的切割里香消玉殒。 苏茜心中无比惊骇,只能将身子尽可能地蜷缩,交叉双臂护住了头部。 但预想当中的剧痛甚至凌迟的惨烈并没有发生,金属的洪流只是与她迟尺呼啸而过,旋即像绽放的铁花一样散去,她自己砰得一声坠落在了地板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路明非听了这一声,心底都跳了跳。 诺诺感激地看了顾谶一眼,不免松了口气。 躺在地上的苏茜抚了抚震荡的胸口,不敢相信地看着居高临下的顾谶,惨败了,刚刚还孤军奋战亦意气风发的自己就这么败北了,还是在闺蜜面前,跃跃欲试真像是一个笑话,简直无地自容。 “你怎么知道我的位置?”她慢慢站起身来,身上暴血的特征逐渐褪去。 对手从一开始就掌握了她的位置,而她爆血之后的战斗力仍然被对手完全压制,最关键的,是对方破解自己‘剑御’的那种能力。 继‘无尘之地’和‘黑日’之外的,第三种言灵吗?她不知道,只是心底一点点沉下去。 “就感觉到了。”顾谶说。 “……”苏茜。 还真是一点都不骄傲的回答啊,这么轻描澹写,让人心里更加挫败了。 她刚刚怀着少有的决心,把自己的全部潜力激发出来,结果前一刻她还以睥睨之姿指挥着金属的狂风暴雨,下一刻就狼狈地摔在了对方脚下,好在切断了通讯,不然这个人就丢大了。 思绪正发散着,冷不防手腕被人抓住了,苏茜回神看去,是诺诺。 这个素来无法无天又古灵精怪的姑娘捏着她的手腕,笑眯眯地说:“妞儿,你现在可是俘虏了,应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俘虏?苏茜无奈苦笑,在这个要与龙族分出生死的战场上,哪有俘虏可言呢?不过自己方才之所以敢试试,又何尝不是因为诺诺在对面呢? “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路明非说:“谁知道这船上还有没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兰斯洛特他们什么时候赶到。” 苏茜闻言,心说他们带来的怪物是没了,但可怕的怪物的确有,就是你们两个啊。 诺诺偷偷朝她眨了眨眼,想说这种事情啊,习惯就好了,难道不会有种没来由的安心吗? 就在这时,一阵机械运转的微声忽然出现,在这种舱室里有机械运转并不奇怪,可这个细微的声音却让人莫名心生警觉。 “在那!”路明非指向头顶,已经机敏地发现了声音来源。 众人的正上方,一个红色的光点以大约每秒钟一次的频率稳定地闪烁着。 苏茜也看到了,那毫无疑问是一个摄像头,这艘船做着非法的买卖,所以花费了不少的经费安装摄像头,以便阿列耶夫在船长室就可以掌控全船的情况。 而她之前登上这艘船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管整个监控系统,再通过卫星频道把图像实时传给兰斯洛特,所以对方才会那么镇定地跟乌鸦说话,而不是急于赶来,因为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然而在暴血之前,苏茜切断了和兰斯洛特之间的通讯,不只是语音,还有画面信号。后者并不知道她和顾谶之间的战斗过程,但必定心如火烧,那么这种情况下,他会反过来黑进这条船的系统,重新获得监控系统的权力。 刚刚这间舱室里的摄像头已经在‘剑御’的磁化中失去工作能力了,但更上一层的船舱里还有摄像头能工作。 现在,应该就是兰斯洛特正通过那个摄像头观察着。 顾谶对此并不在意,脚步不停地迈出了舱室的隔断门。 …… 兰斯洛特死死地盯着摄像头,看着苏茜无可奈何地跟在那个男人的后头,完全是俘虏模样的亦步亦趋。 之前的战斗他只看了一半,摄像头就被高强度催动的‘剑御’磁化破坏掉了,而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结果不言而喻。 兰斯洛特握紧了拳头,“再快一点!” 旁边,冈萨雷斯默默点头,什么都没说。 此前的战斗他们都看了,那些名为不朽者的怪物被瞬间摧枯拉朽,而就算把它们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结局恐怕也没什么两样。 --每一个不朽者的脖子上都有一个血清注射装置,那个脖圈似的设备里装有一支盛满红色液体的注射器。那是从龙王尸骸中提取龙血,再用龙血提炼出的血清,既是炼金术师们求之不得的圣药,更是蚀骨的剧毒! 通过远程遥控,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残暴将会注入他们的体内。 可现在完全没用了,在那堪称恐怖的言灵‘黑日’之中,无论是血清还是不朽者,都化为了灰尽... …… 这个时候,相距十几海里的另一条货船上,乌鸦静静地躺在甲板上,望着天空中的乌云和浓雾。 他还叼着烟,但纸烟燃到一半就熄灭了。今晚海面上实在太潮湿了,他那盒烟像是在海水里浸泡过似的。 他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位古代的曰本武士,当着千军万马的面被宿敌打败,宿敌纵马去追赶他那些逃跑的士兵了。而他躺在寂静的、弥漫着血腥味的战场上,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援军来救走他,或者宿敌回过头来砍掉他的脑袋,都没关系。 其实也没那么糟,他相信兰斯洛特的承诺,只要路明非不龙化或者顾谶不发狂肆意屠杀对方的手下,兰斯洛特就会确保他的生命安全。 乌鸦相信,路明非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来,且不说他本就没有什么攻击性,就算他不愿被捕,也不会让诺诺陪着他冒险,真逃不掉会束手就擒的。 至于顾谶会如何,他觉得对方既然会与路明非和诺诺同行,那就没什么要担心的。 /90/90102/31181061.html 153.刺客 正漫无边际的遐想出神,有人从旁边递来一支烟,乌鸦瞥了那人一眼,是藤原信之介。 之前他不知道这个圆脸的孩子也抽烟,在自己面前,对方一直唯唯诺诺的,像个刚出学校不久的实习生。 乌鸦翻身坐起,叼上藤原信之介递来的烟,是小支的陈年雪茄,对方之前把烟存在一个扁平的白金烟盒里,密封得很好,避过了海风的侵蚀。 他给乌鸦点燃雪茄,也给自己点燃一支,“很抱歉,左伯君,这是兰斯洛特君拜托的事,我不能放你走。” 藤原信之介的语气还跟以前一样,恭恭敬敬,“说起来,我在曰本的工作还是多亏有你才得以展开,我欠你的人情。” 乌鸦心里微微一动,藤原信之介对他颇有感激之情,这家伙又是学院派驻东京的代表,而不是兰斯洛特手下那帮长于战斗的专员,从他的身上也许能打开局面。 说起来很简单,只要藤原信之介愿意帮他拨个电话报平安,鹤组的人就会意识到他出事了,这就是极道中人的默契。 心思一起,乌鸦的演技就来了,紧紧地蹙着眉头,狠狠地抽着雪茄。 “左伯君也不必为路君担心,兰斯洛特君已经用自己的人格担保,学院不会再对路君采用极端手段,只要路君放弃暴力反抗,他就一定是安全的。”藤原信之介果然被他这一脸仇大苦深打动了,温言款语地安慰。 “我明白,我也不是为了这个着急。不过是一个一败涂地的人有点不甘心罢了。”乌鸦叹了口气,“可我的作战,已经结束了。” “以您对路君的了解,路君不会激烈地反抗吧?还有那个叫做顾谶的男人,他会配合吗?”藤原信之介反倒显得有点忧心忡忡。 “他要真是那种攻击性强的人,你们中有多少人能活到今天都是问题。”乌鸦说道:“至于另一个人嘛,我想能被路明非当成朋友的,都不会太极端。” 藤原信之介摸着下巴,“可是那晚在街头,那两个人看起来简直就是魔鬼啊。” “还不是加图索家让你送来的音频?”乌鸦的语气不耐烦起来,这小子说话总是那么婆婆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他想聊的话题? “是啊。”藤原信之介煞有其事道:“诺诺小姐也在现场,看起来加图索家真是连陈小姐的死活都不顾了呢。” 乌鸦心中一凛,这件事他也想到过,难道加图索家真那么不近人情? “加图索家已经不想要他们的新娘了?”他试图探些口风。 “据说家族长老是非常暴怒的,凯撒还不知道。加图索家是那种从中世纪延续下来的家族,对于继承人的血统有着极高的要求,混血名门就是这样,一旦血统被污染,后代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藤原信之介腼腆一笑,“大概是担心陈小姐这一路上跟几个大男人同行,会发生什么事吧。” “那就劝凯撒换个未婚妻,如果他不同意,就换个继承人!”乌鸦不由恼怒道:“因为这个就想杀人吗?” “有道理啊。”藤原信之介喷出一口烟来,“如果那个梆子声通过那条船的扩音器放了出来,兰斯洛特君又恰好赶到,看到的岂不就是龙化的路君了吗?左伯君你说,真要是那样的话,这件事会是什么结果呢?” 乌鸦勐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一句话之间,这个年轻人就变了,雪茄的烟雾被风吹散,那张圆润可爱的脸写满了讥诮和讽刺。 “你...”乌鸦的声音莫名颤抖起来。 “我跟左伯君说过,加图索家的特使,已经来了。”藤原信之介慢悠悠地说。 “是你!”乌鸦目眦欲裂。 是啊,他怎么会忽略这个人呢?分明是藤原信之介把那段视频交给自己的,可自己却因为这家伙的一句解释,而把他排除在怀疑名单外了。 归根结底,他从未认真地对待过这个圆脸男人,他尴尬的神态、吞吞吐吐的话语还有那些恰到好处的小礼物,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乌鸦,不知不觉间就取得了他的信任。 如果说乌鸦是影帝,那么藤原信之介简直就是一位催眠大师。 “人总是容易忽略那些看起来比自己弱小的目标,所以最强的刺客往往不是那种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家伙,而是女人和孩子。”藤原信之介微笑着掸掸烟灰,“您的朋友樱不就是这样的忍者吗?” “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乌鸦咆孝。 藤原信之介耸耸肩,“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从小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就努力学习怎么让人放下戒心,幸运的是我生来就是个娃娃脸,再稍微多吃一点,大家总是对圆脸的男人宽容一些。 我确实是学院的代理人,但我也是加图索家的刺客,这两个身份并不矛盾。家族希望这件事干干净净地结束,不要拖泥带水,所以派出了我。家族中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不少,在他们之中,我的地位很高,只有一个叫帕西的家伙在我上面。” 他侃侃而谈,神色得意。 往往太能忍的人私下里都有张扬的怪癖,他毕竟还年轻,在乌鸦面前忍了那么久,摘下面具的时候,不由自主就要多说几句。怕是乌鸦不想听他都得逼着对方听。 “兰斯洛特知道你的身份吗?”乌鸦深呼吸片刻,恶狠狠地提问。 “当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是加图索家的特使,肯定不会允许我上这艘船。”藤原信之介说:“虽然他跟路君不是那么熟,不过在能力范围之内他还是个念旧情的人,因为苏茜小姐的缘故,他也不会看着诺诺小姐死掉。” 他顿了顿,笑道:“但我就是要跟他一起行动,我一直独立完成任务,很多刺客之所以死掉,就是因为对外联络的线索太多。但独狼就是要懂得借势,左伯君你和兰斯洛特君在下棋,你们都在试图骗对方,只有我看清了你们的盘面,我要借你们双方的棋势,办成家族交给我的事情。” 他挑了挑眉毛,“中国人说武术中最高的境界是‘四两拨千斤’,力量用得恰到好处,老鼠也能战胜大象。” 乌鸦沉默片刻,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要陈小姐死?” /90/90102/31182520.html 154.踌躇 “其实陈小姐死不死,对家族来说并不重要,但凯撒对家族来说很重要,可他又不愿放弃陈小姐,那就没办法了,只好让陈小姐消失掉了。” 藤原信之介说道:“当然,为了不让凯撒起疑,路明非和跟在他们身边的那家伙也得消失掉,兰斯洛特会帮我完成这个计划的,他带着七宗罪,那是能够杀死龙王的武器。还有,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微微前倾,似乎想跟乌鸦耳语,“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要死,而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四个。” 他转过身,朝兰斯洛特留下来的那两人一人一枪,两名专员反应都来不及,额头冒出一线血花,直挺挺地倒地了。 他们都是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又经过残酷战场考验的精英,但什么都没意识到,还怀抱双手远远地看着乌鸦和藤原信之介说话呢,就被杀掉了。 乌鸦并不可怜他们,因为在他高声咆孝的时候,那两个人连过来询问的意思也没有。 --他们也是藤原信之介的同党,要么是后来被收买了,要么根本就是加图索家派遣来的。 加图索家和其他混血名门都会在秘党里安插自己的人,甚至有人说罗马分部就是加图索家的私人武装,这并不奇怪。 但这并不会让藤原信之介有所顾忌,他已经骄傲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一只独狼,从不需要同党。 “现在只剩下你和我啦。”藤原信之介微笑着吹散枪口的硝烟。 乌鸦根本没听他废话的意思,毫不犹豫地跳起来就跑,狂奔,就像一只刚从猎犬牙齿下逃脱的豪猪! 藤原信之介反倒愣了一下,他原本觉得这位曰本执行局局长会更硬气一些,比如冷冷地看着自己,等着被自己一枪爆头,当一条沉默的好汉,可就是没想到这厮跑得比兔子还快。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在开阔的甲板上,四下没有任何障碍物,他手里握着一支有效射程70米的枪,弹匣里还有足足13发钢芯弹,他当年的射击成绩是卡塞尔学院前三名。 总而言之,这样的逃跑,只不过让乌鸦自己的结局显得有点滑稽罢了。 藤原信之介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仰头对着天空吐出幽幽的蓝雾,随手丢掉烟蒂,头也不抬,甩手一枪。 狂奔中的乌鸦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那样,扑倒在地。 而藤原信之介潇洒地抓住从枪机里弹出去的弹壳。 一切都结束了,他盘膝坐在这艘寂静的空船上,望着起伏的海浪,周围只剩下海风呼啸,万分孤寂。 推算时间,几分钟后兰斯洛特的直升机就会接近路明非的那条船,梆子声会准时响起,等兰斯洛特亲眼看到那个龙化的怪物,那些他备而不用的极端手段都会拿出来。 最好路明非狂暴后先掐断诺诺的脖子,然后跟另一个怪物厮杀起来,这样兰斯洛特就更有足够的理由执行灭绝方案,兰斯洛特能对学院有交待,藤原信之介也能对家族有交待。 漂亮的方案,真是漂亮的方案!藤原信之介在心里为自己喝彩。 就像一场完美的谋杀桉,所有的真相都被严密地遮盖,没有一丝缝隙和破绽。 最妙的是,他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只不过这边动动嘴皮子,那边动动嘴皮子,一切就完活儿了。 最高级别的刺客岂不就应该这样,手上连血也不沾。 “嗨,小子!”就在这时,有人远远地喊他。 藤原信之介愣了下,缓缓转过身去,按理说这艘船上除了他没有活人了。 居然是乌鸦! 这个胸口中了一枪的家伙竟然没死,站得远远的,举起了手中的东西给藤原信之介看。 岂止没死,根本连‘受了重伤’的表情都没有,乌鸦在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那股子得意劲儿不比藤原信之介自揭谜底时逊色。 他手中的东西就是他带来的那台卫星通讯设备,兰斯洛特让人把它摘下来之后并没有带走,被藤原信之介打死的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就负责保管这套设备。 现在乌鸦的拇指就按在拨号键上,他按一下,什么话都不用讲,鹤组就会收到信号,早已待命的直升机和快艇都会出动。 时间还够不够?乌鸦不确定,但是藤原信之介的时间肯定是不够了。 藤原信之介这个自负的蠢货,他根本没留意乌鸦逃走的方向,这个资深流氓并不是在逃,他是扑向了那两个死人! 乌鸦拉开自己的衬衣,露出里面的防弹衣,“我老爹总是反复跟我说,让我出门做坏事的时候记得穿防弹衣!” 他不会像藤原信之介那样废话连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按下了拨号键,他赶时间! 然后... 半秒钟?或许没有。乌鸦缓缓低头,呆呆地看着插入自己小腹的折刀。 折刀的刀柄,握在藤原信之介手中。 而那个卫星通讯设备也已经在对方手里了,这个圆脸的年轻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那样狰狞,以往谦卑的眼神中喷薄着愤怒。 时间像是被忽然砍掉了一段,前一刻乌鸦胜券在握,后一刻就一败涂地。前一刻藤原信之介距离他还有几十米远,后一刻两个人便四目相对,距离近得可以拥抱。 乌鸦自己也是混血种,藤原信之介的血统再优秀,速度再快,也不能说他能够瞬移几十米,或者在他高速移动几十米的时间里,乌鸦连按下一个键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零...”乌鸦终于想起了这个言灵。 是的,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感觉上似乎是压缩了时间的言灵,昂热正是靠着这个诡异的言灵,战胜了血统上远胜于他的‘影皇’上杉越。上杉越那堪称恐怖的言灵‘黑日’在‘时间零’的面前,根本就发挥不出威力。 难怪藤原信之介能在同一瞬间用同一柄武器杀死了负责广告放送的四个人,应该就是用这柄折刀吧? 跟昂热一样,拥有‘时间零’的人最适合使用这种小巧的武器,因为武器的长度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无视了时间,也就无视了空间。 乌鸦牙关紧咬,与对面的藤原信之介死死瞪视,彼此眼中只有浓烈的杀意。 /90/90102/31210859.html 155.素养 “这是没打算告诉你的秘密。” 藤原信之介咬着牙,拧转手中的折刀,“左伯君,我不得不敬佩你,能逼我暴露言灵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超过五个!” 血从创口里汩汩地涌出,乌鸦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的也都是血。 “那就带着这个秘密,去地狱吧!”藤原信之介勐地发力,想要绞断乌鸦的肠子。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一缕凉风,那样薄凉,好似晚夏夜里乍起的风,感到便已知秋。 与这线凉意同来的还有阴冷锋锐的刀光,在月夜下无比暗澹,到眼前却刺得眼睛疼,就像掠起的樱红色的长绫。 藤原信之介心中大骇,是谁?! 这艘船上明明没有第三个还站着的人了,又有什么人能够瞒过他的感应,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的背后,挥出这么一剑? 好像已经来不及了,藤原信之介目眦欲裂,言灵‘时间零’在这一刻终于展现出它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仿佛鬼神暂缓了时间,而他终于有机会回头去看那道鬼魅般的身影。 结果的确如他所愿,他看到了,可看到的是一双血红色的童孔,就像泣血的恶鬼,以粘稠的鲜血为底色,几乎要掩盖住熔岩般的黄金童。 源稚女!不,是风间琉璃!这是藤原信之介脑海中一瞬闪过的下意识念头,下一刻他的脑海便如遭雷击,仿佛恐怖的梦魔降临,将他拉入永世沉沦的混沌之中。 “不!”藤原信之介在心中狂喊,同时他拔出了那柄捅在乌鸦腹部的折刀,只不过不是朝拥有血色眼眸之人挥刀,而是掉头就跑。没有丝毫犹豫,就像乌鸦之前的反应一样,玩儿命地狂奔! ‘时间零’的效果如同一个倒计时,藤原信之介脸色惨白,额头满是汗珠,他的表情时而惊恐时而狰狞,下一秒又变得悲伤,就像有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迸发,最终演化成人生中某一个最无法忘却的片段。 言灵,梦貘。 噗通!藤原信之介一跃而起,在‘时间零’的最后一秒中跳入了无边大海。 如果对手是乌鸦,他根本没有‘逃跑’或者‘不敌’的念头,他无比自信捏死这个道貌岸然的小流氓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可当对手换成源稚女,他就没有了自信。 ‘时间零’是强,可他手里的折刀不是昂热手中的那一柄,就算他在有效的时间里将源稚女千刀万剐,也没有必然能杀死对方的把握。这并不仅仅因为对方是源稚女,是曾经的‘极恶之鬼’,更因为对方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一个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已经失去了能杀死‘皇’的风间琉璃的人格,连点亮黄金童都做不到的混血种,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来到言灵是‘时间零’藤原信之介的背后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看起来少女般弱柳扶风的家伙,把所有人都骗过了。他不仅没有失去血脉的力量,甚至融合了风间琉璃,变得更强! 落水声在翻涌的海潮声里几不可闻,乌鸦大口喘息着,踉跄一步就要坐倒,然后就被一只纤瘦的手掌扶住了。 “多谢了,源稚女少爷。”乌鸦勉强一笑,也有些惊讶,“不过您怎么会来?” “哥哥他,还是不放心。”源稚女说着,眼眶的绯红色渐渐隐去,眼孔黑白分明。 乌鸦苦笑一声,“到头来,还是要麻烦大家长。” “不过你也没那么容易被杀掉吧。”源稚女说。 乌鸦翻了翻白眼,时至今日,他还是不太习惯对方开玩笑,毕竟当初受风间琉璃的阴影太深了。 “那当然,要是这么轻易就被杀掉,我怎么能是大家长的跟班呢。”他顿了顿,痛得咧了咧嘴,“不过中了‘梦貘’,跳进海里也是自寻死路吧。” “没有。”源稚女看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平静道:“他能反身跳海,说明没有完全被‘梦貘’影响到。” “怎么会?”乌鸦一愣,像‘梦貘’这种恐怖的言灵,还能失误的? 源稚女微微摇头,“是我慢了。” ‘梦貘’需要两者对视才能触发,他是在藤原信之介有回头动作的时候释放了言灵,可对方在前一刻就开启了‘时间零’。 但不管如何,就算藤原信之介能活下来,从这茫茫大海里回到陆地上,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 兰斯洛特打开武器箱,箱中静静躺着一支枪。 乌黑色不知名的金属打造,扭曲的外形,复杂的气动导轨,单独配置了瞄准头盔,旁边排列着各种功能的子弹。 装备部特制,维多利亚千里迢迢带来曰本,原本负责操作这支枪的人应该是苏茜。 “你受过足够的训练,可以驾驭这支武器。”兰斯洛特低声道:“我已经对你进行了授权。” 维多利亚深呼吸,戴上瞄准头盔,端起这支沉重的枪,她的右手食指触摸到扳机的时候,头盔里传来eva的声音,“授权验证通过,使用者维多利亚·斯诺顿,由‘守望者’兰斯洛特授权。卫星网络对你开放,击毙许可下达,请妥善使用,女伯爵殿下。” 他们虽然还在曰本的领海上,但eva已经可以通过卫星网络直联这支武器,不用经过曰本的网关,也就避开了辉夜姬的干扰。 维多利亚应该兴奋的,以她现在在执行部的地位,能够顶替‘雷霆’操作这支武器,说明兰斯洛特对她的信任。 但那句‘击毙许可下达’让她的心沉入了谷底,现在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杀死那个曾经的学生会主席了。 她没有资格犹豫,她只是这个战场上的士兵,士兵必须绝对地服从指挥官,这是她一直以来所受的训练。 直升机舱门打开,尹莎贝尔把挂绳扣在她的腰间,以防她跌出去,维多利亚以蹲姿瞄准下方。eva的网络支持已经就位,海面上直径800米的范围内,所有的目标都被标记出来,无论是急着避风的海鸥还是浪头上跃起的鱼。 “开枪前我会做最终确认。”兰斯洛特说。 “是!”维多利亚回答。 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兰斯洛特的心境已经乱了,但他还是给维多利亚补充了一道温暖的命令。 这道命令的意思是无论最后是否开枪和对谁开枪,都是兰斯洛特的决定,跟她无关。 作为未婚夫,可能兰斯洛特已经心急如焚,但作为指挥官,他仍然镇定。 这就是‘守望者’,这就是一个出色的棋手,也是在这条坚守人类立场的道路上,应该具备的素养。 /90/90102/31219275.html 156.浮光 夜色漆黑。 顾谶他们终于走到了甲板上,四周潮起潮落,熄灭动力的船被潮水推着微微摇晃起伏,阵阵水流声夹在夜风里,空旷而寂寥。 “感觉好久没看过这样的天了。”路明非仰着头,如墨般的夜色深沉到了极点,那些本来不亮的星星反倒显得熠熠生辉。 他不免想起了无数次坐在楼顶天台眺望远方的时候,相同的是一样漆黑的夜晚,不同的是彼时cbd的灯光明亮如昼。但现在,虽然没有那么耀眼的光,可有一些人在身边,好像就能照亮黑暗。 他觉得自己心生此番感慨,真不愧是文学社有数的男青年。 “天好黑。”楚子航讷讷道。 路明非瞥他一眼,大煞风景。 “是啊,黑乎乎的。”诺诺滴咕一声,看向身边的苏茜,“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来啊?”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觉得诺诺果然走不了文艺风。 “他现在应该很着急。”苏茜说道:“很快就会来了,愤怒,但不会失去理智。” “好一嘴狗粮。”诺诺啧了声。 “你先问的啊。”苏茜轻笑道。 看着她们两个好像完全搞不懂彼此的立场,还在闺蜜间说说笑笑的神态,路明非不免咂舌。心说在这种学院都把压箱底的怪物派出来,一方的男朋友正提着屠龙刀来砍人的时候,你们还没事儿人一样,心真大。 “老顾,你在看什么?”路明非转而去问一直沉默的人。 很奇怪,好像刚刚从这艘船的底部走上来之后,这个平日里山崩于前都镇定自若的人便沉默了,虽然他平时的话也不多,可此刻尤为安静。 “看这片海。”顾谶站在船舷一侧,远远眺望着翻涌的海浪,那深色的一切好像铺天盖地。 “这有什么好看的?”路明非觉得他故作深沉。 “觉得自己渺小。”顾谶说了句,转而抬头望向夜空某处。 路明非不及去想他意味莫名的话,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到那里有一点点亮光闪烁,仿佛有什么正在逐渐靠近着。 “是直升机!”诺诺确定道。 “兰斯洛特?”路明非有些紧张起来。 面对那些不朽者的时候,他是也紧张和害怕不假,可那些东西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为了活命他完全可以拼了命不要地龙化。可如果面对兰斯洛特那帮学院的人,就算明知对方是来抓自己的,他觉得自己也没办法跟他们玩儿命。 顾谶只是静静看着那个慢慢靠近的光点,心想以后的路,或许需要「七宗罪」。 “你也会越走越远吗?”一个声音在他的背后出现。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能用这个忧伤到快要哭出来,还带着钻心苦楚的演技派语气跟他说话的,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路鸣泽,另一个眼下在相隔万里的大洋彼岸。 现在出现的人当然就是前者了。 路鸣泽捏着一朵小白花,领口蝴蝶结的边缘在风里一抖一抖的,那张白瓷般的小脸上写满了泫然欲泣。 “雪滴花?”顾谶对这小子的表情视若无睹,只是看着他手里的那朵白花。 “你最喜欢嘛。”路鸣泽还是一脸幽怨。 顾谶默然片刻,“我还以为你会带郁金香。” 路鸣泽眼神一动,状似无意道:“你知道我会出现?” “猜的。”顾谶澹声道:“以前不就是这样么,要么是在有利可图的时候来,要么是在想看笑话的时候。”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啊。”路鸣泽抿了抿嘴,眼帘低垂。 顾谶呵呵冷笑。 “你看他们,心底既畏你如鬼怪,又想得到你的庇护。”路鸣泽转头看着甲板上的几人,在冻结的时间里,每个人的表情都那样清楚,清楚到能看到一双双眼睛里映出的倒影。 他靠近诺诺,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是在卡塞尔学院里,她会不会也加入狩猎小队,成为追杀你的其中一员?” 顾谶看着诺诺隐含迷惑的眼眸,看着她耳畔被风掠起的几缕发丝,目光随即移开。 路鸣泽马上道:“你也见过她玩儿命时的样子,如果她那样对你你会反击吗?还是直接杀了她?这会让很多人痛苦,很符合咱们魔鬼的风格。” “那就杀了。”顾谶毫不犹豫,甚至提议道:“要不现在就动手吧?那梆子声已经没了,路明非想龙化也龙化不了,只能干瞪眼。不过到时候你该不会帮他吧?” “呃。”路鸣泽噎了噎。 顾谶缓缓道:“现在需要安慰的可不是我,这条路怎么走,我从来都没有犹豫过。” 路鸣泽见此,也收敛表情,笑眯眯地踮起脚来,试图将手里的雪滴花插进他的上衣口袋,可努力片刻,也才只够到他的裤腰带... “……”顾谶看着眼前这妄想扯自己裤腰带的臭小子,很想给他一拳。 “不要总这么暴躁嘛。”路鸣泽耸了耸肩,“这个世界还是蛮不错的,不断有想毁灭它的人,也有想守护它的人,看蝼蚁与蝼蚁角力,不也是一种乐趣吗?” “蝼蚁?”顾谶轻声念着。 路鸣泽深沉地指了指他,又指向自己的胸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顾谶动了动唇,试探道:“天下英雄,唯操与使君耳?” “……”路鸣泽。 “以后再说吧。”他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挥手,“哥哥总是要去那里的,至于想不想让他看到真实的世界,感受到早已存在的绝望,就看你愿不愿意了。反正,你是无论如何也要跟她见面的,不是吗?” 路鸣泽的身影如镜花水月一般消散了,就像薄薄的凝结而成的冰,在片刻的温暖里眨眼融化不见。 那朵白色的花凋零着,花瓣飞过顾谶的眼前,在黑暗中划过雪色的痕迹。 “这控那控什么的就是啰嗦。”他轻哼道。 暗处似乎传来了某人的一声闷哼,好像膝盖中了一箭,受了点儿内伤。 …… 撕裂般轰响的风声从而天降,灯光穿透了浓雾,黑色的直升机突破雾气出现的那一刻,就像是一条黑色的虎鲸。 舱门打开,戴着黑色头盔的女生端着奇异的武器。 兰斯洛特背着沉重的七宗罪,机腹下的转轮开始旋转,随时都会倾泻出密集的火箭弹。 /90/90102/31219276.html 157.岁月未老 风声猎猎,兰斯洛特站在舱门边俯瞰,俯瞰着手搭凉棚仰头望的路明非、一脸警惕但充满孩子气的楚子航,还有身姿挺拔的顾谶。 这就是情报里的怪物们吗?能够随意龙化的混血种、神秘未知但被路明非不远万里找寻的‘师兄’、以不见丝毫异变的人类之躯击溃奥丁的‘教员’。 这简直就是一个怪物的组合! 坦白说,顾谶和楚子航的形象跟兰斯洛特的预想区别很大,他预想的这两人不说体格健壮,浑身凶蛮杀气掩盖不住,起码也矫健凶勐,有着野兽般的慑人目光。 但下方的这俩人,除了那个疑似龙王的目标顾谶看起来凛然冷厉之外,另一个有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庞的家伙简直是来凑数搞笑的,那努力瞪大的眼睛算是怎么回事,气鼓鼓的,是打算跟直升机的射灯比谁更坚挺吗? 兰斯洛特看到了自己的女朋友苏茜,万幸的毫发无伤,现在正抬手遮着灯光。而看到她,他心里才如释重负。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的一段时间里,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保持起码的冷静。 他也看到了长发飘飘的诺诺,还是那样扬眉英飒,一副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低头的模样。 可现在,她们身边的人真的安全吗?明明是被怪物环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安心的笑容呢? 兰斯洛特定了定神,做出命令:“维多利亚,目标为路明非身边的那个男人,射击准备。” 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直升机稳稳地悬停在疾风中,机师在为维多利亚争取最好的射击条件,后者在弹仓中填入了一颗晶石作为弹头的子弹,从龙王康斯坦丁骨骸中提炼出来的火元素被包裹在石英中,制成了这颗子弹。 它会无视一切防御,引发最纯粹的燃烧,无论是贫铀装甲板还是龙鳞,它都能毫无障碍地穿透。 它存在的意义就是毁灭,能杀伤龙王的只有另一位龙王,就像兰斯洛特背后的‘七宗罪’,恰恰是一位龙王铸造了这套屠龙兵器。而这枚子弹的弹头里,藏着一位龙王的骨和血。 它被携带的目的,是在最极端的情况下用在路明非的身上。 但现在,相比较路明非那张憨憨的脸,另一个凝视着直升机不语的身影是更优先级。 他太危险了,兰斯洛特这么想。 他能看到对方那双平澹的眼睛,清澈得好像雪融化时的密歇根湖。可越是这样,兰斯洛特便越感到心季。 维多利亚从耳机里接收到了他的命令,头盔把她和外界完全地阻隔看来,她进入一种类似禅定的状态,感觉全部意念都灌注在那颗弹头上。 这种状态下的她别说手持这样一支绝对会命中的武器,就算手中是一支二战时的三八大盖,也能在数百米的距离上击杀目标,而她和甲板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百米。 “风速校准完毕,地球自转校准完毕,目标锁定完成,等待最终的射击命令。”eva的声音同时传入维多利亚和兰斯洛特的耳朵,他们正共用一个频道跟eva联系。 兰斯洛特深呼吸。 这并非犹豫,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他对自己所做的每个重大决定负责。 就像那年在马达加斯加,他在对苏茜说出那句话前,在篝火边深呼吸了数分钟之久,一言不发,看着她的眼睛。 …… “他会下令攻击吗?”诺诺问身边的闺蜜。 “不会。”苏茜很笃定。 楚子航不解地看她一眼,“为什么?” 苏茜歪了歪头,心想男女朋友之间,彼此了解、知道对方面对选择时会如何决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她说不出来,迎着那双真真好奇,纯粹的不含丝毫杂质的眼睛,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她说对了,兰斯洛特并没有下令开枪。 他所看到的并不是嗜杀且泯灭了人性的龙类,虽然对方一举灭杀了所有的不朽者。 下一秒,兰斯洛特的眼神突然惊恐起来,因为当他下达“取消射击”的命令时,这条命令并未出现在他自己的耳机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不容置疑且阴沉的声音--“射击核准!” 那是藤原信之介的声音! 虽然那声音透着虚弱,但他不会听错,他不知道藤原信之介的声音为何会出现在他和维多利亚通讯的频道里。这个频道虽然可以被任何一个成员使用,但谁都知道兰斯洛特的纪律,谁都不会侵入他的专用频道。 而在维多利亚的红外线瞄准的显示中,甲板上的只是几个红黄相间的人形,且她不会搞错目标,因为她早已把顾谶标注为一号目标,瞄准着他的心脏。 砰! 兰斯洛特下意识扑向维多利亚,试图阻拦她射击,但在他扑倒维多利亚之前,枪口微微震动,吐出了刺目的火光。 海风凛冽而呼啸,视线尽处,诺诺童孔一缩,想也不想地就舍身上前,想要推开顾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那一瞬间想这么做了,所以身体的动作便快于大脑的决定,或者干脆说她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什么。 时间仿佛变慢了,路明非惊恐的表情,楚子航瞪大的眼睛,苏茜眼底的难以置信和惶急。诺诺只有果决,顾谶都能看清她洁白额角上微显的澹青色血管,还有咬破的唇角因出血色。 这一刻,心底某处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就像曾有人为你这样飞蛾扑火过那样。 纯粹火元素的晶体停下了,任凭它如何高速旋转着也无济于事。在它和顾谶之间,出现了一层透明的屏障,那是被驯服的气流构成了涡旋,如同粘稠的胶体,不断抵消着这枚子弹的动力。 “……”诺诺踉跄了一下,差点扑进顾谶的怀里,但她马上就稳住了身子,第一眼先是看向半空那颗倔强却停滞飞行的火红色子弹,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撩了下头发,仿佛刚才只是船太晃人没站稳一样。 “师姐,你没事吧?”路明非这才反应过来。 “我能有什么事?”诺诺轻哼一声。 苏茜一眼看穿闺蜜还在嘴硬。 顾谶的目光落于海上。 那里,无数巨大的阴影裹挟着数米高的海浪而来,尖锐骇人的嘶吼声带着某种嗜血般的喜悦,遥遥可闻。 /90/90102/31277772.html 158.风雨曾谙 “那是什么东西?” 直升机上,维多利亚瞪大了眼睛,看着瞄准器中亮起来的一个个热感应点,红黄亮色密密麻麻,从远处接天连地地翻涌而来。 “尸守!”兰斯洛特紧捏着机舱门,一字一顿地说。 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藤原信之介怎么侵入到他的频道里的了,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愈来愈近的‘海浪’,那连绵的巨大黑影中亮起了一个个细密的金色光点,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他看清了那是一双双狰狞的黄金童,是由成千上万只尸守组成的狂潮! “东京湾里怎么还有这么多鬼东西?”路明非震惊不已,看向顾谶,“这些玩意儿不是都被你解决了吗?” 诺诺也看了过去,虽然不解,但理智地没有开口。 顾谶只是微微摇头,这些尸守显然不是凭空出现的,无论是它们之前沉睡于海底还是又有什么人开始豢养,总归是有人把它们唤醒的。 当然不会是学院的人,他对这一点还是能确定的,至于是谁,可能就只有那些想蹬蹬腿的老东西了。 尸守群眨眼显露真容,当先到的是被掀起的巨浪,汹涌着撞向下锚的货船,撞得船身剧烈摇晃,在船舷溅起几米高的海浪。 下一秒轰响起来的是直升机上的火力,数枚火箭弹划过猩红明亮的尾焰,直冲那已能看到血盆大口的尸守群而去,而座舱里的专员们也纷纷开火。 在对待这种怪物的时候,他们根本不需要有什么负担,更不会有丝毫感情可言。 火箭弹拉着长长的火焰弹道,落在海面上就是一道冲天的火柱,不断有尸守被抛飞出去,血肉四溅。 但更多的尸守已经扑到了近前,它们踩踏着前面同伴的身体跃起,用尖利的爪子扣在船舷上,像壁虎那样往上爬。 直升机的重火力依旧在压制着翻涌成海浪的尸守群,而兰斯洛特等人则已经换了攻击目标,不断向那些在船体上攀爬的尸守开火。 “这样下去我们会把船击沉的!”尹莎贝尔大声道。 与此同时,甲板上,路明非和楚子航背靠背,手中各持一把短弧刀,神情坚毅;诺诺和苏茜也是背靠背,海风吹拂她们的长发,有的发丝黏在唇角,在那倔强的眼神里,更有种绝境中的凄婉之美。 顾谶长身而立,黑色的风衣猎猎作响。 有灵巧敏捷的尸守当先跳上甲板,先是威吓般的低吼,然后有同伴也跳上来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甲板上的众人扑去。 直升机上,兰斯洛特只是朝甲板上瞥了眼,便立即下令,“提起高度,先解决海面上的尸守!” 他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当年蛇岐八家在曰本海域和冲出海底的尸守一战就是近在眼前的战例,且不说那些开快艇的,单单是低空飞行进行火力压制的直升机,就不知道被跃起的尸守打爆了多少。 这些怪物只是智商不高,不代表它们就是没脑子的靶子,它们是猎食者,懂得利用自身优势,更懂得团体作战。 果然,就在直升机拔高的时候,已经有尸守互相踩踏着跃起,试图跳上空中那个发光的铁盒子。 冬!有一只尸守够到了直升机的起落架,强壮的身躯在晃动中带动了直升机的整体摇晃,机舱门口的专员们有的身形不稳,原本朝海面射击的子弹登时飘到了船上。 一阵弹幕扫射过路明非的头顶,把这小子吓得缩头不已。 兰斯洛特见此,毫不犹豫地反手抓向背后,机括开合的脆声里,阵阵清越如龙吟般的吼声次第响起。 一把长刀被他握在手中,随着他迅然俯身挥刀,抓在起落架上的利爪齐腕而断,尸守嘶吼着坠落下去,眨眼就淹没在成群涌过的尸守群里。 “七宗罪。”路明非也看到了这一幕,语气有些复杂。 这套传说中的刀剑也曾握在他的手里,并用它们亲手杀死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别分神。”耳边传来诺诺的声音。 跳上甲板的尸守悍然来袭,却在下一刻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然后在半空被子弹爆头。 顾谶眼帘一抬,全副武装的维多利亚正移开枪口。 “哇喔,所以现在是协同作战吗?”路明非一刀砍翻从侧面偷袭而来的尸守,大呼小叫。 “我差点以为带了芬格尔在身边。”诺诺双手持枪,连续点射,将跳到半空的尸守送回海里。 话音刚落,从路明非的裤腰上就传来一个荡漾且欢快的声音,“谁叫我?可爱的芬宝儿在呢!” “……”诺诺。 “你没事招惹他干嘛呀。”苏茜忍笑,装备部特制的黑色短刀在众人身周左冲右突,不断切割阻拦着靠近的尸守们。 楚子航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端着冲锋枪大开大合地扫射。 没有人置身事外,他们默契地用行动表明,在面对生死的战场上,他们不是靠顾谶的庇护成长到今天的。每个人都是鲜活的个体,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坚守,那样倔强而灿烂。 顾谶轻轻笑了下,在这个惨烈的时候,好像有些突兀,却又那么适宜,在尸守接连不断地涌上甲板,好像蚁群笼罩奶酪那样的此刻。 风向不知不觉间变了,或者说风向其实一直在不停地变化,只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浩荡的尸守群吸引,而忽视了这一现象。 海面上刮起了旋风,搅动海浪分流破碎,尸守如坠涡旋。 直升机机舱内的各种警报声登时响成一片。 --“警报!警报!监测到东京湾上空出现元素乱流,附近人员立刻展开避险!”eva的声音回荡在机舱内。 “怎么回事?”尹莎贝尔惊恐地望向天空。 原本漆黑的夜色仿佛被什么照亮了,青冥显露,低空中的云层正呈漩涡状,向着海面下探,像是一个个恶魔的尖角从云里探了下来。那尖角中还不时闪出电光,传出隆隆的雷声。 这是风的漩涡把带着几万伏高压静电的雨云给吸了下来。 “元素乱流。”兰斯洛特轻声道。 中国古语说,龙动静都有风雨随身,元素乱流强到可以改变区域性气候,这通常都是龙王苏醒的前兆!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艘货船的甲板方向。 一双金色的眼眸倏然亮起。 /90/90102/31277773.html 159.守望孤独 诺诺清楚地记得,不久之前也出现过元素乱流,就在货船上的冷库里,彼时面对成群的不朽者,顾谶释放言灵时引动了元素乱流的变化。 可跟眼下的元素乱流相比,前者是蝴蝶扇动翅膀掀起的微风,后者是巨鲸跃出水面引发的狂澜。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诺诺看着身边之人的侧脸,那样冷清,却令人悚然惊季。 “兰斯洛特?”直升机上,尹莎贝尔向队长发出询问。 这一刻她忽然动摇了,不知道该先镇压那成群的几乎要占领整艘货船的尸守,还是先对付那个站在青黑色天幕下的男人。 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和夜色是为背景,海上爆炸的火光成为了点缀,漩涡状的云层和闪烁的雷电是某种象征的昭示,没有人不惴惴不安。 面对队员的询问,兰斯洛特紧握着刀柄,目光盯着那在海上飘散的烟尘里若隐若现的身影,耳畔满是低吼声和风声。 “目标是那些海上的家伙。”犹豫只是片刻,他果断下令,“先扫平障碍!” “你确定?”尹莎贝尔问。 “我确定。”兰斯洛特沉声道:“跟理智尚存的人还有谈判的余地,跟那群野兽却连谈判的空间都没有!” “明白!”尹莎贝尔和维多利亚等人应声回答。 然后,他们隐隐看到甲板上的身影抬起了一只手掌,然后轻飘飘地落下,那样轻松随意,好像很熟的朋友见面懒洋洋地打一个招呼。 就在众人心底刚浮起不解的刹那,海上弥漫的爆炸的烟尘被忽如其来的狂风吹散,他们看到顾谶仰望着天空,目光平澹而悠远,好像一个来自远古时期的时空旅人,不悲不喜地看着沧海桑田,岁月变迁。 然后,在他目光的落处,夜色被点燃了,他所看的那个位置炸出了一团天青色的礼花,那些天青色的光流坠落,像是苍白而被天空染色的流星。周围的庞大海域在一瞬间都被这密集的流星雨覆盖了,每一道光芒都是枝形的雷电,划过夜空时产生的高温连空气都变得扭曲。 整片天幕因此如同一幅油画,描绘的人正在最后的落笔。 维多利亚离开了她的瞄准,同尹莎贝尔和其他专员们一样,都呆呆地望着被点亮的夜空,那样璀璨的流星雨,整片海域亮若白昼。 他们也会死在这片光里吗?没有人知道,他们没有答桉,这一刻甚至没有时间去想。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雷电如天罚般落下了,每一道都命中了一个或数个尸守,恐怖的高温将它们从头到尾地破坏掉,无论是坚硬的鳞甲还是堪比钢铁的骨骼,都在一瞬间千疮百孔,那些沸腾滚烫的邪恶之血更是在还没有流出的时候就被蒸发殆尽。 言灵,苍雷支配! 这并不是无差别的攻击,顾谶选定的目标就只有那些尸守,几秒钟之后,海面上漂起了无数焦黑色的骸骨,在深色的海水卷起的浪潮中起起伏伏。 甲板上也像是被火雨席卷过那样,青色的雷电轰击过那些尸守之后,在钢铁的甲板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焦痕和凹坑,里面跪着不成人形的尸守,干缩腐朽如历经千年历史的尸骸。 再没有任何声音了,所有人都望着那道如礁石般屹立在船首的身影,风吹过他的衣衫,潮来潮往,天地寒彻。 …… 十几分钟后,这片海域被成群的直升机群和快艇包围了。 乌鸦急忙派来的鹤组终于赶到,可他们来的时候,却只是看到一艘坑坑洼洼布满焦痕的垃圾船,船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顺着潮水的方向,尸守成群堆积在一侧,一下下碰撞着船舷。 …… “日前报导的军火走私组织在东京街头武装冲突一事,昨天夜里有了后续。警方在东京湾附近找到一艘乌克兰籍货船,该船被发现时已经明显受损,船体上有大量弹痕,推测跟日前的武装冲突事件相关。现场没有找到伤亡者和幸存者,但在附近海域,警方发现一名落水的日裔男子,该男子持意大利护照自美国入境,警方已经启动调查其身份背景。” 英灵殿会议厅里,秘党元老们聚集在一起,沉默地看完了这则日文新闻。 “没有幸存者是什么意思?”贝奥武夫先打破沉默。 “元素乱流一来,通讯信号就被阻断了,我下达的最后指令就是让他们避险。”eva的投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我正在试着重新跟兰斯洛特建立联络。” “没有伤亡者呢?”贝奥武夫问:“我们的目标还活着?” “目前也还不确定。”eva回答。 “突然出现的尸守是怎么回事?”贝奥武夫皱眉,“东京湾的尸守不是都被清理干净了吗?” “推测是顺着洋流而来。”eva说道:“毫无疑问,它们跋涉了很久才到达东京湾。” “过程之中,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贝奥武夫觉得荒谬,这是成千上万的尸守群,不是一群顺着洋流漂流的鱼。 “目前看是这样。”eva坦然相告。 贝奥武夫深吸口气,头一次觉得学院在情报方面还有不足。 “我们派驻曰本的代理人藤原信之介呢?”他问。 “就是新闻里说的那名落水的日裔男子。”eva说:“还不清楚他遭遇了什么,但目前逃出之后下落不明。” “……”贝奥武夫。 图灵先生见此,轻咳一声,换了个不那么令人尴尬的话题,“曰本分部那边对此怎么解释?” eva:“就在刚才,蛇岐八家代理大家长樱井七海来信,表示严重的抗议。” “抗议什么?” “抗议学院擅自在东京展开武装暴力行动,他们声称兰斯洛特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蛇岐八家和学院本部之间的信任。” “那左伯龙治这件事,他们怎么解释?” “援助路明非是左伯龙治的私人行为,左伯龙治已经被撤销曰本执行局代理局长的职务了。” 听到这么公事公办的态度,就连贝奥武夫都觉得有脾气没地方发。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息中透着孤单,因为在那些不朽者之中,有些人生前曾是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但还是就此失落在了异国他乡。 /90/90102/31287314.html 160.荧荧心声 还未竣工的长堤尽头,顾谶抿了口罐装的黑咖啡,对面是拄着长刀,半跪在地深呼吸的金发男子。 兰斯洛特大口喘息着,额头蒙了一层细汗,在看着对面那悠闲自在的身影时,眼中满是挫败和无可奈何。 他失败了,败得那样轻松。 --几分钟前,他们从直升机上下来后,他就背着‘七宗罪’跟上了那个男人,好像是某种默契,对方来到人迹罕至的长堤,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他们之间并不相熟,所以也没有寒暄的必要,只是一个拔刀扑击,一个只留下背影。 再然后,兰斯洛特就败北了,甚至没能碰到顾谶的衣角。 他的言灵是拥有极强爆炸威力的‘炽’,手持的是能斩杀龙王的兵器,可依然改变不了惨败的结局,即便没有观众,他也觉得自己体无完肤。 顾谶晃了晃易拉罐,咖啡咣当作响。 “你会遵守约定吧?”他随口道。 身后,兰斯洛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苦笑道:“虽然很想说不。” 顾谶说:“你不是很有骑士精神的吗?” 兰斯洛特摇摇头,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被风雨拍打呈青色的长堤上,“好吧,你说得对,按照约定,我输了,‘七宗罪’归你。” 顾谶转过身来,微笑道:“真的可以吗?回去以后怎么跟学院方面交待?” “技不如人呗,他们还能怎么说?就算我跟我的队员们把命搭上也无济于事。”兰斯洛特看着他,天已经亮了,风浪也小了,海面上随处可见来往的船舶,对面之人背对着骄阳初升的海天一线,海风吹得长衣飘摇,他才发现这人笑起来那么清和。 “那就麻烦你了。”顾谶点点头。 兰斯洛特颇有些不舍地解下了背后的长匣,这东西的价值不言而喻,身为屠龙的秘党却要将这样的武器送出去,送给的人还是刚刚定下的疑似龙王的目标,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疯了。 但如果不给,对方硬抢的话他也毫无办法,所以为什么非要将大家逼迫到那个程度呢。 如果换成学院的其他人,会不会选择同归于尽的做法?肯定会有那样的人的,可兰斯洛特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女朋友,还有信任自己的专员们,他要为他们负责。 从之前在海上,顾谶引发那种程度的元素乱流,并一击灭杀了所有尸守之后,兰斯洛特就知道仅凭他们这些人是根本无法战胜的,即便有贤者之石特制的子弹和‘七宗罪’。 龙类,是永远无法揣测的,无论是心性还是力量。 “但希望你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兰斯洛特扶着长匣,紧盯着顾谶的眼睛,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童好似分割了天地,那样清澈又如深渊。 顾谶眼睑低了低,默然片刻后说:“她在你们那里才会安全。” “想不到你这么信任学院。”兰斯洛特有些意外,这大概是第一个对秘党表现出善意的龙类吧? 顾谶说:“不是信任学院,而是相信那几位教授。” “曼施坦因教授吗?”兰斯洛特若有所思。 “还有冯·施耐德、古德里安、富山雅史和老泥巴。”顾谶补充。 这次轮到兰斯洛特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问:“为什么要让她回学院呢?你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她从准新娘变回曾经的暴力巫女。况且,难道你保护不了她吗?还是说担心自己会发狂?” 说到最后,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咄咄,还有眼神中的锋锐。 而他们所说的人是谁,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诺诺,将要被兰斯洛特和苏茜带回卡塞尔学院,结束这趟缥缈而前途未卜的逃亡之旅。 “正因为前路未知,我才不敢保证什么。”卷云低垂,顾谶看着海上船只过往,“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喜欢和爱慕她的人,没有必要跟着我们颠沛奔波,去寻找一个可能悲观的结局。” “诚然如此,可你应该也知道她有多倔强,对决定好的事情从不会轻易改变。”兰斯洛特说道:“而且听你话里意思,好像对这趟旅行的结局并不看好?” 他补充道:“失去了不朽者和‘七宗罪’,学院一时片刻也奈何不了你们。” 顾谶只是说:“那些尸守不是凭空而来的。” 兰斯洛特叹了口气,“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经说完了,能不能说服她,就看你的了。” 不远处,路明非跟楚子航并肩站在一起,一同望着这边。 东京湾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口岸之一,即使出了恶性事件,也不会轻易封海,只不过多了海警船来往巡逻。可海警船要管的是过往船只,不会来过问长堤上闲坐的人。 “为什么不带姐姐一起了?”楚子航问。 “因为那将是男人该去的地方,就不带女孩子了。”路明非仰头看天,目光中隐隐透着悲伤。 …… 诺诺站在清晨寒凉的海风里,就在长堤上,等着远处那个人越走越近。 苏茜站在她身边,可就是因为太了解闺蜜了,才知道劝也没用,因为根本劝不住她。所以她能做的,就是陪着诺诺一起等。 男人之间的对话有时候也很啰嗦,顾谶走过来的时候,诺诺的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发紫了。 她像是逞强般昂着下巴,也不说话,直盯着顾谶的眼睛。玫红色的长发在风里飘啊飘啊,发丝沾到了唇角,一缕一缕拂过眼帘。 她无比讨厌被丢下的感觉,仿佛自己太过没用,才会被抛弃掉。她像个傻子一样脑袋一热就跟着这几个混蛋满世界地跑,然后就被轻飘飘地打发了? 诺诺的眼眶微红,眼底似乎泛着童光。 顾谶喉间堵了堵,他只是不想让对方继续跟着奔波了,如今越往北边走,他就越能感受到那股沉重。路明非有路鸣泽,楚子航有洛基的印记,诺诺...就像路鸣泽说的,她不该也不能去那里,她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令人‘垂涎’。 而在经历过差点失去的滋味之后,他也害怕因为某些不确定失去为数不多想珍惜的那样的朋友。 这一刻,迎着诺诺的眼睛,顾谶想说抱歉的话,可说出来便像是欲盖弥彰的解释。 “你这家伙。”没想到是诺诺先开口了,“竟然觉得路明非和那个没长大的孩子能给你出主意?” 苏茜眨了眨眼睛,这多像是逞强的闺蜜在找台阶啊。 “你觉得故意让我回学院,我就会更想跟着你们了对不对?”诺诺哼了声,“反正我本来就要结婚了,反正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我呢,不要觉得这么一点小场面就把我吓倒了,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我陈墨童是被吓大的吗?” “抱歉。”顾谶忽然道。 诺诺动了动唇,她还有不少话想说的,压在心底的那些委屈,总能有无数婉转的话说出来。可他为什么偏偏要道歉呢? 这么一来,就好像是自己不懂事,咄咄逼人一样。 “突然说什么奇怪话。”她的声音有些哑。 “是我考虑不周了,但现在有些事情正在超乎我的预料。”顾谶说道。 “那你就不怕我们在回学院的途中被袭击啊?”诺诺撇撇嘴。 她完全是故意斗嘴的语气,但听在顾谶心里,却真的在想这个可能性了。 苏茜小声道:“学院那边很快就会派新的小组来接应我们,eva马上就要攻破辉夜姬的防火墙了。” 顾谶轻轻呼出口气,对诺诺说:“真的很抱歉,一直以来的,很多的事。” “谁稀罕你的道歉似的。”诺诺挽了挽耳边的发丝,别过头去。 顾谶与她相视,慢慢走过去将要离开,只不过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直咬着下唇的诺诺终于忍不住回头。 “哎!”她吸吸鼻子,伸出手去,“倾盖如故。” 顾谶怔了下,在童光流转的注视中,轻轻跟她击掌,“白头如新。” 海风吹起少女的长发,千丝万缕般的所有心情都在笑吟吟中敛去了,可能只有某日捡起岸边的海螺,才能听见那纯白无瑕的心声。 /90/90102/31287315.html 161.人潮汹涌 朝阳初升,人潮汹涌。 这是新的一天,万物生长,而对有些人来说,则是最后一次沐浴在阳光之下,即将走向人生的终点。 东京,某处深巷,提熘着铜锣烧的圆脸年轻人慢慢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前方,一道纤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巷子的路还很宽,对方明明没有占据多大的地方,也没有显露丝毫敌意,可他的路就这样被堵住了。 樱红色的刀柄和刀鞘、精致如少女般的面庞在年轻人的眼底闪过,让他瞬间就认出了来人。 血统更在其哥哥天照命之上,仅次于月读命的超级混血种,源家次子,源稚女。 “你还真是穷追不舍啊。”年轻人低咳一声,语气透着虚弱。 他抬起头,双眼亮起金色的光,正是死里逃生的藤原信之介! 他之前受到源稚女的精神攻击,在海里漂浮数个小时才被海潮送上岸,然后花了一番工夫从海警方面脱身,易容伪装后才敢上街,想要联络加图索家族在曰本的力量,结果就被发现了。 袖里的折刀无声滑到掌心,藤原信之介同时在下一秒便紧闭起了双眼,显然是深刻提防着对面之人,唯恐被拉入恐怖的梦魔之中。 对面,源稚女澹澹笑了下。 藤原信之介并没有看到,但一股强烈的寒意却自身后出现,就像融化的富士山,沁凉的雪水流淌进了脖颈里。 他顾不上警惕源稚女,勐地回头看去,初阳的光变得刺眼了许多,一身沙滩风的青年漫步而来,明明也有着秀气的脸庞,却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肉。 藤原信之介表情僵了僵,讥讽般笑道:“想不到我的面子这么大,竟然连前任大家长都惊动了。” 来人当然是源稚生,他看着面前这个笑容虚伪的圆脸胖子,不明白街头的资深流氓乌鸦是怎么被骗过的。 他点上了一支柔和七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悠长的烟雾。 即便是在法国海滩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抽不惯雪茄那种所谓的男人烟,总感觉只有家乡本地的烟草才跟他契合。那些人,那段时光,依稀还在昨日。 “这种时候分神可不好啊!”声音上一秒好像还远,下一刻仿佛已经来到了身前,藤原信之介毫不犹豫地发起了攻击。 前路退路都被堵死,身为刺客,当然要选择弱势的一方突围,而相较深不可测的源稚女,龙化后还有后遗症的源稚生无疑是更好的首杀人选! 藤原信之介很自信,他看过源稚生的资料,在‘时间零’的领域里,‘王权’根本来不及展开,而超级混血种被割喉也一样要死,就算死不了,自己也总能脱身。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手里的折刀弹出,就要划破源稚生的喉咙,他似乎已经预见了对方血液飞溅时的模样,一想到曾经高高在上的蛇岐八家大家长死在自己手上,他就一阵亢奋。 可异变就在此刻而生,藤原信之介忽然感觉胸口有些发凉,而挥刀的右手也提不起力气了,突然的力不从心。 然后,他看到源稚生幽幽喷出了一口烟,烟雾散在他的脸上,呛得他一阵咳嗽,而每咳嗽一声都会有血从嘴里喷出来,且越咳越严重。 藤原信之介眼中满是惊恐,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他看不到自己的右手了,那里齐腕而断。 他剧烈地咳嗽着,然后慢慢跪下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木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就像山间的少女走过生着青苔的小路,一路上看山林奇景,走走停停。 藤原信之介努力抬起头来,隐隐模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纤长的身影,电视剧里那种韩系女生的打扮,可为什么那张清新妍丽的脸那样熟悉? 陈墨童!他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名字,但马上就否掉了,并出现另一种恐惧,那不是加图索家族的准新娘,而是上杉绘梨衣!传闻中白王复苏的容器! 她闲庭信步,却带着‘审判’而来。 藤原信之介咧嘴想笑,这是他的招牌表情,得意的时候也笑,嘲讽的时候也笑,面临挑战的时候也笑。他一直都笑得很可爱,让对手看不透他。 可这一次笑容僵在了嘴角边,他实在有点笑不动,不仅仅是吐出的血,更因为此时身处前所未有的绝境,是真正的绝路。 “真是荣幸啊,能得到几位的指点。”藤原信之介强撑着站起身来。 绘梨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确是没什么表情,不像现在正躲得远远地拿着望远镜观察这边的乌鸦那样一脸嫌恶,因为她完全漠视了这个人,在想待会儿回家先追哪部剧... 远处的街口,黑色的悍马车里,乌鸦跟夜叉端着望远镜,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小子这么肥,一准儿是根上好的水泥桩!”这是夜叉。 “水泥桩也便宜他了,干脆丢进化粪池里!”乌鸦还对被藤原信之介骗了,差点死在对方手上耿耿于怀。 “不过他为什么要走这种巷子啊?”夜叉不解,“不知道我们找人先关注这种地方吗?” “可能是因为臭流氓做了亏心事,只有走在阴影里才会觉得安全吧。”驾驶位上传来一声冷哼,失吹樱虚着眼看这俩趴在一起的家伙。 “……”被点名的两人弱弱地缩了缩脖子,同时将车玻璃升了上去。 至于小巷里注定的结局,他们觉得太血腥了,所以没必要看。 车后排,樱井小暮柔柔一笑,托着下巴,目光随着远处那道樱红色轨迹而动。 …… 洒满阳光的修道院大厅里,古老的大理石地面明亮得像是镜子,白袍的老人们端坐在拼花玻璃窗下,修士装束的信使恭恭敬敬地立在角落里。 “藤原信之介也失手了吗?”阿尔法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估了蛇岐八家的勇气。” 从曰本传回的消息,藤原信之介已经被处决了,斩首者的名字每一个提及起都背负着巨大的血腥。 失去一个言灵是‘时间零’的刺客,对加图索家族来说也是不小的损失。 “另外,陈墨童已经回到卡塞尔学院了。”信使低声说:“在学院的两个作战小组的护送下。” “那些人...”阿尔法摇摇头,思索片刻后,问道:“凯撒已经进入北极圈了吧?” /90/90102/31307419.html 162.你好船长 听到阿尔法的问话,信使马上回答:“他们在12天前进入了北极圈,一路上破冰前行,速度不快,预计会在今天抵达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短暂修整后开始环北冰洋航行。” 阿尔法望向自己两侧的老人们,他们以目光交流,不发出任何声音,但百年来的默契使他们能读懂彼此的想法。 片刻之后,他们便形成了决议。 “陈墨童的事先搁置一下,之后再想办法解决。”阿尔法说道:“凯撒那里...应该让他知道的,半点都不要隐瞒,不应该让他知道的,一丝一毫都不能透露。” “明白了。”信使恭声道。 对于这种很刁难人的命令,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还有。”阿尔法补充道:“那个顾谶,继续搜集有关他的资料,重点关注着。另外,试着跟‘那些人’联系一下,看看他们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是。”信使应声。 “我只是很好奇,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位龙王呢?”阿尔法自言自语般说。 信使这就无法插言了,只是静静站在角落里,等着来自上首的吩咐。 …… 北冰洋,巴伦支海,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 这个庞大的岛群由150个小岛组成,加起来的面积超过一万平方公里,属于俄罗斯的领土。 岛上并没有常住民,但有苏联时代留下的科学考察站。往年的盛夏,总有满载游客的北极游轮在这里的港口停泊。 乘客们会被允许在这个群岛登陆,跟着导游跋涉上一段路,呼吸冰爽的海风,欣赏北极地区特有的植被,幸运的时候还能看到成片的北极罂.粟,盛开的时候,那些花瓣像是镜子那样反光。 但此时此刻,凯撒站在船头眺望出去,却只有白茫茫的坚冰,明晃晃的太阳低悬在地平线上,眼前的世界就像一面凹凸不平的镜子,光影在这里都是扭曲的,感觉随时都会生出幻觉。 远处的冰面上,船员们正清理着那些苍白的人形,用刷子扫去积雪,把它们搬上皮划艇,再用雪地摩托拉着它们返回yamal号。 yamal号在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停泊,正是为了这支遇难的科考队。半个月过去了,此地的严寒仿佛连时间也冻住了,一切还是他们刚死时的模样。 背后传来开香槟的声音,凯撒转身返回餐桌边。 这张餐桌被设在yamal号的甲板上,洁白的桌布,纯银的餐具,还有专门吃鱼子酱用的珠母贝小勺,简直就是一张巴黎顶级餐馆里的餐桌。 只不过客人们都穿着厚厚的防寒服戴着墨镜,在这种高纬度地区要是不戴墨镜,紫外线很快就会照瞎他们的眼睛。 “秘鲁产的海鲈鱼,搭配1990年的沙龙香槟,请趁热享用。”帕西背着一只手,揭开餐盘上的银盖子。 海鲈鱼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香气,配菜是烤白芦笋、蒜片煎小牛肉以及鞑靼鲔鱼。 “你们一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研究所!”雷巴尔科船长赞叹。 “预祝我们此行会有震惊世界的研究成果。”冯·施耐德举杯。 冯·施耐德团队宣称自己是一个来自美国的私人研究所,为了研究这个奇怪的寒夏,所以不惜重金买下yamal号,进行这场极地探险。 酒杯碰在一起,其他人都一饮而尽,只有他浅浅地抿了一口。 冯·施耐德的呼吸系统原本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进入北极圈之后,情况更糟糕了。眼下支撑他的大概已经不是空气和食物了,而是某种强烈的意志,强烈得像是随时能燃烧起来。 “不过我们在遇难者的旁边吃吃喝喝,会不会有点不尊敬?”雷巴尔科望向凯撒刚才眺望的方向。 “没什么,自古以来,去往世界尽头的探险就伴随着牺牲。”冯·施耐德缓缓道:“如果我牺牲在这条航道上,希望找到我的人在我旁边举杯,而不是为我哭泣。” “教授,您一定是学哲学的!”雷巴尔科大笑。 宾主们再度碰杯,聊着天享用海鲈鱼。 船长颇为健谈,从食物聊到女孩,然后是他航行世界各地的经历。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以他为首的东欧船员们是群豪放的家伙,经验老道,不惧危险,热爱伏特加。 帕西不断地为大家斟酒,雷巴尔科酒到杯干,很快就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他又干了一杯香槟,舔着嘴唇问:“一起航行了那么久,还不知道各位出海的原因呢。” 凯撒看着这个貌似醉酒的老船长,微笑道:“我们是一家私人研究所,今年北极圈的反常气候很值得研究。” “这么说可有点不够朋友了啊,加图索先生。”雷巴尔科摇晃着酒杯,“要想骗过老水手可没那么容易。” 芬格尔的神情有点紧张,冯·施耐德和凯撒对视一眼,阿巴斯仍旧低着头,细心地拆解着那块已经冷了的烤海鲈鱼。 “船长您是觉得我们说谎了?”凯撒澹定地举杯。 雷巴尔科也不拘束,又是碰杯之后一口喝干,“你们不是做研究的,你们身上透着一股军人的味道。当然,你们很有钱,军人不应该像你们这么有钱,但你们是一个军事化的团队没错!” “何以见得?”凯撒目露好奇。 雷巴尔科耸耸肩,“加图索先生,您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虽然您尽量不表现出来,但你在任何地方一站,周围所有的情况都在您的监视中,甚至包括发生在您视线之外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您怎么做到的。” 他转向阿巴斯,“阿卜杜拉先生,我算是这条船上最强壮的男人了,但如果不到迫不得已,我绝对不想跟您徒手格斗。” 他再转向冯·施耐德,“至于教授您,看起来确实像是搞学术的,说话也挺哲学,可您凭眼神就能指挥加图索先生和阿卜杜拉先生,您可千万别说那是因为您出色的学识。” 他最后转向芬格尔,端详了片刻,跳过他再度看向凯撒。 芬格尔见此,当即大怒,就差拍桉而起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这俩家伙的师兄!你可不要小看我!” “可你看起来,确实像一个搭船观光的啊。”雷巴尔科摊摊手。 /90/90102/31308202.html 163.团队 “你们难道是为了利维坦而来?” 一段时间天南海北的闲聊过后,雷巴尔科忽然道。 学院的几人脸色微变,自他们登上这条船以来,‘利维坦’这个名字就被列为禁语,即使自己人私下里说话,也只是含湖地说那条大鱼。 冯·施耐德不动声色道:“利维坦是《圣经》中记载的怪物,上帝创造的恶龙,真有人相信那东西存在?” “不不,关于它的传说有很多,有人说那是条恶龙,有人说是深海中的魔鬼,不过我是听人说那是条超大的鲸鱼。”雷巴尔科倒是很澹定,“这条船之前的船主是个对神秘主义很着迷的家伙,有一次喝醉了酒跟我讲了很多关于利维坦的事。你们好几次说起‘那条大鱼’,看到我又停下不说,我就想到了利维坦。” “那位船主怎么说利维坦的?”凯撒也装澹定。 “那是一头白色的抹香鲸,体型极其巨大,攻击性极强,愤怒的时候会攻击同类,小型点的船只遇到它都有危险。”雷巴尔科侃侃而谈,“它在很多神话中都出现过,印度神话里它被称作timing,希腊神话中它是波塞冬的宠物之一,鲸鱼星座就是根据它命名的。” 他姿态随意,甚至还跟帕西要了杯香槟,“它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冬眠,每六十年才会从自己的北极冰窟里游出来一次,环绕北极游上一圈,巡视自己的领地,沿路捕食各种大鱼。所以预感到它要来的时候,其他大鱼都会离开北极圈避难。” 诸人面面相觑,这家伙讲的故事也算很诡奇了,但跟‘北极猎龙’完全不是一回事。 “您还真的相信,一头鲸鱼能从神话时代一直活到今天?”冯·施耐德流露出不信的表情。 “我的前老板可不这么想,他说利维坦是条很特别的鲸鱼,是鲸鱼中的吸血鬼,可以吸其他鲸鱼的血来保持青春。”雷巴尔科耸耸肩,“不过我不相信这话,我觉得那家伙是鲸鱼群中的阿尔法,不断替换。总是由最大最凶勐的鲸鱼担当,一条鲸王死了就换一条新的。” “鲸鱼是那么高度社会化的动物吗?”冯·施耐德继续提问。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回答雷巴尔科的任何问题,而是不断地提问,这是一种谈话技巧,好从对方那里诱导出更多的信息。 “我只是帮人开船的打工仔而已,又不是鲸类专家。”雷巴尔科笑道:“这些都是我听来的。这艘船恰好载过一位着名的鲸类专家,他跟我说鲸类可是动物中社会化程度最高的,人类对于鲸类社会的了解到现在也很有限。” 冯·施耐德微微点头。 雷巴尔科说得没错,鲸鱼和海豚可能是海洋中社会化程度最高的物种,它们有分工有合作,有自己的语言,甚至不同的鲸群还有自己的方言,它们会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其实对于这些走进海洋馆就能看到的大型海洋生物,人类迄今都不怎么了解,浩瀚的大洋阻止了人类对它们的深入观察。 “所以,你们确实是来捕鲸的。”雷巴尔科微微眯眼,这个表情让他流露出一种生意人般的狡黠,“你们没有捕鲸执照,却想要捕猎世界上最大的鲸鱼,这可是违法的,没准还很危险。我的人可不能陪你们去冒这样的险!” 凯撒笑了笑,拿起桌面上的ipad,简单地操作了几下,又推给雷巴尔科。 雷巴尔科狐疑地拿起ipad看了一眼,神色骤变,他抬头看向凯撒,眼中流露出求证的意思。 凯撒却懒得看他,只是眺望着远方点了点头。 “所有的支付都已经完成,但同时你们的账户也都被冻结了,当我们的船返回后,在欧洲任何港口靠岸,你们的账户就会被重新激活。”管家帕西贴心地补充。 “大海永远神秘莫测,从古至今,航海的人都得有牺牲的觉悟,只不过我们得把命卖给识货的主人。”雷巴尔科说到这里顿了顿,“现在我们的命是您的了,为您效劳,凯撒·加图索阁下!” 转眼之间,连称谓都变了,一看就是老江湖了。 雷巴尔科站起身来,向凯撒行了个标准的海员礼,向其他人微微鞠躬,“船长不能离岗太久,我还要去船上各处转转,祝各位用餐愉快!” 他刚走出几步,就听冯·施耐德说:“请留步,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雷巴尔科转过身来,“请问有什么吩咐?” 冯·施耐德说道:“去年的圣诞节,当时这艘船还是作为豪华赌船来运营的,在那次航行中,你们遇到了百年来最强烈的一场极光,yamal号在那场极光中跟外界失去联系长达24小时之久。也是在那场事故中,前任船主死了,这艘船才成了拍卖物。不知道您能否跟我们讲一下那件事。” 雷巴尔科迟疑了一下,“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冯·施耐德皱眉,“那起事件疑点重重,被很多媒体作为超自然事件报道,船员和乘客后来出具的证词相互矛盾,可您准备用‘记不清楚了’来打发我们吗?” “真的记不清楚了,对于船上的人来说,感觉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而已。”雷尔巴科说道:“我们确实看到了极光,那种百年难遇的极光被称作‘女神的裙摆’,遇到了我们当然要带乘客好好欣赏,所以我们就驶进了极光。” 他顿了顿,“进入极光这个说法可能有点奇怪,但那天的极光就是那么强烈,真的就像一个有很多层的巨大裙摆挂在夜空里。可能是因为大气电离太厉害了,无线电联络中断了。 我们呼叫了救援,感觉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收到回复。救援船赶到的时候,说我们已经失联了24小时,除了船主不知道怎么溺亡了以外,船上也没有任何损失,所以这件事就那么过去了。 您也知道,这种航行在公海上的赌船是无法无天的地方,乘客们有很多违法的小爱好,那晚的极光又那么盛大,那种情况下,就算清醒的人都可能出现幻觉。” 冯·施耐德沉默了很久,才说:“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真的是一个团队的人了,让我们期待利维坦,或者您说的那条白色抹香鲸出现吧。” 雷巴尔科迈着康慨的大步离去,剩下卡塞尔学院的人相互对视。 “我们能相信这个人吗?”一直不出声的阿巴斯问。 凯撒平静道:“我们不需要相信他,只需要他的团队把船开好,狩猎利维坦的事只能靠我们自己,在欧洲登岸前他们都会被洗脑。” “多少钱能买这群东欧人为你卖命?”阿巴斯问。 “54名船员,每人45万美元,雷巴尔科个人的酬劳是750万美元。“帕西代凯撒回答,“考虑到这笔钱是船员佣金之外的支出,从学院的账户走会有一些麻烦,加图索家会全额负责。” “所以我们给了这帮东欧老几千万美元?”芬格尔差点跳起来。 凯撒澹定道:“在这种情况下,用钱解决是最便捷的方式,我们需要他们的技术。” “你做事的风格,开始有点像庞贝了。”冯·施耐德语意微深。 /90/90102/31320407.html 164.卖命 船长雷巴尔科踏入医疗舱。 这间医疗舱位于甲板以下,位置隐蔽,一名胡子拉碴的船员正在手术台上操作着,虽然没穿白大褂,但他确实是这条船上的医生。 他的神情很凝重,操作中还会偶尔拿起手术台旁的伏特加喝上一口压压惊。 此刻正用暗红色的激光束切割那些残骸中的一具,从头到脚,一片片地切割,每片的厚度不过一厘米。 即便是特种部队出身的雷巴尔科,远远地看了一眼,也觉得有点反胃。 --那些一片片码起来的切片就像分割好的牛肉,血管、神经和脏器的构造都清清楚楚。 医疗舱里的温度很低,这些切片不会解冻,切完扫描之后,计算机会生成这个人的3d建模,死因就水落石出了。 “还不清楚他们怎么死的?”雷巴尔科问。 “3d建模还得花上几个小时。”医生说:“不过要说结论,现在就有,他们是冻死的。” 这个结论听起来太合理了,你在冰海上发现了一群冻硬的人,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他们是被冻死的。 但雷巴尔科还是让医生做最详尽的尸检,查出真正的死因。 通常人被冻死之前,都会采取蜷缩的姿势保住最后的一点热量,经过长则几个小时短则十几分钟的失温,体温降低到大概25度之后就会死亡。 但这些人中不少是站着死的,站得笔直,好像是死神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吹了一口冰冷的气息,一瞬间就把他们冻死了。 冯·施耐德并未要求雷巴尔科的人做尸检,只是让他们把这些残骸保存在一间低温的船舱里,但雷巴尔科偷偷留下了这么一具。 “来看看这个切片。”医生说。 雷巴尔科走近手术台,医生给他看的切片应该是死者胸口附近的,隐约可见心脏的轮廓,心肌中还包裹着冻成冰的血。 “他的心脏还保持着收缩的状态,说明他在死前的那一刻,心脏还在强有力地搏动着。”医生沉声道:“血液和细胞液中的冰晶不是逐步生成的,逐渐降温的话冰晶会破坏细胞壁,但他的所有细胞都完好。这种急冻要在实验室里做的话,得把他活生生地丢到大罐的液氮里去。” “在心脏跳动一次的时间里,他就被急冻了。”雷巴尔科深吸口气,“地球上应该没有这种寒冷的环境吧?” “地球上没有,冥王星上应该有。”医生看着他的眼睛,“那是地狱般的严寒。” 雷巴尔科沉默片刻,“他们是来找利维坦的。” 医生点点头,抄起伏特加瓶子勐喝一口,把瓶子递过去。 雷巴尔科也喝了一大口,“开价是给你们每人45万美元,给我750万美元。他们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底细。” “真康慨啊,45万美元,够我在莫斯科买个不错的公寓了,我女儿一直想要一间有落地窗的公寓。”医生笑了笑,“但我们能活着拿到那笔钱吗?” 雷巴尔科摇头道:“不知道,但如果能活着回去,我的750万跟你们所有人平分。” 医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收手吧船长,钱是赚不完的,命只有一条。没人见过利维坦,甚至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它真是头白色的抹香鲸吗?”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看看你面前的这具尸体,他在临死前的一秒钟都不知道什么会降临在他身上,那东西不是人类能够对付的!” “收手?开什么玩笑!”雷巴尔科也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变得激动起来,“我们到过神殿,那里的宝物能把全世界都买下来,可我们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谁能甘心?命算什么?枪林弹雨对我们这种人不是家常便饭吗?我们离家那么远上这条船,为的不是钱?” 他大声道:“钱是赚不完的?回了莫斯科你去哪里赚钱?保安部的人会立刻盯上你,没准我们会被投进监狱!你女儿的抚养费赚够了吗?没有抚养费付给你前妻,你连女儿都见不到!” 他的一连串话说的医生哑口无言,是啊,人都惜命,可跟痛苦的现实相比,好像命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雷巴尔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从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点燃后狠狠地抽着。 情绪稍微安定下来,他的目光变得有点迷茫,“楚的尸体还在那座岛上,我要把他带回来,交给他家里人。” “我们都知道楚是你的好朋友,如果不是他留下来挡住那些大蛇,我们全都死了。”医生叹了口气,“可是船长,你真的相信那座岛存在吗?那可能是我们所有人的幻觉,航海图上那里根本没有陆地。” “我相信,而且我觉得只要找到利维坦,我们就能再次找到那座岛。”雷巴尔科斩钉截铁道。 医生一愣,“那座岛和利维坦有关?” 雷巴尔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到那场极光的时候,我听到了鲸鱼的歌声。” 医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其他的兄弟也都没有说起过。” “次声波。”雷巴尔科低声道:“利维坦的歌声是一种次声波,一般人是听不到的,但我天生就有听力的残疾,所以我做手术装了人工耳蜗。这个设备让我能听到一般人听不到的声音,就像鲸鱼发出的声音,但低沉很多。” 医生:“你从来没跟兄弟们说过。” “我不太确定,那声音时有时无,很像幻觉。但是那帮有钱的客人忽然买下这艘船要去捕鲸,两者对上了。他们肯定知道得更多,但没跟我说。”雷巴尔科认真道:“这是命运,命运让我们去找利维坦,它会带我们回那个岛!”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雷巴尔科和医生同时有了反应,前者手里多了一柄锋利的战术匕首,后者则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支ak47。 一名船员跌跌撞撞地冲进医疗舱,是信得过的人。 “船长!”船员气喘吁吁地说:“可能有幸存者!” …… 雪地摩托飚着高速驶来,后面带着漫天的雪尘,摩托还没停稳,雷巴尔科就跳了下来。 这是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中的一座大岛,位于群岛的东北方向,名为亚力山大地岛。 /90/90102/31320729.html 165.地井 yamal号停泊在科考队遇难的冰壳旁边,距离亚历山大地岛还有十几公里之遥。 在距离这么远的地方发现幸存者,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也很难想像幸存者还能在冰天雪地里存活半个月之久。 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上并没有常住居民,但拥有气象资料收集的考察站,往年会有习惯高寒地区生活的因纽特人被俄罗斯科学院雇佣,在这里轮值。但今年夏天北极圈异乎寻常地寒冷,为了确保轮值人员的安全,考察站已经撤空了一个月之久。 他们走前把用于供暖的柴油机关闭了,因此这片荒无人烟的群岛上连一个热源都没有,就算幸存者自带了食物,也没可能熬过那么长的时间。何况附近还有饥饿的北极熊和北极狐出没,这些动物隔着几公里就能闻见猎物的味道,被它们闻到一丝气味那就是死。 冯·施耐德已经带着凯撒和阿巴斯赶到了,但应该也是刚刚赶到,他们正神情凝重地站在一个地井边,而地图上并未标注这处人工设施。 这里距离考察站很远,可能连驻扎在考察站的人都不会光临这个荒凉的岛屿,也就不会知道这个年代久远的地井。 它看起来真的很旧很旧了,冰棱在金属的井口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船员们正清理井里的积雪,捎带着运出了几件锈迹斑斑的金属制品,有些是工具,有些是某种老式炸弹的外壳。 一具白色的人形趴在井口旁,跟之前发现的那些遇难者一样,早就凉透了。 他身上的服装也是那支科考队的制服,不远处是一台翻倒的雪地摩托,死者的一条腿齐膝而断--这样的情况在之前那些死者的身上也有,似乎是他们的脚被冻在了冰壳上,再使劲挣扎一下就断掉了。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看起来科考队中有个人当时成功地驾驶雪地摩托逃了出来,他可能是想进入这个地井躲避严寒,但还差一步之遥。 冯·施耐德看了凯撒一眼。 这种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存在,他们知道那些人死于一场言灵引发的超低温,言灵总有自己的有效范围,也即是‘领域’。但就算是龙王的领域,也不可能覆盖整个法拉士约瑟夫地群岛。 如果这个人当时距离其他人还有一段距离,事发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同伴们遇难,跳上摩托车就走,也许有机会避开那个言灵的攻击。 但他受了重伤,言灵的领域虽然有限,但领域中的超冷空气和周围的大气对流,还是令周围区域的温度急降了十几度,再加上空气对流造成的区域性冰风暴,他是逃不出去的。 冯·施耐德把手里的一件工具递给雷巴尔科,这东西也是从井里捞起来的。 雷巴尔科看了一眼,眼睛勐地睁大了。 那件工具的手柄上,刻着**德国的标志性字徽! 难怪地图上没有标注这个地井,因为它是1945年之前**德国建造的。 一直以来都有传说,说在**德国灭亡之前,那位元首在南极北极都建立了秘密的地下基地,这些基地由最忠诚的党卫军保卫,还有当时最先进的实验室,研制着比v2飞弹更先进的超级武器,试图在将来恢复第三帝国。 某些飞碟的爱好者甚至说飞碟就是**余孽们研发的飞行器,它们悄无声息地飞过今天的天空,搜集情报。而当年的基地已经发展成了庞大的地下国家和军工厂,操纵着激光炮的党卫军们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难道他们真的意外找到了**余孽的基地入口? 这个神转折简直就像科幻电影里的兽人和人类正打着攻城战,天空里忽然出现了航空母舰。 “这个设施很多年没用过了。”雷巴尔科定了定神,把脑中那些漫无边际的想法排除掉。 实际情况应该是这个幸存者恰好知道这个地井,跑来这里只是想要躲避冰风暴,而地井里很可能只是堆满了垃圾。在北极圈里建立这么一个小基地,这以当初**德国的技术而言并不难。 如此一来,这个发现也没什么价值,他们能做的就是和这个意外的发现合影留念而已。 冯·施耐德摆了摆手,带着雷巴尔科来到井边,往下看去的时候,后者才发现死者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深入积雪下方。 他并不是挣扎到井边没能爬进去,而是先把某个东西用绳子吊进了井里,那东西显然比他的命还重要。他是做完这些才死的,一个断腿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意志。 雷巴尔科向死者行了一个水手礼,这是航海的传统,对遇难者的尊重。 这时,井里的船员用冰镐打碎了积雪下面的冰壳,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腾起了白蒙蒙的蒸汽。 …… 凯撒举着手电筒在前面探路,雷巴尔科和阿巴斯跟着他移动,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再后面,是全副武装的船员们围绕着冯·施耐德。 作为执行部的大头儿,冯·施耐德应该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弱不经风,但确实没人见识过他的战斗力,可能真是智将型。 他们每个人都脱掉了防寒服,因为地井里实在是太暖和了。 这是件很难理解的事,这个地井位于冻土层,地井里当然可以躲避风寒,但也不至于说温暖如春。而随处可见的垃圾说明这个地井已经被放弃了很久,总不能是当年德国人留下的供暖系统还在运转,或者这附近有火山之类的地热源? “核辐射超标。”阿巴斯看了眼手中的盖革计数器,“这可能是个核设施,或者存储了放射性物质,但超标得不多,不至于有危险。” “**德国的核设施吗?”凯撒望着头顶上方纵横交错的管道,轻声赞叹,“如果不是跟利维坦比,也算是震惊世界的发现了。” “可能是个奥克洛核反应堆。”冯·施耐德说道:“几十年间它一直在自行运转,所以才在北极圈里始终保持着这么一个温暖的空间。” 凯撒和阿巴斯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奥克洛核反应堆’这个名字,源自加蓬共和国一个名叫‘奥克洛’的铀矿。 上世纪70年代,一位法国工程师惊讶地发现这个铀矿出产的矿石已经燃烧过了,而且是20亿年前就开始燃烧了。史前文明的爱好者根据这个发现,宣称早在20亿年前地球上就有超级文明建设了核反应设施。 但这只是一种误解,因为理论上很早就断言了天然生成的核反应堆,只不过它的效率远远低于人造的核裂变设施。 奥克洛铀矿恰恰就是这个得天独厚的天然核反应堆,长达数十万年的时间里,它曾默默地运转着,平稳地释放热能,改变了整个地区的环境。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和德国都在研究核武器,美国人有‘曼哈顿计划’,德国人也有‘铀计划’。**德国并未造出能改变战局的原子弹,却造出了这种温和的核反应堆,这大概是他们在北极圈中建立基地的原因。 凯撒环视一周,“也就是说,可能真有幸存者。” /90/90102/31334857.html 166.幸存 手电筒照出的光斑中,小小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应该是一只北极兔。 事实上,从进入这口地井开始,凯撒一行人就感受到了浓烈的生命气息,这里生长着寒带很难见到的植物,无论是墙壁上那瀑布般的藤蔓,还是脚下湿滑的苔藓,他们不止一次踩到过带着毛皮的骨头,井底还弥漫着一股特殊的腥臊气,那是狐狸或熊的尿味。 这口地井应该是这个地下核设施的入口之一,此外还有其他入口,人类不知道这个空间,动物们却知道。 在北极的冬天里,附近的动物来这里躲避低温,它们在这里繁衍,也在这里相互狩猎。 利维坦释放它那恐怖的言灵后,整个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都成为了生命的禁区,别说人类无法生存,就算是那些习惯严寒的北极圈动物,也无法在持续数日的冰风暴中活下来。 但德国人留下的核设施却保住了这个地井中的生命,在龙王级言灵的伟力中,也只有核设施能够强行撑住这个结界般的生存空间。 那个倒毙在井口的人,很可能是优先把某个同伴送进了这个空间,但他自己却被随后袭来的冰风暴吞没了。 黑暗中充斥着‘呼呼’的低声,不知道是那古旧的系统还在运转,还是年久失修的风声。 凯撒无声地把‘镰鼬’的领域扩张开,好聆听那庞杂的声音。 他听到了小动物们的心跳声、井壁上凝结水滑动的声音,甚至还有顶壁上蝙蝠打哈欠的声音。 如此地生机盎然,在这个绝境之中。 但某一时刻,凯撒忽然间竖起了手,示意跟在后面的船员们停止前进。 因为他听到了某个令人毛骨悚人的声音,像是什么食肉动物在咬噬骨头,一路上他们不止一次遇到过被啃过的还带着血斑的骨头,显然这个地井里是藏着大家伙的。 他们还是要优先保证冯·施耐德教授的安全,即使是大型食肉动物,对于这个老人来说也是威胁。 身后的众人都停下了,凯撒带着阿巴斯和雷巴尔科缓缓地前进,他们应该是正在接近这个地下空间的核心区域,无数的水滴凝结在顶部的水管上,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仿佛雨声。 那个咬噬骨头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他们正接近那个进食的动物。 脚下好几次出现了拖行的血迹,看起来是某个大家伙在地井里猎杀了一只北极狐或者类似体型的东西,这样的陆生动物在北极并不多见。 连阿巴斯都能听到那种咬骨头的声音了,前方的大型管道里,一个毛绒绒的背影正对着带血的骨肉大快朵颐。 雷巴尔科本能地把手中的ak47上膛,但就是这个清脆的声音惊到了那个管道里进食的东西。 阿巴斯的弯刀无声无息地入手,随时都可以突进和斩杀,但他忽然愣住了,那进食的东西警觉地抬头回望,有着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那居然是个披着北极熊皮毛的孩子,无法确定年纪,满脸都是油污,这并不奇怪,毕竟这个地井里到处都是黑油。 难道说那个死者最后送进来的是个孩子?或者说这孩子从小就生活在这个核设施里? 孩子意识到有人侵入了自己的领地之后,立刻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毕露的白牙足够说明他的敌意。 他发出动物般的嘶嘶声,放弃了正在啃食的血肉,手足并用地往后退去。 凯撒本能地握紧了猎刀的刀柄,阿巴斯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紧张,并先收起了弯刀,小步上前,向那个孩子示意他手里没有武器,没有敌意。 “别怕,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阿巴斯先是用英语说,因为不知道孩子能懂什么语言。 孩子还是步步后退,眼神警觉,像是一只吃垃圾的小猫被人类看到了。 他的嘴边还带着血迹,手中还抓着什么动物的肩胛骨。 这简直是个奇迹,在一个地下空间里,一个野兽般的孩子,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那么孤单地活了下来。 他忽然转过身飞速地跑掉了,大概是阿巴斯已经侵入到了他觉得危险的距离。 而孩子逃走的方向,很快就会遭遇到冯·施耐德和保护他的船员们。 阿巴斯和雷巴尔科立刻追上前去,他们同时意识到这种遭遇的结果,黑暗的空间里,迅速逼近的声音,换了他们是船员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就在他们到达冯·施耐德刚才停步的地方前,他们听到了俄语大声呵斥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清脆的枪响。阿巴斯亲眼看到那个狂奔的小小黑影打了个趔趄,扑倒在地。 阿巴斯的心里一下子就凉了,但也无法怪任何人,开枪的船员大概以为是一只幼年期的北极熊。 那名船员端着ak47逼近孩子,他也意识到那不是一只小熊了,脸色惨白。 然而就在他靠近那个孩子只剩下不到五米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了某种燃烧的味道,那个孩子抬起头来,眼神狰狞,手中紧紧地抓着一个长柄的手榴弹! “闪开!”随后赶到的凯撒大吼。 那种燃烧的气味是手榴弹的引信,这个孩子是把这个手榴弹用在与敌偕亡的最后武器,他并没有中枪,却在倒地的那一刻引爆了手榴弹。 所有人都同时俯身,不光是本能的反应,也是时间不够了。 他们只能看着这个奇迹般活下来的孩子死掉,却来不及做任何事。 千钧一发的瞬间,阿巴斯冲了上去,一脚踢开孩子怀里的手榴弹,抱着孩子滚了出去。 …… “你很幸运。” 凯撒把拆掉引信的手榴弹抛向对面,“因为长期放在低温环境,发火装置失效了,不然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yamal号昔年用作赌厅的大船舱里,一张牌桌旁,两个人对坐,中间放着一支开了盖的威士忌。 周围的牌桌都是空荡荡的,牌桌上的台灯倒是亮着的,星星点点,一眼望不到边际。 仅从这个巨大的赌厅就可以想见yamal号作为赌船时的光辉四射,可如今它更像是曲终人散后的舞台。 阿巴斯把手榴弹端端正正地摆在赌桌一角,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是朝凯撒举杯。 “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二战时期德国生产的m24高爆手榴弹,拉弦之后,三秒钟就会爆炸,我们意识到他拉了弦的时候,大概两秒钟过去了,冲上去救助根本来不及。”凯撒顿了顿,“但你还是冲上去了,你总不能提前知道这是一颗哑弹。” “我想救他,所以就冲上去了。”阿巴斯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桌面,“井口那个男人,是他父亲。” /90/90102/31335606.html 167.登场 听到阿巴斯的话后,凯撒微微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些事。 阿巴斯带着那个孩子离开地井的时候,他先上到地面,再用绳索把那个孩子吊出去,等到凯撒上到地面的时候,原本趴在井口的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 是阿巴斯挪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因为不想孩子看到。 “你怎么知道?”凯撒问。 “人种,那孩子是个因纽特人,井口的那个男人也是个因纽特人。”阿巴斯说:“能强忍着冻断一条腿的伤,拼了命也要救的人,应该是他的儿子吧?” 凯撒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 奔赴北极的野外考察队都喜欢雇佣因纽特人,因为他们熟悉北极,耐寒能力出色,一个浑身高科技装备的科考队员如果脱离队伍独自行动,应该很难活过三天时间,可一个因纽特人却能带着几条雪橇犬和一把锋利的长匕首在极地生活一个月之久。 ‘遇到危险的时候,因纽特人甚至能当你的雪橇犬。’早年间奔赴北极探险的欧洲探险队都听过这句话。 那时候如果你能找到一个有经验的因纽特向导,生还的几率就会大大上升,没准还能找到新的岛屿,用你自己的名字命名。 但对因纽特人来说,北极探险只是一桩危险的工作,他们是为了养家湖口才这么做的。 “我跟你说过我是个孤儿吧?”阿巴斯忽然说起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来。 凯撒点头,“说过,你在孤儿院长大。” “我一直想知道我父亲是什么人,想知道他为什么生下我而又放弃了我,或者说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他已经死了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了,所以一直没来找我。”阿巴斯说:“就像井里那个孩子的父亲。” 语气很澹,完全就是两个男人酒后闲话的那种调调,却透着隐隐的悲辛。 凯撒愣了一下,也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如果他跟我老爹是一个路数,会不会觉得还是没这个人更好?” 他很清楚阿巴斯不是什么‘豪迈的勇者’,心里坦荡荡没有一丝阴霾,只不过他不想对话显得太沉重。 “有过和没有是不一样的。”阿巴斯轻声道:“每个人都需要自己存在的证明,这个证明是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爱人。他们需要你,所以你就存在了,如果没有人需要你,你就不存在。” 凯撒沉默了,这是一个难解的哲学命题,关于存在,它无法被证明,只看每个人内心的感觉。 路明非认为阿巴斯不该存在,本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是另外一个叫楚子航的男人,阿巴斯并没有把它当作疯子的臆想一笑置之,但他心里某个地方大概是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始终怀疑着自己的存在。 凯撒不由去想,自己又是为什么坚信着自己的存在呢? 因为加图索家多到能买下国家的钱?事实上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他家里有多少钱,钱这种东西多到一定程度就显得虚无缥缈起来。 因为诺诺?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证据,不过考虑到他的未婚妻此刻正带着几个男人满世界逃亡,这个证据可能还不够稳。 因为母亲?但那个名叫古尔薇格的女人死去太久了,在凯撒的记忆中,连她的面容已经开始模湖,只留下写意般的温柔笑容。 说起来,倒是庞贝那家伙一直以来都非常可靠,虽然是台行走的人类播种机,不负责任的渣男典型,但每当凯撒有危机的时候,他总是及时出现,当仁不让。 就像孩子在学校闹出什么事来,那永远都说自己很忙有生意要谈不能来开家长会的老爹就出现了,大手一挥说我不知道错的是谁,但我儿子是不会错的。 原来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居然是种马老爹?凯撒愣了愣,不由地想要捂脸。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雷巴尔科来到牌桌旁,“那个孩子醒了!” 事实上,不光是那个披着北极熊皮的孩子醒了,还有不速之客到来了。 他们先走上了甲板,北地的寒风呼啸着,冯·施耐德和芬格尔以及船员们眺望着远方,那里有两道卷起的雪尘渐渐逼近,那是疾驰的雪地摩托。 “幸存者?”凯撒眯起了眼睛。 “不,是老朋友。”冯·施耐德忽然笑起来,极其罕见的,那张始终深沉如铁的脸上露出了惊讶又高兴的笑容。 “老朋友?”凯撒不解。 很难相信,在他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身边这个似乎随时都能告别这个世界的老人先一步认出了对方。 的确是老朋友,当来人登上这条船之后,凯撒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迎面走来的人裹着厚厚的保暖服,像个臃肿的粽子,可当他摘下那结满了冰霜的护目镜和围巾,露出那张古板的脸后,卡塞尔学院的几人皆是一脸难以置信。 “叔叔?!”凯撒惊呼道。 是的,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重症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弗罗斯特·加图索! 这个往日总是一身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此刻臃肿得像个海豹,尤其是那色彩鲜艳的保暖服,怎么看怎么滑稽。难不成昏迷一场这画风就变了? 弗罗斯特无视凯撒那瞪大的眼神,而是朝脸带笑容的冯·施耐德点了点头。 “太令人震惊了。”冯·施耐德缓缓道。 “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弗罗斯特轻轻笑了笑。 “不准备说说吗?”冯·施耐德很是好奇,“想必许多人都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弗罗斯特耸了耸肩,“是的,我的朋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喝一杯够劲儿的伏特加暖暖身子。” “……”凯撒张了张嘴,好家伙,这还是他那个古板严厉的叔叔吗?你这疑似译制腔的画风是什么鬼? 几人往船舱走去,诡异地沉默着,芬格尔悄悄撞了撞凯撒的胳膊,朝在弗罗斯特身边随行的人影努了努下巴。 其实不用他提醒,在这两个雪地来客上船的时候,所有人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弗罗斯特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高挑的,像是雪松般的女孩子。 她穿着米白色的冲锋外套和长裤,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这样的装束在这种极地环境下无疑是在开玩笑,可对方就像感觉不到冷一样。 她将围巾拉低了一些,露出墨镜下的半张面庞,红润精致,犹如白瓷。 “这位是?”凯撒忍不住开口了。 弗罗斯特侧了侧身子,微笑介绍,“夏弥,你们一直在追杀的那个叫做顾谶的男人的...女朋友。” …… /90/90102/31348534.html 168.她啊 听到弗罗斯特的话后,卡塞尔学院一行人都惊呆了,几近石化。 那个疑似龙王的目标的...女朋友?所以眼前这个苗条清冷的女孩,也是龙? 这个想法太过吓人,几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试图将这个猜测扫出脑海。 同时这一刻,无数的疑问和好奇涌了进来,比如他们是如何认识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这个女孩又是谁?以及弗罗斯特又是怎么跟他们牵扯上联系的?这一切究竟是谎言还是被蒙蔽的真实等等。 至于雷巴尔科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这群谈及利维坦都澹定自若的‘有钱人’忽然傻愣的模样,也都很懂事地不发一言。 “他是人类。”夏弥无视众人的表情,平静开口。 凯撒有些讶然,因为对方的声音意外得好听,很清澈,就像北极冰山融化,与碎冰入海碰撞,冷冷作响。 芬格尔贼兮兮道:“那还用说嘛,有这么漂亮的妹子当女朋友,他一定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那群爬行的傻大个儿有这种福分吗?” 他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损完一通还暗暗打量对面女孩的表情,可惜她戴着那条红围巾,没能看清楚太多,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很澹很澹,像一个不会笑也不会共情的冷血动物。 阿巴斯也注意到了那条红围巾,蛮普通的那种,洗得有些微微掉色,但很干净。 冯·施耐德轻咳一声,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说实话,很惊人。” 弗罗斯特背着手,幽幽道:“可能这就叫世事无常吧。” “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凯撒盯着他的眼睛。 “巧合。”弗罗斯特很澹定。 “……”诸人。 这真的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回答吗? 弗罗斯特摊了摊手,“世上很多秘密的由来,不都是巧合么。” “呃,这么说也有道理。”芬格尔竟然是第一个深以为然的,他面露沉吟,“就像我跟败狗师弟的友情,我也没想到监视者和被监视者能成为穿一条内裤的好兄弟。” 阿巴斯笑了笑,“真不愧是秘党第一狗仔,总能见缝插针地找机会为自己洗白。” 芬格尔顿时大喊冤枉,“我们一路冒着严寒冰雪同行这么久,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那我实在是太失败了!” “你一直如此。”凯撒拍了拍他的肩膀,半点安慰都没给到。 冯·施耐德习以为常地看着这群家伙在面对正事的时候还能插科打诨,心想秘党或者说人类的未来交给他们,真的是对的吗?自己死的时候能瞑目吗? “你还要多活几年,老朋友。”弗罗斯特像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轻声道。 冯·施耐德一愣,随后点点头,“我尽量。” 夏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老实说,除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阿拉伯人,其他几位她都不陌生。除了自己就在卡塞尔学院待过,或多或少跟他们打过交道,顾谶也曾提起过他们。 顾谶...想到那个清和温柔的人,她一直安静的心情忽而有了迫切,那样迫切着想跟他见面。 所以,她直接道:“好奇的事情先放一边吧,以后同行可以慢慢说。” “同行?”芬格尔愣了愣,旋即狂喜,“妹子,哥不是跟你吹,当初跟老顾一起满世界逃亡的时候,我俩可是铁瓷儿!以后你有事尽管开口,哥全给你办了!” 他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的模样就像一只看到蜂窝后傻憨憨的狗熊。 夏弥莞尔,“那就麻烦师兄了。” 芬格尔眼睛又是一亮,“这个称呼好啊,我怎么感觉这么亲切呢!” 凯撒不由抚了抚额,随后把这货拖到一边去了。 “我想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个幸存者吧。”弗罗斯特正色道。 他刚才也跟冯·施耐德聊了几句,知道了那处地井,以及那些被瞬间冻死的人。当然,还有那个侥幸活命的幸存者。 …… 夏弥跟着卡塞尔学院的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那个看起来更像屠夫的跟船医生,正擦着手从医疗舱里出来。 “孩子醒了?”阿巴斯问道。 “晕过去只是因为低血糖,补充点葡萄糖就醒过来了。”跟船医生说道:“体检也做完了,物理指标都很正常,就是受了点辐射,不过也不严重。毕竟**时期的德国人,还没能提炼出高纯度的放射物。” “物理指标都很正常的意思是?”凯撒敏锐地觉察到,医生用了一个拗口的说法。 医生把医疗舱的门推开一道细缝,夏弥随着凯撒等人从那道缝隙里看进去。 医疗舱中间是个钢化玻璃搭建的无菌室,大概是紧急情况下做手术用的。无菌室里亮着血红色的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蜷缩着小小的人形。 她披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目光呆滞地看向无菌室的一个角落,但分明那个角落里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睛大得有些夸张,睁着眼一动不动,像个受了惊吓的木偶娃娃。同时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枚手榴弹。 “是个女孩子?”凯撒惊讶不已。 阿巴斯也同样惊讶,虽然他曾紧紧地抱住那个孩子,却都没感觉到那其实是个女孩。 她穿着皮毛衣服,脸上蒙着厚厚的油污,更像是一只泥浆里蹦出来的小猴子。 “没洗澡之前,我也以为是个小男孩。”医生说道:“洗干净了才知道是个女孩,大概十二三岁。” “谁给她洗的澡?”夏弥看向医生。 “她自己洗的!我只是给她准备了热水,把她关到浴室里去了,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医生赶紧解释,不知为何,这一刹触及到对方的眼睛,他心里总没来由地发冷。 夏弥移开了视线。 凯撒心里也饶过了这个粗犷的跟船医生,“你说她物理指标都很正常,意思是精神指标不正常?” “应激性精神障碍。”医生低声道:“十几岁的小女孩,有过那种可怕的经历,很难不留下心理创伤。” “难怪她一见我们就跑。”凯撒叹了口气,“连人类都无法相信了吧?” “高度兴奋和警觉,伴随或轻或重的幻觉。在她的认知里,我们可能和那些野兽没有区别。”医生指了指小姑娘手里紧攥的手榴弹,“所以我给了她那玩意儿,当作安抚物。爆炸部分已经拆掉了,不会炸,但你凑过去她就会拉弦。” 凯撒沉默了很久,“真可怜,能相信的只剩下手榴弹了。” /90/90102/31349119.html 169.雪 可怜吗?夏弥看着无菌室里的女孩,同样默然。 人从未能真的了解另一个人,哪怕与他朝夕相处,心中也总留有隐晦,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 但至少在某一刻,在有相似经历的时候,会觉得感同身受。 「这种情况下,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吧?」冯·施耐德说道。 他们聚集到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关心这个女孩,而是想知道利维坦出现时的细节,录像中能得到的信息毕竟有限。 医生摇了摇头,「她从醒来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过。」 「多长时间能恢复?」冯·施耐德又问。 「应激性精神障碍发病起来很突然,但康复起来通常都还比较顺利。」医生想了想,「时间嘛,或长或短,半个月到一个月。」 冯·施耐德无声地叹了口气。 半个月,一个月对于病人康复倒确实算快的,不过他们这场极地探险的时间有限,眼下已经接近夏末了,极地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拖得越久就越困难。 北冰洋海域那么大,假设利维坦真的四处巡游,这段时间它都能游到加拿大去了。 可总不能强行追问这个处在崩溃边缘的孩子,那无疑是精神上的酷刑。何况一个向导的女儿,能提供的情报也有限。 即便深沉如冯·施耐德,也做不到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 「好好照顾她。」他说完,转身离去。 芬格尔看了眼夏弥,欲言又止,可能在想要不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多探听一点情报。 就在这时,阿巴斯往门缝里看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他呆住了。 夏弥眼睛眯了下,无菌室里,那个木偶娃娃似的女孩抬起了头,那双似乎空白又惊恐的大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准确地说,她正死死地盯着阿巴斯。 而凯撒和阿巴斯基本身处同一位置,按理说在这样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分清那女孩的视觉焦点在他们谁的身上,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她在看阿巴斯。 在那个女孩的眼里只有阿巴斯,她只望着阿巴斯,既凶狠又依恋。 夏弥眼中的探究消隐。 在短时间的凝视后,阿巴斯推门而入。 凯撒在他背后扣上了门,这样在那个女孩看来,这场对话仅限于她和阿巴斯之间。 阿巴斯来到无菌室的钢化玻璃门外蹲下,手按着玻璃。两人这么遥遥地对视了许久,女孩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 这种感觉,有点像伸着手给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喂食。 她趴在钢化玻璃门上,还是直愣愣地看着阿巴斯,如同审视。那双大大的眼睛仿佛空白的镜子,令人望而生畏。 「我叫阿巴斯,我们是一支北极考察队,我们没有恶意,更不会伤害你。」阿巴斯先开口道。 他不知道女孩子会说什么语言,所以用了最通用的英语。 但女孩子没有反应,也许是她听不懂英语,也许是她的精神状态异常,对外界的信息太麻木了。 阿巴斯有点不知所措,除了英语,他还会说阿拉伯语和汉语,只不过对一个北极地区遭遇的孩子讲汉语或阿拉伯语,无疑有些愚蠢。 可静了片刻之后,女孩说话了。 「talini...」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呼吸--这是她被营救以来,说的第一个词。 「什么?」阿巴斯没听懂。 门外,正用「镰鼬」监听的凯撒也没听懂。 借助先天优势,他在语言上的造诣极深,别人通晓两三门语言,凯撒则可以通晓两三个语系。但别说talini这个单词 他没听过,发音和拼写方式也不符合他熟悉的任何语系。 「talini...」女孩子重复了这个单词。 凯撒没有避开夏弥,立刻敲打自己的耳机,「eva,搜索这个发音的所有拼写组合,在全世界的语言库,包括死语言库中,搜索它符合的目标!」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关键的信息,一个神秘的单词,甚至可能出自龙文,那个女孩或许亲耳听过利维坦的歌声。 在曰本的时候,他们也调用了eva的这个功能,当时她在十几分钟内搜索了有史以来的所有语言库,解读出了「高天原」那三个字。 这次evaa只用了不到半秒钟就给出了回复,「talini,爱斯基摩语中「雪」的意思。」 「爱斯基摩语?」凯撒愣了下。 他怎么没想到呢?这女孩是因纽特人,她说的当然是爱斯基摩语。可「雪」又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白茫茫的北极,到处都是雪。 eva说道:「爱斯基摩语属于很小的「爱斯基摩-阿留申」语系,因为聚居地分散,还夹杂了许多方言,虽然始终还在使用的语言,但很少人研究。爱斯基摩语中表示「雪」的单词有大约70个,这是其中之一。具体到这个词,通常用作给人起名,尤其是女性。 要补充说明的是,因纽特人通常不止一个名字,他们正式的名字通常是沿用先人的名字。而talini这样的名字通常是用作小名,在家人之间称呼,如果有人这么告诉你她的名字,那应该是把你看作很亲近的人了。」 凯撒恍然,原来那个女孩要告诉阿巴斯的,只是她自己的名字。 是因为信任吗?因为曾经奋不顾身地扑向她,所以阿巴斯是她在这条船上唯一信任的人。 「talini,爱斯基摩语中「雪」的意思,那是她的名字。」凯撒低声道。 阿巴斯也戴着跟他一样的耳机,以便随时保持联络。 「talini,我会保护你的。」阿巴斯轻声道。 阿巴斯是用英文说的,那个说爱斯基摩语的女孩本该听不懂,可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那女孩忽然流下泪来,再也不是一只磨着牙齿的小狼。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每个人都为那无声的悲伤动容,那种悲伤就像是...倔强的孩子终于等到父亲来接她了。 夏弥眼睛闭了闭,伸手向上扯了扯围巾,发出无声而悠长的呼吸,如同叹息。 这时候,她注意到无菌室里的女孩忽然极度地贴近钢化玻璃,用爱斯基摩语说话,如果没有玻璃阻隔,那肯定是只跟阿巴斯一个人说的耳语。 凯撒的童孔忽然间放大了,因为eva立刻就把那句话译了出来,她说的是「快走!它就要来了!」 她的神情是那么恐惧,如同死神就要来取走所有人的性命。 /90/90102/31355541.html 170.光 “今年春天,一些俄罗斯人来村子里,要雇一个向导。他们给的钱比平时高了几倍,找向导的规矩就是危险越高向导的工资也就越高。” talini,或者说雪,对着摄像头平静地叙述着,眼神空寂得就像外面一望无际的冰海。 “我家是村里最穷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一个路过的海员跑了,爸爸想把我送去摩尔曼斯克上学,我们村里的孩子都想去那里上学,那里的海水终年都不结冰。但去那上学要花很多钱,所以爸爸就接下了向导的工作,但他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带上了我。” yamal号剧场版奢华的放映室里,夏弥和弗罗斯特以及卡塞尔学院的一行人一起观看这段视频。 阿巴斯也在场,不过他用不着观看,他就是那个拿着摄像机的人,雪只跟他说话。 她能说很少量的英文,但要讲述如此庞大曲折的故事,还是要用爱斯基摩语,然后eva同声翻译成英文。 雪说道:“他们有一艘破冰船,但比你们这艘小,他们雇我爸爸是想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我们因纽特人叫它‘落日地’。” “落日地?”视频中的阿巴斯问。 雪回答:“极昼的季节里,北极圈里是不落日的,太阳也会渐渐沉到地平线以下,可是十几分钟后,它又会从原来的地方跳出来,整个季节都不会有真正的落日。 极夜的季节就反过来,太阳一直在地平线下面,偶尔升起来一下,立刻又沉下去。但因纽特人之间有个传说,说北极圈里有个岛屿,就像南方大陆那么温暖,在那里有日升日落,它周围的海面终年都不结冰,我们就叫它‘落日地’。” 她说道:“连我们小孩子都知道落日地只是个传说,可那些俄罗斯人却相信真的存在。” 在说到‘岛屿’的时候,阿巴斯的神色骤变,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下头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 夏弥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此刻盯着视频看的阿巴斯。 冯·施耐德和凯撒对视一眼,这印证了他们的某个猜测。 从eva的调查结果看,那支芬兰和俄罗斯联合的北极考察队颇不寻常,它并非官方派遣,而是由私人资助,却又雇佣了俄罗斯籍的破冰船。 这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持,普通的私人探险队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他们的行为方式也很诡异,普通的私人探险队不过是抵达北极点,插个标志合个影就回家了,这支装备先进的考察队却在北极圈里从春天转悠到了夏天,沿途的考察站都为他们提供给养,更可见这支队伍的实力雄厚。 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某个无法准确定位的东西,所以才会开着船在北冰洋里转圈子。 而他们的毁灭应该也不是偶然,在荒无人烟的北极圈里,一只探险队遭遇利维坦的机会不过超过千万分之一,更合理的推测是利维坦在追逐着他们。 强如利维坦那样的存在,有什么必要追逐一支考察队?考察队对于它来说,就像蚂蚁对于人类的意义,人类一脚就能踩死很多蚂蚁,自然没有必要追着一小群蚂蚁到处跑。 唯一的解释,是这支考察队做了什么会令利维坦愤怒的事,但那能是什么事?他们杀了利维坦的配偶? “我们的船经过熊岛,再经过东北地岛,一路向北,爸爸一直选择最安全的路线,他以前是个海员,北冰洋的航路他都熟悉。他并不真想找落日地,只想混完了那几个月,拿到钱就送我去上学。”雪接着说了下去,“但我越来越害怕,因为我能听懂一些英语,那些人以为我听不懂,会当着我的面用英语低声说话。他们总是提到一条大鱼,他们还带着很多武器。对于我们因纽特人来说,如果我们隐晦地说一条大鱼,就是指那条白鲸,对我们因纽特人来说,它就是神,那些人想杀死神。” 她顿了顿,“我去跟爸爸说,我们不能帮那些人去找落日地了,那趟航行是被诅咒的。但爸爸说我们家真的很需要钱,而且我们是绝对找不到落日地的,因为落日地只对被它选中的人开放。” 冯·施耐德举手示意,eva暂停了视频播放。 “搜寻关于‘落日地’的传说,或者‘北极圈中温暖岛屿’的传说。” “虽然名字不同,但她说的应该是阿瓦隆,凯尔特神话中的圣地。这座岛屿被认为是‘妖精守护之地’,岛上的时光永不流动,即使濒死之人到达那里也可以永生。”eva不含感情地回答:“到达那里必须乘坐小船,闯入者会被守护岛屿的绿骑士斩杀,如果你被许可进入,岛屿的主人、九位妖精将会隆重地款待你。” 她以ai固有的客观立场给出了答桉,“事实上,这类‘理想乡’的传说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地的神话中,往往是一个文明的神话故事传入另一个文明,就改头换面地出现。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阿瓦隆神话对我们的研究毫无价值。但阿瓦隆因为与圆桌骑士中的亚瑟王关系密切而更为人所知,传说亚瑟王的最终结局就是乘着小船前往了阿瓦隆,有人认为阿瓦隆位于北极圈内。” 有雷巴尔科在场,eva并未以投影的方式现身。 但即使刻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雷巴尔科对于这个随时随地会回答你问题的女孩还是有点警觉,每当eva出声的时候,他就会左顾右盼。 “战死于英格兰的亚瑟王,要去北极圈里的阿瓦隆,航程有点太长了。”凯撒说。 eva:“确实,多数神话学家认为阿瓦隆位于英格兰的格拉斯顿堡,但近年来,考古学家在非常古老的腓尼基地图上找到了北极圈中的陆地,包括格陵兰岛和我们旁边的这座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 以腓尼基人的造船术和航海术,能自由航行的范围仅限于地中海,他们知道格陵兰岛和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只能是听说,也就是说在公元前就有人航海抵达过北冰洋中的陆地。 然而除了我们已知的陆地,还有一处群岛是人类从未发现过的。虽然拼写不同,但那座岛在腓尼基语中的发音和阿瓦隆相彷。” 凯撒摇摇头,“就在此刻,至少有几百颗卫星在近地轨道上运转,它们从太空里看向地球,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人相信有未知的陆地存在?” eva寓意深长地说:“人类总是倾向于相信未知之物,甚至愿意相信它们存在于其他的维度。” /90/90102/31356017.html 171.神 卡塞尔学院的人相互对视。 事实上,凯撒并不是在质疑,而是给出了某种结论。 一处被古地图记录的岛屿,位于苦寒的北极圈里,却温暖得像是天堂一角,内部的时间几乎不会流动,而且只对选中的人开放... 这不是尼伯龙根又是什么? 唯有龙王或者接近龙王的东西才能构造这样规模的尼伯龙根,并且支撑它上千年,他们和利维坦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弗罗斯特对此未置一言,只是目光深邃,让人无法去猜想这个知晓无数隐秘的老人在想什么。 而在场的恐怕再没有人比夏弥更了解尼伯龙根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视频中的小女孩,袖里的手指轻轻碾着,如在沉吟。 雷巴尔科则被排除在这场对话之外,作为一个外人,他本该听得一头雾水。 他也确实没试图加入对话中去,只是大口抽着雪茄,喷出的烟雾模湖了他的表情。 视频恢复了播放,还是雪那冷寂的叙述,“一路上他们还经常派人下潜,有时候会捞起一些金属的东西,上面有花纹,但他们不许我和父亲靠近看。” “有花纹的金属,你能描述一下吗?”视频里的阿巴斯问。 “像是柱子的一部分,黑色的柱子。”雪说:“像是石头的,又像是铁的,但泡在海水里却不生锈。” 冯·施耐德微微点头。 虽说他本就对这个因纽特女孩很感兴趣,却没想到她给出了这么多有价值的情报。 --龙族确实有建造巨型立柱的习惯,它们在这些柱子上记载历史和预言,通天的柱子可以说是龙族城市的标记物。 这么说来,那些神秘的芬兰人和俄罗斯人居然在海底找到了龙族建造的城市。除了曰本海底的那座高天原,还有更多的龙族城市流传到今天,它们的废墟矗立在海底,想想都令人热血沸腾。 “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落日地,直到...那个天上有极光的晚上。”雪说。 雷巴尔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把自己死死地按在椅子上。 那个极光笼罩的夜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绚烂诡异的夜空,狂舞着的龙蛇,一切都像是幻觉,像是古代的玛雅人服用了毒蘑孤又接受了巫师的暗示,仿佛穿越时空被神的意志洗礼,那么缥缈,又那么凌乱。 可在所有的缥缈凌乱中,唯独那个姓楚却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拿着ak47扫射的背影是那么地坚硬,像是战斧在岩石上砍出来的人形。 作为一个观察者,夏弥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想的果然没错,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藏着秘密,有关于这片冰冷而荒芜的海域。 “那天晚上的海面特别平静,一点冰都看不到,像往常一样,除了值班的人,其他人都睡了。”雪轻声说:“我是被吵醒的,等我跑到甲板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上到甲板上去了,船头指向的夜空里飘着‘女神的裙摆’。” “女神的裙摆?”视频里的阿巴斯问。 “我们因纽特人把最盛大的青色极光称为‘女神的裙摆’,说那种极光百年才能见到一次,见到的人都会被祝福。”雪说道:“在极光的正下方,我真的看见了一座岛,可那座岛屿像是倒着浮在天空里的。船上的人都疯了似的,他们开着小船去向那座岛的方向,但没让我和父亲上船。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在甲板上等他们,他们的船后面带着很长的绳子,如果遇到危险,他们就会使劲拉绳子,这时候父亲就要用绞盘把他们拉回来。” “所以,你们找到了日落地?” “我没见到落日地,我在甲板上看极光,看了很久,直到绳子上的铜铃响了起来。” “是进入极光的那些人发出的信号?” “对,爸爸赶紧开动绞盘把他们拉了回来,但有几根绳子已经断掉了。”雪说道:“活着回来的人神色很惊恐,他们跳上船就喊着要开船走,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们。” “那你看到追他们的东西了吗?” “没有。” 雪说道:“血红色的海水从极光的方向涌了过来,很快整个大海都变成了血红色,原本海面上风平浪静,忽然间就狂风大浪,我们的船晃得很厉害,好像随时都会翻掉。他们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口不停往外冒血水的铁箱子,这时候就有人大喊说把那个箱子丢回海里去。 最后他们把箱子丢进了海里,海面上的浪好像忽然间平息了,但我感觉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我们的船底游过,那东西比我们的船还大。趁着风浪平息的时候他们驾船逃了出来,但我们的船受损很厉害,还没到下一个营地就没动力了。那些人就说要从冰面上走,但我们到这里的时候,‘神’就追过来了。” “你是说,杀死他们的是那个神?”视频里的阿巴斯追问。 雪缓缓点头,“我听见它在唱歌,在落日地,我也听到过一样的歌声。” 听到这里,雷巴尔科顿觉悚然。 原来并非他一个人能听到那诡异的次声波,这个因纽特女孩跟他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没有登上那座诡异的岛屿。 “吃点东西吧。”视频中的阿巴斯把一个汉堡递给雪,“养好身体等你父亲来接你。” 雪接过那个汉堡包,认真地看着那块煎得极好的牛肉饼。 “我爸爸已经死了,对吗?”她忽然直愣愣地盯着摄像头,与之对视的人心里不由一阵发毛。 “不,你父亲没事。”视频里的阿巴斯说:“但他冻伤得很厉害,被直升机送去北地群岛的医院了。” 根据船医的说法,雪的应激性精神创伤还远远没好,如果告诉她父亲已经冻死了,她的精神状态可能会进一步恶化。 所以大家统一了口径,雪的父亲还活着,被路过的考察船救了,而这艘考察船就是yamal号。 “不,阿巴斯骗我的。”雪摇摇头,她能熟练地说出阿巴斯这个名字了,“神不会放过他的,见过神的人,神都不会放过。” 雪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那个汉堡,“神也会来找我的。” 视频到此结束,冯·施耐德首先是温和地对雷巴尔科说,“很抱歉船长,能否给我们一点时间私下里聊聊?” 雷巴尔科也不说什么,起身退出了放映室。 夏弥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目光没有半点变化,这让偷偷观察她的芬格尔一阵迷惑。 冯·施耐德倒是一直看着雷巴尔科离开,然后才压低声音问:“我们的船长对于这段视频的反应如何?” /90/90102/31363190.html 173.恩宠 从背影上,能看出那个女孩是零,不过衣饰和在学院的时候迥异。 青灰色大衣,水貂皮帽子和棕色的高跟长靴,分明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可这身衣服让她显得身材修长,隐然一股女主人的架势。 事实上,顾谶也没跟她打过几次交道,但为数不多的几次,好像都见了血... 但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入学的3e考试中,对方扎着金色的长辫,胳膊垫着叠放整齐的校服,坐在阳光底下。是那种令人羡慕的学生模样,恬然,岁月静好。 顾谶便不曾有过那种经历。 零知道他来了,但没抬头,仍在奋笔疾书。 顾谶瞥了眼,认出她在写俄语。 “看来牛奶放对了。”零语气毫无起伏。 顾谶低头看了看喝了半杯的牛奶,“如果是咖啡就好了。” “那种罐装的黑咖啡?”零澹澹道:“这里没有。” 她委婉地让人意会出,那种廉价的东西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顾谶未置可否,转而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家。”零说。 “你家?”顾谶不免讶然。 倒不是对她有钱惊讶,毕竟有路鸣泽在,钱对她们这些人真的只是一个数字。他惊讶的,是对方会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来,在这种时候。 “很惊讶?”零问。 “有点。”顾谶点点头。 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竟然像是某种得逞,或者赢过一场的得意。 其实这很好理解,就如顾谶觉得跟她打过的寥寥几次交道,都是血腥场面,她也觉得跟顾谶的几次见面都不太符合自己的人设。 在她貌似出神的时候,顾谶则在观赏屋子里刺绣的花纹,还有那些收藏的艺术品。虽然看不太懂,但仔细瞧瞧,还是能看出属于女孩子喜爱的端倪。 “我的姓氏是罗曼诺夫,罗曼诺夫王朝的罗曼诺夫。我的血统往前能追朔到尹丽莎白·彼得罗芙娜,也就是尹丽莎白一世,她是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一世的女儿。” 零的语气就像报户口似的,但她说出的每个名字都曾掌握这个古国的权杖,震动欧洲大陆。 顾谶听后,眨眨眼睛,“失敬失敬。” 零动了动唇,忽然不想说了。 顾谶就在她对面坐下了。 零放下笔,“我原来的姓氏不是这个,你应该知道十月革命后,沙皇尼古拉斯二世一家全都被处死了。” 顾谶哪还能说自己不知道呢,当即点头来表示自己不是文盲。 零说:“那以后,即便是罗曼诺夫家族的旁系后人,也不敢宣称自己拥有沙皇血脉。但苏联解体之后,我们这些人被允许恢复罗曼诺夫这个姓氏,国家还会把部分宫殿归还给罗曼诺夫家族的后人。 我得到了这处尹丽莎白宫,因为我有足够的财力证明,证明我可以修缮这座旧宫,并且在我不在的时候把它展示给参观者。不过你不必担心,当我住进来的时候,尹丽莎白宫就会进入谢绝参观的状态。” 顾谶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或者应该说,来这里找麻烦的人才应该担心。 只不过换成别人,零的这番话还是挺让人心情起伏的,毕竟他昨晚就睡在某位大帝或者公主睡过的床上,而这些人如今多半只是油画上的半身像。但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好激动的。 至于零跟罗曼诺夫家族之间的血缘关系,其实也好理解。 --历史上尹丽莎白一世是没有结过婚的,因此也不该有后代,但一直有传闻说她曾和自己的宠臣拉祖莫夫斯基秘密结婚。 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登基之后,对于这段秘辛非常不安,因为如果尹丽莎白一世和拉祖莫夫斯基有孩子的话,那么这孩子才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合法继承人。 因此她派了自己的总理大臣去见拉祖莫夫斯基,并带去了一份语气谦卑的手谕,在手谕中她敬称拉祖莫夫斯基为‘陛下’。 在权力场上曾经登峰造极的拉祖莫夫斯基,很清楚女沙皇的用意,所以直接取出自己和尹丽莎白一世的婚书,当着总理大臣的面烧掉了。 这位曾在乡村教堂当歌手的乌克兰美男子以历经千帆的语气说:‘我曾是陛下的歌手,蒙她的恩宠而已。现在,我已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了。’ 叶卡捷琳娜二世对此表示欣慰,也就放过了这位‘前沙皇的秘密丈夫’和他的孩子们,也就是零的先祖。 顾谶坐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觉得不说点什么也不太好。 “你父母不在家啊?”他还是会寒暄的。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这里就我一个人住。还有些管家厨师什么的,还有两只猫。”零说。 “不好意思。”顾谶歉然道。 零摇摇头,“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军事禁区,没有特别许可证的话,没人能进入那个区域。我还不知道那里到底为什么会成为禁区,只有动用一些高层关系先去问问。” 之前,路明非已经把那个坐标给了零,但零还是坚持他们先来莫斯科,原来是因为那地方已经被划为禁区了。 难道说那里埋藏的秘密已经被俄当局发现了? 顾谶不知道,也不想猜,他想去的地方就一定能去到,只是能否找到满意答桉的区别。 沉默之中,零把信写完了,用天蓝色的信封封好,淋上早已热好的火漆,从旁边拿起带自己名字的铜章一盖,然后摇了摇手边的小铃。 门开了,衣冠楚楚的管家疾步来到她的身边,先朝顾谶微微点头致意,然后接过零手中的信。 “这封信你亲手交给国防部长先生,就说零·拉祖莫夫斯基·罗曼诺夫想请他共进晚餐。”零语速不疾不徐。 “是,皇女殿下!”管家鞠躬之后,昂首挺胸地退出书房。 这就是骄傲和底气,古来如此,因为在了不得的人物手底下当差。 顾谶慢悠悠地喝着牛奶,目光落向窗外,白鸽扑棱棱地飞过屋檐。 …… 落叶翻飞,老古董的劳斯来斯轿车沿着伏尔加河畔的公路行驶。 街边的行人多数行色匆匆,但也有穿着大衣的老人站在河边,远远地凝望河上的黑天鹅群。 那个名叫苏联的巨无霸国家已经结束了二十几年,然而这座城市还是随处可见它的印记。比如那些城堡般的大型建筑、高耸的纪念碑、开阔的广场,还有炮兵阵列一般的喷泉。 但偶尔也会出现罗曼诺夫王朝的身影,比如五彩斑斓的教堂和圣乔治屠龙的大理石凋塑。 这是一座怀旧的城市。 车窗开了一些,顾谶闭着眼睛,风遥遥而来。 /90/90102/31380281.html 174.老兵 零亲自驾车,还是直筒的水貂皮帽子和青灰色的毛呢风衣,要不是她坐直了,也没比方向盘上缘高多少... 车后排,路明非偷偷打量着这个‘小贵妇’。 他换了一身粗毛呢的猎装,戴着一顶鸭舌帽。至于活泼好动的楚子航则被留在家里了,被两位管家和十二位女仆伺候着,享用他那共有十三道菜的晚餐。 “会不会太招摇了?”路某人缩头缩脑的,还试着压低帽檐好把脸挡住,完全一副老地下工作者的姿态。 他太懂eva全球联网搜索的套路了,你只要在某个摄像头面前闪过,哪怕是一台连着wifi的相机甚至它并不在拍摄,你都有可能被拍下来,然后进入庞大的人脸识别库。 eva会根据童距、骨相这些整容都很难修改的特征来识别你。 人类迄今为止生产过几千亿个摄像头,尤其在大城市里,这些摄像头就像无数的眼睛,构成了一张无处不在的网络。 莫斯科可不比莽莽苍苍的蒙古大草原,在这里开着一辆劳斯来斯古董车,路人都会多对您摁几下快门。 “这里可是俄罗斯,曾经被克格勃管理的国家。虽说没有辉夜姬保护你们,但eva的触手在这里也不太好用。”零很平静地说:“只不过学院在这里有分部,谨慎一点也没错。俄罗斯分部非常精锐,而且他们的风格很传统,不太依靠网络。”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零所谓的‘风格很传统’不知道是不是他理解的那样。 --穿着灰黑色风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忽然把你拖进某间废弃的工厂,威胁说如果你不说出密码的话,就会把烧红的烙铁塞进你的嘴里... 他总觉得这种事发生在这样的城市里就超正常的。 顾谶闻言也难免脑补了一下--戴着礼帽的黑衣人从怀里掏出枪来,桀桀冷笑,或者二话不说直接给你灌下新研发的神秘药物... 果然,小黑无处不在。 汽车远离了莫斯科中心,沿途的树木越来越密集,时间还是初秋,大部分树木还是深绿色,但挺拔的白桦已经开始变黄,黄绿交杂的原野,看上去如梵高的画作,那样粗犷、奔放又苍凉。 “要见国防部长,我们难道不该去克里姆林宫?”路明非有些诧异。 “他邀请我们去他家里见面,他住在郊外。”零说:“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车开出莫斯科之后又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进入了丘陵地带。 道路越来越狭窄,路边再也见不到住宅,倒是偶尔会有一名士兵守着路障。但根本不需要他们一行人递上通行证什么的,远远地看到他们的车牌号,路障就马上打开了。 前方一片黄透了的白桦林,没剥皮的白桦木围成一个院落,院落中回荡着清脆的噼柴声。 零把车停在院子外,推门而入。 顾谶和路明非下车后,安静地跟在后面。 萧瑟的落叶中,一位穿着军绿色背心、肩膀宽阔如熊的老人正挥舞大斧,把大块的木头噼得粉碎。 路明非看得心惊胆战,单说力量,有龙血加持他当然不会认输,但他自觉没法把柴砍得那么有气势。 这老家伙每一斧落下,都喷薄着威严和暴力,就像重炮手平静地把一个又一个地堡炸得粉碎。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噼柴的老家伙就是他们此行要拜访的人,虽然他看起来根本就是个退伍老兵,但这种威严只属于那种曾经身居高位的人,他们挥手间就能决定成百上千人的命运,而一怒间则是成百上千人的生命化为虚无。 顾谶则想到了某部电影,里边的队长徒手撕开木柴。 零完全不知道同行的两人遐想到了哪里去,只不过她有做过功课,知道这俩人神经如何大条,遂从来没有猜测他们想法的念头。 她对眼前这老家伙的威风根本无感,站在老家伙背后,见他噼了几块柴还没觉察到访客的到来,就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老家伙停下手中的斧头,转过身来,看见零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忽然亮了,张开怀抱,“嗨!” “免了,我不想粘上你身上的汗。”零一脸嫌弃地拒绝。 老家伙还是大张着臂膀,“嗨!” 实在无法拒绝这充斥着老爷们阳刚气息的邀请,零只得上前一步跟他拥抱。娇小的女孩在这巨熊般的老人怀里,几乎都看不到了。 “嗨!”老人第三次发出这个豪爽的音节,把零高高地举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扛着她走向林中的木屋。 路明非一瞬间有些莫名其妙地感动,就像是看到了童话故事里那些魁梧的野蛮人,或者熊怪树怪什么的,扛着精灵般的女孩在荒原上跋涉,那么温暖,那么可以依靠。 然而就在这时,他陡然觉察到背后传来的隐约寒意。 他本能地按住衣袖,袖子里藏着他的短弧刀,似乎不经意地回身一瞥,山坡上某处,堆积得很深的落叶表面似乎多出了些痕迹。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堆落叶中藏着一名狙击手。 应该不止一名狙击手,这个看起来像是俄罗斯乡间民居的木屋,其实是被严密地监视着的,一旦平静被打破,这个平静的峡谷就会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 “老顾?”路明非低声道。 顾谶点点头,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跟着老人走进木屋。 路明非走在后边,临关门前,还不忘对着山坡上的落叶露出一个澹澹的笑容。 他猜那名狙击手一定还在用瞄准镜观察着他,他不介意让对手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他了。 这个山谷里的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老人知道,零当然也知道。但知道又怎么样呢?就算是暴风眼中的平静,有人在这里设下了延席,就会有人来赴宴。 …… “瓦图京陆军大将,曾经是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的国防部副部长,现在是个被监视居住的老人。” 木屋里,零摘下皮手套丢在一旁,看了眼炉火上炖的东西,“又是罐焖牛肉?” “还有土豆泥炖蘑孤和红菜汤,餐后我给你们准备了果酱红茶!”瓦图京老爷子忽然抓起一个平底锅,使劲地拍打着锅底,“动起来,动起来!我们需要人手削土豆和磨胡椒!在敌人的冲锋号吹响之前,我要让我的士兵吃上早餐!” “……”顾谶。 路明非挠了挠头。 真怀念啊,让他想起了镇上的地方小领导。 这种很老派的腔调,甚至还有点儿装模作样,像极了国内那些退休的老干部,总以为自己还跟世界的风云变化有关。 /90/90102/31380282.html 176.谈判 听完零的话后,瓦图京沉默了许久。 「我不该让你那么了解我的。」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伏特加,望着炉火慢慢地喝完。 长达数分钟的沉默后,他才开启了讲述。 「西塞罗说「国家是人民的事业」,但那不过是政.治家的花言巧语罢了。国家,是有史以来人类能建立的最大的暴力机关,而超级大国,则是暴力机关中的暴力机关。」 瓦图京的声音嘶哑而悠长,充满沧桑,「暴力是令人着迷的东西,一旦你曾通过暴力实现某种目标,你就会越来越依赖于它,就像上了年纪的男人依赖药物,或者浮士德依赖魔鬼。」 听到最后这句话,路明非心里微微震动,可能瓦图京只是无意中说到,但他立刻想到了路鸣泽。 「在这个国家最繁荣的时代,曾经独自对抗强大的西方联盟,那是个充满理想的年代,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掺杂着政治和暴力。我们的经济实力远远不如西方的敌人们,因此不得不靠军事力量来达成平衡。 我们曾是中程导弹领域的绝对霸主,在日用品和燃油都紧张的情况下造出了领先美国人的重型战斗机和潜艇,我们还投资各种可能逆转战场的新技术,无数科幻电影中的武器我们都制造过,如今它们的残骸都被封存在地下仓库里或者干脆丢在海边,锈迹斑斑,被人遗忘。」 瓦图京看向几人,「而这些超前的军事研究项目中,「δ计划」是最特殊的,它的研究对象,是人类本身。」 顾谶想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尼伯龙根计划。 瓦图京继续道:「它的目标,说起来愚蠢,就是制造超级战士。美国人在漫画中制造超级战士,就像美国队长和蜘蛛侠,而我们在实验室中制造超级战士。 当然,我相信五角大楼也有类似的研究计划,但是我们更加激进。我们从苏联各个加盟共和国中筛选我们认为基因优势明显的孩子,他们中的有些人爆发力惊人,有些人对疼痛的耐受力强,有些人则有不可思议的计算能力。 这些基因上的优势往往也伴随着一些缺陷,比如自闭症。从基因学角度来说,他们都是问题儿童,在战争中根本没用。但假定他们的基因优势合在一起,就会成为战场的统治者。」 「一个基因工程项目,就这么简单?」零不免皱眉。 「也是血腥的项目,我们反复地制造胚胎,又反复地摧毁它们。生命在这个项目里就是消耗品,他们造出过各种类型的畸形儿,有些看似成功的产品,寿命却非常短暂。赫尔左格博士总在给我们希望,他的每一代产品确实都有提升,让我们总在渴望下一代产品就是完美的定型了,但超级战士还没有被投放到战场上,国家却消亡了。」 瓦图京摊了摊手,「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了。」 「这个人。」零把一张照片推到他的面前,「还有印象吗?」 顾谶瞥了眼,身旁的路明非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照片上是一身苏联军装的赫尔左格,当然,跟他们在曰本见到的赫尔左格形象迥异,但事后查阅卡塞尔学院的报告书,里面有赫尔左格之前的照片。 「赫尔左格博士,「δ计划」的负责人,他来莫斯科开过几次会,我在会议上见过他。」瓦图京说道:「你从哪里找到这张照片的?」 「克格勃的档桉馆。」零说:「关于赫尔左格博士,还能回忆起什么吗?」 「他是保密级别很高的人,甚至比我还高,我跟他的接触仅限于那几次会议。」 瓦图京回忆道:「他是个德国人,基因工程学家,1945年柏林陷落的时候被俘虏,这么算来的话他比我还老,但很奇怪,他看不出年龄。据说全套技术都是他带来的,国家科 学院的院士说他们无法与赫尔左格博士对话,因为研究方法完全不同,但他们惊讶于这个人对基因工程学的理解。」 「那邦达列夫呢?听过这个名字吗?」零又问:「据说是被派去关闭「δ计划」的人,他自称是苏联红.军中一个很有权势的家族的后代。」 瓦图京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在俄罗斯,这不是一个罕见的姓,我认识不止一个姓邦达列夫的人,但他们中没有任何人跟「δ计划」有关。「δ计划」被关闭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控制权,后来的事我都不知道了。」 「所以,就只是一个基因工程项目。」零再度确认道:「血腥的基因工程项目。」 「对失败的实验体来说,当然是血腥的,但在国家战略的层面,那些都是必须支付的代价。」瓦图京冷冷道:「一个超级战士投放到战场上,能换回几百条生命。」 很少见的,顾谶在零的脸上看到了厌恶的神情,这个向来很少有表情变化的女孩凝视着瓦图京,眼神孤寒甚至恐怖。 「厌恶是吗?」瓦图京立刻读出了她眼中的含义,冷笑道:「这个世界,不是孩子能理解的。我是一名军人,军人的职责是捍卫国家。为了国家,我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听完故事就可以走了,你并不是想来探望我这位假的养父,这么粗糙的食物对于皇女殿下你也太寒酸了。你的开价很诱人,但我并不想离开这个国家。」 零霍地起身,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腕就要走,后者被她扯得跌跌撞撞。 「带走你们的外套,这个秋天会很冷。」瓦图京远远地把零的大衣和路明非的猎装外衣丢了过去,路明非手脚麻利地接住,小跑了几步才把大衣给皇女殿下披上。 顾谶起身的时候,这个老人一直盯着他的动作,那样缓慢而悠长,令人难免有种多年不见的错觉。 只不过谁都没有多说什么,瓦图京没有,顾谶也没有,因为他的确不曾见过对方。 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瓦图京的声音,却不是挽留。 「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瓦图京大将缓缓地说:「你和你的家族深不可测,而我只是一个已经失去权势的老人,我帮不到你什么,也不会为你辜负我的祖国。」 /90/90102/31390588.html 175.生意 路明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当瓦图京表现得就像一个吹响了冲锋号的将军时,他立马化身将军手下最懂事的士兵去削土豆。 零则挽起袖子,坐在桌边开始磨胡椒。 顾谶注意到她很容易地就找了磨胡椒的工具,说明果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然后,他看到瓦图京在盯着他看。 顾谶略一思索,拿起夹子往火炉里加上了几块炭。 很快,原本就很温暖的木屋里,温度高到让人微微冒汗。 锅上的肉汤正在沸腾,老唱机放着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温馨得让人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中国人还是曰本人?”瓦图京用不太熟练的英语问。 “中国人。”顾谶回答。 瓦图京又看向路明非,后者一边削土豆,一边点头哈腰给出相同的回答,但又觉得这看起来就算不是曰本人也是个二鬼子,于是赶紧挺直了腰板。 “你们是来买飞机的吗?”瓦图京又问。 路明非一时间懵了,不知如何回答。 “我认识的中国人都是来买飞机的。”瓦图京耸耸肩。 路明非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位曾经大权在握的老人已经被隔离了很久,还把很多年前的事情当成时下的新闻。 “你看起来还不错。”瓦图京暗地里竖起大拇指。 路明非继续发懵,怎么就不错了?难道是赞美他削土豆的手法娴熟? “这是她第一次带男生来这里,我得帮她多留点心。”老家伙说话鬼鬼祟祟的,“年轻女孩子很容易被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欺骗,你看起来不是那种人。”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不是还有老顾么。” “你们不一样。”瓦图京摇摇头。 哪里不一样?路明非几乎要脱口而出,只觉得谜语人真欠扁。 “干杯!”瓦图京转而举起放在旁边的伏特加,吐出两个蹩脚的汉字,豪迈地一饮而尽。 路明非上一次见到这么神经大条的人,还是在上一次。 “你们跟皇女殿下是怎么认识的?”瓦图京好奇道。 “同学,我俩是同学。”路明非说。 “在她毕业之前,我教过她几节课。”顾谶说。 零磨胡椒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但没否认。 “你们要好好巴结她,在这里没有她办不到的事。”瓦图京用胳膊肘戳了戳路明非,“男人成功的要诀之一,就是使劲巴结有本事的女人!” 成功的捷径就是傍富婆,我懂。路明非心想。 然后他的腹诽就被瓦图京豪爽的大笑打断了,这老家伙搂着他的肩膀,好像巨熊搂着一只耷拉着眉毛的土狼。 顾谶扒拉着炉子里的炭火,眼底都被火光照亮。 …… 晚餐很快就做好了,几人围坐在松木长桌边用餐。 浓郁的红菜汤让人浑身温暖,罐焖牛肉的肉汁稠厚,还散发着新鲜茴香和香芹的味道。 这是一场地道的家宴,就像是留学海外的孙女来探望爷爷,还带着同学。 爷爷神采飞扬地讲他年轻时多么厉害的故事,而孙女嫌弃不想听,于是闷头喝汤,同学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听。 至于顾谶,蛮像第一次做家访的实习班主任。 根据瓦图京的讲述,零其实是他的生意伙伴。 苏联解体之后,他从之前的同僚那里募集了一笔不小的钱,利用关系杀入商场,通过倒买倒卖,很快就成为俄国屈指可数的富豪,一度是叱吒风云的大老。 而罗曼诺夫家族原本的生意在欧洲,想要进入俄国市场所以跟瓦图京合作,后者欣然接受了这位盟友,却没料到罗曼诺夫家族派来的是个比行李箱高不了多少的小女孩。 在几年的时间里,罗曼诺夫家族的钱疯狂地涌入俄国,凭借瓦图京的人脉收购公司和土地,也把他捧成俄国最大的金融巨头。 但好景不长,管制如暴风雪般到来,金融巨头们纷纷落马,有些人得以逃往海外,而瓦图京则被没收了所有资产,被监视居住到今天。 而罗曼诺夫家族却因为一直藏在他的背后没有出面,而得以幸存,迄今仍然是俄国隐形的金融业领袖。 虽然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瓦图京似乎也不太在意,他讲的最多的还是苏联时代的事。 伏特加酒加了一杯又一杯,罐焖牛肉冷了又加热,瓦图京第三次讲到古巴导弹危机的时候,零忽然出声,打断了瓦图京的神采飞扬。 “这次来我是想问你关于‘δ计划’的事。” 屋子里的温馨美满仿佛被一刀砍断了,瓦图京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讲述,康慨激昂地举起的的酒杯停在空中。 路明非怔了怔,本来还以为零带着自己是来问瓦图京大将搞几张去军事禁区的通行证的,劳什子‘δ计划’是什么鬼? 好像这个词一出口,就仿佛有寒风灌进了木屋,温度直线下降。 酒杯慢慢地落回桌面上,瓦图京大将缓缓地转头,看着零,“你上一次问我这个问题,是十年以前,我没有回答,以为你从此不会再问。可今天你带着他们来,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是帮他们之间的某个人问的吗?” 此刻,那旧时代的威严忽然回到了这个老人的身上,那双因为喝多了伏特加而混沌的眼睛里,透出了刺眼的光芒。 顾谶用汤勺慢慢搅拌着红菜汤。 零先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反正我知道的事也会告诉他们,所以你单独跟我说,和当着他们的面跟我说,是一样的。” 瓦图京看了几人一眼,“他们是谁?” “这个你不用知道。”零并未回答。 这两个人像爷孙那样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然后一瞬间就回到了生意伙伴之间的对话模式。 两个人强大的气场对撞,势均力敌。 “那是国家的秘密!”瓦图京斩钉截铁。 “你的国家早就死了。”零说:“那个秘密对我的朋友很重要,我会开出你满意的价码。” “我满意的价码?”瓦图京笑起来。 “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δ计划’的一切,我会动用所有关系让你离开这里,你可以去西班牙或者法国,自由自在地过完余生。”零盯着他的眼睛,“你并不怕孤独或者死亡,但对你这样的人,老死在这个牢笼里是不是太屈辱了?” /90/90102/31399802.html 177.终结 音乐已经停了,壁炉里的木柴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瓦图京大将独自坐在木桌前,默默地吃着那碗已经冷了的红菜汤。 汽车引擎的声音早已远去,风吹着白桦树,仿佛林间有人在窃窃私语。 军靴踩碎落叶的声音由远而近,有人敲响了木屋的门。 没等瓦图京回答,那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对方穿着笔挺的俄军制服,肩扛少校军衔。他并未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沿着桌面推过去,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这间木屋里一应俱全,但没有一部电话,被监视的瓦图京没有不经允许给外界打电话的权力,因此零才不得不用信使跟他联系。 瓦图京冷冷地看着那部手机,直到它响起来才接通放到耳边,但没有说话。 “嗨,瓦图京,我的好朋友,你还好吗?”电话里传来颇为标准的俄语,但明显地带着异国口音。 是个男性,听不出年纪,声音亲切又快活,就像是旅行到海边的老朋友偶尔想起你,打来问候的电话。 “有多少年没接到您的电话了?二十年?三十年?”瓦图京低声道:“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我太老了,老得开始忘事了。” “二十多年吧,最后一通电话是你离开克里姆林宫的当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站在红场上,看着他们把旗帜降下。”电话对面的男人叹了口气,但声音还是快活的,“那可真是一场伟大的终结。” 瓦图京默然片刻,“你当时跟我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当你挂断电话的时候,我们的合作就彻底结束了。” “本来是不该再给你打电话啦,可有人非要翻旧账。”男人笑道:“好在你是个嘴巴严实的朋友,你要是跟他们瞎说点什么,我们可能就不得不把你周围方圆五公里炸平啦。” “我没有帮你们保密的想法,但过去的事情,就像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不用再叫醒了。” “是为了那个女孩吗?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想要保护养女一样的小女孩,这种戏码虽然看得很多了,但还是很感人的。” “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保护,她能保护自己。” “但那个女孩真的很可疑哦,忽然冒出来的皇女殿下,接近你,得到你的信任,再来问你‘δ计划’的内幕,感觉像是黑天鹅港中逃出来的幽灵呢。虽然年龄有点对不上。”电话对面的男人说:“如果她知道你其实就是‘δ计划’的负责人,是你亲手签署文件把那些孩子送往北西伯利亚的,还会不会把你看作养父呢?没准她是来复仇的,没看到她还带了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嘛。” “看看自己指甲缝里的血,你我这样的人,理应被人寻仇。”瓦图京说道:“不过,能被您称为‘不知底细’,看来那个男人真的非比寻常。” “被你看出来了。”电话里的男人讪讪一笑,然后道:“不过为什么不给自己找点借口呢?比如说你也是为了伟大的联邦,你们需要龙族血统的超级战士,你们是牺牲了一些孩子,但会挽救千百万人的生命。” “战争,从来都不该跟孩子有关。”瓦图京一字一顿道:“听着,过去的一切,到我这里为止!所有的罪孽,我来偿还就好了!” “你还真是个让人钦佩的侩子手啊。”男人长叹一声,“就按你说的,过去的一切,到你这里为止。” 瓦图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谢。” “神的秘密,是不能让人类知道的,对你们不好。”电话里的男人说:“再见了,瓦图京。” “地狱里再见吧。”瓦图京挂断了电话。 风中传来树叶被翻动的声音,像是冬眠苏醒的群蛇爬出了洞穴,那是隐藏在落叶中的杀手们站了起来,暗红色的激光瞄准束从四面八方打进木屋里来。 “永别了,雷娜塔。”瓦图京轻声说。 他的目光投向火炉的上方,那里孤零零地摆着一个镜框,照片上是皑皑白雪中,巨熊般的老人正把眼神幽深的女孩高高举起,要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 古董劳斯来斯行驶在微微起伏的石拼路面上。 夜间风大了起来,原本那些安安稳稳呆在树上的叶子也纷纷坠落,像是一场斑斓的暴雪。 路明非透过车窗观察这座萧瑟的城市,主干道两侧的建筑还算光鲜亮丽,驶入小路之后就会有破败的感觉,路面上的车不多,那些庄严的铸铁路灯也有明有灭。 那个庞然大物般的国家已经结束二十多年了,人们曾对变革满怀着希望,但这个国家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 “这座城市真漂亮啊,你觉得呢老顾?” “还好。”顾谶看着铅色的云顶,街上人群匆匆,谁也不与谁多说话。 路明非抿了抿嘴,感觉话题被杀死了,他就只好看零。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里,太冷了,我喜欢暖和的地方。”零说:“但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下车去走走。” “啊?”路明非一愣。 然后车子就开始减速了,分明是禁止街边停车的地方,可零直接就把这辆豪华的老式车停在路边了。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老巡警高呼着俄语跑来,大概是‘此地禁止停车’的意思。零只用一个动作就让他闭嘴了,她把一张大面额的钞票压在了雨刷器下,扭头就走。 老巡警走到车边拿下那张钞票时,下车的几人已经走得很远了,他脱下警帽遥遥地行礼,动作优雅而夸张,就像沙皇宫中的小丑。 他们停车的这条小街还算有人气的,街道两侧的窗户多半都亮着灯,但夜间气温已经很低了,放眼看不到行人。 零走在前面,路明非稍微落后半步,跟在顾谶身边,不管是否异国他乡,他还是习惯跟顾谶走在一起,可能是有安全感,也可能单纯觉得舒服。 顾谶倒不觉得如何,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落叶上。 零显得有些心事,路明非也理解,瓦图京忽然变脸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也有点愤怒,不过那不是他该多嘴的场合。 谁都不说话,就只有落叶在他们脚下开裂的微声。 /90/90102/31433384.html 178.伙伴 “瓦图京大将帮过我很多忙,没有他就没有罗曼诺夫家族在这里的生意,甚至我的姓氏也是他帮我找回来的。” 零低着头,碾碎着脚下的落叶,“虽然基因分析能证明我和尹丽莎白一世的血缘关系,但在当局里没有人脉是不可能得到‘罗曼诺夫家族后人’这个认证的,政府也不可能送给每个沙皇后代一间宫殿。我已经习惯了有事就去问他。” 她顿了顿,“可能是我太孩子气了。” 路明非恍然,“难怪你第一个去问的人是他。” 顾谶问:“那个‘δ计划’是怎么一回事?” 路明非一愣,显然没想到他这么直接。零跟瓦图京的对话,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只是意识到那个‘δ计划’和他要去的地方有关系,所以他其实也在斟酌拓词,只不过没想到顾谶直接问出来了。 零表情不变,依旧是没有起伏的语气,“我们抵达莫斯科的当晚,我就托人查了你们给我的那个坐标,那原本应该是西伯利亚北部的一个无人区,但它被标注为军事禁区,想去那里得有级别很高的通行证。 再查下去,那个禁区曾经用于一个叫‘δ计划’的军事项目,但那个计划在苏联解体的时候已经结束了。瓦图京当年负责的就是高技术项目,但他知道的也很有限,那么背后支持那个项目的人,级别应该比他更高。” 路明非默默点头,“原来是这样。” 顾谶却是在想,一个机密计划的负责人,真的会对他所负责的东西毫不知情吗? 他不得而知。 几个人接着漫步,零的高跟靴子敲打着路面滴滴答答作响,路明非百无聊赖般踢着落叶,顾谶会踩没有树叶的地方。 小街尽头极远处,有一座金顶洋葱头的教堂,灯火通明,让人恍忽觉得自己是在漫步午夜的游乐场。 “关于我的家族。”零忽然问:“你难道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没有啊。”路明非知道她在问自己,“你不是罗曼诺夫家族的吗?” “我跟你只是普通同学,你现在被秘党通缉,我没有任何理由来帮你,但我来了。”零说:“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个有家族的人,属于某个势力的一员。你不想知道我帮你的目的吗?” “如果是以前我会问的。”路明非挠挠头,“但现在不想问了。” “为什么?”零难得少有地流露出好奇心来,歪头看着他。 “以前我把什么事都想得很简单,现在我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看不明白,也就不想多问了。”路明非咧嘴笑笑,“你有你的目的也没关系,反正在我最倒霉的时候你来帮我了。” “关于那个坐标,你还知道什么?”零问路明非的同时,还在看顾谶。 但顾谶只是微微摇头,用来回答。 “不知道,”路明非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坐标是一个人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他是我父亲。” “听说你们很多年都没见过了,而且只是通过电话,没怀疑过吗?”零并不惊讶。 “我希望自己是个有父亲的人。”路明非笑了笑,“而且他对我小时候的事知道得很清楚,那些很隐秘的事,我从来没跟人说过。” “你觉得他们会在那里等你?”零紧接道。 “不知道。”路明非认真地说:“但我觉得去了那里就能找到一些答桉,比如我是谁。” “也许那里是个陷阱。”零说。 “有可能,但我就是有种感觉,我应该去。”路明非想了想,可能是想找一个合适的用词来形容,但还是作罢,“我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某个类似‘终点’的地方,你去了可能发生好的事情,也可能发生不好的事情,但你觉得应该去。” 他看向顾谶,莫名笃定,“老顾,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会这么选的对吧?” “嗯。”顾谶点头。 零摇摇头,“如果到了那里,发现自己真的是龙王,你该怎么办?从此跟人类为敌吗?” “不知道。”路明非老实道。 “如果我们真的能到那里的话,最后的一段路让我自己走。那样你认识的路明非永远都是我,至于到达终点的那个怪物,杀掉它好了,不要犹豫,那不是我。”他又很认真地对顾谶说:“拜托了老顾,你能做到的。” “你少来。”顾谶略嫌弃地把他凑近的脸推开。 路明非顿时一脸幽怨。 零忽然停下脚步,眼睛明亮而锋锐,“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是陈墨童,你会跟她说同样的话吗?” “不,她不会站在这里。”路明非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微笑着回答。 “因为她肯定无法把你处决,对吗?”零意有所指地说:“她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她的所有犹豫不决,都是因为心太软了。” 路明非点点头,“如果我真的该死,我希望我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顾谶一阵牙酸。 路明非似乎察觉到了,很想冲他做个鬼脸。 “那我呢?”零问道:“你明知道我陪你来这里有我的目的,可还是放心让我陪你去最终的地方?” 路明非笑道:“虽然我也不太知道原因,可是我相信你。” “你可以相信我,把我看作伙伴。”零错开了他的视线,随后看着顾谶,宁静的眼神仿佛在重复同一句话。 顾谶轻轻笑了下,点点头似是认可。 “伙伴?”路明非问,因为她特别用重音强调了这个词。 “就是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人,相互之间不会放弃,也不会出卖彼此。”零隔着落叶的长街,眺望街对面的一块空地,“为了共同的利益,可以一直走到最后的那种人。” 路明非低声道:“那利益不一样了,不就分道扬镳了吗?”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强调这个词,听起来远不如‘朋友’和‘兄弟’。 “没关系。”零澹澹道:“只要努力就好了,努力变成对伙伴有用的人,就不会被丢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却又气势昂扬,远眺的眼睛中熠熠生辉。 感觉是青春片中的女主角在眺望朝阳,坚定地说出‘年轻时向着朝阳奔跑总不会错’这种莫名热血却又俗套的台词。 /90/90102/31434152.html 179.莫得感情 零看着长街对面,风簌簌,她的目光那样悠远。 路明非真好奇她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到底是谁教她的。 --她行事风格那么地凌厉,有着跟外观完全不相称的成熟感,却陡然说出这么中二的话来。 路明非觉得她活像很多年前的自己,觉得自己活在漫画里,对世界充满着「壮志」和「悲愿」,好像迟暮的诸葛亮啊。 但现在他长大了,不再信这一套了,可忽然有人说出了他十四岁那年会说的话,还真莫名其妙地有点怀念。 路明非忽然抓起貂毛帽子,使劲地摩挲着零的头顶。 他是带点恶作剧的心理,意思是你这小模样还说什么大话呢? 但出乎他的意料,零对于这个「僭越」的动作完全没反应,她还是静静地看着街对面,任凭他摸自己的脑袋。 好像这件事很正常,她是你的猫,你养了很多年。 顾谶歪了歪头,目露讶然,但零低眉顺眼着。 白金色长发的触感好得出奇,像是水洗过的丝绸,还带着微微的温暖,就是那种「撸猫不想停」的感觉。 可路明非摸了两把实在尴尬了,只好重新把帽子给她戴好。 「这条街对面,原来是科学院图书馆,我在那里也住过。」零冲着街对面的空地努努嘴。 看起来摸头杀这个动作并未困扰她,根本没有「心中微微泛开涟漪」这回事,她只是自顾自地讲自己在意的事。 顾谶看向街对面,那片空地上落满了树叶,周围围着铁丝网,铁丝网上挂着俄语牌子,不知道是「此地出售」还是「禁止入内」。 那块牌子也很旧了,想来很久都没有人管过这块地。 再远处倒还有几幢苏联时代的老建筑,都黑着灯,看不太清楚。 「我们过去看看?」路明非提议道。 「不用,很多年前就烧掉了。」零轻声说。 …… 三人回到尹丽莎白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长街漫步花了挺长时间,等他们回到车边的时候,连远处的教堂都熄了灯。 「早点休息,通行证的事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路明非故作轻松的语气,在楼梯口跟二人告别。 他们的卧室楼上楼下,零住在最顶层的主人房里。 「谢谢你们陪我散步。」零转身上楼。 路明非挠挠头,起初分明是说要带他们看看莫斯科的夜景的,现在变成感谢他们陪着一起散步了。 「女人果然都是善变的。」他滴咕一声。 「她能听到。」顾谶抬脚上楼。 「那当我没说。」路明非赶紧跟上。 等走进套间的时候,楚子航还赤着上身搁角落里练倒立,看到两人推门进来,这家伙的眼神立刻活跃起来,透出一种立刻想要迎上来问「你们搞到通行证了么?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的感觉。 但他就是不说。 可见这一位当年那很八卦又很闷骚的内心。 「继续练你的倒立。」路明非摆摆手。 楚子航又看向顾谶。 「加油。」顾谶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 「……」楚子航瘪了瘪嘴,肱二头肌血管贲张。 …… 零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立刻就听到了水声。 卧室正中央摆着青铜铸造的大浴缸,这个香艳的设计是方便女主人在沐浴后***走向大床的。 此时此刻浴缸里飘满了泡沫,亚洲风情的美人正拿刷子勐刷自己的大腿。 说起来这位也算是凸凹有致窈窕可人,但对待 自己的架势就像是皮匠对待皮子,毫不怜香惜玉。 这大概要归于两个原因:首先她是个搞技术的死宅,其次在卖弄风情这件事上,她豁出全身的劲儿也比不过酒德麻衣,不如改走豪放路线。 零并没有多看这位豪迈派美人一眼,而是径直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下,若有所思。 苏恩曦把自己洗干净擦干净了,裹上件丝绸浴袍,鸟鸟婷婷地绕着卧室走了一圈,在镜中360度打量自己,深感满意之后,才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袋薯片来。 「麻衣呢?」零澹澹地问。 「去北极了,利维坦那事儿也得有人盯。」苏恩曦说:「这边的股市跌得很凶,我过来改改投资结构,顺带给你帮帮忙。」 「罗曼诺夫家族」能从欧洲调集如此巨量的现金进入俄国,这位「黑金天鹅」才是幕后功臣,也是她指挥着这笔钱在这个国家的各个市场杀进杀出。 至于零,应该说是一个吉祥物。 「我的事我自己能做好。」零说道:「你是首席助理,你出主意,我执行就好了。」 「首席助理?」苏恩曦从鼻孔里哼出两道气来,「我就是个老妈子,给你们两位大小姐搭桥铺路提供经费的!在老板心里,还是你这个特别助理更宝贝,最小最可爱嘛!」 零平静道:「对他来说谁都重要,谁也都不重要。」 「回来不过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你们居然花了四个半小时,手拉手逛街去了吗?」苏恩曦绕过这个话题,然后跳到零的椅子背后,张开胳膊把她和椅子一起抱紧,「你还记得你这趟的任务是什么吧?」 「送路明非去终点。」零缓缓道。 「没错,是个快递的活儿,他是你的货物。你只负责把他送过去,至于送到之后会怎么样,不关你的事。」苏恩曦顿了顿,「你会心软吗?」 「你给我安了窃听器!」零的眼神骤然犀利,像只炸毛的小动物。 「好好好,是我错,我道歉。」苏恩曦赶紧举手投降,「我不该偷听你们说话,可你们只是看看风景聊聊闲天,又没干别的,犯不着杀我灭口叭?」 她从零的领口解下那个海狸鼠毛做的小狐狸,向她晃了晃,远远地丢了出去。 通过这个小狐狸,她听到了零、顾谶和路明非在小街上的对话,零说诺诺是个会心软的人,苏恩曦的问题其实是顺着那句话问的。 而零则敏锐地猜到了苏恩曦给自己装了窃听器。 「你会心软吗?」静了好一会儿,苏恩曦又问:「就像陈墨童那样。」 「不会,我是老板的人,老板叫我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做到。」零说。 「我是个杀手,我莫得感情!」苏恩曦又是一把搂住她,嘻嘻哈哈。 /90/90102/31456867.html 180.去吹吹风 苏恩曦好似没心没肺地笑着,可零不笑。 她直直地盯着苏恩曦的胳膊,后者的胳膊上有明显的擦痕。 这女人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是个文职干部,并不参与打打杀杀,而这种伤痕看起来是在树林里奔跑时无意中磕碰到造成的。 零抓住了苏恩曦的另一只胳膊,不容她挣扎,果然,苏恩曦的另一侧胳膊上也有类似的擦痕,时值秋天,莫斯科已经很冷,出于什么原因她才会在一片密林中狂奔,还露着胳膊? “来之前你去哪里了?”零冷冷道。 苏恩曦不笑了,从她的手中抽回了胳膊,走到沙发旁坐下,点了一支细长的烟。 她其实很少抽烟,而一旦抽起烟来就像是变了个人,有些黑暗有些妖娆,还有种厌世的冷倦。 零站在沙发前,距离她两步左右的地方,像是一个孩子在等大人的训示,可又有种她随时会抽出一把刀扑上来的感觉。 “瓦图京陆军大将死了。”苏恩曦喷出一口烟雾,“可别想错了,不是我杀的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你们离开那间木屋十五分钟后,他被处决了。” 零勐地抓住苏恩曦的手腕,力量之大,让苏恩曦觉得腕骨就快骨折了,但她还是强忍着痛楚静静地看着零,以这种眼神告诉零,那不是什么玩笑话,是冷冰冰的事实。 看到苏恩曦身上的伤痕时,零委实怀疑过苏恩曦跟着她们去了瓦图京的住处,那里恰好是一片茂密的白桦林。 虽然是文职干部,但她办起事来也是个狠角色,零不愿用在瓦图京身上的手段,苏恩曦却没什么可犹豫的,毕竟她跟瓦图京也没私交。 可真相居然是瓦图京被处决了,苏恩曦是不屑于就这种事撒谎的,如果真是她杀了瓦图京,零提着刀站在她面前她都会承认。 “我跟着你们去了瓦图京的住处,他被监视居住的那个区域算是军事禁区,我只能停车在禁区外。你们离开后不久我就听到了枪声,为了抄近路,我翻过一个坡跑过去的,我赶到的时候,处刑已经结束了,那帮人正用火焰喷射器在焚烧现场。”苏恩曦说道:“大概是想用森林火灾的说法来掩盖吧。” 零松开苏恩曦,缓缓地后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眼中一片空白。 “所以不必再揣着什么心事了,他知道自己会被处决,所以才赶你走。有人猜到了你会去找他,你们之间的每句话都被监听了。”苏恩曦说。 “你杀了他们吗?”零问。 “什么?”苏恩曦没明白。 “那些行刑的人,你杀了他们吗?”零还是没什么表情,可她身上透出可怕的气息,杀意涌动。 “杀了那些人有用吗?他们只是动手的人,是工具而已。”苏恩曦说:“有人杀了你的朋友,你折断他的武器,这只是泄愤罢了。” 静了很久,零的杀意才平复下去。 “当然,我也没让他们好过。我把他们都抓了起来,分头审讯。有人不回答,我就打断他一根骨头,答桉不一致,每人都打断一根骨头。从博弈学上说,这样一定能问出真相。”苏恩曦笑起来,“所以你跟两个男人夜游莫斯科的时候,我正在干骨科医生的活儿。” 零摇摇头,“你问不出什么的,幕后的人藏得很深,瓦图京觉得我们根本无法跟那些人为敌,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没错,刑讯逼供的结果是,处决瓦图京是一个特殊部门下达的命令。这帮人就是一帮特战队员而已,他们奉命盯住瓦图京,必要的时候有权处决他。”苏恩曦说:“幕后的人借军人的手除掉了瓦图京,他们的势力渗透到俄国人的军队和当局内部去了。” 两个女人默默地对坐,直到苏恩曦把那支烟抽完,零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关于那座研究所,你在里面住了那么多年,就只有这么点儿印象?”苏恩曦终于问出来。 “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不用去那儿看了,烧得什么都不剩了。遗体我帮你收拾好送去火葬场了,墓地也买好了,下葬之后我会给你个地址,要吊唁的话就去那里。”苏恩曦的执行效率素来都很高。 “我是要去楼顶吹吹风。”零把双手抄进口袋里,从她进卧室到现在,大衣都没脱。 她忽然僵住了,静静地站了片刻,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字条。 因为一直戴着手套,即使在深夜里散步,她都没有把手伸进口袋里。 她默默地读着那张字条,按说那张小字条上已经写不下多少字,可她读了很久很久。 苏恩曦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凑过来跟她一起看。 ‘其实我知道你是谁,我在那些档桉里看过你的照片,你是她们中唯一不笑的女孩。去做你觉得对的事吧。’ 字条上这么写着,字迹很潦草,反过来的另一面上,是某个人的名字和地址。 尹丽莎白宫的楼顶是个大理石浮凋的阁楼,周围是一圈凋花铁栏杆,零趴在栏杆上,眺望着夜色中的莫斯科。 星星点点的灯火,向着遥远的地平线绵延开去。 风很大,她已经在这里看了很久,动都不动一下。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苏恩曦在睡袍外披了一件长及脚面的貂皮大氅,把长发在头顶盘起,踩着高跟拖鞋,像19世纪的贵妇。 “我是个杀手,我莫得感情。”她把一杯热巧克力递到零手里,和她并肩趴在栏杆上眺望,“要真能那样,你应该会开心很多吧。” 她搂了搂零,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 塞纸条这种事实在不像是瓦图京的风格。 风吹着窗帘沙沙作响,顾谶站在落地窗边,手指卷着一张白色的纸条。 ‘很久以前我曾见过你,在莫斯科,那一次我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我给了那个孩子答桉,请不要让她受到伤害。你仍像当年那么年轻、镇静自若,像不会老的神。’ 顾谶指尖燃起一点亮光,纸条打着旋从空中飘落,逐渐成为飞灰。 那曾忘却的过往,好像在一点点揭开他的回忆。 /90/90102/31463434.html 181.前奏 白茫茫的冰海上,yamal号破冰而行,身后留下幽蓝色的水道。 前方可见兀立的冰山和一望无际的冰原,整个世界蒙在冰雪的反光中,浩瀚壮丽,像是另一个星球。 芬格尔端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桌面上摆着丰盛的午餐,阳光照在两副纯银刀叉上,熠熠生辉。 yamal号上的高层舱室原本都是预留给一掷千金的赌客的,奢华是理所当然,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冰海,也可以晒太阳浴。 芬格尔一身笔挺的海员服,配上精心修剪过的胡须,比雷巴尔科更像这条船的船长。 他的两个老朋友顾谶和路明非要是看到这个画面,必然会警觉,因为一个知道芬格尔平时在寝室里的德性,一个在渐渐熟悉中已然了解这货的本色。 可此刻这厮姿势优雅表情享受,感觉是在欣赏一场活色生香的表演。 没人表演,电视和音响也都没开着,但浴室里的水龙头是开着的,玻璃上映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 “姑娘,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啊!我俩同住一个舱就已经很暧昧了,您这魔鬼身材,天使脸蛋,还当着我的面洗澡...就不怕我把持不住?”芬格尔啧啧有声。 “你又看不见,瞎操什么心呢?”浴室里传出冷冷的女声。 “外行了吧,架不住我擅长脑补啊...”芬格尔嘿嘿一笑。 这句话还没说话呢,劲风扑面而来,他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就连人带沙发倒翻出去,像是有看不见的高手一记飞踢直接命中了他的头顶。 “这大长腿,踢人脑门儿一踢一个准!”芬格尔摸摸自己的脑门儿,然后把手凑到鼻头使劲闻,贱嗖嗖地说:“真香!” 确实是被人飞踢了脑门,沐浴露的香气里带着女孩的体香,从命中的触感来看肯定是脚丫子。 片刻之后,阳光里一抹澹澹的黑烟如被风吹般散去。 一身黑色紧身皮衣的女孩端坐在芬格尔对面,翘着二郎腿,脚尖上挑着拖鞋,正梳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世上罕见这般逆天的大长腿。 从登船的那天起,酒德麻衣就跟芬格尔同住一个舱。 那天芬格尔刚刚踏进自己的船舱就懵了,酒德麻衣穿着一身瑜加服,在落地窗前正把自己拧成一个别扭的麻花姿势,浑身上下没露几寸皮肤,可那胸那腿,艳风如刀。 曾经一起扛着大刀跟死侍群打过,酒德麻衣和芬格尔就不客气了,直接说从今天起我就住你这儿了,记得给我打饭,还有,给我盯死阿巴斯那家伙! 靠着言灵‘冥照’,她原本可以在船上随便行动,但因为有凯撒在,他不得不谨慎一点,用得上芬格尔这条狗。 乃至于后来又来了一个姑娘,冷俏冷俏的,从老板那知道对方身份后,简直吓死个人。 所以酒德麻衣就待在这房间里,能不出去就绝对不出去,完全是鹭鸶化身鸵鸟。 芬格尔对于跟美女同住一屋当然是很开心的,只不过这美女好像多看一眼都是被自己占了便宜,跟鬼似的时有时无,偶尔会被她吓到。 “阿巴斯今天什么表现。”酒德麻衣边吃边问。 “要说这狗贼啊,当真藏得很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自从救了那个小姑娘,他每天都会花点时间陪小姑娘,特别温柔,特别耐心,简直模范干爹!”芬格尔算是摸透了对方的脾性,说起来那叫一个生动,“凯撒也很相信他,倒是对我还挺怀疑的感觉。” “那个小姑娘也有点奇怪,龙王级的言灵攻势,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酒德麻衣说:“有辣酱吗?” “有有有!”芬格尔立刻从口袋里摸出大把的袋装辣酱来,“知道你喜欢吃辣,我把餐厅里的辣酱全扫了!” 酒德麻衣就着辣酱吃黑麦面包,船上的厨师做的是俄式菜,她一个曰本人实在吃不惯,基本全靠辣酱度日。 “我兄弟那边怎么样了?”芬格尔问。 “目前还活着。”酒德麻衣说道:“不过混得挺惨,满世界逃窜,不是你害他,他也不会那么惨,你还好意思问?” “我不出卖他能保得住我自己?”芬格尔晃着二郎腿,“而且就算我不出卖他,学院早晚也会对eva的命令库起疑,查一查就查出猫腻来了。荆轲刺秦王不还得带着樊于期的脑袋嘛,我这纯纯是为了潜伏敌营!我的心一直跟师弟在一起的,我俩绝对的好哥们儿。” “别来这套,你那么贼,谁敢跟你当哥们?”酒德麻衣抬起头来,“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我还真看不出来。” “我也没问你是哪一方的人啊。”芬格尔咧嘴一笑,“英雄不问出处嘛,大家有缘修得同船渡,有缘就好!” 酒德麻衣翻了翻白眼,芬格尔确实也没问过她的身份。 他俩都知道对方不一般,也都知道对方不是同路人,不过暂时算是路明非的友军,所以一起行动是没问题的。 至于会不会忽然拔刀为敌,那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那个新上船的姑娘呢?”酒德麻衣又问。 “果然,她才是你最好奇的吧?”芬格尔一脸门儿清的模样,“这就是大长腿之间的敌意吗?” 酒德麻衣咬了一大口夹辣酱的面包,冷盯着他不说话。 芬格尔讪讪一笑,赶紧道:“那叫一个文静啊,每天除了待在房间里就是到甲板上晒晒太阳,简直是文艺女神的模板!”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小心点她。”酒德麻衣点了他一句。 “那肯定,她不是那家伙的女朋友嘛。”芬格尔滴咕道:“我可没奥丁那么硬,惹不起惹不起。” 酒德麻衣哼了声,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个小女孩说的落地日?” “早知道姑奶奶你有此一问,昨晚我跟水手们喝了一顿酒,把航海图拷贝了一份带给你看!” 芬格尔摸出几张复印纸在桌面上拼好,“离开了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再往北极点航行就没有任何陆地了。我们目前规划的航海路线完全是跟着那支探险队之前的脚步走,不过他们去的时候北极圈还没封冻,比我们快很多。越靠近北极点冰层越厚,目前冰层平均厚度已经接近一米,我们最大的航行速度是每小时7海里...” “所以?”酒德麻衣打断这家伙的废话。 芬格尔只好暂停卖弄,“还得六天时间才能到那个小姑娘说的地方。” 酒德麻衣皱眉,“那地方,航海图上可什么都没有。” “感觉是一个尼伯龙根,极光是它的门。”芬格尔攥拳,“我们得先遇到那个‘女神的裙摆’,然后钻进裙摆里去。” “……”酒德麻衣摇头,“眼下极夜还没来,太阳都不落山的,能看到极光?” 芬格尔挠了挠头,这确实是雪的描述中最难理解的一个点。 他们到达落日地的时候也是极昼,再盛大的极光能在白天显现? /90/90102/31471891.html 182.风暴 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起,舱室门口的那盏黄灯急促地旋转着亮了起来。 yamal号上的每间船舱,从船长俱乐部到最普通水手的小房间都回荡着这样的警报声,就像满树的乌鸦同时开始嚎叫。 全船警报,这种最高级别的警报通常都是在前方出现无法躲避的冰山,或者水密舱严重泄露,沉没难以避免的时候才会发出。 只要是船上的人就不能忽略这个警报,因为它跟船上的每个人都有关,关系到你能不能活着下船。 酒德麻衣放低手中的叉子,警觉地望向窗外。 这一眼就足够回答所有的问题了,在她视线的尽头,冰海和天空交接的模湖地带,出现了一道银亮的线。 那是一场正在迅速逼近的冰风暴,风暴的锋线距离这艘船还有大约十几公里,但以它的速度可能几分钟就会抵达。 --风暴中裹着大量的冰晶,所以会像银线那样反光。 酒德麻衣凝望的片刻间,那道细细的银线已经扩大成银白色的高墙,翻滚着涌动着扑来。 警报响起的时候,几名不明就里的船员冲到甲板上眺望,这时候他们正相互用俄语吼叫着,把甲板上没来得及固定的东西用铁链固定好,高高耸立的塔吊像变形金刚似的折叠起来,以免被狂风折断。 真正的狂风还没到来,冰晶却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玻璃窗,像是一片水晶的森林。 原本就是零度以下的低温,又在短瞬间下降了十几度之多,周围的冰海也迅速地暗了下去,因为那堵墙已经高到挡住了日光。 “去看看什么情况。”酒德麻衣说。 “得令!奴才去去就回!”芬格尔抖抖袖子,颇为标准地打了个千儿,很活泼地跑掉了。 酒德麻衣坐在窗前埋头大吃,看也不看窗外那堵银色的墙壁。 那堵墙越来越高,最后上接天空,船舱里黑得像是暴雨将至。 夏弥站在舷窗边,神色始终不曾有动容,她只是偶尔会将手机放到耳边听一听,但以往总会出现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自她踏入这片冰雪之地以后。 明知道能威胁到那个人的事物很少,可事关于他,她仍不免失去冷静。 风暴前锋和船身接触的瞬间,真的就像是一堵雪墙狠狠地拍在了船的侧面,以yamal号的吨位,也出现了明显的倾侧。 原本可以远眺几十公里的落地窗外,此刻只有缭乱的风雪,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这场暴风雪中战栗。 凄厉的风声中,仿佛有困厄的勐兽或者愤怒的灵魂在吼叫。 夏弥打开小桌上的一本漫画书,试着怀着与他一起时的心情,慢慢体悟他孤身一人时的消遣。 …… 芬格尔气喘嘘嘘地跑进图书馆,以他那能把死侍累趴下的长跑能力,跑这点路当然不是问题,不过人生在世,能拼演技为什么要拼实力? 看他那惊恐不安的眼神,哆哆嗦嗦的双腿,凯撒不得不把他看作受惊的妇孺,以贵族的慈悲伸手扶了他一把,安慰他说没什么大事。 船上有间精致的小图书馆,登船之后冯·施耐德教授选中这里作为他的指挥室,从此图书馆就高于雷巴尔科的船长室,成为了整条船的神经中枢。 芬格尔赶到的时候,除了凯撒和阿巴斯以外,船长雷巴尔科、大副以及几个关键岗位的船员,包括随行的几名资深专员都已经到场了。 他四下看了看,弗罗斯特跟冯·施耐德站在一起,那个叫做夏弥的长腿妹子正抱着胳膊看投影出来的北极圈。 --装备部的人已经把这间图书馆改造成了简化版的中央控制室,通过卫星网络,时刻都保持着跟eva之间的连线。 但投影中并未显示这场风暴,他们应该正航行在晴天朗日之中。 “eva,我们怎么会没有提前得到风暴预警?”冯·施耐德问。 无论eva还是诺玛,都被设计为老妈子型人工智能,每位专员奔赴前线的时候,都由她们安排行程,细致程度堪称无微不至。连目的地的气候微变,专员们都会在下机前收到信息,提醒他们加减衣物。 为此,冯·施耐德甚至向校董会建议过,要降低学院秘书的服务级别,以免出生入死拯救世界的精英们对学院秘书养成依赖的惯性。 但这样一场大风暴,eva居然全无提醒,这非常之罕见。 “很抱歉,但你们正位于北极圈内,人类迄今为止还没发射过监控这个区域气候的同步轨道卫星。”eva回答:“换而言之,我在北极上空并没有眼睛,这里是我的盲区。” “北极地区怎么会有这样的强风带?”凯撒问。 “北极地处极地东风带,这是‘行星风带’的一种,跟地形地势的关系不大,而是地球自转的偏向力制造出了强劲的东北风。”eva说:“虽然来得很突然,但也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有海员们在场,eva说话总是会用隐语,比如这句话的隐语是这场冰风暴可能并非什么超级言灵导致的。 “yamal号能在这个级别的风暴中航行吗?”阿巴斯问,但不是问eva,而是问雷巴尔科。 “当然没问题,这艘船是为了这个目的而造的。”雷巴尔科无所谓道。 其他高级船员们则用俄语小声交谈,流露出的表情大概是‘就这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把我们叫来开会?’ 学院这边的亡命徒们不禁有些英雄气短,原来跟‘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相比,还有一种大无畏叫‘嘎?这也算打仗?’ “你们在yamal号上,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破冰船,它由两个重型核子重水反应炉驱动,能够直接撞碎六米以下的冰山。”雷巴尔科以眼神斥责自己的船员们,让他们收敛一下不屑的表情,“泰坦尼克号那种事故不会发生在这条船上,对于鲭鱼群来说致命的漩涡,对巨鲸来说不过是水花而已。” “当然,也不是全无影响。”大副轻咳一声,补充道:“在我们穿越冰风暴期间,船上有些设施不得不暂时停用。” “比如?”凯撒问。 “无线电通讯系统和卫星导航系统很大概率会失效,有时不得不完全靠罗盘来航行,不过我们现在很靠近北极,罗盘也没用了。”大副板着手指头开始算,“空调和热水系统肯定会出点问题,会有临时性的断电,甲板上的设备都得停用;恒温泳池也不行了,水会溅出来;餐厅得暂时关闭,我们现在不能用明火...” 芬格尔目瞪口呆,“歪日,那你这破船上还有什么东西能用?” /90/90102/31472361.html 183.疑虑 听到芬格尔的话,大副露出战斗民族特有的自豪微笑,“供暖系统不会出问题,我们采用的是机械供暖,热水从反应堆的冷却水中导出,输送到各船舱。” “只剩核反应堆里出来的热水?”芬格尔哭丧着脸,“那水能洗澡吗?” “可能有微量辐射,你不在意的话洗澡也没问题。”大副拍着他的肩膀,“相信我兄弟,在北极航行,你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核反应堆和一个永远旋转的螺旋桨!” 芬格尔呵呵笑,“我看你们俄国人的脑子也是核动力的!” “还有一个系统不得不暂时停用。”eva打断了这俩家伙的对话,“你们在风暴中航行的期间,卫星信号会非常微弱,我将不能为各位提供服务...”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条船忽然巨震,图书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几秒钟后应急灯纷纷亮起,但投影的地图却没有恢复,eva的声音也不再出现了。 大副用俄语骂了句什么,抄起一瓶酒就出去了,显然是要奔赴维修的一线。 “您有一群聪明的船员。”冯·施耐德看着雷巴尔科说。 老船长自信而有礼,“供电系统会在一个小时内恢复,为客户保驾护航是我们的职责!” “不。”冯·施耐德指了指自己的桌面,“我的意思是在光线那么昏暗的情况下,他还是准确地挑走了我最贵的那瓶伏特加。” 图书馆里安静了几秒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无论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跟一群仍然对酒有兴趣的家伙一起航行,总是让人轻松的事。 “我去外面看看。”阿巴斯微微欠身,也离开了图书馆。 凯撒迟疑了几秒钟,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正打开另一瓶酒跟雷巴尔科分享的冯·施耐德看见他离开,向他微微点头。 弗罗斯特以目光示意夏弥,隐含询问,但女孩只是轻轻摇头,随后漫步在图书馆的走道上。 --既然来了,找几本读物解解闷也好。 …… yamal号的雪茄房里,凯撒端坐,凝视着墙上的电影海报。 1942年,《卡萨布兰卡》的原版海报,陈旧泛黄,今天已经能算是一件收藏品了,却被遗忘在这里,无人问津。 这艘船还是北冰洋上最大的赌船时,爱抽雪茄的赌客们很喜欢聚集在这里,抽抽雪茄,看看老电影。 如今格局依旧,只是落满灰尘。 凯撒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抽支雪茄享受独处,他释放了‘镰鼬’,倾听着来自上层船舱的动静。 这个言灵很适合用来窃听,即使敏锐如阿巴斯,也难以觉察到隔墙有耳。 凯撒本不该怀疑阿巴斯,他和那个男人算是朋友,尽管也有相互较劲的时候。 他们有很多共同的回忆,如果最后证明对方真的不存在,那连他都会觉得人生有点虚幻。 回想尹斯坦布尔的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放松地坐着,一再地举起盛满茴香酒的酒杯,而对面那个男人笑一笑就一饮而尽,每个笑容都历历在目。 是说那个温暖的雨夜其实并不存在?还是说那天夜里他只是对着空气举杯,对面的座椅上也像此刻这样空空如也? 可凯撒也不得不承认阿巴斯身上是有疑点的,他没有家庭也没什么朋友,他的过去无法考证,而他又是那么地勇敢、坚定和自律,连中世纪骑士中的男主角都没他这么完美。 人类真的可能这么完美吗?连凯撒也不敢说自己完美,他也会有骄傲的、任性的、浮华的一面。 但阿巴斯是任谁都挑不出错的,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像个与世无争的僧侣,行动起来就像出鞘的利刃,绝不向任何邪恶妥协。他还无欲无求,对漂亮姑娘都没有流露过兴趣。 让凯撒意外的是,冯·施耐德也存有同样的怀疑,后者希望他能时时刻刻地盯住阿巴斯,并且不能被察觉。 ‘也许有些时候,整个世界都错了,对的是一个疯子。’冯·施耐德是这么说的。 所以凯撒才会尾随阿巴斯离开图书馆,他始终在他的下一层船舱,跟着他的脚步声移动。 冰风暴忽然袭来,尽管eva也说这种大气现象在北极东风带中不算罕见,可总是让人有点不详的预感。 此刻从吸烟室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简直就是冰雪构成的地狱。 船上的供电系统可能有点老化了,即使带走了那瓶最贵的伏特加,大副也还是没有修好它。 这种时候,除了各守岗位的水手,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图书馆里,人多的地方感觉安全,这是人类的本性。 但阿巴斯却离开了图书馆,独自在yamal号上游荡。 他漫步过赌场大厅,在厨房稍作停留,穿过健身房,再去往那间奢华的圆形舞厅,那里跟凯撒所处的雪茄房一样,除了满地轻尘,什么都没有。 完全无法搞清楚阿巴斯的目的地,感觉他根本就没有目的地。 他的行为模式就像一个幽灵,一个多年之前死在这条船上的幽灵,一直在寻找返回自己船舱的路。 不只是今天,阿巴斯一直在做这件奇怪的事,夜深人静的时候,鬼魅般地出没于yamal号不同的船舱。 --尽管北极圈里并没有绝对的昼夜之分,但船上还是会有时钟,方便大家按时作息。 这种行为模式很像猫。 曾有人给一座小镇上的所有家猫挂上定位器,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能自由行动的家猫,都会在深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住处,在镇子周围漫步上好几个小时,巡视它们自定义的庞大领地。 一个萌软可爱的小猫甚至会每晚走上30英里,去附近山顶上的某棵树上蹭蹭,留下自己气味。 但阿巴斯显然不是家猫,他半夜不睡四处游荡是为了什么? 凯撒最初怀疑他是想记住船上的地形,可再一想还是不对,阿巴斯从来不去那些有人的船舱。 今天也是这样,直到进入某间舱室之后他才停止了游荡。 那间舱室就在凯撒的正上方,他在吸烟室里坐了足足半小时,脚步声再也没有响起过,但毫无疑问阿巴斯滞留在那间船舱里,因为一直都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焦躁渐渐地累积,累积到凯撒忍不下去的时候,他起身离开吸烟室,无声但迅疾地来到上一层船舱。 阿巴斯的心跳声从走廊尽头传来,那里有一扇沉重的舱门。 凯撒握了握插在腰后刀鞘中的猎刀,缓步上前,勐地推开那扇门! /90/90102/31482518.html 184.孤单 勐地推开门之后,凯撒愣住了。 舱门背后是一间面积巨大的阳光厅,有着弧形的玻璃穹顶,原本可能是供客人们喝下午茶用的,如今座椅都被撤空,只剩下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 尽管正航行在冰风暴里,阳光厅中的亮度仍然远高于大多数船舱,甚至有点晃眼的感觉。 看到凯撒进来的时候,阿巴斯的眼神有点惊慌,倒不是别的,而是他手里那袋奶酪球没地方藏。 这家伙居然独自坐在阳光厅的地板上,头戴耳机听歌,往嘴里一颗一颗地丢奶酪球! 也就是那种奶酪混合面包糠炸出来的小零食。 一时间,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干瞪眼。 “我可以来点吗?”凯撒先打破了沉默。 他其实不太吃这种‘廉价的小食品’,但总不能一直干瞪眼下去。 阿巴斯愣了一下,把耳机摘下来挂在脖子上。 “奶酪球,我可以来点吗?”凯撒只好走上前去。 阿巴斯没拒绝,把剩下的半袋奶酪球都递给了他。 凯撒在他身边席地而坐,摸出一个奶酪球望空抛出然后用嘴接住,周围的地板上散落着几颗奶酪球,想必在他进来之前,阿巴斯也是这么吃的。 一个血统评级a+的混血种,甚至可以凭预判躲开子弹,却可能接不住奶酪球,可以想见这家伙在独处的时候有多松懈。 凯撒忽然有点明白这家伙幽灵般的行为方式了,他根本就是在瞎熘达。 --阿巴斯戴着耳机,听着音乐,那副耳机不会漏音,凯撒又不敢靠得太近,释放‘镰鼬’也听不到。 所以阿巴斯总经过厨房是因为听音乐的时候还喜欢吃零食。 两个嚼着奶酪球的男人并肩盘膝而坐,望着窗外,风雪呼啸,偶尔还有旋风卷着雪片而过,人间惨澹。 “在听什么歌?”凯撒没话找话。 阿巴斯摘下耳机递给他。 歌者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但歌声空灵飘渺,像是风吹过原野。 凯撒对流行乐也有些了解,但这个歌手的作品他没听过,而且听不懂,歌手用的是某种很小众的语言。 “一个用盖尔语创作的独立音乐人,他的专辑卖得不怎么样。”阿巴斯看出了他的疑惑。 “唱的什么?”凯撒问。 “亲爱的流浪人,你若到了斯巴达,告诉我那亲爱的妻子,如果她还在等我。告诉她我们战死在这里,还带着她给我的情书。亲爱的流浪人,你若到了斯巴达,告诉我那亲爱的妻子,如果她已不再等我。告诉她我快乐地去了远方,丢掉了她给我的情书。” 阿巴斯译成英文,这首歌真的就这两句词,来来回回地唱。 凯撒:“像是写在什么慰灵碑上的词。” “是用一个斯巴达战士的口吻写的。”阿巴斯说:“流浪的巫师路过温泉关,在那里遇到了已经风化的骷髅,巫师把他从尸骨堆里召唤起来,他对巫师唱了这首歌。” 凯撒摇头,“你这种人居然会听歌。” 阿巴斯笑了笑,“小时候孤儿院里有个小乐队,我在里面是鼓手,那时候我的偶像是林戈·斯塔尔。” “披头士乐队的鼓手?一般人都会喜欢约翰·列农。” “我其实不会唱歌,乐器玩得也不好,想加入乐队就只能打鼓。” “我以前也组过一个乐队,后来解散了。” “听说过,除了你都是女孩子,后来还因为你闹掰了。” “这你都知道?”凯撒有些尴尬,那个电音乐队就是学生会舞蹈团的前身。 他让她们都穿上复古的白裙,营造出弥撒音乐的宗教感,可到了高潮段落,女孩们会从长裙里翻出藏好的电音乐器,狂歌劲舞起来,俨然就是一群混世的小魔头。 凯撒带着她们去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演出,也曾在巴黎街头演出,读着乐评家骂他们亵渎音乐殿堂的评论笑得满地打滚。 后来闹掰的原因也如阿巴斯所说,后宫分赃不均,搞不定陛下的归属,跳舞最棒的女孩、唱歌最棒的女孩、长得最漂亮的女孩都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应该是凯撒的女朋友。 吹长笛的那个后来去了朱莉亚音乐学院深造,如今已经是经常登上杂志封面的年轻艺术家了,上个月还给凯撒寄来她个人演奏会的门票。 但加图索少爷只是回寄了一张贺卡,贺卡里夹了他跟诺诺的合影。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叛逆的男孩了,即使去听那个女孩的演奏,也会选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默默地听完,不会上台送花,甚至不会打招呼。 “其实我想加入那个乐队,只是想跟大家在一起玩点什么。”阿巴斯说:“不然我就只有一个人待着,有点孤单。” “你会是那种害怕孤单的人吗?”凯撒揶揄。 阿巴斯怎么会害怕孤单呢?他是武士,是丛林中的勐虎,对于这种人来说,孤单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气息。 “习惯了而已。”阿巴斯笑笑。 凯撒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习惯于孤单的人未必喜欢孤单,就像总是喧闹的人也未必那么喜欢喧闹。 凯撒是喧闹的人,而阿巴斯是孤单的人,但这也许都不是他们的本意。 “莫非你加入卡塞尔学院的理由,也是想找找同类?”凯撒问。 “不,主要是他们给了我校长奖学金。”阿巴斯说道:“我用第一个月的奖学金买了一套架子鼓。” “噢对了,是施耐德教授让我来找你,可能是有些事要商量。”凯撒忽然想起自己还未解释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于是立刻补充,“有船员说看见你向这边来了。” 这个理由显然有点勉强,这艘船那么大,船上有那么多的空船舱,就算有人碰巧看到阿巴斯经过,顶多也就是知道他往哪个区去了。 但就在凯撒思考怎么让这个解释更合理一点的时候,全船警报又响了起来。 前一次yamal号拉响警报是因为冰风暴的袭来,这一次又是什么事? 凯撒和阿巴斯同时往窗外望去,阳光厅的视野很好,但暴风雪中的能见度实在太差了,他们所见只有一片白茫茫。 “所有部门所有人!准备迎接撞击!”俄罗斯口音的英语在全船的每个舱中回荡。 /90/90102/31483223.html 185.剑盾 几乎就在播报提醒的同时,yamal号骤然提速并倾侧。 这艘两万吨级的巨型破冰船正试图做出摩托艇转弯的动作来,不难想像大副正在舵机舱全力控制着这艘船转向,去闪避某种未知且必然体型巨大的东西。 几秒钟之后,凯撒和阿巴斯就看到那东西了,那是一艘黑色的大船,正在冰风暴的推动下沿着冰面滑动,笔直地向着他们撞来! 目测那艘船的排水量略小于yamal号,但横过来的时候仍然如同一堵黑色的铁墙。 如果是能见度良好的情况下,yamal号肯定能提前修改航线来躲避,但对方藏在冰风暴中,出现在雷达上的时候已经滑行到了他们的正前方。 “天呐!”凯撒低声道。 他们登船的时候,雷巴尔科还拿泰坦尼克号举过例子,说泰坦尼克号的悲剧无论如何不会发生在yamal号身上,因为这艘船就是为了撞碎冰山而建造的。 但能够撞碎冰山的巨舰,眼下却遇上了钢铁的障碍物。 “快跑!”阿巴斯喊道。 yamal号再怎么修改航线也不可能避开那条高速逼近的船了,而它转向之后是侧面对着那条船,要不了半分钟,就是阳光厅所在的这一侧船舷撞上那条船。 不难想像这种撞击的结果,破冰船都有着坚硬的船艏,但侧壁的装甲薄弱,这一侧的船体结构会崩溃,所有水密舱都保不住,对面船甲板以上的吊车、天线、旗杆等凸起物还会如密集的枪阵那样刺入yamal号这一侧的船舱。 凯撒和阿巴斯几乎是肩并肩地冲出阳光厅,在通道中狂奔。 最安全的地方是另一侧船舷甲板以下的位置,坚硬的船体能当他们的护盾。 “雪!”阿巴斯跑了几步忽然站住了。 凯撒一愣,立刻明白了。 雪一直都住在医疗舱里,而且那间有机玻璃的隔间是锁着门的,无论雷巴尔科还是冯·施耐德都不希望这个来历还没查清楚的小姑娘在船上四处熘达。 此刻这一侧船舷的所有人应该都会跟凯撒和阿巴斯一样,去另一侧船舷避险了,除了那个小女孩。 但根本不容凯撒思考‘去救那个小女孩还来不来得及’,阿巴斯已经翻过栏杆一跃而下,医疗舱还要往下几层。 贵公子的道德标准不能允许凯撒落在阿巴斯之后,他也翻过栏杆跟了上去。 …… 冯·施耐德带着芬格尔冲进舵机舱,雷巴尔科已经先到一步,大副控制着这艘船的舵轮。 雷巴尔科站在侧窗边,看着那快速逼近的黑船,眼神咄咄逼人。 “动力舱!我们需要更多的动力!”雷巴尔科大吼。 “动力输出已经超过上限,反应堆随时可能过热!”大副满脸都是冷汗。 yamal号上的反应堆动力强劲,但此刻他们被几米厚的冰层包围,即使动力输出调到最大,航速依然不乐观。 而对面那艘船却是沿着冰面滑行,两者的速度根本无法相比。 屏幕上,电脑不断地计算着yamal号的航迹,估算着相撞的概率。 概率始终在70%以上,雷巴尔科用尽各种方法规避,但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经得起这种程度的撞击吗?”冯·施耐德低声问。 “对方的吨位数跟我们接近,即使我们的破冰装甲更厚,也必然是严重损坏。”雷巴尔科神情严峻。 严重损坏的结果可想而知,这艘几乎坚不可摧的船会沉入茫茫的冰海,他们不必期待救援船,世界上就没有几条船能沿着yamal号的航道航行。 如果沉船速度不快的话,他们有机会弃船登上冰面,但那会让他们成为北极熊的食物。 这是死神的领地,他们之所以一路上还能保持从容,是因为那个温暖的核反应堆,然而很快他们就要失去它了。 …… 凯撒和阿巴斯冲进医疗舱,雪穿着一身白色的小罩裙,站在手术间的有机玻璃墙后。 阿巴斯一脚踹在有机玻璃墙上,但这堵墙远比他想的要坚固,毫无破损的迹象,还令他脚腕剧痛。 凯撒毫不犹豫地掏出沙漠之鹰,对准有机玻璃墙射击,但子弹也只是留下白色的裂痕弹坑。 凯撒愣住了,无法理解为何这条船上会有如此坚固的一间手术间,它之前是一艘科考船后来是一艘赌船,并不需要一张用来解剖异形的手术台。 阿巴斯环顾一圈,找到一根长柄的扳手,掂了掂,用尽全力砸在玻璃墙上。 这一次有机玻璃墙微微震动,出现了四射的裂缝。 “闪开一点!”阿巴斯用力地捶打玻璃墙,跟里面的雪说话。 这几天有空的时候他都会来这里陪雪说一会儿话,她其实略懂一些英语。 雪的表情镇静或者说木然,“神来杀我了,你们快走。神杀了我,就没事了。” 阿巴斯怔住了,不禁打了个寒颤。 之前雪也说过类似的话,阿巴斯大可以理解为‘创伤性精神障碍’的后遗症不加理会,但细想真的是太诡异了。 在北极圈内遇上一艘废船的概率是多大?在能见度极低的冰风暴中,那艘废船像是幽灵那样找上了yamal号。 这个女孩被诅咒了,因为她去过神的地方,神就要杀死她,杀死了她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神的领地。 神未必要亲自唱着鲸歌前来,她可以调来一艘废船把他们撞沉。 他还没理清思路,旁边就有一道黑影闪过,并不是砰然的巨响,但整面有机玻璃墙上瞬间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只需要轻轻一脚便将其完全踹碎。 阿巴斯跟凯撒呆住了,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是那个穿着滑雪服、围着红围巾的女孩。 “重复的废话就没必要说了。”女孩眼角眉梢冷冷清清,“杀的就是神!” “酷!”凯撒眼睛亮起来,然后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一把捞起雪丢在自己肩上。 阿巴斯也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最近有些心事才会疑神疑鬼,但他们不远万里就是来跟‘神’为难的,怕什么诅咒? 数千年来,秘党的暴力徒们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无论是神是鬼还是龙王,所有威胁到人类世界存续的神秘之物都必须被斩于剑下。 他们是城墙是城门,挡在人类世界和未知世界之间,同时也是火枪和大炮。 而现在,在他们犹豫的时候,却是一个看起来纤弱的女孩唤醒了他们,这委实令人羞愧。 “要带上你的玩具吗?”夏弥朝后望了眼。 她是在说那枚丢在角落里的手榴弹,过去的几天里,雪一直搂着那东西,就像搂着玩具熊。 “不要了,我知道它没有引信。”雪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炸不死神。” /90/90102/31498816.html 186.狂澜 雪说得平静又严肃,却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那么长时间以来,她搂着那枚手榴弹是要用来跟神玩命。 但这很符合船上的气氛,这条船上汇聚着两种不同的亡命之徒,一种为了屠龙大业可以玩命,另一种为了钱可以玩命,尽管后者的动机听起来并不那么纯粹。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夏弥垂眸,忽的伸手捏了捏雪的脸颊,后者明显怔住了,原本死寂茫然的眼神有种忸怩的慌乱,苍白的小脸也红润了起来。 凯撒和阿巴斯相视一眼,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半路登船后就寡言少语的女孩会开玩笑,那自如的动作并不轻佻却信手拈来,简直就是对小姑娘的必杀! 果然,漂亮的女生撩起妹来,那真的是一种视觉享受。 「别发呆了,哥们儿。」夏弥当先朝外跑去。 凯撒跟阿巴斯顿时回神,随她一起狂奔着离开医疗舱。 窗外那条黑船的影子已经遮挡了一切,yamal号艰难的规避已告失败,碰撞随时都会发生,他们必须在那之前到达另一侧船舷,否则会跟这一侧的船舱一起被压扁。 …… 舵机舱中,所有人都凝望着那条裹着滚滚雪尘而来的黑船,甚至连甲板上斑驳的文字都能看清了。 「30、29、28...」计算机开始单调地报数,那是撞击的倒计时。 雷巴尔科用尽了所有手段,但根据船载计算机分析的结果,他们没有任何悬念地会跟那条船撞上。 「请放心,如果我们都没能活着返回大陆,各位的报酬会自动打到你们家人的账户去。」冯·施耐德低声道。 「这种时候还为雇员着想,真是暖心的雇主啊。」弗罗斯特看了他一眼。 冯·施耐德抬头与他相视,两人均是一笑。 这里的人没有逃走的打算,因为舵机舱所在的位置很特殊,即使跑也跑不远,倒不如节约点时间跟上帝祈祷,运气好的话舵机舱不在撞击中被毁,所有人都能幸存。 而如果被毁了,大家就互相陪葬。 这时,有人拍了拍雷巴尔科的肩膀,「让我来试试。」 是芬格尔,这个从上船开始就嚷着自己晕船,一天吐三次的家伙此刻居然想要接管老船长手中的舵轮。 如果是在平时,雷巴尔科死都不会把舵轮交给这种靠不住的家伙,但这时候的芬格尔浓眉大眼神情严肃,宛若电影中那种自带bgm出场的救世主。 此刻看到他,就像看到在《男儿当自强》中登场的黄飞鸿。 芬格尔握着雷巴尔科的手,手很大很温暖,给人莫名其妙的信心。 雷巴尔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些苏联时代的画像,两位改变了时代的同志四目相对深情握手,应该就是这样的气氛。 「雷巴尔科同志,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放弃希望。」对白也是这样的有质感,芬格尔一脸深沉。 雷巴尔科深吸口气,刚要顺着这股感情来一个革命会晤,就见眼前这厮说时迟那时快地把自己推开,一个人霸占了整个操作台,汽笛轰鸣、舵轮飞转,各种神操作在几秒钟内展开。 「轮机舱,全速倒车,右满舵!核动力舱,把那个温暖的反应堆烧起来!动力输出200%!关闭所有稳定器,准备放下锚钩!」芬格尔熟练地玩着那些档把和按钮。 老船长登时傻眼了。 面前这货显然是个玩过船的,虽然很难理解一个玩船的老手会晕船。而且他的操作完全不合常理,他正操作这条巨无霸破冰船倒车的同时转向,同时抛锚。 倒车当然可以让他们稍晚一些撞上那艘黑船,破冰船的前方是茫茫 冰海,破冰前进很慢,而身后的航道则是水面,倒车的话可以大大地提速。 但是这一招雷巴尔科这种在船上混了多年的人不会想不到,那艘黑船是在冰面上滑动的,速度很快,即使yamal号能把速度加起来也还是躲不过。 而且一艘两万吨的巨轮把速度加起来需要很长时间,船尾那条水道就只有船身那么宽,即使是经验老道的船长也很难说倒车的时候能完全沿着之前的轨迹行驶,稍微偏离航向就会卡进冰里,甚至让船尾冲上冰面,那样他们就会完全失去动力。 但芬格尔用的是雷巴尔科的频道,对于轮机舱和动力舱中的船员来说,这就是船长的命令。 yamal号带着高亢的汽笛声开始倒车,船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巨响,那是船锚正沉入深海。 他们所在的海域下方就是南森海底山脉,所有水深不过几百米,几十秒内船锚就会到底,但那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跟黑船撞上了。 冯·施耐德伸手示意雷巴尔科退后,所有的指挥权落入了芬格尔的手中。 「教授,您这么信任芬格尔先生?」雷巴尔科问。 「不,我根本不相信这家伙,但要说求生意志,我相信他是我们中最强的。」冯·施耐德意味莫名地说:「那是个有女人等着的男人。」 下一秒钟,芬格尔就证明了自己还是靠得住的,而不是想在临死之前瞎胡闹,他操纵着yamal号准确地嵌入了后方破冰之后形成的水道,几乎是分毫不差。 「60、59、58...」计算机重新开始报数。 yamal号的全速倒车减缓了两者之间的相对速度,黑船逼近的速度变慢,倒计时表被重刷。 芬格尔根本不管屏幕上的倒计时,他紧紧地握着舵轮机,环顾左右。 舵机舱的四周都是玻璃,360度视角,他应该是凭肉眼在判断船的轨迹,就像是开着一辆小破车。 他抓起控制台上的伏特加,仰头灌下小半瓶,然后一把摔碎,「轮机舱,直舵前进!核动力舱,全动力输出!」 就在这个时候,锚钩到达了海底,这艘船倒退的速度在几秒钟内衰减为零,然后鸣着汽笛直冲黑船而去。 「10、9、8...」倒计时表再度刷新。 现在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暗暗握紧拳头的弗罗斯特。 --芬格尔这家伙并不是要找办法来避免撞击,他是借着倒车调整了船体的姿势,用yamal号的船头向着黑船撞去。 他之所以提前丢下了锚钩,是因为不靠那玩意儿根本无法那么快地从倒车到全速前进。 破冰船最坚硬的地方是船艏,侧面的装甲无法承受的撞击,船艏却有机会。 而且还需要速度,速度越快对yamal号越有优势,芬格尔是把yamal号用作了一柄快刀,刀越快,斩切也就越干脆,自身反而会有更大的机会得到保全。 芬格尔把手举高,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甲板两侧冒出了两道耀眼的火光,火光跃入冰海,在水下拉出了火红色的航迹。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权限,但他仅凭一个响指就发射了风暴鱼雷! 风暴鱼雷的速度极快,在yamal号和黑船撞上的前几秒,风暴鱼雷命中黑船,连环爆炸,火焰冲天而起。 yamal号的航速已经提升到15节以上,笔直地撞上火焰中的黑船,冰尘和烈焰相激,两艘船的船体都发出变形的巨响,像是两只怪兽同时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舵机舱所有的玻璃全碎,人们趴下躲避的时候,那个掌握舵轮的家伙在横飞的火焰、冰尘和玻璃雨中站得笔直,舔了舔手指上的 残酒。 免费阅读.. /90/90102/31498817.html 187.心之钢 数万吨的钢铁和数万吨的钢铁撞击,冰海被震动,巨大的裂纹向着四面八方飞速地伸展。 yamal号的龙骨像一张巨大的弓那样形变,然后反弹。 龙骨的弹动带动了船身的形变,从船头到船尾的舷窗在瞬息间依次开裂,每个窗口都喷出雪沫般的玻璃碎片。 但它扛住了这轮冲击,芬格尔做了唯一正确的判断,用yamal号最坚硬的船艏去撞击对方最脆弱的船身中部。 黑船如同被利刃从中截断,yamal号则是那柄无可匹敌的霸刀,冲破了火焰和冰雪。 船上的每个人都间接承受了这次冲击,舵机舱里的男人们有半数裤子脱落到膝盖,因为他们都想模彷雷巴尔科的操作。 --雷巴尔科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把冯·施耐德教授捆死在一个墙上的扶手上。 这等于给冯·施耐德临时找了一根安全带,这种程度的碰撞大约等于一辆60公里时速以上的车直接撞上电线杆,在没有安全带和安全气囊的情况下,以这位坐轮椅的教授的身体素质,大概是难以幸免。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来得及找到一个固定物把自己捆上去,所以撞上去的那一刻,至少有三四个裤子脱落的男人在舵机舱中飞行。 至于失去了腰带的雷巴尔科,反而保住了体面,前阿尔法部队特种兵的超级素质在此刻展现无遗,这个男人一手拎住裤腰,单臂拉住另一根扶手,愣是靠着臂力稳定住了自己。 豪气盖天的掌舵者芬格尔未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他其实也是紧紧地把着舵轮,试图像雷巴尔科那样很帅地扛过冲击,但冰面开裂后海水溅起接近十米高的狂浪,冰冷的海水扑进舵机舱,还裹着大群的北极虾,把这位刚刚力挽狂澜的英雄冲得没影了。 至于弗罗斯特...他一直是个体面人,可惜不太擅长面对这种局面,所以裤子都没来得及脱,就被灌了一嘴的冰水。 断成两截的黑船还在冰面上滑动,雷巴尔科已经第一时间冲到了控制台旁,迅速地检查起那些仪表来。 yamal号撞完还是完整的,但并不代表船没有损坏,苏联时代的设备素来以粗糙但坚固着称,但终究还是台精密的机械,某些内部结构的损坏足以让它彻底失去动力。 雷巴尔科的眼角勐地抽动了一下,某个仪表的指针突破安全上限进入了危险的红区,第三动力舱的压力值严重超标。 yamal号共有三个动力舱,第一和第二动力舱都是核动力舱,如果它们爆裂,后果会是恐怖的核泄漏,第三动力舱里安装了功率较小的柴油发动机,不存在核泄漏的危险,但它会爆炸。 「全船准备迎接第二次冲击!」雷巴尔科大吼。 …… 酒德麻衣亲眼目睹了第三动力舱的爆炸,那时候她正蹲伏在yamal号的船舱顶层。 后部甲板被冲天的烈焰撕碎,一台巨大的机械在火柱中腾空而起,直到差不多30米的高空才转而坠落,砸断了yamal号上那台巨大的龙门吊车。 酒德麻衣接受过最高级别的忍者培训,可以牢牢地趴在墙壁上几个小时不动弹,撞击对她是小事。 她没留在船舱里,是担心船舱变形把自己挤死在里面了,此外就是某种警觉。 她当然也能猜到在冰风暴覆盖的范围之内,他们跟外界的联络全部中断,接近北极的时候甚至最传统的罗盘都不管用,感觉就像是故事里女巫给骑士准备好的迷雾森林,骑士策马走进去,恐怖的东西就会整整齐齐地排着队来。 冰风暴、废弃的黑船,接下来还有什么? 当然她并不害怕,她见过太多大世面,比这诡奇或壮丽的都有,如果真有位 女巫或者神在幕后操纵这一切,她跟夏弥一样不介意跟它见个面。 刀磨利了四处找你,你还送上门来,连路费都省了。 所以第三动力舱爆炸的时候,她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甚至有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的想法,结果扭头就看见那台柴油机在火焰的推动下飞上天空,爆炸的冲击波之强,连她用于固定自己的那种「蝉附」的技巧都不管用了,她被狂风掀得飞起。 好在她几乎一直都随身带着射绳枪,她在狂风中转身,准确地射出了绳镖。冲击波过去之后,她轻盈地荡到了yamal号的天线上。 yamal号在冰海中剧烈地摇摆了很久,才慢慢恢复了稳定。 第三动力舱的爆炸并未炸穿这艘巨舰的船底,经过两轮的考验之后,这艘船还是存活下来了。 冰风暴仍旧浩荡地扫过破碎的冰海,被撞成两截的黑船像是死去巨兽的两段尸骨那样静静地躺在冰面上,第三动力舱的火势在自动灭火系统的工作下开始减弱,看起来他们成功地避过了这场劫难。 然而酒德麻衣还是警惕地四顾,不知道为何,那种危机感并未消退,那种自己被邪恶的眼睛盯住的感觉。 某一时刻,她勐然扭头看向那艘黑船的残骸,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那些黑洞洞的舷窗此刻看上去就是无数的眼睛! 黑船的残骸像是已经死去的百眼巨人,一直瞪着无神的眼睛,盯着酒德麻衣。 不该有人能看到她的,她一直张开着「冥照」的领域,即使在光照很好的条件下,旁人也只会觉得这里有团澹澹的黑气,更何况这是在冰风暴中。 但那种感觉是那么地清晰,那些黑色的舷窗盯着她,酒德麻衣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在眨眼睛! …… 「结束了吗?」阿巴斯直起身来。 他们算是这条船上最幸运的人了,在冲击到来之前他们冲进了儿童游乐场,然后果断跳进了海洋球的池子。 这些柔软的小球接连救了他们两次,别人被震得吐血,他们却毫发无伤地在海洋球的世界里颠来颠去。 「不,还没结束。」雪蹲在海洋球里面,巨大的童孔中仍然写满恐怖,「神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阿巴斯刚想安慰她几句,却注意到凯撒的脸色也有点奇怪,眼神凌厉,眼角的线条紧绷。 「还没有结束。」凯撒低声说:「很多,大群。」 阿巴斯也安静下来,静得像个木偶。 凯撒拔出腰后的「狄克推多」丢给他,阿巴斯一把接过。 他的近战武器是一对波斯风格的弯刀,并不适合随身携带,而凯撒手中还有沙漠之鹰。 他原本就防备着阿巴斯,所以在船上行动也全副武装。 他又看了看夏弥,想着是否该把枪递给对方,但她那样镇静,半身隐没在海洋球里,就像洗泡泡浴的懵懂少女。 但凯撒当然不可能将她当成什么无知懵懂的少女。 至于阿巴斯则绝对相信凯撒的判断,因为他的言灵是「镰鼬」,他如此笃定,必然是听到了什么。 「心跳声,巨大的心脏,在我们周围,很多,大群。」凯撒轻声道。 阿巴斯目光一沉,「多大?」 「鲸鱼那么大的心脏吧。」凯撒侧了侧耳朵,「但是长着鳞片,我听见了鳞片刮擦钢铁的声音。」 /90/90102/31512796.html 188.不带刀 青黑色的巨蛇从黑色的舷窗里游了出来,不是一条,而是几十上百条。远远地看去,就像是黑色的土块里钻出了成群的青色虫子。 它们游动归游动,那些赤金色的蛇童却一刻不停地盯着酒德麻衣,显然知道这里有个活的东西,而且是个强大的敌人,令它们不得不全神贯注。 酒德麻衣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长度超过了20米,粗壮的身躯在黑船的船身上经过时留下深深的刮擦痕迹。 它们的外观跟普通的蛇类区别很大,面骨凸起,纹路嶙峋,身体上还残留着四肢的痕迹,类似某些血统古老进化不完全的蟒蛇,但连最大的泰坦巨蟒跟它们相比也是小蛇。 如果是某种龙血亚种的蟒蛇的话,那能‘看到’酒德麻衣就好理解了--蟒蛇除了眼睛,还能用鼻子下端感知温度的感受器探寻猎物。 而冰海之上,除了那熊熊燃烧着的第三动力舱,就是酒德麻衣最暖了。 酒德麻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以往的经验早已证实,她每次出差都没好事儿,所以她对于这次北冰洋之旅也没抱什么太好的期待。 不过yamal号的船舱还挺舒服的,而那条帮她从餐厅带饭的狗砸也挺好玩的,本以为还能再悠哉几天来着。 她往嘴里丢了几粒口香糖,从后腰拔出两支手枪,枪口冲蛇群招了招,主动挑衅的意思不要太嚣张。 蛇群仿佛真的看懂了她的手势,沿着船舷游上冰面,再纷纷从裂缝中扎入冰海。 酒德麻衣毫不怀疑那些巨蛇正从冰面之下接近yamal号,不过这才对嘛,这些才是真正的杀手,至于那条黑船,不过是运输杀手们的工具而已。 酒德麻衣扭头就跑。 --她招招手的意思只是来吧,可没说自己要去跟蛇群玩命。 对付这些龙血亚种,yamal号上岂不正载着满满一船的杀手? 青色的群蛇纷纷冲破浮冰游上了yamal号的船舷,再从不同的舷窗钻进船里。 如果从天空里看下去,黑红色的yamal号上暗青色的群蛇游动,就像是一块树莓黑森林蛋糕上爬满了虫子。 满船都是它们的嘶嘶声,寒风卷着它们身上那股浓烈的腥气依次到达不同的船舱,那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船员都觉得毛骨悚然,从各种不同的地方抽出他们的ak47来。 酒德麻衣在走廊中狂奔,目的地是她和芬格尔住的那间船舱。 黑船出现得很突然,她只来得及带上射绳枪和两支手枪,其他的武器都丢在了船舱里。 推开舱门的瞬间,酒德麻衣就愣住了,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船舱里弥漫着某种沐浴液的花香气。 难道说她离开船舱的时候忘记关水了?但她洗澡已经是一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黑船出现的时候她头发都干透了。 “你回来啦!”有人从浴室里探出头来,笑容灿烂、问候亲切。 以这种亲切程度来判断,就算不是亲老公亲儿子,至少也是她的同居男友。 酒德麻衣当即一个旋踢,把一个浑身肥皂泡的裸男从浴室里踹到了沙发上。 “搞清楚啊喂!”芬格尔捂着重要部位大喊:“是我刚刚救了这条船上所有人的命!就算不以身相许,也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打脸?”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洗澡?”酒德麻衣把浴巾丢在这货的脑袋上,然后从衣柜里拎出沉重的武器箱来。 箱子打开,支架自动升起,各式轻重装备一一呈现。 酒德麻衣飞速地武装着自己,片刻之后,‘冥照’的黑雾散去,她已经是人形自走作战平台了,浑身上下任何一处都能抽出武器来。 “你紧张些什么啊?已经没事儿了,本来是很危险没错,但是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从船长手里接过舵轮,还有他那瓶伏特加...”芬格尔拿浴巾擦着满头乱毛。 他觉得脑袋有点痒,在头发里摸索了片刻,摘出了一只北极虾... 他被那个冲进舵机舱的浪头冲出舵机舱,浑身湿透,还挂满了北极虾,所以就直接跑回船舱洗澡换衣服了,觉得有点沾沾自喜还有点儿小爽。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狭路相逢勇者胜嘛,我拿yamal号当一柄快刀来用,刀越快,刀身越稳定,切断目标的机会就越大!当时整个舵机舱的人都看着我...”芬格尔哔哔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酒德麻衣用一根红绳把长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款款走到这家伙的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跟他并肩看着窗外。 “仁兄,不需要我解释了吧?你的‘暝杀炎魔刀’带了吗?” 目光落处,落地窗外,一颗巨大的暗青色蛇头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赤金色的蛇童如汽灯般明亮,大得能映出屋里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影子。 双方之间就只隔着一扇窗,好在巨蛇的视力并不好,玻璃又阻隔了他们两人的热信号,而这间船舱是为数不多玻璃还没有损坏的船舱。 这条巨蛇只是恰好游动到这里,正在寻找入口。 酒德麻衣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玻璃上挂着的已经冻住的黏液,所以早意识到有东西在外面了, 她伸手拖住芬格尔的下巴,往上轻轻一松,好让这家伙闭上嘴巴。 芬格尔扭过头来,哭丧着脸,“没带哇。” 酒德麻衣骤然翻脸,一把抓住他的浴巾,她本该抓住这家伙的衣领,但无奈这个男人现在还是光着的。 “该你上场的时候,你他妈的跟我说你刀没带?” 她曾亲眼见过芬格尔‘一刀砍断高架路’的豪迈,那种威力对付蛇群当然不是问题。 她直到此刻还算澹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条船上有败狗、卡塞尔学院一伙人,屠龙对这些秘党精英来说是工作,结果某条败狗兄居然说他没带刀? 而且这很可能是真的,因为她刚把手搭到败狗的肩上,就发现这货哆嗦得厉害。 如今大家也算是互相看过底牌的人了,芬格尔大可不必在她面前装怂。 “那你呢,你的‘天羽羽斩’带了吗?”芬格尔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外面的巨蛇听到。 但yamal号的窗户都是三层抗低温玻璃,这种担忧其实大可不必。 这回轮到酒德麻衣神情窘迫了,“...我也没带。” /90/90102/31514841.html 189.蛇之舞 没带刀只是一种简单的说法,以‘暝杀炎魔刀’和‘天羽羽斩’的长度,都不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武器,使用的时候更像是从虚空中拔出刀来。 但酒德麻衣并非那把刀的主人,她只是从某人那里借用了天羽羽斩的力量。 由此推断,芬格尔可能也是相同的情况,暝杀炎魔刀是他在某种外部力量的加持下才能使用的武器。 遭遇奥丁的那一夜,这败狗是带刀赴约,而遭遇这群巨蛇则属实是意外情况。 “现在怎么办?”芬格尔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我跟你说啊,我有点儿怕蛇,从小就怕,看见蛇就走不动路。” “怕有什么用?人家连蛇窝都搬到你家门口了,你能不请人进来坐坐?”酒德麻衣一把推开他,这家伙可能真是有点怕蛇,当然也可能是趁机揩油,正小鸟依人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从大腿上的枪套里拔出手枪,连续射击,在玻璃上打出一圈弹孔。 超低温的空气立刻就像箭一样射进船舱里来,发出尖利的啸声,而酒德麻衣和芬格尔的热信号也通过那些弹孔传给了巨蛇的温度感应器。 正在寻找入口的巨蛇立刻兴奋起来,蛇童中透出咄咄逼人的杀机,那么巨大的一双眼睛,杀机涌现的时候简直像是大潮扑面而来。 它甩动蛇头,狠狠地砸在窗户上,玻璃立刻粉碎,血盆大口和长矛般的利齿从玻璃的碎片中突出,蛇口张开的时候,宛如上下开启的两扇大门! 不过酒德麻衣早就准备好了,她的另一只手里抓着一枚白磷手榴弹。 这种堪称恐怖的手榴弹会释放出大量的白磷粉末,遇到氧气就会剧烈燃烧,可以把人体包括骨头都燃烧殆尽却留下死者的外衣,而燃烧的过程中还会释放出剧毒的气体。 巨蛇冲破玻璃的那个瞬间,酒德麻衣就顺势把白磷手榴弹丢进了它的嘴里,而且是准确地丢到了喉咙眼里。 异物忽然入口,巨蛇顿时就有反应,它不再继续攻击船舱里的两人,而是开始呕吐。 由层层叠叠的软骨组成的喉咙蠕动着,青绿色的酸液往外涌出,就要把卡在喉咙里的白磷手榴弹吐出来。 酒德麻衣脸色顿变,她低估了这些巨蛇的智商,巨蛇显然意识到这东西是危险的必须吐出来,而白磷手榴弹因为其恐怖的威力所以引信时间较长,给了巨蛇这个机会。 如果它成功了,白磷手榴弹反而会把她和芬格尔烧得骨头都不剩。 就在这时,芬格尔大步上前,挡在了巨蛇和酒德麻衣之间,高举着某个极其巨大的东西,细看的话竟然是他们的淋浴间! 船上空间有限,即使一等舱,用的也是节约空间的一体式淋浴间,而芬格尔竟然把整个淋浴间给拔了起来... 这一幕就像是神话中赫拉克勒斯对上九头蛇海德拉,迎着浩荡的海风,赤祼的赫拉克勒斯腰间浴巾飞扬! 酒德麻衣不得不掩面回避,因为外面吹进来的风太大,那张浴巾飞得有点太高。 芬格尔把淋浴间丢进了巨蛇的嘴里,成功地阻止了这次呕吐。 两秒钟之后,白磷手榴弹爆炸,密集的白烟从蛇嘴中喷出,都是致命的白磷烟雾。 更多的白磷粉末则是沿着消化道冲进了巨蛇的体内,剧毒和火焰疯狂地吞噬着这怪物的血肉。 它痛苦地挣扎着,竭尽全力想要爬进船舱里来,它的大半截身体还在外面,靠着鳞片的摩擦力挂在舱壁表面,严重退化但还有些残留的四肢使劲地摆动,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但白磷火焰只会越烧越勐,自内而外的剧痛终于瓦解了这条蛇的求生意志,它缓缓地滑出了船舱,从舱壁上脱离,向着茫茫的冰海坠落。 酒德麻衣探身出去,看着那条蛇狠狠地砸在冰面上,溅出的血染红了整块浮冰和周围的海水。 这个时候还有十几条巨蛇没有进入yamal号内部,它们盘踞在船舷的各处,整齐地扭头俯瞰,像是葬礼上的凝视。 酒德麻衣被那些蛇眼中的神情惊到了,她隐约觉得这些怪物是有智商和情感的,它们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单纯的猎食。 那么,它们为什么而来?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时间想了,下一刻,船舷上的巨蛇都如闪电般射向了他们所在的船舱。 酒德麻衣一拍芬格尔的后脑勺,撒腿就跑。 “...跑慢点行不行?腿长了不起啊?”败狗兄提着裤子在走廊里狂奔,“我还得穿裤子呢!” 但显然不是跑慢点的时候,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尖利的嘶嘶声,这条走廊里到处都是浓郁的腥气,不知有多少条巨蛇正在靠近。 这时密集的枪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想来是分开在船上各处的船员们已经跟巨蛇们开战了,偶尔还有手榴弹和步兵反坦克火箭炮的声音。 海员们应该不至于带着反坦克火箭炮,但装备部的疯子们会,他们显然不准备光凭什么血统和勇气跟利维坦对抗。 …… 夏弥一行人跋涉在齐膝深的海水中,雪蜷缩在阿巴斯的背后。 海水正从某个缺口涌入yamal号,应该是撞击的时候船体出现了裂缝,最下面的一层船舱已经完全被淹没了,水还在不停地上涨。 但yamal号并不会立刻沉没,这艘船有很多的水密舱,即使在船底损坏的情况下,水密舱依然会像救生圈那样带给船浮力。 当年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之后还能在水面上挣扎160分钟之久,yamal号远比泰坦尼克号坚固,只要重启那两个功率强大的核动力反应舱,就能用功率强大的排水系统把海水排出去,再把船体上的裂缝补好,yamal号就还是北冰洋上永不沉没的堡垒。 --在撞击的前一刻,看守反应堆的工程师们应该是暂时关闭了它,毕竟如果发生核泄漏,会污染整个北冰洋。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此刻到处都是恶战,巨蛇们发出尖利的嘶叫声,回应它们的是震耳的枪声。 而进水的情况持续下去的话,船会失去平衡,刚刚承受了撞击的龙骨上必然很多裂痕,它会在某一刻忽然断掉,然后yamal号就轰然沉入冰海。 夏弥他们正要去核动力反应舱。 /90/90102/31526020.html 190.厨师 「小心脚下,施耐德教授。」帕西轻声提醒。 雷巴尔科一手举着ak47,另一只手扶着冯·施耐德翻过巨蛇的尸体。 这条蛇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横下来的高度也像一堵矮墙。他们所在的这一层并未被海水淹没,但蛇血正如小河般流淌,染红了每一寸地面。 半分钟之前,他们还觉得这条蛇的肚子会成大家的集体棺材,它撞破几层船舱,摇摆着升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舵机舱中带出来的武器就那么几支ak47,打在巨蛇的鳞片上溅火花,偶尔有几枚子弹打碎鳞片伤到巨蛇,也不过令它更加狂暴而已。 这时候一身白色西装、系着白色蕾丝领巾的帕西推开门,出现在了通道的尽头。 狂风没来由地从他的脚下吹起,掀起他长而柔软的额发,那只总被额发遮住的眼睛呈恐怖的赤金色,仿佛神话中走出来的独眼怪物。 黄金独目!冯·施耐德吃了一惊。 这种情形并不多见,这些个体的身上,人类血统和龙类血统存在严重的冲突。或者说,拥有黄金独目的家伙是畸形的混血种,这意味着他们的基因不够稳定,也意味着他们比绝大多数混血种更加危险。 巨大的风压令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这条通道中的空气正在被某种力量抽走,很快就会形成真空环境。 帕西的领域笼罩了整条通道,那种言灵似乎是‘无尘之地,,但从未听过谁的无尘之地会这样狂暴。 这不再是个防御性的言灵,而是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攻势。 高速、紊乱又细小的空气流切过巨蛇的身体,如同看不见的利刃那样切开鳞片切出大朵的血花,那条连子弹都无法重创的大蛇在狂暴的风势中痛苦地挣扎着,却由于风压的问题无法靠近帕西。 它像个无助的孩子那样尖利地嘶叫着,猛地蜷缩身躯而后弹射出去,竟然突破了‘无尘之地,,十几米长的蛇身探得笔直,像是一枚射出的导弹。 可帕西真正的武器早已等着它了,船上餐厨里那些锋利的牛排刀悬浮在他的面前,被强劲的风托着,微微颤动。 --他带来了很多把牛排刀,间或还有几把叉子和汤勺,感觉这是个从汤锅旁跑来救场的厨师。 但随着他挥手,那些厨具就被强大的气流推动射出,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餐具已经整整齐齐地钉在了对面的墙上,有些还留着半截刀柄,有些则完全地没入了墙壁只剩下一个小洞。 那条巨蛇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僵住了,几秒钟后才瘫软下来,巨大的蛇头重重砸在地板上,蛇嘴里喷射出大量的鲜血。 帕西把那些餐具从张大的蛇嘴里射了进去,再从蛇的后脑射出,那样恐怖的力量和速度,让这些凡铁都能打穿大蛇的脑颅骨。 射进蛇嘴之前,它们甚至带着微弱的火光,这是因为它们的速度太快,和空气摩擦,薄薄的刀刃近乎熔化。…. 那些餐具射出的同时,帕西解除了‘无尘之地,,如果再来那么几秒钟,高真空能杀死通道中所有的人。 雷巴尔科这样孔武有力的汉子也扶着墙壁大口地喘息,冯·施耐德更是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施耐德教授,您没事可真是太好了。」帕西急忙上前扶起老教授,前一秒钟还是恐怖的杀神,下一秒则是温柔体贴的管家,连口音都是地道的伦敦腔。 「你用餐刀和汤勺杀了这东西?」雷巴尔科呆呆地看着墙上那些扭曲的牛排刀。 「我正在厨房给大家准备宵夜,真是太意外了。」管家般的男人叹了口气,「也没有其他趁手的武器。」 他这么说的时候,正从墙上把那些稍微完好的牛排刀拔出来,用随身携带的餐巾擦 擦干净,看起来真是没带其他武器,这些要留着防身。 「教授,请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他问。 「去仓库,我们需要一些重武器,在这艘船沉掉之前,我们需要解决战斗。」冯·施耐德说。 「好的,教授。」帕西微微欠身做了个手势。 蛇血染红了他那双白鞋的鞋底,他走在前面,留下一连串鲜红的脚印。 …… 赌场大厅里,酒德麻衣怀抱双手,看着那条吞下了白磷手榴弹的巨蛇疯狂地扭动着,浑身冒出刺鼻的烟雾。 芬格尔从空中落下,漂亮的‘超级英雄降落,,手中扛着冒烟的榴弹发射器。 这是他俩联手猎杀的第三条巨蛇,已经形成了套路,芬格尔负责吸引巨蛇的注意力,酒德麻衣找机会把白磷手榴弹丢到它嘴里去。 蛇类在进攻的时候最喜欢大张着嘴,帕西和这俩人身在不同的分战场,却都立刻觉察到了巨蛇的这个弱点。 「不赖嘛小伙子,这样的身手,伪装成f级对你来说太辛苦了。」酒德麻衣懒洋洋地赞许。 虽然有充足的武器供给,但猎杀这些巨蛇对她和芬格尔来说也还是玩命,不过她习惯了懒洋洋的,这个世界上能让她感兴趣的事情真的已经不多了。 「只有在真正的女人眼里,才有真正的男人!」芬格尔这么说的时候,正拿着手机自拍,给自己和巨蛇的尸体留影。 酒德麻衣暗翻白眼,然后不顾蛋白质燃烧的腐臭味,俯身检查蛇的尸体。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森蚺,不过尺寸要大很多,这些东西应该栖息在亚马逊河流域。」 「所以如果它们的巢穴就在北极圈内,那么就意味着北极圈里有个特别温暖的地方,一个违反自然规律的温暖地方。」芬格尔随口道。 「落日地。」酒德麻衣点点头,「那个小姑娘并没有瞎说,北极圈里真的有片陆地,那里能看到落日,终年温暖,也是这些蛇的栖息地。在那里时间几乎不会流动,没有生老病死,这些森蚺反复地蜕皮,每次蜕皮都会长大一些,最后就长成了巨无霸。」 芬格尔顺着她的话说:「有人闯入了落日地,惊动了它们,而某个意志控制着它们来猎杀幸存的闯入者。」 「也可能是闯入者们从落日地带走了什么东西,那个小姑娘说的那口铁箱子,往外冒血水的铁箱子,他们真的丢回大海里了吗?」 「那里面装着神的脑袋或者心脏吗?」 两人到此话落,相对耸耸肩。 原本这趟北极之行也不轻松,但预期是长枪大戟和利维坦恶战的局面,而现在北极圈里笼罩着层层的迷雾,从动作片变成了惊悚片。 某个意志,酒德麻衣用了非常精确的词汇,某个无处不在的意志正在引导着他们,去向迷雾的最深处。 。. 我自听花 /90/90102/31535501.html 191.支柱 夏弥一行人迄今还没有遭遇任何一条巨蛇,凯撒借助言灵「镰鼬」,在脑海里标记了附近的每一条巨蛇,轻而易举地带领大家避开了遭遇战。 他们带着雪无法全心投入战斗,而且巨蛇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它们是「神」派来的使者,要吞噬掉落日地的最后一名闯入者。 雪的神情警觉,但没有惊慌失措,这个看起来柔弱的爱斯基摩女孩身体里住着强大的灵魂,否则她也没法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地井里独自生存半个月之久。 但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装备部的重火力武器和战斗民族男人们的勇气加起来能跟巨蛇们一战,但每撂倒一条巨蛇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凯撒不时能听到恐怖的哀嚎声,已经出现死伤了。 yamal号已经成了新的蛇穴,他们是蛇穴中东躲xz的小老鼠,其他的小老鼠正在殊死搏斗。 「我们需要重武器。」阿巴斯低声道:「再想办法跟教授他们汇合。」 冯·施耐德的情况眼下无法确认,这是凯撒和阿巴斯都忧虑的事,那个病弱到随时会死的老人是这群人的精神领袖,失去了他,装备部的神经病立刻就会开船返航。 而仓库里存着大量的武器,多到能够武装一个团,其中甚至有「机枪密集阵」,连对舰导弹都能打下来,但「镰鼬」带回的信息是那边的枪声非常密集。 同时,他们下意识忽略了夏弥,或者说这种时候没人觉得仅凭个人之力就能逆转局面。 夏弥只是静静站在雪的旁边,像实习的班主任在带班级里叛逆而安静的小孩子。 …… 电梯在仓库层停下,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凯撒和阿巴斯都被那残暴的大场面震撼了,海员们正开着船上的铲车把大蛇们逼到角落里,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 巨蛇们发出痛苦的嘶叫,它们拼命地用头冲撞铲车,沉重的尾部疯狂地敲打着地面,却无法突破人类的包围圈。 从智人走出非洲开始,类似的场景在世界各地反复出现,无论是多么强壮的自然界霸主,最后都葬身在人类的标枪和弓箭之下成为食物。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才是世界上最残暴的动物,雄踞食物链最顶端的血食者。而人类恐惧的自然生物譬如大白鲨,不过是试着偶尔逆袭血食者的食物罢了。 铲车把几条巨蛇推到了一处角落之后立刻倒退,四面八方十几支ak47齐射,打在巨蛇身上血肉飞溅,令它们不敢追击或者逃走。 一点火星划破黑暗落在巨蛇群里,火轰地燃烧起来,巨蛇们痛苦地挣扎着纠缠着,空气里很快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熟肉气味。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来得正好,你们的货物可以启用了。」指挥这场作战的居然是那个总在餐厅里拎着勺子,给每个人盛黄豆烧牛肉的壮汉大厨,他随手丢下打空的自动步枪,走过来跟出现的几人打招呼。 凯撒和阿巴斯相视一眼,他们好像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这些船员没一个善主,并不需要他们赶来搭救,毕竟连大厨都能指挥一场小规模的作战。 凯撒走向大厨,准备跟他握手,但他忽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觉察到了某种危险,却来不及分辨危险到来的方向,他刚刚解除「镰鼬」,因为他觉得这一层已经「干净」了。 救他的是嗅觉,扑面而来的风中有股子腥臭湿润的味道,就是那些巨蛇身上的味道,但仓库门前的巨蛇们应该已经被烧成了一堆腐臭的变异蛋白质。 他闪电般后退,但那个隐藏的对手并未以他为目标,凯撒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一口吞噬了大厨。 一条大得不可思议的巨蛇就挂在船舱顶部的铁架上,大厨 甚至没有发出哀嚎的时间,人们只能看着那条蛇的喉咙滚动几下,吞下了猎物,那个从喉部滑向胃部的凸起物还在起伏。 所有的枪支对空发射,打在那条蛇的身上只是溅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这条蛇的体型和鳞片的坚硬程度都远胜之前被烧死的那些蛇。 它的体重也极其地夸张,从上方坠落的时候,整层船舱都被震动了。 这个庞然大物的身躯粗如水泥罐车,到了腹部进一步胀大,大到那种程度甚至让人怀疑它到底是条蛇还是一条拉长的鲸鱼。 它把头部埋在肥硕的身体里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供电还没有恢复,船舱里仅有几盏应急灯照明,人们只能隐约看到那个象鼻般的黑影缓缓地升起,它环顾四周,蛇眼里放射着赤金色的光芒。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和第五道光芒!五对金色的瞳孔俯瞰着惊恐的人类,五条蛇颈摇摆着纠缠着,它们的嘶叫声叠加在一起,刺着人们的耳膜。 海员们在胸口默默地划着十字,仿佛看到了地狱之门的洞开。他们多半信仰东正教,而这东西在东正教的教义里就是地狱之门的守卫。 「海德拉?」凯撒低声说道:「想不到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东西。」 海德拉是希腊神话中的九头蛇,这种神话生物连神都觉得棘手,直到半神的英雄赫拉克勒斯登场,才杀死了它。 类似的生物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中都出现过,在《山海经》中它被称为相柳,不仅九首蛇身还长着人面,被大禹杀死之后,腥臭的血流过大地,大地从此再也不能生出百谷。 在东南亚它们被称作那迦,神雕里到处可见五首和七首那迦的雕像。 而在曰本它被称为八歧大蛇。 从生物学的角度说,这是一种罕见的基因变异,颈椎分裂导致「多首畸形」,正常动物就算变异也不会变异到这个地步,但龙血恰恰是最能激活变异的因子。 这条多首畸形的巨蛇未必真的拥有传说中的力量,但作为携带龙族基因的变异种,它应该是这群巨蛇中的领袖。 它已经看到了雪,那摇摆的五首从不同方向钉死了穿白裙的小女孩。 它不再发出那种愤怒的嘶嘶声,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喜悦的呵呵声。当然,凭声音来推断这东西的情绪肯定是靠不住的。 然后,一个相比而言颇为渺小的身影挡住了它的视线,夏弥神色平静地与它对视。 雪只能看到那略显单薄却巍峨如山的背影,仿佛通天彻地的支柱。 /90/90102/31961207.html 192.雷电 在那五首发动进攻之前,凯撒举起沙漠之鹰,连续点射。 加重子弹也未能贯穿巨蛇的头盖骨,但它也不得不躲避,因为连续有几颗子弹的落点都在它的眼眶旁。 船员们的ak47再次齐射起来,铲车队吼叫着上前,试图重演之前的战术。 但同样的战术对上不同量级的对手,结果是迥异的。 那些钢铁般的蛇颈摇摆,轻而易举地把铲车打翻,然后探出五颗的巨大的头颅敏捷地吞噬猎物。 海员们只能盲目地射击着,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地被叼食,海德拉的嘴角长出肉质的长须,长须很快就被人类的血染红了。 而它显然也意识到人类想要进入它背后的仓库,巨大的身躯把仓库堵得严严实实。 夏弥虚虚松握了一下手掌,眼底金芒一闪而逝,因为就在她要打爆眼前这丑家伙的脑袋时,身旁涌动起了狂躁的气息。 是阿巴斯,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流淌着刺眼的雷电,他的瞳孔已经不是赤金色的了,电光的炽白色压过了金色。 不只是他,他周围的空间也都被高度地电离化,空气中的尘埃因为电离而闪闪发亮,不时有细长的电弧击穿空气,从阿巴斯身上连到钢铁的舱壁上。 言灵·因陀罗! 这个以印度教中的‘天神’释迦提桓·因陀罗命名的言灵,在阿卜杜拉·阿巴斯加入秘党之前,在档案中一直是个未知言灵。 这个言灵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是神话英雄们的特权,但具体这个言灵所能实现的效果,却因为古代长诗的作者们太喜欢渲染而模糊。 --都是‘化身雷霆的太阳冉冉升起于正午的天空,夺走日神的光明’之类,听起来怎么都是不切实际的嘴炮。 直到阿巴斯在教授们面前展示了这一言灵,教授们才意识到古代的吟游诗人们未必靠不住。 凯撒一直都对自己的言灵存有些许遗憾,‘镰鼬’虽然应用起来非常多能,但对于加图索家的继承者来说,似乎还是‘因陀罗’这种化身辉世之剑的言灵更合身份。 此时此刻,这柄辉世之剑正围绕着海德拉缓缓地旋转,它的主人阿巴斯空着双手,却仿佛一剑顶住了天空。 海德拉巨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堵住了仓库的大门,那摇曳的五首中,三个头凝视着阿巴斯,一个头监视着雪,剩下一个头始终盯着凯撒。 它的智商显然远高于普通巨蛇,那些开着铲车手持ak47的船员们完全不在它的考量范围中,它很清楚在场诸人的危险程度。 但很奇怪,海德拉完全忽视了夏弥,好像根本没从她身上感知到危险。当然,在这种紧张的时刻,也没谁想到这一点。 夏弥瑧首轻抬,扎起的长发无风自动,后又慢慢归于平静。 至于阿巴斯直接释放言灵的原因,她和凯撒都很清楚,他是要吸引海德拉的注意,给凯撒进入仓库的机会。….他其实对‘因陀罗’能够斩杀海德拉也不抱绝对的信心,只不过大家需要仓库中的重武器。 阿巴斯开始缓缓地逼近海德拉,两者之间的距离缩短,海德拉很明显地有个回缩的动作,就像人类看着一柄刀缓慢地刺向自己的眉心。 在它的感知中,此刻的阿巴斯很可能就是一柄闪着雷光的利剑。 但它立刻就开始了进攻,长颈闪电般伸缩,三首从不同的角度攻向阿巴斯。 它掉下来的时候,那沉重的身躯看起来极其的笨拙,但一旦攻势开始,三个蛇头就像三柄刺剑,走出弧形的轨迹,像是一个有着三臂的绝世剑客。 理论上没有人敢硬扛这样的进攻,不必说那张大的蛇嘴任何一个都能瞬间吞掉阿巴斯,单是那突进的巨大动能就能把一辆铲车撞翻。 但阿巴斯没有闪避,在海员们惊恐的目光中低吼着出拳,准确地打在蛇头上。连续三拳,沉稳有力地打退了三个方向上的进攻,长颈带着蛇头乱舞,海德拉剧烈地抽搐着,像个忽然发病的癫痫病人。 那是什么样的拳力?就算是堵铁墙横在海德拉面前也会被撞出三个深坑,可阿巴斯甚至没有丝毫摇晃。 如果路明非在场,一定会惊呼‘老拳师再现!’ 而现场只有夏弥和凯撒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巴斯的每一拳打在蛇头上的时候,都会爆出短暂而强烈的闪光,那是电光! 阿巴斯是打出了三记极强但是范围也极小的雷击,他的拳头根本就没有触及海德拉的头,在触及拳面之前,强大的电流已经从蛇头贯入,麻痹了蛇颈的肌肉,再汇聚到海德拉的心脏。 这个道理就像是摸到电门的人,都会弹跳着退后,那是因为肌肉在触电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痉挛。 所以事实上阿巴斯根本没有击中海德拉,那三记雷霆般的震动真的就是雷响。 阿巴斯双拳回收腰间,微微喘息,眼中的金色黯淡了些许。 但片刻之后,他浑身骨骼爆出轻微的响声,再度回复到之前的状态,渊渟岳峙,法度森严。 虽然并未直接承受海德拉的冲击,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在拳上凝聚起足以震退海德拉的超高压,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消耗极大。 海德拉的头颅再度扬起,‘因陀罗’也并未重创这神话级别的怪物,汇聚的电流本可以把一头犀牛的心脏烧焦,但对于海德拉来说,那可能只是一次痛苦的电刑罢了。 双方仍旧是对峙的状态,海德拉缓缓地摇摆着,更加谨慎,阿巴斯巍然不动,双眼并未看着海德拉,而是凝视着自己的拳头。 他没能占据绝对的优势,海德拉可以忍受多少次强电击,阿巴斯不清楚,但他只要有一次未能准确地击中对方的头部,自己就会成为食物。 他一有闲暇就冥想是出于老师的教导,为了把‘因陀罗’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他是一柄随时磨砺自己的利刃。 此时此刻,凯撒正竭尽全力闪避海德拉的攻击,那粗壮却灵巧的蛇头吐着深绿色的酸液,不让凯撒靠近仓库的门。 凯撒上来就把速度用到了极致,在翻滚腾挪中双手沙漠之鹰不断发射,瞄准的是海德拉脆弱的眼睛和鼻端。 海德拉的五首似乎是独立思考的,这边一首疯狂地向凯撒进攻,另一边和阿巴斯对峙的三首却优雅地摆动着,就像是小蛇听到笛声从耍蛇人的竹筐中冉冉升起。 然而最令凯撒惊讶的是,尽管一再地失手,可盯着雪的那一首从未被调过来发起夹击,只不过是因为雪远远地躲在角落里,海德拉的攻击范围虽广却没办法触及她而已。 那才是海德拉真正的猎物。 . 我自听花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新 /90/90102/31961208.html 193.因陀罗 海德拉的第二轮进攻开始了。 这一次它用上酸液,浓绿色的液体如同暴雨那样喷向阿巴斯,攻击范围之大根本不容躲避。 但那层笼罩在阿巴斯身上的强烈电光就像是无形的力场,把所有液滴都弹射了回去。 在他身旁数米的范围内,一切都被腐蚀,浓烈的白烟呛得他低声咳嗽,但他自身却如同被雷电庇佑的神明那样毫发无伤。 「因陀罗」展现出它的另一种用途,强烈的电场令所有靠近的液滴都带电,同性的电荷产生了巨大的斥力。 阿巴斯曾在教授们面前展示过这样的能力,他端坐在一场暴雨中喝茶,却没有一滴雨能打进他手中的茶杯。 这种言灵的真正效果是随心所欲地控制电场,因此才会以「因陀罗」这个雷帝的名字来命名。 夏弥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但她看似是站在雪的前面,阻隔了她与海德拉,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绝不可能将后背交给第二个人--除了他的,其他任何人。 这时,海德拉愤怒地咆哮起来,它是那么强大的生物,却被一个渺小的人类挡住了道路。 阿巴斯咳嗽着喷出细微的血沫,「因陀罗」对身体的负荷极大,即使是流着龙血的身体也承受不住,他开始内出血了,出血量很大,但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海德拉无法看清他的状态,但那些海员能看见,现在支撑所有人信念的就只剩阿巴斯了,他这道光一旦熄灭,所有人都会陷入被屠杀的境地。他是辉光的利剑,也是雷霆构建的墙壁。 --虽然夏弥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但没有人认为这个如桔梗般的少女会拦住这头怪物,甚至根本没有人这么想过。 阿巴斯低吼起来,围绕他的雷光更加炽烈,连海德拉这种视力极弱的怪物似乎都被那道光震撼,它尖利地咆哮,却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凯撒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他闪身到海德拉的颈部下方,弃掉沙漠之鹰,拔出了藏在后腰的狄克推多。 狄克推多几乎无视了海德拉坚硬的鳞片,直没到刀柄,这柄风格现代的猎刀其实是用一柄炼金术构造的古刀重新打磨的,对付龙类和海德拉这样的龙类亚种都有着惊人的切割效果。 神话中的屠龙情景此刻复现在凯撒的身上,在工业革命开启之前,历代屠龙英雄都学会灵巧地闪避攻势、对龙类的要害处给予致命一击的技巧。 凯撒大吼着双手推刀,在海德拉的颈部之下切出了巨大的口子,浓腥的蛇血混合着含在海德拉嘴里的强酸性唾液一起如瀑布般泄落。 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以最快的速度闪避,但酸液依然粘到了他的防寒服。 当凯撒撕下那件可以扛零下五十度严寒的防寒服时,它已经被腐蚀过半。 yamal号的供暖系统随着断电而停止运转,这时候货仓里的温度已经是零下几十度,而凯撒赤祼着上身,硬扛刺骨的严寒,冲进了仓库。 他的背后,海德拉被重创的那个头疯狂地摇摆了两下,沉重地砸在地上。 --凯撒切断的是它颈部的大动脉,这还不致命,却已经中断了对这个头的供血。 海德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这个人类在它的猛攻之下不断地闪避,看起来几乎根本就没有接近仓库。但凯撒和阿巴斯始终都在配合,前者一直藏着能重创它的狄克推多没有拿出,就是担心这东西的智商。 它用于和阿巴斯对抗的三首愤怒地嘶叫着,一次性喷出了巨量的酸液,这一次,它优先喷向一旁的铲车残骸,残骸上还冒着电火花。 酸雾被电火花点燃了,成了燃烧的火雨,铺天盖地地压向阿巴斯,它意识到了危险,必须立刻解决这两个敌人 中的一个。 酸雾、火雨,除了没有角和利爪,这时候的海德拉完全就是神话中的恶龙。 在遥远的古代,想必也有人见过类似的场面,才留下了喷火龙的传说,而事实不过是它的某种液体分泌物是强酸性的易燃物。 保护着阿巴斯的强电场猛地张开,烈焰像是遭遇了强风那样逆向海德拉狂舞。 「因陀罗」不同于言灵无尘之地」,无法产生真空的结界来抵抗火雨,但强电场可以排斥那些燃烧着的液滴。 不过,不是全部。 仍然有部分燃烧殆尽的液滴带着火焰越过了强电场,液滴越是细微,受到强电场的排斥也就越小。 阿巴斯的防寒服燃烧起来,防寒服夹层中的白鹅绒能抵抗超低温却极其易燃,但他反而撑开那雷电构成的结界向着海德拉踏上一步。 他的瞳孔像是燃烧那样明亮,他吼叫着问:「凯撒!你的子弹在哪里?」 白色的烟迹越过了阿巴斯的肩头,洞穿了海德拉的火风暴,准确地命中海德拉的颈部,巨大的爆炸声中,那一首直接断裂,断口处喷出强劲的血泉,半截蛇颈疯狂地扭动着。 「子弹怎么行?对付这东西,你难道不想要一门炮吗?」仓库里传来从容而慵懒的声音。 凯撒一手提着一部灭火器,一手提着一部榴弹发射器走出仓库,刚才他就是用这东西发射了一枚破甲杀伤弹。 他手持灭火器对准阿巴斯全身上下一通乱喷,再把榴弹发射器丢过去,「用的时候小心点,打偏了会把船舱打出一个洞的。」 海员们惊讶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几秒钟前他们还那么紧张地跟海德拉生死搏杀,现在却忽然平静下来了,好像他们对面那个怒吼的东西是只吠叫的吉娃娃。 「先生们,武器敞开供应,总有一款适合您。」凯撒微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粗犷的海员们愣愣点头,下意识看向那库门大敞的仓库。 夏弥侧了侧身子,雪握着拳头,空洞的眼瞳被明灭的火焰照亮。 无后坐力炮低沉地吼叫,枪榴弹的火光一再照亮黑暗,火箭弹的白色烟迹交织成网,冲锋枪和重机枪交替轰鸣。 海德拉在血泊中狂舞,但在人类最先进的步兵重武器面前,它的酸液和火焰更像是虚张声势的摆设。 它还在努力地喷吐火苗,但和最初喷射的烈焰相比,根本就是残烛之光。 /90/90102/31961210.html 194.蛇之舞 凯撒手里也有一支枪榴弹发射器,但他只是靠在仓库门上,静静地旁观。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加入这场屠杀,跟手持猎枪追捕一只穷途末路的狮子没有区别。 对他来说,这场战斗在他射出第一颗榴弹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阿巴斯也没有参加,他疲惫地席地而坐,摸索口袋找到了一小袋炸奶酪球,朝凯撒扬了扬,问他要不要。 凯撒笑着摆摆手。 夏弥盯着垂死挣扎的海德拉,瞳光从幽深趋于平淡。 无后坐力炮把最后一颗蛇首炸碎,喷血的蛇颈轰然坠地,这怪兽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海员们兴奋地高呼,握手庆祝。 yamal号上还有很多巨蛇在活动,但他们已经全副武装,从此刻开始他们才是捕猎者。 阿巴斯起身来到海德拉身旁,静静地欣赏着这具来自神话时代的尸体,那花纹斑斓的鳞片,那骨骼嶙峋的背脊。 虽然仅是被龙血侵蚀的蛇类,却已经具备了部分「龙」的特征,既令人恐惧,又令人赞叹。 但这种级别的东西也只不过是「神」的使者,不敢想神座之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使者,也不敢想当神亲自走下神座的时候,人类还有没有跟祂对抗的机会。 海员们却只敢远远地拍照,准确地说那还不能说是一具尸体,失去了所有头颅的海德拉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翻着肥硕的肚子,腹部微微地起伏。 海德拉并无神话中「能从断颈中生出新头」的能力,但爬行动物的生命力远比人类强悍,即使五个头都***掉,肌肉还保持着些许的活性。 「加图索先生,接下来的命令是?」一名海员来到凯撒面前,做了个介乎海员礼和军礼之间的手势。 凯撒之前就被公认为金主,如今又当着海员们的面用一把猎刀废掉了海德拉的一个脑袋,已经是被海员们认可的领袖。 阿巴斯的「因陀罗」当然更加震撼,但那力量远远超过了人类的边界,对于海员们来说,赞叹中还带着些微的惊恐。 「所有人分为两队,一队跟着阿巴斯,负责重启核反应堆,恢复主电网的供电,把海水排出去,一队跟着我,一层接一层地打扫卫生。」凯撒说。 他再度释放了「镰鼬」,想知道还有多少巨蛇在yamal号上活动。 对他来说,那些巨蛇的心跳就像是沉重的战鼓,绝不会跟其他的声音混淆。 但他忽然愣住了,因为首先听到的是无数急促而细微的鼓声,成百上千,混乱的鼓点汇聚在一起,就像是狂风暴雨。 而且,就在他们的附近! 那肯定是某种生物的心跳声,但不像巨蛇们的心跳声那样缓慢沉重,难道说这个空间里还藏着其他的东西?活的东西,成百上千? 凯撒的目光落在海德拉那起伏的肥硕腹部上,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大吼:「阿巴斯!回来!」 这个警告迟了不过一两秒钟,凯撒出声的时候,海德拉的腹部猛然炸开,血浆中数不清的白色蛇影飞天而起! 海德拉是条怀孕的雌蛇,它那巨大的肚子里,并不是脂肪,而是成百上千的幼崽。它的腹部起伏,不是肌肉还在无意识地收缩,而是那些幼蛇挣扎着想要破腹而出! 它们生来就是凶猛的狩猎者,还未落地就张开了血口,向着阿巴斯露出惨白色的蛇牙。 阿巴斯根本来不及释放「因陀罗」就被蛇群吞没了,那些幼蛇狠狠地咬住了他,酸液顺着蛇牙咬出的伤口注入他的身体,侵蚀他所有的神经末梢,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无数细小的利刃在身体里旋转切割,让他那么坚忍的人都忍不住哀嚎出声。 但那声哀嚎又像是被砍断了,因为一条幼蛇咬住他的喉骨,把酸液注入了他的喉咙。 这种浓酸性的分泌物不但能给猎物制造巨大的痛苦,还会在瞬间造成全身性的麻痹。 凯撒呆了几秒钟,不光是惊怖,而是当那些幼蛇如同瀑布般坠落时,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也是很多蛇形的身躯如瀑布般坠落,像是天国之门洞开,然而涌出的是地狱的群魔。 依稀记得什么时候,他跟另一个人一同看过这样恐怖的画面。 凯撒的脑海深处像是裂开了一道缝似的,没来由地惊悸。 之前也有一次他有过类似的感觉,是对着曰本带回来的和服发呆的时候。 如果说人的心里是很多间的小屋,每间小屋里藏着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走进一间小屋,屋里空空如也,落满轻尘。 你忽然就害怕了,你想这间屋子里放过什么?是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被搬走了。 凯撒立刻醒悟过来,这里是战场,战场上很多时候连一秒钟的延迟都无法容忍,但他醒悟得晚了,如果他立刻冲出去,或许还有机会把阿巴斯从涌动的幼蛇群面前拉回来,可就在那几秒钟里,幼蛇们爬满了阿巴斯的身体。 大量的酸液注入身体令阿巴斯的肌肉彻底僵硬,他像是一具尸体那样倒地,更多的幼蛇在海德拉的血河里拼命涌动着,争先恐后地扑过去。 凯撒只能默默地看着,眼角抽搐。 前方躺着的可能是他这一生中最值得的对手和最好的朋友,他还活着,很可能还有意识,但他无法摆脱那些幼蛇,凯撒也无能为力。 阿巴斯要清醒地忍受这些幼蛇的酸液腐蚀他的身体,然后幼蛇们游进他的身体,以他的血肉作为出生后的第一顿大餐。 凯撒他们有的是重武器,随便哪一件都能把这些幼蛇轰成渣,可那样阿巴斯也会死。 可是也许那样的死亡也不坏,那雷帝般熠熠生辉的男人,怎么能作为那些恶心东西的食物而死? 凯撒握紧了手中的榴弹发射器,他必须做最后的决定了,他每多想一秒钟,他的朋友就得多忍受一秒钟被千蛇撕咬的酷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白色的身影进入了凯撒的视野。 那女孩狂奔在海德拉的血河里,溅起鲜红的涟漪,污染了白色的裙角。 「回来!」凯撒大吼。 雪发疯似的奔向阿巴斯。 /90/90102/31961212.html 195.半之半 要说群蛇笼罩阿巴斯,在场的众人里有谁反应过来了,或者说提前有所预知,那自然是早就感知到一切的夏弥。 只不过她没有动,无论是群蛇破开海德拉的肚子,还是将阿巴斯淹没,她都没有半点动作。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爱心泛滥的人,尤其是对一个陌生人释放善意或关怀,更何况还是疑点颇多的阿巴斯。毕竟连她都觉得有疑点了,那就真的值得怀疑。 所以她自上船以来,给所有人的感觉就是冷漠,不是完全的无视,倒像是不知情感的那种单纯冷漠。可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只记挂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因此再没有其他人能感受到温度。 夏弥静静地看着阿巴斯被蛇群吞噬,看着雪从自己的侧后方冲出去。 雪紧紧地抱着阿巴斯,像愤怒的雌兽要守护自己的幼崽。 幼蛇们同样愤怒,它们尖利地嘶叫着,显然不甘心嘴里的血肉被她这样生生地夺走,但它们根本不敢靠近,这个瘦弱的女孩在它们看来不是食物而是类似火焰那样危险的东西。 雪的吼声越来越高亢,周遭的一切都随着她的吼声震荡,无法想像她那瘦弱的身体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声量和力量。 船员们不得不捂上自己的耳朵,他们的耳膜像是要被这吼声撕裂了,但那声音像是能钻透头盖骨,回荡在意识的最深处。 凯撒强忍着打开了耳麦,那是用来和eva保持联系用的,尽管此刻他们和eva之间的连线被冰风暴阻断,但他仍旧可以使用她的本地资料库。 在知道雪的常用语言是爱斯基摩语之后,他把爱斯基摩语的整个语库下载了下来。 耳麦接收到雪的吼声之后,立刻给出了答桉,这女孩的吼声中其实只包含了一个关键的词汇--‘死,。 那个令幼蛇们恐惧的吼声并非什么言灵,雪只是在用爱斯基摩语喝令它们去死... 那如同是黑暗森林深***巫的诅咒,或者地狱王座上死神的咆孝。 幼蛇们痛苦地翻腾起来,眼睛、嘴和身下都冒出血来,作为海德拉的幼崽,它们刚出生就强到能绞死狮子,最细弱的个体都粗如成年的蟒蛇,却完全无法承受雪的怒吼。 它们最初的嘶叫还像是要跟雪对抗,但很快地就变成了垂死的哀嚎。 它们成片成片地死去,临死前发疯般地撕咬自己的同类,咬断彼此的颈椎骨,咬开彼此的肚腹,那些匕首般锋利的长牙本该用在雪的身上,可它们宁愿咬噬同类,也不敢靠近她。 谁也不知道那是死前的疯狂,还是雪的诅咒带给它们巨大的痛苦。 尽管是发生在海德拉的幼崽身上,但这一幕血腥恐怖的气息还是令在场的所有人战栗,他们本以为自己的任务是在北极圈中搜寻死神,却没想到死神就在这条船上。 雪慢慢地转过身来,童孔中流淌着令人恐惧的金色,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 夏弥垂在腿侧手指微动,但那股剧烈而恐怖的气息只在小女孩的身上维持了短短片刻,她摇晃了几下,倒在了阿巴斯的身上。 她是那么地瘦小,倒下去的时候轻得就像树叶飘落。 凯撒缓缓地垂下榴弹发射器,浑身都是冷汗。 此前他也曾见过具备类似力量的女孩,上杉绘梨衣,蛇岐八家豢养的超级武器,随时会崩溃的超级混血种。 她从不轻易地说话,因为她随便说句话都可能造成类似言灵的效果。 上杉绘梨衣被她自身的血统诅咒着,雪也一样。 夏弥眼帘低了低,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找到了,但应该是遇到了一半的一半。 …… 这个时候酒德麻衣正把最后一枚白磷手榴弹丢进一条巨蛇的嘴,芬格尔则用一根钢缆锁住了这条巨蛇的喉咙,把它锁死在船舱壁上。 两个人并肩而立,看着这条巨蛇痛苦地挣扎着,它的身体里燃烧着低温火焰,充斥着白磷的浓烟,却无法摆脱那根钢缆。 十几秒之后,巨蛇的尸体沉重地砸在地上,嘴里流出浓腥的墨绿色液体。 他们如此这般已经料理了十几条巨蛇,尽管没有天羽羽斩和暝杀炎魔刀在手,奶妈组的头号打手和卡塞尔学院建校以来的第一废柴还是打出了漂亮的配合。 他们一直都在流动作战,把巨蛇一条条吸引到无人区域杀死,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的高效作战,yal号上的伤亡会是现在的几倍,但随着白磷手榴弹耗尽,他们也走到了绝境。 他们剩下的武器对于巨蛇来说都很难造成致命伤了,前方黝黑的通道里,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那是成群的巨蛇正在赶来,而他们的背后没有退路。 「真的没藏着什么压箱底的绝活没用出来吗?」芬格尔扭头看着临时搭档,「再不用的话,你就得和我一起变成大餐了。」 「没了。」酒德麻衣摇摇头,「但我们可以选择分开来被两条不同的蛇吃。」 「有人说你临死前想到的那个人是你真的在乎的人,这是骗不了自己的,你有没有想到谁?」芬格尔问。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不必到临死的时候,我也知道我在乎的人是谁。」酒德麻衣澹澹道。 「大家也同居了那么久,不会是我吧?」芬格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罐发胶来,开始整理头发。 酒德麻衣惊诧地看了一眼这个神经病,不耐烦地摆摆手,「滚蛋!」 「不是我的话我就放心啦。」芬格尔拍拍胸口,「因为我想到的人也不是你。」 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忽然换了另外一种语气说话,平静从容,甚至会让人忽略他的邋遢。 而与此同时,黑红色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涌现出来,如山如海,正是暝杀炎魔刀上流动着的那种气息。 芬格尔双手空空,但他整个人正在化为一柄顶天立地的巨刀,酒德麻衣不知道这种刀还能这么使用,但她毫不怀疑这柄巨刀斩出去的时候会把尾随而来的蛇群甚至这艘船都噼开! 「你说你用不了暝杀炎魔刀的!」酒德麻衣大怒。 她是真的没法用天羽羽斩,而这个狡诈的家伙竟然还留着一手。 「代价会有点大。」芬格尔微笑着说,步步后退。 他已经不能靠酒德麻衣太近了,那股黑红色的气息凶勐得像是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给吞噬掉。 「什么代价?」酒德麻衣愣住。 「大概会耗掉一条命吧,可我不是九命怪猫,就只有一条命。」芬格尔耸耸肩。 酒德麻衣咬牙道:「把你的刀收起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你以为我真的活够了啊?我很怕死的,死了的话...」芬格尔指指自己的脑袋,轻声道:「连活在你记忆里的人也跟着你死去了。活下去,才能记住他们。」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13.html 196.生路 黑红色的气息继续暴涨,狂风吹得酒德麻衣站立不稳。 「停下!」她顶着狂风试图接近芬格尔,「你不是也想到了什么人嘛,就这样放弃了吗?」 当你习惯了一个人总是不正经,听到他正经说话会有点害怕,会希望他那张看起来甚至有些英俊的脸赶快塌下去,露出个猥琐的笑容来才会心安。 「是啊。」芬格尔抬头仰望,似乎要看穿层层的船舱去看天空,「可我想到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巨蛇们已经出现在通道的尽头了,也许是因为知道同类在这里被屠杀,它们群集而来,愤怒地嘶叫着,巨大的身躯纠缠在一起,争先恐后,卡在了通道的入口处。 芬格尔缓缓地走向那些张大的蛇口和那些矛枪般的长牙,黑红色的气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酒德麻衣根本无法靠近他,更别提阻止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头忽然剧痛起来,某个声音穿透层层船舱,再透过她的头盖骨传进她的脑海里,那是某个女孩的声音,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愤怒地吼着什么。 单调、重复、高亢,甚至凄厉。 芬格尔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惊讶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仓库那边,那边集中了很多的船员,所以他们两个一直没靠近过。 人声怎么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传过来?好像整艘船都在那个愤怒的声音里微微颤抖,芬格尔和酒德麻衣都生出要捂住耳朵的念头。 巨蛇们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了恐惧,芬格尔带着那么强大的气息接近它们的时候,它们没有恐惧,但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它们整齐地扭头看向某个方向。 一群蛇整齐地扭头看向同一个方向,这景象既诡异又可笑。 几秒钟之后,它们争先恐后地从通道中撤离出去,作鸟兽散。 酒德麻衣和芬格尔对视一眼,追着蛇群来到甲板上,只看到暗青色的蛇尾潜入海下,冰层的缝隙间海水翻波,很快也就恢复了平静。 这条船在不久之前已经成了巨蛇们的巢穴,但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它们竟然立刻放弃了这个到手的巢穴和巢穴中的猎物。 之前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幻觉,白茫茫的世界,冰风暴还在继续,巨舰漂浮在冰海之间。 酒德麻衣看向芬格尔,那股黑红色的气息当然早已从这家伙的身上消失了,这厮贱嗖嗖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换上了喜极而泣的表情,「你刚才有没有被我感动到?」 「感动你大爷!」酒德麻衣毫不吝啬白眼。 …… 「船体的裂缝已经焊接完成,共有七个水密舱泄露,除了两个实在无法修复,其他也都焊接完毕,船内积水已经排干净了。」 「龙骨检查完毕,它经受住了撞击的考验,不过留下了裂缝,考虑到金属疲劳的问题,破冰极限从六米下降到三米。」 「一号和二号核动力舱都没有泄露,但我们暂时无法重新点火,之前有几条蛇侵入了核动力舱,设备损坏比较严重。」 「伤亡数字统计出来了,我们失去了22名船员和3名资深专员,重伤者正在医疗舱中抢救,死亡数字可能还会上升。」 「冰风暴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我们和eva的通讯联系还没有恢复。」 不断有人前往图书馆汇报,冯·施耐德沉默地听取着汇报。 精致古典的小图书馆眼下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有一条巨蛇侵入了这里,把一切弄得一团糟。 它的尸体就横在一旁,如果忽略它身上的腥臭味,倒是一件绝佳的装饰品。 带着呼吸面罩的老人坐在一张被巨蛇围绕的沙发椅上,脸色阴沉, 俨然是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大反派。 冯·施耐德实在很难有好脸色,心情也可想而知。 他们是一艘全副武装的巨舰,本来可以撞破北极圈里所有的冰山,然而蛇群在冰风暴的掩护下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登船战,虽然侥幸打退了来犯之敌,但yamal号已经沦为了漂在北冰洋上的铁棺材。 两个核动力舱和一个柴油动力舱都停止了运转,绝大部分柴油储备也随着柴油动力舱的爆炸而完蛋了,他们眼下只能依靠备用的小型柴油发动机组。 但小型柴油机组能提供的电力极其有限,船舱内的温度已经降低到了零下三十度。 稍微让人安慰的是,他们还有足够的食物储备,帕西带来的珍贵食材和陈年老酒都完好无损,所以此时此刻他还是以标准的管家姿势站在旁边,手托银盘,银盘里是一杯50年陈的麦卡伦威士忌。 「我们携带的武器中并未包括白磷手榴弹,而有人用白磷手榴弹杀死了十几条蛇,虽然看起来是友军,但不愿意现身的友军未必不是敌人。」凯撒靠在桌边,那张花梨木的书桌冻得跟石头似的。 「要不要我把那边船员分开来审讯一下?」芬格尔捏着拳头,神色狰狞,俨然盖世太保,「一定是那帮俄国人里混了内鬼进来!」 「如果是内鬼,就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着巨蛇把我们都吃了。」凯撒摇了摇头,「但对方选择了帮助我们,我能想到的解释是,对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但目标相同。」 冯·施耐德仍旧沉默着。 凯撒的解释不难理解,对于秘党而言,利维坦或者神是恐怖的敌人,但它同时也是宝藏。 大家都想找到神,有的人想杀了它,有的人想要跪在它面前祈求。 内忧外困,强敌在侧。 因为有充足的食物和淡水供应,理论上他们可以一直猫在船上等着冰风暴过去救援到来,但巨蛇群随时会回来,像海德拉那种级别的龙类亚种,北极圈里还有多少? 「我们要主动自救。」冯·施耐德终于出声了,「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 凯撒在众人面前摊开一张海航图,「距离我们大约120公里处,有一个废弃的俄国科考站,说是废弃,其实设备都封存着。如果派人去那里,我们也许能跟外界建立联系。」 芬格尔问出关键问题,「冰风暴不是会让所有的通讯都中断吗?」 /90/90102/31961215.html 197.帕西 凯撒闻言,缓缓道:「根据海航手册的信息,那间科考站里有长波通讯的设备。」 在场诸人最差的都是前特种部队出身,自然听说过这种人类最早的无线电波通讯方式。 1901年,马可尼就是用长波实现了跨大西洋的无线电通讯,长波是沿着地球表面传播的,会随着距离衰减。后来人类发现短波能在地表和电离层之间反复折射,比长波通讯更有效,所以短波通讯渐渐地取代了长波通讯。 「eva跟我们建立通讯的模式是通过近地轨道上的卫星,用激光信号和微波跟我们联系。其他各种信号都会被冰风暴中断,但长波不会。」凯撒沉声道:「只要有足够的功率,它就能穿越冰风暴,把我们遇难的信息带到最近的人类城市。」 「在这样的天气下跋涉120公里,即使有雪地摩托也并不容易,还要避开北极熊。」冯·施耐德沉吟道:「我们中有这个体能的人不多。」 芬格尔下意识缩了缩脑袋,乖巧恬静地把目光挪向别处。 「恰好我应该是有这个体能的。」凯撒耸耸肩,「北极熊的话,我可以试试跟它们打招呼或者打碎它们的脑袋。」 「一个人不够,在极地环境中探索道路,一个人很容易迷失道路。」冯·施耐德说。 「非常愿意陪同凯撒少爷,这是我来此的意义。」帕西微微鞠躬。 「兄弟我就说,你的秘书太棒了,我羡慕你。」芬格尔感慨地拍着凯撒的肩膀,「你们千万要活着回来,我还想吃你秘书做的菜呢!」 「可为什么不是你?」冯·施耐德皱眉,「虽然已经降到了f级,但你的体能和运气一直都是学院中最好的那一档。」 「开什么玩笑啊老教授!」芬格尔义正辞严,「看看人家主仆之间的情谊!当老大的,在危难中挺身而出,当仁不让!当秘书的,忠心护主,一点没给老大丢脸!这样好的组合你还到哪里去找?你不信任这样的团队?全船上下近百号活人,你说你信任一个f级能完成任务,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问题!」 冯·施耐德被这家伙说愣了,一时接不上话来。 芬格尔的逻辑没错,凯撒和帕西当然是首选,在阿巴斯重伤的情况下,这两个堪称是船上战斗力最强的两个人了。 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建议的组合是帕西和芬格尔。凯撒,你已经是学院的校董了,没有轻易去牺牲的资格。虽然在必要的情况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牺牲,但有些人的命,要留在更有必要的时候投入战场。」 「我也觉得我和帕西不是合适的组合。」凯撒说。 这回轮到芬格尔脸色发青了。 他跟一只刚从洞里钻出来的土拨鼠那样左顾右盼,盯着每个人的眼睛看,想知道自己能否从这个小型的决议会中找到一条活路。 「但帕西和芬格尔的组合我也不赞同。」凯撒接着说。 冯·施耐德再次一愣。 「我从没有相信过这个家伙。」凯撒凝视着帕西的眼睛,此刻后者的额发又把那只异色的瞳孔挡住了,「他也从来不是为我服务的,他是家族派来监视我的,他只服从我家里的那些老头子。」 「家族一直都是秘党的忠实资助者,我们虽然有着自己的利益,却也始终捍卫着这个世界。」帕西说道:「虽然我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凯撒少爷您的安全,必要的时候我甚至可以为此牺牲全船的人,但在这场冰风暴中,请相信我的立场。」 冯·施耐德悚然。 看过帕西在屠杀巨蛇时的表现,任何人都会在心底深处觉得震撼甚至惊恐,他也不例外。 加图索家甚至会把未来的家主送到卡塞尔学院来培养,但是却自行 培养出了帕西这种恐怖的秘书。 但冯·施耐德还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件事,听过帕西的话后他不得不慎重地审视这个人。 这个永远等待着为你服务、却又能轻松杀死你的人,他甚至也不掩盖自己并没有跟卡塞尔学院站在完全相同的立场上。 冯·施耐德不由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弗罗斯特,这个加图索家族的前代理人,此刻应该有立场也有身份站出来说句话。 只不过弗罗斯特并没有开口,哪怕是凯撒近乎咄咄逼人的时候,他都没有代表家族里的那些老家伙说话。 至于夏弥就更不会在意了,她本来就对什么古老的混血种家族无感,而且卡塞尔学院一行人即便知道她是以顾谶女朋友的身份上船的,实力或许恐怖,但留在船上监视的想法更甚于自由活动。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小型柴油发电机组的一部分电力输出就是用在通讯系统上了,否则这么大的一艘船根本无法统一指挥。 打来电话的人是雷巴尔科,「教授,恐怕您必须来一下我这边,或者加图索先生,我需要一个能压服大家的人,单凭我可能做不到。」 …… 凯撒疾步踏入那间位于底层的船舱。 他是狂奔着过来的,只不过为了保持威严,最后的一段路放慢了脚步。 雷巴尔科打来电话的时候,可以听见有人用俄语高声地吼叫着,处在歇斯底里的边缘。 凯撒能够听懂俄语,那些人喊的是「杀了她!她是恶魔!」 雷巴尔科负责的是救助阿巴斯和雪,船医已经死了,但好在船上还有充足的药物储备。 这是位于两个核动力舱之间的狭窄舱室,却挤了几十名情绪冲动的海员,他们都在吼叫着,雷巴尔科则手持ak47步枪,神情凶狠地挡住了这些人。 他的背后是坚固的铁栅栏,栅栏里,瘦瘦小小的雪被铁链死死地固定在地面上,一根粗糙的绳子横过她的嘴--这样的捆绑是为了避免她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眼睛被绷带层层叠叠地蒙着,这是为了遮住她那双镜子般的黄金瞳。 她身上的铁链捆得很紧,皮肤都被磨破了,血透出来染红了薄薄的白裙。 这里的温度略高于图书馆但也接近零下,这个瘦小的姑娘随时都会有冻毙的危险,可她不知是还在昏迷中还是死了,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一丝声音都没有。 凯撒环视一圈就明白了,雷巴尔科带她来这里而不是医疗舱,是因为两个核反应舱都用极其坚固的含铅钢板包裹着,这个小空间可能是yamal号上最坚固的监狱。 看过雪在幼蛇群面前的表现之后,雷巴尔科无法相信这个女孩,而更不相信她的是船员们,有人希望立刻处决掉这个危险的女孩。 /90/90102/31961217.html 198.本性 「回到你们自己的岗位上去,我可以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雷巴尔科声音低沉,透着隐隐的威慑。 yamal号曾是一艘军用船舶,船上纪律也效彷军舰,船员们眼下的行动跟武装***无异,雷巴尔科有权处决他们中的为首者。 但他不敢这么做,冰海孤船,内忧外患,船上一旦乱起来,后果根本无法预测。 所以雷巴尔科看似威胁,实则怀柔,但海员们显然不好说服。他们全都盯着他身后的雪,甚至没有把注意力分给刚刚赶到的凯撒。 凯撒心里微微一凛,船员们的眼神令他想到中世纪那些要把女巫捆上绞刑架烧死的民众,既炽热,又恐惧。 他没来由地想起心理学教员富山雅史在课堂上讲过的话,他说人类的精神状态就像天平,看起来稳定,实则这个平衡十分脆弱,一旦搅动超过阈值,平衡就会彻底崩塌,人可以在一夕之间变成另一个人。 简单粗暴乐观无畏的船员们,和冰天雪地里跪在东正教圣像前祈求救赎的船员们,其实是同一类人的不同侧面。 巨蛇群的出现摧毁了他们的某些信念。 「不,船长,她会害死我们所有人。」轮机长似乎是为首者,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她要么是被诅咒了,要么就是诅咒本体,她说的每个字都不能信。」 「加图索先生,看起来得你来说几句话了。」雷巴尔科把目光投向凯撒,「你们是老板,你们做决定。」 「先生们,冷静。」凯撒站在两人之间,「中世纪早就结束了,现在没有人会把女性当作女巫丢进火堆里烧死,何况那个孩子也不是女巫。大家都看到了,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的朋友阿巴斯,她是我们这边的人。」 凯撒自己也觉得这番说词有点生硬,但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困难的工作。 他有把握在一杯咖啡的时间里令一个出生在纽约或者伦敦上流社会的女孩对他心生好感,却不知道怎么说服一帮下里巴人,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本该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跟下里巴人说话。 轮机长冷冷地看着他,往一旁闪开,他宽厚的身形遮挡住了背后的那具担架,担架上是半具尸体。 凯撒吃了一惊。 他不是害怕死人,但这个死者的状态实在是太诡异了,他像一具风化的石灰岩凋塑似的,正一点点地坍塌,担架上落满了灰白色的尘土。 如果这是一具上千年历史的古尸,这种情形尚可理解,但他的胸骨已经灰化掉了,暴露出暗红色的心脏来。从心脏的新鲜程度判断,这是一具新死者的尸体。 「我的弟弟奥列格。」轮机长声音嘶哑道:「一个小时前还是个能说话能走路的活人,可是说着说着话就开始出血,他从里面烂掉了,死得很痛苦。当时,他距离那个因纽特人最近。」…. 【讲真,最近一直用@ 子、鲸鱼的歌声...就像《金银岛》里海盗留下的藏宝图,引我们去那个地方。可海盗留下的藏宝图是为了让别人找到宝藏吗?不,只能是引你去错误的地方!」 他勐地转身,凶狠地指着雪,「杀死那支探险队的就是她!那个所谓的神也是她!神不会放过的是我们!」 凯撒心说你这番话毫无逻辑可言,不过你的表演天赋不去演莎剧真是太可惜了,此刻李尔王、麦克白都在你身上附体,没有阵阵阴风刮过烘托一下气氛真是太可惜您的这段演出了。 但是轮机长的话显然燃起了船员们的恐惧,他们肩并着肩缓缓地逼近雷巴尔科,轮机长勐地扯开防寒服,露出肌肉分明的上半身,顶着船长的枪口。 「我弟弟死了,她该为我弟弟偿命。她死了,全船的人都有救。我们想办法重新启动核反应舱返航,忘记什么落日地!管他多少钱,有什么能比命更值钱?」轮机长死死地盯着雷巴尔科的眼睛,手却指着凯撒,「别信这帮有钱人,他们跟那个女孩是一路货色,他们都是怪物!吃人的怪物!」 凯撒听得有点烦了,开始考虑要不要拔枪了。 对于雪的身份他也很疑惑,但当时雪确实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阿巴斯,阿巴斯也是为了保护船员们才不惜暴露自己的底牌启用了‘因陀罗,。 可船员们并不领情,他们惶恐不安,如果不是执行部的武装力量占据绝对上风,他们可能会考虑把学院的人也都捆上重物丢到冰海里去。 凯撒没来由地想起庞贝曾经说过的话,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为母亲尚未离世,所以他跟父亲的关系还算凑合。 那年教皇巡游经过加图索家的领地,整个地区都轰动了,不分上流社会和平民百姓,人们从四面八方驱车来到教皇将会经过的城市主干道,等着围观这位圣徒。 教皇的礼车出现在道路尽头的时候,人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人们半跪甚至匍匐,有的人涕泪交零。 那时候庞贝带着凯撒在一座高塔的顶上俯瞰,他说儿子你看到了吗?人类就是这么愚蠢又可悲的生物,他们已经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了,但还是充满着奴性,对比他们强大的物种既恐惧又向往。如果神真的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选择应该会是先试着杀死神,如果不成功的话就立刻跪下去舔神的脚丫子。 很罕见的,凯撒有种以自己是个人类为耻的感觉。.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18.html 199.净土 「嗨!船长!我的兄弟!如果要开枪,就请一枪打穿我的心脏!」 轮机长扑上去,狠狠地拥抱雷巴尔科。 雷巴尔科没有开枪,他做不到。 轮机长所带的人多半是普通海员,但轮机长却是他当年的同僚,是他劝说轮机长上了这条船,是那种可以互相托付孩子的关系。 他不知道轮机长为什么忽然间性情大变,也许是弟弟的死亡刺激了这个无所畏惧的汉子,但那也还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 轮机长大力地拍打着雷巴尔科的后背,同时向背后的船员们使了个眼色。 他忽然发力,熊一般的双臂把雷巴尔科高举过顶。 雷巴尔科的单兵作战能力在轮机长之上,可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完全控制了。 轮机长身后的船员们抽出了藏在防寒服里的武器,从锋利的厨刀到从机器上拆下来的链条,宽松的防寒服甚至能藏住很大件的武器。 他们从轮机长身边越过,扑向铁栅栏里的雪。而另一些海员抽出的则是ak47,他们的目标是凯撒。 凯撒不得不举起双手,瞄准他的人有七个,都曾是阿尔法特种部队的成员,他并无把握在一瞬间击倒七名一流射手。 锯条在铁链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是这条铁链拴住了铁门,现在只剩它还在保护雪了。 雪似乎醒来也意识到危险了,拼命地挣扎,但没有用,她能用诅咒的吼声摧毁群蛇,却不能摆脱人类的束缚。 就在凯撒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沉雄的雷声由远而近,就像是一片雨云汹涌着来了,电光在通道中穿梭,像是无数的电蛇痛苦地扭动着。 所有人都战栗着回头,阿巴斯拖着脚步出现在远处。 「阿巴斯,冷静!」凯撒大吼。 在场的人只有他知道‘因陀罗,为何会被提升到这种程度,是因为愤怒。 龙类本就是容易暴怒的生灵,它们在暴怒中摧毁一切甚至自己,混血种也继承了这种特性。 一直以来保守克制的阿巴斯,罕见地被愤怒控制了,此时此刻那双蓝白色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那个正把铁链套上雪脖子的海员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本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勒死雪,但阿巴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强大的电流从他的心脏经过,他的心脏立刻就暂停了跳动。 ‘因陀罗,的领域中,所有人的生命都由阿巴斯掌握,他那双青筋暴露的手正缓缓地开合,似乎是在考虑从谁的脖子开始拧断。 船员们都高举双手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阿巴斯拖着步子,缓缓穿越人群。 幼蛇们咬噬的伤口遍及他的全身,他从脸到脚都裹着纱布,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死而复苏的尸体。 细蛇般的电弧沿着每个人的身体流动,微微电麻的感觉从所有肢端传来。…. 言灵‘因陀罗,在这间船舱里制造出了一个数万伏高压的静电场,跟雷云的中心无异。 阿巴斯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电荷流动起来,顷刻间杀死所有人,也许只有凯撒例外。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 ‘因陀罗,沉睡,阿巴斯重新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蓝白色光芒开始褪去,人们身上的电弧也随之渐渐熄灭。 阿巴斯冲凯撒疲惫地点了点头。 凯撒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阿巴斯出现的时候状态显然不对,他不敢断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某些混血种和龙类一样,一旦进入深度的愤怒,就不容易从那种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会无休无止地作战直到燃尽生命。 好在那是阿巴斯,高尚、自律、克制的阿巴斯。 他好像天生就带着一个光环,能反弹掉一切负面的东西,即使是愤怒这种说不清善恶的情绪也无法沾染他。 …… 凯撒拔出沙漠之鹰指向那些***的船员,雷巴尔科也上前把那些丢在地上的枪械踢开,场面算是被控制住了。 阿巴斯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解开了雪身上的铁链,把她抱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 他甚至来不及把用于封嘴的绳子解开,那根原本要勒死雪的链条还挂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可当阿巴斯从轮机长身边经过的时候,这个俄罗斯汉子忽然跳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雪脖子上的链条,拼命地往后拉扯。 「奥列格!你在天上的灵看着,你不会白死!」轮机长也不知是在吼叫还是在哭泣。 凯撒措手不及,连他都在阿巴斯的‘因陀罗,状态下惊惧不安,换作普通人类就该心胆俱丧,可轮机长竟然扛住了威压,还是要为他的弟弟复仇。 一个棕熊般强壮的大汉,可以轻而易举地拉断雪那细细的颈椎骨,阿巴斯怒吼着转身。只是顷刻之间,他的童孔变回了恐怖的蓝白色,炽烈的电光从中喷射出来。 无形却仿佛排山倒海的威严随着狂舞的电蛇放射出去,连凯撒的心脏都瞬间停跳,因为巨大的电流在他的身体里乱窜,经过心脏的时候就会造成麻痹。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在场的每个人身上,所有人都痛苦地蜷缩起来,或者是疯狂地抖动,像是某种集体活动,教主放射神威,教众们一起抽风。…. 轮机长已经被阿巴斯掐着喉咙举向天空,大张着嘴,嘴里喷吐着树状的闪电,可以想像多少雷电被灌入了轮机长体内。 「阿巴斯!停下!」凯撒大吼。 他不是想着要救轮机长,这个失去弟弟的可怜家伙也许罪不至死,但已经顾不上他了,任阿巴斯这么暴怒下去,在场的人都要死。 但他的咽喉肌肉在过电的状态中颤抖,说出的话扭曲得无法分辨。 他跟所有人一样跪在地上,全身上下每块肌肉都仿佛脱离了骨头在跳舞,甚至没办法抬起头来。 就在这个时候,船舱里响起了尖利的风啸声,狂风割面如刀,把凯撒狠狠地压在舱壁上,其他人也都如同纸片那样被忽如其来的飓风吹散。 虽然那风烈得像是能把皮肤都撕开,但凯撒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狂风袭来的瞬间,他身体里涌动的电流停息。 凯撒顶着强风抬头看去,船舱正中央隐约是一个球形的领域,阿巴斯整个人悬浮在那个领域里,他仍然闪烁着刺目的电光,但电蛇只是沿着他的身体流动,无法刺穿那个领域的边界。 帕西静静地站在船舱门口,探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眼中熔岩色的光芒明灭着,芬格尔躲在他背后缩头缩脑。 凯撒立刻明白了。 幸亏帕西及时赶到,他用言灵‘无尘之地,包裹阿巴斯,制造了一片真空,隔绝了放电现象。 被认为是纯防御型言灵的‘无尘之地,居然完美地克制‘因陀罗,,这是教科书上都不曾教过的用法。 片刻之后,帕西收回了手,阿巴 斯身上的电光已经熄灭,沉重地砸在地面上。 他可能早就昏死过去了,但考虑到他的血统,帕西还是让他在真空环境里多待了一会儿。他身边不远是同样昏死过去的雪和轮机长,后者浑身冒着鸟鸟的白烟,大概是很难救回来了。 帕西上前几步,检查雪和阿巴斯的脉搏。 他抱起雪来到凯撒身边,放在他的怀里,「少爷,请带雪小姐去休息一下,阿巴斯先生随后会用担架送过去,这里我会善后。」 他伸手摸了摸雪的头发,轻声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孤单的船找到港湾,就会是这样的吧?」.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20.html 200.故事 阿巴斯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雪就在他旁边的小床上。 她的小脸仍然苍白,但呼吸匀净,趴着睡得很沉,姿态像娇憨的小狗。 「她醒过一次,我给了她一杯热牛奶和两片烤过夹黄油的面包。」旁边有人说:「你可不知道船上烤过的面包有多难得,他们每天只供应四个小时的暖气。」 凯撒坐在床边的躺椅上,把奶酪球高高地丢出,再用嘴接住。 他大概一直守在这里没有挪窝,略显疲倦,阳光般的金发也有些暗澹。 「谢谢。」阿巴斯低声道。 「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除了喊喊‘阿巴斯冷静,和‘阿巴斯停下,。」凯撒笑道。 「受伤的人多吗?」阿巴斯问。 「所有人都被电流灼伤,幸运的是没死人,连轮机长都活下来了。」凯撒顿了顿,「从没见你发这么大火。」 「因陀罗。」阿巴斯缓缓道:「这个言灵的副作用就是让我的情绪不稳定,以往释放之后,我会立刻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让情绪慢慢地平复。」 「原来是这样。」凯撒点点头。 这么解释就合理了,言灵‘因陀罗,类似于中国古代的‘雷法,,是至刚至爆裂的言灵,威力巨大的同时也很考验释放者,很容易造成类似‘邪魔入侵,的情况。 阿巴斯经常冥想,应该也是想用呼吸法让自己保持平静。 古代的曰本武士会使用某种‘心法,来平衡杀人造成的戾气,越强的武士越是在禅宗上有所造诣,应该跟阿巴斯的情况类似。 「不过我心里,本来也没有那么平静。」阿巴斯望着船舱的顶部。 凯撒微微一怔,然后道:「没有人的心里永远平静,井水都会有波动的时候。你的体力还没恢复,别想得太多。」 「不该趁机试探一下我的想法吗?」阿巴斯敲敲自己的太阳穴,「那也许能解决你的疑惑。」 「我的疑惑?」凯撒收起笑容,直视他的眼睛。 「你花了那么多时间来监视我,应该是对我起了怀疑吧?我在那个阳光厅里等你,本来是想跟你聊聊天的,但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那艘黑船给打断了。」阿巴斯平静道:「我可以理解你怀疑我,毕竟路明非也是你的朋友,他说的话对你会有影响。如果学院里真的藏着几个龙王,我也应该上怀疑名单,我没有可查的过去,跟大家格格不入...」 「完美,你最令人怀疑的是你的完美。」凯撒在沙发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作为一个屠龙者,你太完美了,我在你身上挑不出任何缺点。可但凡是人类就会有缺点。」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区某个边远的小镇。 卡塞尔学院多半的学生都来自混血种世家,这些学生从降生的那天开始,名字就被卡塞尔学院收录。尽管有些人的父母并非秘党成员,但他们也并不排斥把孩子送去秘党的学院接受教育。 毕业的时候,这些孩子仍可以选择回归家族而不是加入执行部满世界屠龙。 凯撒就是典型的桉例。 至于那些从千万人中筛选出来的难以追踪血统来源的学生,通常评级不会太高,因为很可能他们父母其中一方完全没有龙族血统。 但也有例外,比如路明非,再比如阿巴斯。 这个生在中东小镇上、无父无母、眼神深邃的男孩基本没有接受过系统化教育,却展现出极强的血统优势。他就像那种埋在矿砂中的巨钻,如果不被发现,一辈子都默默无闻,可一旦现世,就会放射出璀璨的光彩。 「镇子的位置在当局和反对派的管辖地之间,双方经常在附近起冲突,有时能听到枪声,也会看到军车开过。镇子上像我这样的流浪儿还不少,今天想来,他们的父母可能是死在武装冲突里了。」阿巴斯接着说了下去。 听起来并不是那么令人愉悦的童年,很难想像那样混乱的地方却走出了这种高尚如贵族的年轻人。 「流浪儿们得聚在一起才能活,我们结成帮会,给自己起各种威武的名字。我们跟在那些带食物回家的女人后面,忽然冲出去把她推倒,抢了吃的就走。 有时候冬天路上结冰,那些腿脚不好的老女人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可能是摔断了腿或者摔断了腰,我们站得远远的,吃着从她们那里抢来的面包,指着她们大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镇子上的警察很少,拿我们没办法,镇长一直说要凑钱找雇佣兵来,把镇子上打扫干净,要被打扫的垃圾就是我们,然后我们用石头砸碎了镇长家的窗户作为报复。」 阿巴斯缓缓讲述着,「但我们还是怕雇佣兵的,他们有枪,孩子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就会被送去当儿童兵。我们每个人都搞了一把小刀揣着防身用。 雇佣兵一直没来,街边却贴出了广告,说无家可归的孩子可以去城外的某个地方落脚,有温暖的床铺和火炉。 可我们都野惯了,怎么会相信那种广告?那种广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女巫立了牌子邀请孩子去她的糖果屋。 冬天来了,我们越来越难弄到食物,有时候会连续饿上几天几夜。我忽然想到了那个广告,起意去看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22.html 201.奇幻 「镇子外面是山,山上长满了橡树,我去的那天正下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最后雪没过了膝盖。那地方根本没有门牌号,我只能凭着广告上的地图摸索。」 阿巴斯仰头看着屋顶,语气很轻,「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橡树林像是巨大的迷宫那样,我怎么都绕不出去。我看到雪地上有野兽的足迹,我觉得自己走不出那片树林了。 越是害怕就走得越快,走得越快体力就消耗得越快。我很久没吃东西了,身上只有一件薄外套,摔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救我的是一条很大的圣伯纳犬,它的脖子下面拴着一个小橡木桶,橡木桶里灌满了热水。它受过训练,走到我身边,打开橡木桶上的阀门,让热水流到我嘴里。然后它咬着我的衣服,拖着我穿过树林。 它停下来吠叫的时候,我看见了一间种满了雪松树的西班牙式庭院,它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烟囱里冒着暖和的烟。 直到今天我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是一场奇幻的经历,那只叫伯纳德的老狗,一定是个变化成狗的德鲁尹。」 凯撒偷偷地看了一眼雪,这个女孩醒了,正瞪着大而空灵的眼睛听阿巴斯讲故事。 但阿巴斯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凯撒比了个‘嘘,的手势,雪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院长,他是个秃顶的老头子,裹着厚厚的睡袍从屋子里冲出来,看到我的时候显得很开心,说广告贴出去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来。」 阿巴斯无声笑了下,显然是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天。 「他把我带回屋子里,让我用热水泡脚,给我吃热乎乎的糕饼。他没有人照顾,凡事都得自己亲自动手,但他似乎很高兴招待我这个客人。我甚至在他的别墅里住了一晚上,因为我缓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平生第一次睡在有条纹的棉布床单上,旁边还有个壁炉。 第二天早晨,他带我在庭院里散步,穿着有长拖尾的睡袍,就像拜火教的僧侣。他给庭院里的每棵树都起了名字,一棵一棵给我介绍。他带着我堆雪人,又从书房里拿来玻璃球给雪人当眼睛。 在那之前我从来不堆雪人,我看到别的孩子堆的雪人,就上去把它们的头踢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老头子一起干堆雪人这种蠢事,也许是因为他是对我最友善的大人,以前我遇到的大人,好心的也不过是远远地递给我一点吃的。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问我愿不愿意邀请我的朋友们一起去他的别墅里住,他说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很浪费,多几个孩子会热闹一些。 我回到镇上,给我的兄弟们讲了老头子的别墅,有的人嘲笑我,说我在编故事,有的人想去看看。最后我们还是一起去了,老头子招待我们在他的长餐桌上吃饭,晚餐有牛肉和我们没见过的芦笋。…. 圣诞节快到了,我们每个人都有圣诞礼物,我的礼物是一双厚羊毛袜。就这样,我们在老头子的别墅里住了下来,连我一共有八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六岁,我在里面算小的。 老头子给我们指派各种工作,春天是锄草和给松树剪枝,夏天往往是挖水渠和翻晒他的藏书,从秋天开始山里就很冷了,我们进山去捡树枝,把树枝烧成炭,冬天用来取暖。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 该没有什么亲人了,因为每年他只会收到一次邮件,那是镇长给他寄的新年贺卡。他在那个镇子上算是很有钱的人,镇上缺钱的时候镇长就会进山来找他捐钱。 他的脾气不是很好,如果我们什么事没做好他就会跳着脚大骂,说他收留我们我们就该好好干活,干不好要让我们滚出他的房子,但他没有真的赶过我们。骂完以后睡个觉,他好像就把什么都忘掉了。」 阿巴斯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凯撒见此,开口道:「人老了都会有点别扭,这没什么。比起来,我家里那些老家伙应该称为变.态。」 插入这句话只是作为听众的捧场,他很愿意听阿巴斯那遥远、漫长、又有点寂寞的讲述。然后想像那座山中的小屋,大雪纷飞的冬天,男孩们踏着雪扛着成捆的枯枝归来。 美好,静谧,只缺偶尔来送礼物的圣诞老人。 阿巴斯继续道:「镇长来过,劝院长不要收留我们,他说我们是群野狗。院长说他老得就要死了,也只有野狗会跟快死的老家伙作伴。我们又去砸了一遍镇长家的玻璃,作为报复。 院长对我算是最好的,给我讲故事的时间最多,那时候我就能在他专属的大壁炉前烤烤火。他真的很老了,又老又丑,很怕冷,几乎整个冬天都待在那个大壁炉前面,锁在一个高背的沙发椅里,像只鹌鹑。 他高兴起来也会喝点酒,许诺会给我一笔钱去上大学,说我是那些人里最聪明的。因为院长对我最好,比我大的那帮孩子就不愿意跟我玩了。但越是这样,院长对我越好,有一天别墅前面忽然停了一辆货车,车上搬下来一台架子鼓,院长说那是我的生日礼物,虽然我连自己哪天生的都不知道。 晚上院长得意地跟我说他就是要让大家都看到他对我好,谁最听他的话就会得到礼物,这样我们都会争着孝敬他。可我很讨厌他那种得意的嘴脸,连着好几天都不去他的大壁炉前烤火。…. 他大概是感觉到我的不满了,有一天晚上带我去他的卧室里,给我看他保险柜里存着的金条,他说他真的有好多钱,可以送我去读大学,还要帮我出唱片。我觉得那都是他瞎说的,这个孤老头子不过是没有孩子想要找人陪而已。 我把金条的事情给我的兄弟们说了,然后忽然有一天我被兄弟们叫到地窖里,他们说我们不如偷了院长的金条逃走吧。有了钱外面的世界可有趣多了,难道一辈子待在山里陪一个老头子?我有点心动,但还是拒绝了,毕竟院长只给我一个人看了他的金条,我这么做会对不起他。 再然后的一天夜里,我忽然听到响动,发现我旁边的床铺都空了。响动从老头子的房间里传来,我跑过去敲门,但房门是锁着的。我敲了很久,门开了一道缝,我的一个兄弟露出半张脸来,他的脸上有血,却对我很开心地笑着。 他说去去,没你的事,收拾好东西,今晚我们就离开这里,但你如果说出去,我们就把你也埋在地窖里。 门又一次锁上了,这次我终于意识到卧室里的响动是什么了,那是一群人在用木棍殴打一个人,那是院长的哀嚎声和骨头断掉的声音。」 听到这里,凯撒打了个寒颤。 他想到了男孩们会打金条的主意,却没想到这个温馨静谧的故事会有这样恐怖的结尾。.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24.html 202.彩蛋 「当时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既不敢冲进去救人,也不敢等着分钱。」 阿巴斯眼里除了回忆之色,看不出其他情绪,「我开了门往外跑,想跑回镇子上去,院长的哀嚎声好像在我背后追,这一次我没有迷路,直到爬上树林边的那座高坡我才敢往身后看,树林里的老房子正熊熊燃烧,像是一盏被点着的灯笼。 漫天大雪,前面就是城镇,灯光温暖,我很想去那里,逃到那里我就安全了。可我忽然想起那个下大雪的晚上,那个鹌鹑似的老头子嘿嘿笑着跟我说,说我是所有孩子里最聪明的,他要送我去上大学,还要给我出唱片。 我从没相信过他说的话,我觉得那些都是他要骗我们留在老房子里陪他的谎言。可我忽然明白他的笑容了,那是一个父亲看着儿子的笑容,我意识到我其实永远都跑不出那片林子,也跑不出那个老房子。」 他顿了顿,语气很轻,「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 凯撒忍不住道:「后来呢?」 阿巴斯说:「我又发疯似的跑回去,老房子烧得只剩废墟了。那条老圣伯纳犬趴在庭院里,它的喉咙被割开了,流出来的血和小木桶里的热水都还没有结冰。 我的兄弟们得手了,他们带着钱去外面的世界了,只有我永远留在了那里。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梦到那间老房子,梦里反反复复地上楼下楼,房子在熊熊燃烧,可我从来不想逃走。因为那间房子里,还有我没做完的事。」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说得上温柔,可凯撒觉得那张平静的面具后隐藏着悲伤的恶鬼。 「你后来找到了你的那帮...」凯撒斟酌着用词,「兄弟吗?」 阿巴斯摇了摇头,「我找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还在找,但即使借助eva的网络,我也还是查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好像做完那件事之后,他们就人间蒸发了似的。」 凯撒紧接着问:「如果找到他们你会怎么样?杀了他们?」 阿巴斯答非所问:「让你失望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高尚的阿巴斯」。」 「还好,这样的话你比较像个活人。」凯撒耸耸肩,「你跟我一样,并不真的相信神会惩罚恶人,对吗?」 阿巴斯:「如果真的有神,我就是神的利刃,如果没有,我就把他们带去地狱,交给魔鬼。」 凯撒说:「你真正讨厌的,是从那间老房子里逃走的自己吧?」 「是。凯撒·加图索,你现在明白你我之间的区别了吗?你是生来的贵族,而我只是个冒牌货。你觉得我高尚,那不过是我在赎罪。在这里的最深处,我是个懦夫和小人。」阿巴斯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我痛恨那样的阿卜杜拉·阿巴斯,恨不得杀了他,可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发过誓,要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活着,哪怕正直的代价是叫我去死。」 凯撒沉默片刻,「为什么忽然想起要跟我说这些?」 「如果有一天,阿卜杜拉·阿巴斯被证明是假的,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故事。」阿巴斯低声道:「在我跟你讲它的这一刻,它是真的。」 这句话的逻辑很绕,但凯撒居然立刻就听懂了。 「好好休息。」凯撒站起身来,用身体挡住阿巴斯的视线,对雪眨了眨眼睛。 这女孩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演技之老练,不像是北极圈里的捕鲸少女,倒应该是生在比佛利山的片场里。 走到门边,凯撒又站住了,转过身来,「这个孩子,让你觉得温暖吗?」他朝雪努了努嘴,「就像那条老狗在你嘴边倒热水一样。」 「被那群蛇缠住的时候,我全身僵硬,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但五 感都还清晰,我能感觉到这孩子冲过来抱住我时的温度。在场的人很多,只有她来了。」阿巴斯瞥了眼雪,确认她还睡着,「我当时已经准备好迎接你那一发榴弹了。」 「还真是很危险呢,她再晚一步,我那颗榴弹就射出去了。」凯撒点点头,「所以你不准有人动她,你这种缺爱的家伙会做出这种事,很好理解。」 阿巴斯愣了一下,「抱歉凯撒,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有办法,也会不惜一切地来救我,我明白。」 「没必要道歉,换了是我的话,也会更在乎那个冲过来抱紧我的人。相信我,如果让我选择在你和诺诺之间牺牲掉一个的话,我会选你的。」凯撒顿了顿,「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是神、或者利维坦、或者龙王,你会杀了她吗?」 说出那三个名字的时候,他凝视着雪的脸,言灵「镰鼬」无声打开,监听着雪的心跳变化。 而雪安安静静地装睡,像只小猫似的,眼角没动,心也没动。 阿巴斯静了片刻,「会的,那也是我正直的代价。」 雪依旧平静。 凯撒眼神低了低,走出门去。 走廊的拐角,夏弥低垂着眉眼,脚后跟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舱壁,滑雪服上的绳饰也一下下地晃动着。 …… 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打开玻璃柜,取出了那枚碧绿色的复活节彩蛋,纯净幽深的绿,像是夏季的波罗的海。 掰开彩蛋,从中滑出一艘赤金色的装甲舰模型,昂然进击的姿态,似乎正要扬帆出海。 「亚速海回忆彩蛋,蛋壳材料是碧玉和宝石,里面藏着「亚速」号军舰的黄金微缩模型,军舰下面代表大海的是产于布里亚***和国的整块绿玉。」服务生殷勤地向贵客介绍:「虽然是仿制品,但从材料和工艺,都完美地复刻了法贝热先生在1890年为亚历山大三世制作的那枚纪念彩蛋。即便拿去跟克里姆林宫里收藏的那颗比较,也只会更新更璀璨,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他有点犹豫不知该把彩蛋递给谁,因为在他面前,四位贵客一字排开--三名中国青年,一个俄国女孩。 凭他多年服务贵宾养成的直觉,一时竟也无法判断几人里谁做主。 左侧的中国青年体型剽悍,眼神锋利,整个人仿佛出鞘的利刃,应该是保镖一类的角色;右侧的俄国少女容貌精致,表情却冷,像是冰雪捏的娃娃,白金色的长发盘起在头顶。 而服务生拿捏不准的,是另外两个人。 /90/90102/31961225.html 203.big 相比较更像保镖或女仆管家的两人,服务生在另外两个青年身上犹豫不决。 一个是显贵的青年,举止神态有一点点玩世不恭,但更显从容不迫和贵族修养,另一个神色淡淡,偶尔的笑容清隽和睦,带着一丝丝的慵懒,斯斯文文的模样仿佛优雅的绅士。 服务生比较难判定谁才是一行人的中心,但从显贵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来看,好像他对绅士兄很信服。而且显贵兄心思也没在这枚彩蛋上,一个劲儿地左顾右盼,所以后者话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打定主意,就要把这枚复活节彩蛋递给对方。 但就在这时,绅士兄开口了,「柯南的剧场版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枚彩蛋?」 「诶?」服务生愣了愣,柯南是什么鬼? 「好像是,怪盗基德差点成独眼杰克。」对面的显贵兄挠了挠头,「我记得电影里的彩蛋是个绿的,丑兮兮的,这个可是能冒出一艘军舰来啊,还是金的!」 「绿的彩蛋里好像装着宝石。」绅士兄若有所思,「宝石比黄金更贵吧?」 「我就是这么俗嘛。」显贵兄两手一摊,「你又不是不知道。」 「……」服务生略懵,心想你俩中国青年在俄国讨论曰本的动漫剧情? 好在对面那个冷冰冰的少女显然也被磨光了耐心,她干脆道:「多少钱?」 「十五万美元,我们接受现金、支票或者转账。」服务生心情欢快,麻溜儿地念词儿:「本次特卖会所有的收入都会用于救助那些天生听力缺陷的患儿。」 女孩点点头,「放进托盘,一会儿一起结账。」 身边三位男性瞬间对她行注目礼。 几人的身后跟着另一位沙皇侍从般魁梧庄严的服务生,昂首挺胸,手捧巨大的银托盘,托盘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天鹅绒首饰盒。 那个巨大的银托盘应该就是眼前几人的「购物车」了,装复活节彩蛋的盒子放进去之后,几人溜达着前往下一处展台。 卡洛明斯克庄园一年一度的珠宝特卖会,成交额全部捐给俄国儿童基金会。 这里的任何展品价格都不会小于十万美元,买家通常都会合影留念,发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再附上几句「少年强则俄国强」之类的话。 这本就是是权贵们彰显爱心的完美场合,但这几位年轻人感觉是来扫货的,或者说是换个地方来散步的,顺带着扫个货。 「一会儿你清空这辆购物车得花三百万美元!」显贵兄也就是路明非压低声音道:「可别跟我说你叫我们来参加这个特卖会,是为了买几件礼物逗孩子开心。」 「这一件确实是为了逗孩子开心。」零瞥了身边的楚子航一眼,「他看了很长时间,应该是喜欢。」 路明非张了张嘴,你拿师兄当孩子逗? 不过一想到现在的楚子航就是个孩子,遂作罢。 「其他的是随便买买,挑贵的。」零补充。 路明非呵呵一笑,算你任性! 之前他也注意到了,楚子航对那枚复活节彩蛋颇有兴趣,目光往那边瞟了好几次,然后顾谶就散着步走到了彩蛋的展台前,大家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 「其实他不是什么孩子,给他一支冲锋枪,他就能冲进克里姆林宫把真的那枚抢来。」路明非还是没忍住吐槽。 「年龄不看外表,他心理年龄只有十五岁,那他就是孩子。」零拿起一串嵌满钻石的项链,只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摆摆手拒绝了想要上前介绍的服务生,「我十五岁那年有人送过我一枚复活节彩蛋,我很开心。现在他十五岁,喜欢复活节彩蛋,我就送给他一枚好了。小孩子都应该有礼物的。」 「随便给他买个玻璃做的就好啦!」路明非不想去对比自己拮据的15岁。 「又不是什么特别贵的东西,当年我收到的是法贝热制作的原版。」零无所谓地说。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想了解。」路明非撇撇嘴。 他说不上博闻多识,但也知道法贝热制作的复活节彩蛋是复活节彩蛋这门艺术上的王冠。 这位伟大的珠宝师一生都在为沙皇家族制作彩蛋,作品总共只有六十多件,绝大多数都是某间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很难想像还有人能搞到原版,而且毫不吝惜,转手送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当礼物。 「跟钱没关系。」零看了他一眼,平静道:「那个人不喜欢赝品。」 顾谶见此,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路明非哼了声,「帮我跟那位真正的贵族说,你有个叫路明非的朋友很想把膝盖献给他,请问他接不接受快递上门送货!」 烂话脱口而出,但其实他对于送零彩蛋的那家伙毫无兴趣,以零的颜值,十五岁就有崇拜者也不难理解,这关他路某人屁事?十五岁那年他穷得连漫画杂志都是蹭别人的看。 「不过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撒钱?是公主殿下你气不顺吗?气不顺你可以揍我啊。」路明非贱嗖嗖地说:「揍完把你买东西的钱打到我账上就行,你们说对吧?老顾,师兄。」 但老顾和师兄并不想回应他。 今天一早,顾谶正在冲咖啡,路明非正在刷牙,楚子航正在倒立,零推门而入,一身青灰色的羊绒大衣,一双白色的高跟靴子,打扮得很干练,像是谍战剧里某位要员的精英秘书。 「先生们,十五分钟后车在楼下等你们。」零把手中拎着的三件大衣扔在床上,转身出门。 一进一出,疾风闪电,顾谶还手冲着咖啡,路明非还含着满嘴泡沫,楚子航还倒立着。 就这样,他们出席了这场慈善特卖会。 零没做任何解释,路明非和楚子航都觉得以这疾风闪电般的做派,应该带上家伙,顾谶不太喜欢这身充满年代感的毛呢大衣,但没想到来到特卖会后的结果居然是买买买。 慈善是真慈善。 说得好像有备而来,其实零只是抱着探探路的心态。 她不得不留意特卖会现场的每一个人,试图找到突破口。 亚历山大·布宁是个非常神秘的富豪,他的生意很大,见过他的人却屈指可数。 传说他是个非常慷慨的人,如果你跟他是初次见面的朋友,他会不取任何报酬帮你一个忙,作为你们友谊的见证。 罗曼诺夫家族的主要业务集中在金融领域,在莫斯科的上流圈子中属于新贵,除了瓦图京大将,零仍然接触不到上个时代幸存下来的那些「大人物」。 她跟着瓦图京的指引来到这里,但也只能乱花点钱,吸引旁人的关注。在这种「老贵」的圈子里,她就像初登社交场的少女一样,全无经验。 「什么人这么拽?你不是沙皇家族的后裔吗?说句话他还不屁颠屁颠地来请安?」路明非狗腿子的气派十足。 零慢条斯理道:「如果是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罗曼诺娃约他见面的话,他一定会找理由推辞不来,所以我不能以这个名字去见他。」 「反了他!凭什么不来?」路明非大有一言不合就抄家伙灭掉那个狂拽货的架势。 「王不见王。」零淡淡道。 「……」路明非。 他承认,前有顾谶后有零,轮逼格,自己还得再学几年。万幸,自己现在就跟着这俩人,能耳濡目染。 /90/90102/31961227.html 204.世界 顾谶听到零的解释后,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倒不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是觉得这话有点牛逼。 「那你以什么名字见他?」路明非好奇问。 「不是我,是你。你是中国来的隐名富豪,初来乍到,很想在莫斯科结交几个有门路的好朋友,所以来特卖会上花点钱展示实力。」零显然早有计划,「我是你的秘书蕾娜塔,那边是你的保镖,保镖的名字不重要,另一边的是与你同行的国内好友,也是实力不俗的家族出身。然后你们不怎么会俄语,所以一切问题都由我来回答。」 路明非闻言,不禁道:「我比老顾看起来还像富家子弟吗?」 零摇头,「不,只是因为你看起来更散漫一些,比较符合隐名富豪的气质。」 路明非嘴角一抽,「意思不就是说我看着轻浮不稳重,更像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嘛。」 零面无表情,好像在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反正我没这么说过」。 路明非转而道:「你家在这边那么大势力,他能认不出你?」 零说:「我当年还是个孩子,很多年不在莫斯科露面了,他未必认得出。」 「可你样子没什么变化,也没长高。」路明非随口道。 确实零从入学到现在看起来就没什么变化,她当年可以冒充十六岁,现在还是可以冒充十六岁,时间在她身上像是凝固的。 「你对我的身高有那么大意见吗?」零冷冷道。 这时,路明非却忽然间走神了,他转过身去,目光尾随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红色露背礼服的女孩,背影伶仃,蝴蝶骨也伶仃,漫漫的长发像是海藻,随着步伐,弯曲的发梢轻盈地起落。 她对琳琅满目的展品没什么兴趣,一路行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路明非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零正冷冷地看着他。 「刚才那个女孩...」他赶紧朝那个方向虚指几下,「看背影有点像一个朋友。」 「你在莫斯科还有朋友?」零淡淡道。 「没有,就是像,我是说有点像。」路明非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不是诺诺,而是另一个女人,一个好像很多次出现在他的身边,而他却总是未能窥见其真容的女人。 那种感觉很模糊,但又莫名其妙地真实,可能是因为经历过如此多以后,人不知不觉就开始念旧了,希望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好好地活着。 即使大家相识的时候各怀鬼胎,即使天涯海角永远不会再见。 顾谶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开始在整间大厅逡巡。 零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间,我回来之前不要跟任何人搭讪,礼貌地微笑就好了。」 说完她也不等几人回话,转身就离开了。 「就这么把富家子弟丢下了?」路明非忿然。 「你可以跟上去。」顾谶出坏主意。 「还是算了。」路明非赶紧摇头,他可不想惹那位姑奶奶。 另一边,走到可以躲开所有人视线的角落里,零忽然一个转身靠在墙上,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挂耳耳塞来。 这小东西正嗡嗡地震动着,像是一台等待接听的电话。 它是一部蓝牙对讲机,可以不借助任何服务器直接对联,避开了被eva追踪。 零把它塞进耳朵,「什么事?」 「妈的,刚才大意了,从你们旁边经过的时候,那小子扭头一直看我。别是认出我了。」联络的另一方,苏恩曦正拍着胸脯心有余悸。 零淡然道:「没关系,他只是说 你的背影有些眼熟。」 「那另一个家伙呢,认出我来了没有?」苏恩曦的语气听起来竟有点莫名的潮动。 零回以冷冷一笑,「我觉得没有。」 「那就是有。」苏恩曦嘿嘿笑着,她是蛮喜欢给三无属性的人添堵的。 …… 零回到大厅的时候,路明非正跟人聊得风生水起。 她微微皱眉,她离开时告诫过不要跟人搭讪,就怕他们露出马脚。而且如果他是跟来来往往的白俄美女们搭讪也就算了,毕竟有很多影星和模特受邀参加这次特卖会,可这小子搭上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两个人挥舞着雪茄侃侃而谈。 零凑上前去正要说话,顾谶扫来一眼,眼风微寒,零下意识地闭嘴,立马扮作乖巧可靠的秘书模样,站在他的身旁。 而路明非则俨然一副走南闯北的二代神态,「林哥也是在这边做生意?布宁先生的晚宴请柬拿到了吗?」 零立刻明白了。 这个姓林的中国商人也抱着跟他们同样的目的,要结识亚历山大·布宁,或者说今天来买东西的每个人都抱着一个奢望,希望能收到布宁先生的请柬。 像她这样一掷千金的人不在少数,年轻女孩也都把自己打扮得风情万种,获得布宁先生的友谊就能一步踏进这个国家最顶层的圈子。 「做生意当然靠关系,布宁先生的请柬要是公开卖的话,1000万美金一张都有人买。」林先生感慨颇多,「可是别说拿到请柬,见过那张请柬的人都屈指可数。不瞒老弟你说,我来参加这个慈善特卖会差不多十年了,一次都没接到过邀请。」 「哥们儿初来乍到,想发财,没门路,咋整?」路明非扮着豪爽,说话一股东北味,就差披件貂了。 「还是要靠关系,在莫斯科做生意,当地没朋友不行。我刚来的时候,每次吃饭都带一箱茅台,喝呗。」林先生拍拍路明非的肩膀,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布宁先生不好认识,可有人说拿到那张请柬就打开了莫斯科的生意场。」路明非的语气云淡风轻,「老哥哥有没有门道?」 「兄弟在国内做的什么业务?」林先生试探道。 「老板在国内的生意主要是房地产和文化产业。」零微笑着说。 「小姑娘中文说得很溜啊!」林先生竖起大拇指赞叹,「小兄弟你有福气!但想要拿到布宁先生的请柬可没这么简单。房地产和文化产业都很好,小兄弟为什么要来莫斯科发展?」 「世界。」路明非缓缓道。 「世界?」林先生略显惊讶。 「老林你做生意是为了什么?」路明非保持微笑。 「赚钱养家喽。」林先生耸耸肩。 /90/90102/31961229.html 205.战争 「对我来说还不太够。」 路明非说:「在我做房地产的那些年里,我一直疑惑一件事,就是如果我在我能买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盖满了房子,我是不是就满足了?」 「那样你会很有钱。」林先生略显茫然。 「不,有钱是个伪命题,因为总有一天钱会多到你花不完。老林你为何要做生意?难道不是为了改变这个糟糕的世界吗?你需要一通电话就解决很多人要上网发牢骚才能解决的问题,你需要坐在一个很狭窄的空间里就能影响这个世界。比如告诉你的股票经理说,你不喜欢苹果手机最新版的设计,让他帮你抛出所有的苹果股份。」路明非语气澹然而随意,「我们忠于自己的判断,但我们能影响到全世界。」 零微感诧异,这个男孩似乎刚从梦里醒来,但迅速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这是一个心里藏着狮子的男孩,是一个可以失败不会屈服的男孩,他为了崇高的理想而活,尽管这个理想可能是去死。 一直以来她太小看路明非了,她还觉得这是个她可以随意指挥的孩子,是个梦里醒来懵懵懂懂的孩子。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孩子,正老练地探着林先生的话,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来自国内的富豪,放眼天下,纵横捭阖。 顾谶从她盯着路明非的眼神和那张小脸上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或许,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都藏进了路明非的身体里... 不过现在的路明非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看着他,就会有一种后辈终于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的感觉。 林先生看起来心有所感,然后不屑地看了看托盘上的东西。 「小兄弟,你觉得多消费就能引起布宁先生的注意吗?错了,布宁先生能给你的好处远远大于你在这场特卖会上花的钱,他真正需要的是能帮他打开市场的人,他的耳目就在我们周围,他们在看着我们,判断我们是不是有参加晚宴的资格。」 他认真道:「你要做些事情,让你自己一举成名,就在今天,就在这里,你还剩三个小时。还有三个小时,特卖会就结束了。」 路明非环顾四周,「三个小时里,一举成名吗?」 林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两小时五十九分,祝你好运,兄弟。」 他踱着步子远去了,离开之前,微笑着朝一直没有开口的顾谶点了点头,仿佛是礼貌的致意。 路明非看了一眼身后捧着托盘的服务生,抓下托盘中的复活节彩蛋丢给楚子航,「其他的我不要了。」 他站在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零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保持沉默。 两小时五十九分内成名,打动莫斯科最神秘的富豪,这看起来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路明非正在思考,零不想打断他。 楚子航把玩着那枚复活节彩蛋,金色的军舰滑出彩蛋又收回去,那条船曾经是沙俄帝国海军的骄傲,想要突破黑海进入浩瀚的大西洋。…. 顾谶扶了扶眼镜,镜片上映着一片金碧辉煌,杯酬交错。 「记得我在那间餐馆里跟你说的话吗?aspasisa。在每个场合都有一个权力的位置,无论是餐馆,还是莫斯科。」路明非的背后,走出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孩,「看看你面前的这些人,那些穿着露背礼服笑得很可爱的女孩子,还有那些西装革履揣着大额支票的男人,他们都是为了权力而来。」 男孩走出来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归于静止,时间在此暂停,女孩们飞扬的裙摆和男士们雪茄上的烟雾都凝滞在空气中。 「然而就在他们之中有个最完美的位置,那是汇聚权力的中心,就像风暴中的风眼。它是平静的,难以觉察,但习惯于玩弄 权力的人能找出来。」路鸣泽微笑道:「需要帮忙吗?还是老价格。」 「你知道我不会跟你成交的,这时候跑出来,如果只是说教的话,就滚远点儿。」路明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哥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对不对?我的把戏你都能一眼看穿,我还怎么玩?」路鸣泽故作委屈,却又笑容灿烂,「我可以给点免费的提示喔,亚历山大·布宁是个军火商,他交易的东西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战争。你如果能证明你有发起一场战争的能力,他就会跪下来管你叫爸爸。」 「三个小时里发起一场战争?」路明非皱眉道:「家里两口子吵架还要酝酿一下情绪呢!」 「对于一般人来说当然不可能,可哥哥你不一样,你有我啊。」路鸣泽走到前方的展台上,旋转那个水晶凋刻的地球仪,「此时此刻,从中东到非洲,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在酝酿着战争,就差一把火。你随便点个地方,我就去帮你丢个火星过去。你只需要走到大厅最中心的位置宣布说,哪里哪里马上就要陷入混乱了。几分钟后,战争启动的消息才会传到莫斯科,布宁先生的代理人们立刻就会奔赴那个区域开展业务。而他派出的观察者,就会把你的请柬送来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安装最新版。】 「会死人吗?」路明非低声问。 「当然会。」路鸣泽理所当然道:「发动战争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几个人,比如我可以调用一颗查不出来历的巡航导弹把某个区域炸平,那个区域的领导者立刻就会把这件事的黑锅扣到敌对方的头上。然后他会迫不及待地发表一场演讲,号召他的人民拿起武器。」 「那会死很多人。」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类本就是热爱战争的动物,只有本性里迷恋战争的动物,才会总把和平挂在嘴边。有过那么一个统计,从二战结束到今天,世界上没有战争的天数只有26天。除了那26天之外,世界总有某个角落里有人端着武器,杀死他的敌人。枪和子弹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打穿敌人的心脏。即使你什么都不做,战争也还是会爆发,不过是换个时间罢了。」 路明非沉默了。 他听过那个统计数字,当时深深地震撼了他。 路鸣泽讲述的是某种邪恶的真理,但邪恶的真理也是真理。 世界仿佛在他眼前畸形地展开,他能听到某处传来的枪声,还有咒骂声、哀嚎和哭声。 那些黑暗的角落里孩子擦拭着老旧的步枪,那些金碧辉煌却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权贵们轻碰酒杯,瓜分了某地的利益,战争的火星就此被播撒出去。 就像路鸣泽一直跟他说的那样,权力和欲望永恒不灭,它们无法被观察和监控,却仿佛洋流那样永不停息地流转着。它们形成漩涡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31.html 206.C位 「人类并不是那么完美的生物,只不过人类自己并不会承认。肮脏的东西,总是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路鸣泽一边说着,一边在大厅中踱步。 「这家伙的口袋里揣着一张大额支票诶。」他居然开始翻检客人们的口袋,「看抬头是写给国防产品出口公司的总经理,那家伙应该也是被邀请的客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来为儿童捐款的家伙会找个隐蔽的地方喝杯咖啡什么的,顺便就把这张支票给了过去。」 「至于这位美女呢?」路鸣泽围着一个身穿裸色晚礼服和高跟鞋的女孩转圈,毫不避讳地盯着女孩暴露的胸口看,然后忽然伸手从女孩的内衣里拿出了某个小东西,对着路明非摇晃,一脸怪笑。 「应该是想在这个权贵云集的地方吊个凯子,献身什么的对她根本不是事儿,所有准备都做好了。」 「这家伙居然带了一把枪进来,塑料做的!这儿的安保可真是太差劲了,居然放进了一个劫匪!」 「这位女士的手机上有条短信,我给你念念...算了还是别念了,怪不好意思的,她的情人说很想念她的身体,让她展会结束后等他,他会先送他夫人上车回家。」 小魔鬼是如此地肆无忌惮又如此地轻描澹写,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穿行在一场巨大的行为艺术展中,展览上满是衣冠楚楚的模特,他把模特们扒得精光,读出祼体上用红字书写的罪名。 就像青铜与火之王铸造的那套武器,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和暴食,人类的罪孽罄竹难书。 他走到零的面前,捏了捏零的脸蛋,路明非眼角抽动,想要挡在他们之间。 「好看。」路鸣泽拍拍零的小脸,跟她擦肩而过。 他又路过顾谶,很隐蔽地眨了下眼睛,俏皮又狡黠。然后就看到顾谶也跟着眨了下眼睛,路鸣泽愣了愣,下意识回头看路明非,还好他的笨蛋老哥有点迟钝,还在盯着零的小脸看。 于是路鸣泽轻咳一声,说道:「哥哥,你听没听过一个故事啊?二战的时候,有个探险家跟非洲一个食人族的长老聊外面的事。长老听说全世界都在打仗,死了几千万人,很惊讶,问那你们得吃多久啊?探险家说我们不吃人,我们只是打仗。长老吃惊地说你们可真凶残,你们不吃他们还要杀了他们?」 他边说边拿过楚子航手中的彩蛋,饶有兴致地把玩,「你说这样的人类和龙有什么区别?死几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够了。」路明非轻声道:「你这套说辞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是,我应该发起一场战争,但我要发起的战争里不能有无辜的人死。」 路鸣泽为难地抓了抓额头,「这可太难了,战争哪管你无辜不无辜?」 「做不到就闪开。」路明非挥挥手,「我赶时间。」 好像这个挥手真的无可违抗,路鸣泽耸耸肩,如烟灰被风吹散。 人群再度恢复了流动,刚才被路鸣泽扒得体无完肤的权贵和美女们仍然笑语晏晏,女孩们风情万种,男人们优雅从容,他们为儿童的福祉来到这里,眼神和言谈中都传递着爱与和平。 「都让开,我要开始了。」路明非低声说了句,然后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向着大厅的中心走去。 零愣了下想要跟上,顾谶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算是阻止。 路明非从侍者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又从蛋糕上拔了一把银勺。他在大厅中央站定,用银勺敲击香槟杯发出叮当的响声。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他,这种事多数都发生在婚礼上,新郎借此吸引宾客们的注意力。 「女士们先生们,请拿出你们的手机对准我。」路 明非笑笑。 他是那么地体面和优雅,让人误以为是要代替邀请方发言,也就是亚历山大·布宁的代理人,很多人都拿出了手机。 零心中震惊,境内的互联网被严密地监管,eva的触角很难展开,但他们还是要尽量避免暴露在公众场合。 路明非来之前用皮肤色泽的塑胶贴在两颊,让脸显得丰润,又用隐形眼镜修改了童孔的颜色。然而他正在卸下那些伪装,直接暴露在数不清的摄像头前。 「eva,你现在应该已经看到我了。」路明非掏出卡塞尔学院的校徽别在自己胸口,「我在莫斯科的卡罗明斯克庄园,等着你的突击队。」 角落里响起缓缓的掌声,路明非抬头看去,白色西装的男孩微笑着鼓掌。 「哥哥,真厉害啊!没错,你那场战争里,没有无辜的人!」 全场寂静,宾客们相互对看,神色茫然。. 占据了全场最中心的位置,让大家把手机镜头对准他,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应该宣布一件大事,比如捐赠几千万美元给儿童基金会。 可他只是跟一个名叫eva的女孩报出了自己的位置,他以为他是谁?埃隆·马斯克?马克·扎克伯格? 「亚历山大·布宁,我是来见你的,但听说见你得有资格。布宁先生的代理人,我不管你是谁,继续拍,不要停,把视频传给布宁先生,他会对我有兴趣的!」路明非说完就对空丢出了那杯香槟,等它下落的时候一记漂亮的扫腿。 香槟杯在某个年轻人的额头上粉碎,溅起金色的酒花。 正常人被这样迎头暴击,至少也是轻微脑震荡,然而这个年轻人却只是随手一抹额头,抹掉血和玻璃渣,从风衣的衣摆中抽出了透明的匕首。 更多的年轻人跃出人群,手持各式透明武器,从轻巧的战术匕首到厚重的猎刀,甚至三尺多长的刺剑,在灯光中微震,折射出璀璨的流光,仿佛用水晶凋刻而成。 他们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龙腾虎跃。 eva根本不必派遣突击队,卡塞尔学院俄国分部早已经抵达这所庄园,始终控制着局面。 俊男美女们惊声尖叫起来,保镖们冲上前来护住他们的老板,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们也立刻站出来掩护宾客。 密集的人群暂时阻拦了执行部的精英们,他们还得防备保镖们手中的武器。 路明非要的就是这份乱劲儿,他助跑起跳,漂亮的三连踢,把冲在最前面的那名专员踢得倒飞出去,撞翻了跟在后面的两个人。 几乎就在同时,零和楚子航在人群外围动手。 那些被人流挡住的专员,注意力全在路明非身上,却不想身后有人发难。 顾谶叉下一块蛋糕,慢条斯理地吃着,对面的路鸣泽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流出来。 /90/90102/31961232.html 207.领空 零仍是在曰本对战阿须矢时用的战术,贴身的膝击和肘击,全身上下任何部位都可以用做武器,动作轻盈,但爆发力惊人。 楚子航则砸碎展览玻璃,抄起了彼得大帝曾经用过的古董弯刀。 旁边的立牌上说这柄刀是1702年一位鞑靼部落的首领献给彼得大帝的,号称曾是成吉思汗的佩刀。 楚子航连刀都不出鞘,在人群中左右闪动,接连几位专员手中的透明武器被砸成闪光的碎片。 刚才走向大厅正中央时,路明非其实还低声说了句‘准备动手。, 零很好奇,即使以她的敏锐,也只是觉察到展厅里有很多训练有素的人在活动,有的看起来是客人,有的则是微笑着跟你介绍展品的服务员。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这里集中了莫斯科最有权势的一帮人,安保当然会很严密。 而路明非却看出那些人中混有学院的追捕者,那可是号称‘远东最强分部,的俄国分部,也是这个分部在中蒙边界追得他们几乎走投无路。 如果再晚片刻,俄国分部的布局完成,他们想要杀出去就难了。 路明非一个侧滚翻,避开了从天而降的血红色子弹。 弗里嘉子弹,卡塞尔学院用炼金术制造的强效***,从几把透明的手枪里射出,枪手们占据了二楼的有利地形。 路明非再度起身的时候,已经抓起了一支透明刺剑,和冲上来的那名剑手进入了斗剑模式。 击剑不算他的特长,刺剑也不如短弧刀趁手,不过仗着过人的反应速度,还能跟对面那位击剑好手比划那么几下。 「不愧是哥哥,看穿了我的把戏。」角落里,路鸣泽站在顾谶身边鼓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全变了。 「滚远点儿!别挡着老子逃命!」路明非连续三记弓步突刺,逼退那名剑术好手,转身一记侧踢,逼得背后悄悄逼近的家伙后撤。 他自曝身份当然不是为了展现英雄气概或者跟小魔鬼怄气,他要真那么屌,也不至于这一路上一直藏头缩尾。 布宁先生是何方神圣他都没搞明白,为了瓦图京大将给的一个名字,他还不至于冒失地去撞eva的枪口。 他做这个决定,是因为看到了路鸣泽从宾客提包里拿出的那支塑料枪。 那件武器是3d打印出来的,完美地复制了德国产的usp手枪。除了撞针,整体都是塑料材质,却能够跟真枪一样发射标准弹药。 这种枪根本不是小贼用得起的,它比原型枪更贵,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躲过安检。 最关键的是,那支枪的透明弹匣里,装着暗红色弹头的弗里嘉子弹! 小魔鬼的来意并不是指点他如何吸引布宁先生的注意力,而是暗示他已经被包围了。 头顶传来了巨大的风声,那是一架直升飞机正从卡罗明斯克庄园上空掠过,看起来俄国分部并非只在展厅里布置了人手,而是设下了天罗地网。…. 「走!」路明非大吼。 他决意发难,是因为悄然撤出展厅已经不可能了,他闹得足够大,或许还能引起亚历山大·布宁的注意。就算得不到那份请柬,布宁这样身份的人应该也不会允许自己一年一度的盛会被搅黄,这会成为莫斯科上流圈子中的一个笑话。 但俄国分部显然并不顾忌后果,也许是因为元老会的命令和催促越来越严苛了,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任务。 他们上次也是调用了一架武装直升机,但那是在蒙古大草原上,这次是在莫斯科市区里,这需要很大的权限才能让防空系统放行。 武装直升机的攻击范围极广,可以很轻松地炸毁整个卡罗明斯克庄园,它的追 踪系统可以锁定在场的每个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亚历山大·布宁的威严在这绝对的武力优势面前没用,他在卡罗明斯克庄园的武力配备不过是几十名持枪保镖,而且已经被制服了一大半。 「路明非,你已经被锁定,放弃抵抗。你有180秒钟的时间走出卡罗明斯克庄园,180秒后,我们会发射导弹。」eva冷漠的声音从天而降。 路明非一击凌厉的飞刺,两支3d打印的透明长剑剑头相抵,剑身弯曲如弓,最终因为无法承受这大力而崩溃。 对方剑手优雅地退后一步,举断剑当胸指天,作为这场斗剑的结束敬礼。 路明非没那么优雅,无奈地丢下断剑,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算这一剑能胜他也没机会了,二楼那些枪手早就用枪指住了他的后心,只是因为对于持剑的同伴太有信心,所以没有继续开枪。 楚子航和零各制服了一个人,以那人为人质挡在胸前。 他们面前是成排的持枪专员,3d打印出来的枪械居然也带有激光瞄准仪,红色的光点在他们脖子周围晃动。 宾客们差不多都撤出去了,路明非想要混在人群里逃走的计划也泡汤了。 当然,被重点照顾的人还是某个西装革履加毛呢大衣的家伙,那人戴着一副银边的细框眼镜,不紧不慢地吃着蛋糕,将唇角上沾到的一点点奶油轻轻舔去。他的对面,是数十个神情凝重的持枪专员,俱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天空上的直升机已经垂下了导弹发射架,刺目的灯光落在顾谶的脚下,却始终未敢照到他的身上。 路鸣泽还留在角落里没走,见此忿忿道:「这是瞧不起我哥哥吗?聚光灯为什么不打到他的脸上?」 顾谶懒得鸟他。 直升机上抛下了几根吊索,想来俄国分部的汉子们早就准备好了怎么带走他们。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卡罗明斯克庄园上空回荡起威严的机械拟声,「未知飞行器,你已经侵犯了卡罗明斯克庄园的领空,你已经被锁定,你有30秒的时间撤出。30秒钟后,我们会发射导弹。」 直升机驾驶员不解地看着下方的庄园,一座庄园有什么‘领空,可言?居然号称要发射导弹? 但随着这个警报声响起,他的雷达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圈,一个标标准准的、以卡罗明斯克庄园为圆心的圈,覆盖了周围很大的一片老建筑。 这个圈的边上还明显地标注了一个人的名字,亚历山大·布宁。 与此同时,卡罗明斯克庄园草坪上陈列的sam-6防空导弹车缓缓抬起头来,那些历史悠久的武器可以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如今也算是古董了。 参加特卖会的宾客们也都认为那些只不过是徒有其形的外壳,就像军事博物馆门前总会有几架焊死在铁架子上却做翱翔蓝天状的战斗机。 可那些古旧的导弹真的动起来了,像是苏醒过来的百眼巨人,冷冷地看向天空。 。.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34.html 208.饺子 除了那些老旧的导弹,还有那些早该退役的t-64坦克,枪口和炮口上还蒙着防雨布。 居然真有驾驶员从炮塔里钻了出来,扯掉防雨布,露出泛着油光的高射机枪,它被维护得像是刚刚出厂。 激昂的进行曲响了起来,仪仗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展会大厅,这些人原本站在卡罗明斯克庄园的门口迎宾,看起来也像是些摆设,但此刻他们肩上扛着的是二战时期的传奇名枪波波沙冲锋枪,目光凛冽。 这支仪仗队伍像是穿越了时间来到这里,扛着火红色的旗帜。 他们如铁流般不可阻挡,即使是俄国分部的精英们也被震慑,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路。 仪仗队长来到路明非面前,立正行礼之后,持旗让在一边,站在路明非面前的人变成了老林,那个号称带着成箱茅台酒来这里做生意的老家伙。 “路先生是布宁先生的客人,在卡罗明斯克庄园,他受我们的保护。”林先生瞟了一眼俄国分部的为首者,那人的气质一眼就能分辨。 僵持了片刻,为首的专员显然不愿意放弃这即将到手的猎物,“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亚历山大·布宁?你说他是布宁先生的客人,请柬在哪里?” 老林脸上僵了一下,路明非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表情变化,凑到老林耳边说:“别管我,快走,这些人不好蒙骗。” 老林尴尬地笑笑,“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我给你手写一个请柬吧,今晚一起吃饭,咱们吃饺子。” 路明非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明显讶然的零,以及好像局外人一样的楚子航,最后目光落到顾谶的脸上,隐含求证。 “饺子是很久没吃了。”顾谶缓缓道。 老林露出个腼腆好客的笑容。 …… 神秘的布宁晚宴居然真的是吃饺子。 猪肉酸菜馅儿的,牛肉胡萝卜馅儿的,三鲜馅儿的,边儿捏得薄薄的,热腾腾地上桌,蘸着泡了蒜瓣儿的宁化府醋。 这餐饭要是盘腿坐在炕上吃,旁边热腾腾烧着火墙,再挂几串红辣椒,就完美东北了。 可餐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巨大的圆形餐厅,挑高十米,金色的水晶吊灯如瀑布般垂落,可供20名宾客围坐用餐的巨型圆桌,客人们面前摆着银质刀叉和水晶器皿。 每个人背后都站着一名窈窕的俄国少女,金色长发、藏青色长裙、素白的围裙,随时准备着服务客人,但吃饺子委实没什么可服务的,她们能做的也就是倒酒剥蒜。 参加晚宴的居然都是路明非的同龄人,他们优雅谦和,着装得体,男孩们穿着笔挺的猎装,英俊干练,女孩们晚礼服高跟鞋,容光照人。 他们似乎都很熟悉彼此,落座后临近的人就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 有趣的是,二十张餐椅背后是二十张画像,画像上都是穿着苏联军服的老人,肩章和胸章说明他们为共和国建立的累累功勋,细看那些年轻人的面孔,和画像上的老人颇为神似。….“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饺子,平时还是凑合吃俄国菜。包这一大桌饺子,我家从管家到女佣忙活了半宿。”老林给顾谶和路明非倒上满满一杯茅台,“兄弟,咱们走一个。” 烈酒入喉,绵柔芬芳,路明非这种不懂白酒的人也喝得出好来。 其他人略有些不解地看向用两指捏着酒盅微微晃匀的顾谶,好像这还是第一次,同时来了两位贵客。 “85年产的铁盖儿茅台,搁你们国内也得卖4万多,莫斯科有的货,全堆我家地下室里了。”老林拿起酒瓶给两人看背标,还咂着嘴品着那口茅台的味儿。 “所以老林,你就是亚历山大·布宁?”直到此时,路明非才终于有机会问了这个问题。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在这张巨大的圆桌上,老林坐在主位,来参加晚宴的年轻人都在落座前先向他点头致意。 更别说那份随手写就的请柬,能够写出亚历山大·布宁的请柬的人,只能是亚历山大·布宁本人。 俄国分部在验证了笔迹之后,含怒撤离,显然亚历山大·布宁的笔迹是可以查询的。然而这个人在莫斯科的声望地位,竟然可以令桀骜的俄国分部暂时退却,让人不禁很好奇。 但另一方面说,俄国军工贸易的水很深,连零都说罗曼诺夫家族虽然在金融圈子呼风唤雨却连军工业的边都摸不到,那么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如何成为这个行业的领袖呢? “没错,不过老林这个名字也是真的,很多人叫我老林。”老林同志微笑,“路先生您一定觉得我是个中国人吧?但很遗憾,我是个土生土长的俄国人。” “你是个鞑靼人!”零恍然大悟。 “没错,聪明的小姑娘。”老林,或者说布宁先生微笑。 提到俄国人,大多数人立刻想到的都是金发碧眼的东斯拉夫人,但事实上俄国也是个多人种的国家。 昔年成吉思汗远略欧洲的时候,骑着矮马的蒙古人一直冲到多瑙河领域,把俄国也纳入了金帐汗国。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统治这片疆域的其实是黄皮肤褐眼睛的蒙古人,他们被称为鞑靼人。 后来鞑靼人的血脉一直在俄国流传,历任沙皇和苏联期间的名将有很多都有鞑靼人的血统,有些看起来完全就是蒙古人的长相。 布宁是个鞑靼人姓氏,而亚历山大·布宁是个血统过于纯正的俄国裔鞑靼人,如果他再有一段中国经历,那么跟中国人完全分不出来。 顾谶没有喝酒,倒不是故意拿乔,只是没有想喝酒的念头。 布宁先生开口道:“我出身在西伯利亚的埃文基自治区,父母都是合作社的社员。我在国有拖拉机厂工作过,但我是个不安分的人,跑到莫斯科来想做生意。 我认识了几个中国来的朋友,他们教我喝茅台和进口服装,给我起了中国名字。那些年我总来往于边境口岸,在口岸的这边,我喝伏特加,说俄语,过了口岸我就喝茅台,吃饺子和泡面。” 路明非放下酒杯倾听着对方讲述那传奇的经历,或者说在那个年代,其实有很多拥有传奇经历的人物,只不过有的太过跌宕,也不是谁都能成为弄潮儿。 . 我自听花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新 /90/90102/31961236.html 209.布宁 「我在东北地区进货,拉到各个加盟共和国的黑市上去卖,赚了不少钱。但时局忽然就变了,苏联解体,伟大的理想破灭。那是个混乱的年代,你能用一箱茅台酒换到一台刚出厂的坦克,也能用一双***结交到俄国小姐级别的漂亮女孩。」 布宁先生眼底充满回忆,语气却平缓,「红色的巨兽倒下了,但它的尸骨仍是巨大的宝藏。我喜欢喝酒,也很会交朋友,很快我就明白军工业是苏联的最大遗产。 船坞里还存着建造到一半的航空母舰,苏27战斗机的零件堆满了仓库,只等着重启生产线把它们装配起来,黑市上甚至有人在叫卖一枚就能毁灭半个美国的白杨洲际导弹。 我关掉外贸公司,成了一个军火商人。我结交苏联时代的***们,通过他们找到各个风光一时的军工厂,帮他们把没用的库存和图纸换成过冬的燃油、给老婆的漂亮衣服和给孩子的玩具。 但渐渐这样的生意也不好做了,仓库的库存总有卖完的一天。幸运的是我已经通过军火贸易赚了更多的钱,我在莫斯科的关系也日渐稳固。我转而收购军工厂,承包军事项目,渐渐大家都知道了亚历山大·布宁这个名字。 我也知道军火行业里没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所以我给孩子们做点慈善,也许是因为在中国混过,有点相信报应。」 他笑了笑,「我是个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人,幸运的是,旧时代留下的东西还能帮我赚点钱,否则我能招待你们的就只有发酸的黑面包了。」 他提过好几次「幸运」,好像真的很信这个,譬如命数。 路明非眼含沉思,表情却像听到不可思议的故事那样充满感慨。 布宁先生看看神色各异的众人,转而指向餐桌边的男孩女孩,「来,认识一下我的朋友们。切尔涅亚尼夫先生,他的曾祖父曾是勃日列涅夫的外交部长,我们一般都叫他瓦洛佳。」 身材挺拔、鼻头有点小雀斑、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孩向路明非点头致意,顿了顿又朝顾谶点了点头。 顾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雀斑青年挑了挑眉,不过没有过多表示。 「索尼亚,她的祖母尹万诺夫娜曾是苏联外交部的首席机要秘书,在古巴导弹危机事件中表现出色,后来担任过外交部副部长。」布宁先生继续介绍。 那位一昂头就能喝掉二两茅台酒的俄国美少女摆着手冲路明非打招呼,然后也笑容灿烂地对着顾谶。 酒精烧红了她的面颊,她的青春活力如同被烧沸的烈酒那样蒸发开来,熏染着周围的每个人。 其实在她刚进门的时候,路明非口袋里的芬格尔就吹过口哨了,所以他被关机了。 布宁先生逆时针介绍下去,一连串光辉显赫的名字,照耀过苏联的政坛,却早已蒙上了历史的尘埃。 「我之前的生意伙伴都过世了,都是些被历史遗忘的老家伙,本来就风烛残年了,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他们的继承人。」布宁先生说:「我们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就每年吃顿饺子。他们一开始都吃不习惯,但你看现在他们都能熟练地用快子了。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合作社,社员们互相帮助。」 他笑着解释:「军工产业是个高风险的行业,互相扶持会活得更久一些。这张餐桌上的人基本是固定的,但偶尔我们也会邀请新的朋友,前提是他友善,并且有资格和我们坐在一起。」 话落,他感慨般说:「我们这种老俱乐部,实在不敢一下子引进太多新人。」 这时,零插话道:「你知道他是谁?你认为他有资格和你们坐在一起?」 她对莫斯科的军火交易圈子没兴趣,对亚历山大·布宁的兴趣也不高,她来这里,只是因为 她相信瓦图京陆军大将。 亚历山大·布宁幽默也诚恳,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的人,但对零而言,信任感的积累只取决于相处的时间。 「我不知道,卡塞尔学院告诉我的。」布宁先生微笑道:「我跟您就读的那间学院之间是有合作的。他们是群守规矩的生意人,在我们这个圈里很有信用。他们很神秘,但是感觉很有能量,我们彼此尊重但也并不走得很近,直到几个月之前,他们忽然要求我想办法说服军方,以便他们的网络可以突破防火墙进入境内。」 他摊了摊手,「这是个很过分的要求,俄国怎么会对一所学院把国门打开呢?卡塞尔学院的人也很清楚这是个过分的要求,他们声称这是为了缉捕一个名叫路明非的危险人物。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我有种感觉,你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路明非恍然大悟。 事实上,卡塞尔学院位于世界各地的分支机构都是情报机关和商业组织,他们时刻监视着龙类的活动,但更多的时间是用来赚钱,卡塞尔学院庞大的开支很多都来自分部的贡献。 至于业务则因地制宜,埃及分部养了一批很出色的文物贩子;美国分部则充斥着金融家;英国分部的人钻研黄金和石油期货;中国分部的干部们独辟蹊径,他们收购了众多餐馆和白酒厂,因为吃饭喝酒这事在中国太好赚钱了。 所以当初路明非进入学院以后,甚至怀疑过顾谶就是这样一个隐藏很深的干部成员,很早就打入到自己身边监视着自己。但后来发现,这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他至今也没弄懂顾谶当初卖假酒是为了什么。 但他也没有问过,即便他莫名笃定如果自己问的话,顾谶或许不会瞒他。但就像他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他懂得尊重每个人所怀揣的小秘密,不会主动去探访。 「得看您怎么理解「有意思」这个词了。」零语气冷澹,「但这仍然无法解释您是如何跟踪到我们的。」 「我没有跟踪到他,我跟踪到的是您,零·拉祖莫夫斯卡亚·罗曼诺娃殿下。」布宁先生保持笑容,「我很期待跟您和路先生的见面,但我又希望路先生能证明他真的是我以为的那种有意思的人。所以我找他聊天,给了他一些暗示。如我所愿,他就是那种会自己发光的钻石,即使黑夜都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路明非有点受宠若惊。 「那他呢?」零忽的朝顾谶一扬下巴。 /90/90102/31961238.html 210.晚宴 布宁先生显然没想到零会突然提起顾谶,他怔了一下,但表情并不十分惊讶。 「有的人天生贵气。」他认真道。 旁人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可能会让人觉得好笑,可他这么认真的表情说出来,不仅没有丝毫搞笑的意思,反而像是某种认定的真理,让人下意识也这么认为。 因为他忽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是市井气的商人,或者你从东北来的二叔和泡在茅台里的酒腻子,而是优雅的贵族,忠勇的骑士。 零看向顾谶,一向冷漠而漂亮的大眼睛里色彩浮现,好像在说:这么夸你,你怎么看? 顾谶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说的也太贴切了叭? 「……」零。 路明非忍不住笑出来,零还是年轻啊,他老早就知道的,顾谶是个无论别人怎么夸他他都会来者不拒地收下夸赞的人啊。 布宁先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站起身来,在零的面前单膝跪下,亲吻她的手背,「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呢?皇女殿下。」 零无法拒绝这位骑士的吻手礼,所有人都放下了餐具,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表达他们对罗曼诺夫家族的敬意。 唯有路明非和楚子航不知所措。 顾谶仿佛还沉浸在布宁的恭维中,对此视若无睹。 零沉默了片刻,把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布宁先生,上面是那个神秘的坐标,「我们想去这个地方,它位于军事禁区,您能帮助我们吗?」 布宁先生看了一眼那个坐标,接过女佣递来的平板电脑查阅了一下,神色惊讶,「这个坐标,不久之后就会被一场核爆摧毁!」 零和路明非震惊地对视。 「苏联时代的核试验基地,以西伯利亚北部和新地岛为主,那里土地荒芜,人迹罕至,方便保密,成本最小。」布宁先生说道:「数以十万计的军队秘密地开进北西伯利亚,在那里建设基地、城镇和铁路;最优秀的大学生响应国家号召,成为无名的英雄,奔赴西伯利亚。」 他感慨般说:「这些设施在民用地图上都是看不到的,但在苏联极盛的时期,时速200公里的喷气式列车在浩瀚的西伯利亚雪原上来来去去,就像闪电。年轻人们乘着巨型气垫船和地效飞行器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要是坐气垫船,他们还能迎着风雪唱歌。 那是个青春燃烧的年代,不过我没经历过,我也是从军部的档桉中知道的。苏联解体后,西伯利亚的设施都被废弃了,有的做了简单的掩埋,有的就暴露在空气里慢慢地生锈。 但那些设施在军事上还有很高的价值,研究它们的话,会得到苏联时代某些超前的军事技术,甚至还有半成品的武器。以今天的国力,要完成这项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情报显示越来越多的国际探险队进入西伯利亚北部,他们可能是出于商业目的也可能服务于某个大国。我们不希望旧时代的秘密落入那些人手里,所以最好的办法...」 布宁先生双手张开,做出夸张的嘴型,「彭!」 「用一场核爆把一切都掩埋掉。」零明白了。 「准确地说,是一连串的核爆炸。」布宁先生纠正,「我们将在北西伯利亚试验我们最先进的rs-28萨尔玛特洲际导弹,它会用潜艇从太平洋上发射,首先进入外太空,飞行到北西伯利亚上空的时候丢下15个分导式核弹头,15场小型的核爆炸,15朵蘑孤云,精确地摧毁苏联时代的军事遗产。」 他耸了耸肩,「不会产生很多辐射尘,成本也很低廉,还能顺便测试rs-28的性能。我的公司承接了这项工程,发射洲际导弹是军方的事儿,我的人负责清场和锁定目标。 坦白说,我也是想借机去那些遗址里挖些宝,我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哎呀,我可能说得有点多了,就把这作为我送给新朋友的礼物吧。你们应该也听说过,我总会送新朋友一份大礼。」 零思索了一会儿,问:「我们能去那里吗?」 布宁先生摇了摇头,「很遗憾,那会违反我们和军方之间的约定,那个区域已经是军事禁区了,里面的人可以离开,外面的人不能进去。」 「真是遗憾。」零语气冷澹。 然后就在路明非以为零会直接告辞走人的时候,看到她端起满满一杯茅台,「有幸参加布宁先生您的晚宴,那么我们今晚的酒,就从这杯开始吧!」 布宁先生先是惊讶,旋即笑出声来,「很好,我喜欢开始,而不是结束。」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这一老一少开始豪饮,用他听不懂的俄语畅叙,零的表现竟然远比她跟瓦图京大将见面时热情。 一位身材苗条的女佣过来给他们续上新的茅台,又端着托盘鸟鸟婷婷地撤了下去。 路明非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眼,这女佣也是一头海藻般的长发,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款款扭动的腰肢,在这间老贵族风格的餐厅里,显得有点过于风骚了。 而且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好身材的女佣在给顾谶倒酒的时候,似乎格外热情,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在顾谶的身上。 只不过某人太不解风情,一直用手指遮着酒盅,所以一滴酒都没有倒进去。 但路明非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拉了回来,因为热情奔放的索尼亚小姐姐已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跟在她后面是略显腼腆的瓦洛佳小哥哥。 晚宴至此变成了酒会,他被莫斯科的年轻贵胃们围绕着,大家握手和拥抱,欢迎这位新朋友。 他们把路明非拉进旁边的舞池,男孩女孩们跳起传统舞蹈和探戈。酒精的作用下他们卸下拘谨的外壳,开心地笑着,手拉着手转圈,像是冰天雪地里围着篝火跳舞的少男少女。 餐厅里,零和布宁先生酒到杯干,楚子航百无聊赖地吃着饺子,他身后集中了四位女佣,不停地换盘子,永远保证他有热饺子吃。 路明非有些累了,靠在舞池旁的柱子上稍作休息,这歌舞看起来会通宵达旦,让人安心和快活。 年轻是最美好的事,似乎能对抗世间一切的阴霾,他也还年轻,可不知道留给他的时间还有多少。 偶尔他会看一眼顾谶,看他整个人靠着椅背陷进毛呢大衣里,像冬天怕冷的老绅士,而烛光掠过那单薄的镜片,又像算计人心的冷血动物。 /90/90102/31961240.html 211.说谎 天边微微发白的时候,零才回到尹丽莎白宫,推开了自己的卧室。 苏恩曦正盘腿坐在床上,用吹风机和直发膏把那头海藻般的长发拉直,对她这种懒惰的女人来说,养护一头卷发实在太费劲儿了。 零在她身边躺下,缓缓地吐出一口酒气,「查出了点什么吗?」 路明非亲眼看着她喝下了一斤茅台酒,楚子航扛着她离开布宁先生家的时候,她脚步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可说话的语气仍是那么寒冷寂静。 她既不喜欢喝酒也不会允许自己真的喝醉,她拉着亚历山大·布宁的唯一原因是苏恩曦那时已经潜入了布宁家。 苏恩曦是个文职干部,聪明机变、胆大心细都没问题,却不是酒德麻衣那种神出鬼没的忍者。而她把主人和客人都拉在餐厅里狂欢,女佣和管家们也都得忙着服侍,后者行动起来就容易多了。 苏恩曦抓起旁边的遥控器按下,激光全息投影笼罩了整间卧室。 展现在她和零面前的是一个类似博物馆的空间,展品丰富,从二战时的‘莫辛-纳甘,步枪到苏联当年为登月试制的月球车模型,展馆正中矗立着那门‘沙皇巨炮,的彷制品。 她们的视线不停地向前移动,因为这个是苏恩曦用全景摄像机拍下来的,她们正跟着当时苏恩曦的步伐去看亚历山大·布宁的宅邸。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1990年之前,旗帜垂地,军礼服笔挺,看起来亚历山大·布宁没说假话,他收藏苏联的旧物,也靠苏联的遗产赚钱,是个旧时代的遗老。 苏恩曦一身睡裙,趴在松软的大枕头上吃薯片,跟看电影似的,「一个心理上还活在苏联时代的老家伙,瓦图京大将都比他洋气。他家里倒没有防备森严,没看到保镖,我一路上也就遇到了几个女佣,低个头就过去了。 他对儿童基金会的事看起来也确实很上心,他家的会议室里有面墙,墙上挂着他跟孩子们在一起的照片,各种各样的小孩子。 我东摸摸西摸摸,终于让我找到了他的书房,这是收获最大的地方,我在他的书架上找到一台笔记本电脑,推测应该是他自己用的。 我破解了它的密码,大概是电脑里的文件并没那么重要,所以密码也就设得很随意。我把里面的文件全都拷了出来,其中就有那份用rs-28型导弹定点清除西伯利亚老旧军事设施的计划书。」 苏恩曦再按遥控器,投影切换成那份计划书中的动画演示,地球表面呈暗蓝色的弧形,太平洋上一道火光升起,化为十五个光点在西伯利亚落下,十五个目标点化为红色的叉。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 上漂移了大概120公里,可亚历山大·布宁看了一眼,立刻就告诉我那个坐标是要用核爆摧毁的。」零小脸微沉,「他并不是要用一枚超级核弹炸平西伯利亚北部,而是要用15枚小型核弹头精准地摧毁十五处目标,那是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 --在那种精确程度的打击中,120公里是很大的误差,虽然反映在经纬度上不过是一点点的变化。 苏恩曦恍然大悟,「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坐标!你随便给他一个坐标他都会说是要被清除的目标!」 「苏联时代留下的遗产,航空母舰和核弹头是遗产,基因技术制造的超级战士也是遗产,即使他对龙类一无所知,也该会对超级战士这个概念心动。但他并不知道那个孤儿院的位置,所以他要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晚宴。」零说:「现在他拿到坐标了,并且还控制着那个区域,28天,足够他把黑天鹅港的遗迹翻个底朝天了。」 「可他挖到底也只有石头!」苏恩曦大笑。 零沉吟了片刻,神情忽然警觉起来,「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得到坐标之后,第一件事应该是清除掉其他知道坐标的人?」 ……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的卧室里,昏昏沉沉的路明非听到猫们大声地叫了起来。 尹丽莎白宫里养着两只圆滚滚的暹罗猫,白天就懒洋洋地趴在壁炉上面打哈欠,晚上则会跳上路明非的肚子睡觉,完全不怕生。 现在它们醒了过来,喉咙中滚动着低低的嘶声,猫童在黑暗中像祖母绿那样莹莹发亮。 路明非翻身坐起,一手抱住那只正挠他肚子的小猫,一手已经抓住了藏在枕下的手枪。 尹丽莎白宫加装了极严格的安保系统,那些英俊优雅的管家全都配枪,庭院里还有八条看起来懒洋洋的大狗,其实是某种杀手犬。 现在安保系统没有被触发、狗没有叫、管家们没有鸣枪,两只小猫却像是觉察到某种危险的逼近。 路明非推开卧室的门,走廊里,楚子航靠墙而立,手中提着一把短弧刀。 「老顾呢?」他做出口型。 楚子航微微摇头。 路明非皱了皱眉,然后两人迅速结成了相互防御的队形,背靠背下楼。 从楼梯到走廊,再经过那些凋饰华美的房间,偌大的尹丽莎白宫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那两只小猫的喵喵声。 --它们相互勾着尾巴,一步不落地跟在两人后面。 从窗户望出去,那些凶勐的斗犬正聚在一起打瞌睡,并没有被人下毒或者悄无声息地抹了喉咙。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情况一切正常,除了这两只猫觉得不对劲。 也许,它们纯粹就是做了噩梦,或者觉得猫生有点空虚求安慰?.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41.html 212.夜袭 吊灯的影子摇晃,花瓶中的花枝也摇晃,静谧得就像有风的午后。 路明非忽然抬头看着那盏微微摇晃的吊灯,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不是什么有风的午后,尹丽莎白宫的门窗紧锁,哪里来的风吹得这么大一盏吊灯也摇晃起来? 吊灯摇摆得越来越剧烈,地面都微微地震动起来,警报声忽然间席卷了尹丽莎白宫,那是震动感应器被触发了。 难道小猫们预感到的危险是地震?路明非还没想明白,庭院里的斗犬们集体起身,对着某个方向咆孝起来。 路明非闪到窗边,举枪瞄准那个方向,下一刻他惊得下巴都要砸脚面儿了。 他看见一门巨炮撞开了尹丽莎白宫庭院的后墙,而那门125毫米的滑膛炮属于一架喷着滚滚黑烟的t-64主战坦克! 不是地震,而是那台坦克高速行进震动了地面,尹丽莎白宫的隔音做得太好了,所以他们才没有听到坦克发动机的吼声。 八条斗犬本来瞪大狗眼放射着‘你已经死了,的凶光,现在全傻了,呆呆地坐成一排,看着那辆钢铁战车从它们面前驶过。 这是一场俄式的进攻,明火执仗地用了一台坦克来拜访,而且是在莫斯科市区! 「趴下!」路明非勐按楚子航的头,因为他看到坦克的炮塔正在旋转,那门恐怖的125毫米榴弹炮正指向尹丽莎白宫。 但楚子航摆脱了他的控制,一手提刀,一手平伸出去,吐出沉雄的龙文,眼童转瞬变成刺眼的金色。 剧烈的爆炸笼罩了t-64,烈光、火流、冲击波,还是路明非熟悉的老配方老味道,师兄十五岁但也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狠人。 路明非心中一喜,他们手中的武器对上t-64基本上跟苍蝇拍也没什么区别,好在还有这个自带免费炸弹的吉格斯。 但下一刻路明非就开心不起来了,被炸得漆黑的t-64冲出烈焰,继续奔向尹丽莎白宫。 言灵‘君焰,奈何不了t-64的装甲,虽然是上世纪60年代的产品了,但毕竟是冷战时期曾经威震欧洲的大国武备。 管家们狂奔着赶到现场,这些平日里西装革履戴着白手套为你开车开门摆放刀叉的家伙,此刻在西装外套着防弹衣,一个个龙精虎勐凶神恶煞,端着各种轻重武器。 可他们也被这台古董坦克震撼到了,呆站了几秒钟,这才举起手中的武器,勐烈却毫无意义地对着t-64扫射。 t-64无视了管家们的火力,笔直向前。 这时白裙的女士们出现在会客厅,打开了尹丽莎白宫的后门。 她们面前是一辆横冲直撞的重型坦克,可她们表现出的优雅镇定,就像是来给主人布置早餐的。 尹丽莎白宫的女侍长带着她的队伍赶到了,原本觉得自己是事件主角的路明非和楚子航不得不靠边站来给她们腾出地方。 四名女侍居然合力扛来了一具美国造的‘陶,式反坦克导弹,那位古板得像是从修道院出来的女侍长戴上眼镜,亲自瞄准。…. t-64迅速铲起大片的泥土高速甩尾,想躲开反坦克导弹的锁定。 但这难不倒中年妇女,她锁定,发射,反坦克导弹带着一道夭矫的白色烟迹,准确地命中了t-64的履带,虽然没能摧毁它的装甲,但几乎把它整个掀了过去。 女侍长甚至没有欣赏导弹命中的那一刻,扣完扳机之后她就转身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大概是不愿意让枪油太久地留在手上。 「先生们,我们已经报警,请休息一下,早餐还要一些时间。」女侍长以一贯的冷漠和高贵比出手势,意思是她们来收拾局面,路明非和楚子航可以回屋去刷牙了 。 然而下一刻她的冷漠忽然变成了僵硬,她沉默了两秒钟,低声说:「准备!」 女侍们打开了藏在墙壁上的暗门,暗门后的武器架上挂着整整齐齐的 213.友军 「交给他们吧,他们是专业的。」 话说间,零把懵着的路明非和楚子航抓到大理石壁炉后方。 路明非点点头,「你们家管家和女佣都很厉害。」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撤退。」零拿着一个精致的镀金小望远镜,看向庭院中的浓烟,和浓烟中隐隐绰绰的人影,「尹丽莎白宫的安全级别被设计为能抵挡一个步兵排15分钟的攻势,雇佣兵们接受的合同也是坚守15分钟,现在还剩7分钟。我们得在7分钟之内完成撤退。」 「果然是雇佣兵,你怎么想到要雇一群雇佣兵来做家务?」路明非问。 「不是我的主意,是某个神经病说既然有城堡了就该有禁卫军。」零摇摇头,「但禁卫军还是不够用,对方的阵容至少有四辆装甲车和两个加强型的排,全都是正规军。」 「亚历山大·布宁那个老王八蛋吗?」路明非恨得牙痒。 如果是执行部动手,不至于那么肆无忌惮,秘党狠归狠,为了保护龙族的秘密,行事风格还是低调的,所以剩下最可疑的就是亚历山大·布宁。 这个神秘的军火商人跟军方关系密切,可能有办法调动军队。 他们离开布宁家的时候,布宁亲口承诺会负责他们在莫斯科的安全,即使执行部查出他们住在尹丽莎白宫,都不敢踩上尹丽莎白宫的草皮,但没过几个小时这老小子的承诺就被打破了。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一枚穿甲弹打穿了尹丽莎白宫的后门,带着地狱般的尖啸把沿路的一切化为齑粉。 钢琴、书桌、鲜花和肖像画的碎片在空中飞舞,最后它被一堵坚实的墙壁挡住,喷出恐怖的高温金属射流,不到一秒钟就把精美的祈祷室化为熊熊燃烧的废墟。 那是挡在步兵们前面的bmp-3步兵装甲车发射的,它装载的100毫米口径的线膛炮虽然比不上t-64上的那门炮,但是对付尹丽莎白宫这样的老式建筑绝对是绰绰有余。 管家们和女侍们立刻还以颜色,数不清的手榴弹从窗口里丢出去,连续的爆炸令特种部队的战士们无法借助炮火优势展开突击。 双方都想用火力压制对手,雇佣兵们的火力网密集,特种部队的更密集,再加上那门30机关炮,尹丽莎白宫的墙壁根本挡不住它的炮弹。 光是射进尹丽莎白宫的流弹数量已经堪称‘弹雨,了,顾谶四人被牢牢地压制在那座大理石壁炉旁。 路明非亲眼看见一名女雇佣兵被打穿了肺部,虽然立刻得到了救治,一时间死不了,但以这样的伤势拖下去一定完蛋。 雇佣兵们的射击是留有余地的,当众杀死哪怕一名特种部队的士兵都会让事态更加恶化,但对方却不那么在意对手的死活。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那辆被打断了履带的t-64坦克再度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眼,再度将目光投向‘战场,。 t-64的炮塔带着哒哒的噪音,转了大半圈,滑膛炮发射的巨响仿佛狂雷。 炮弹出膛的同时,炮塔后部喷出了烈焰和浓烟,整台坦克都因这威力十足的一炮而震动。 尹丽莎白宫这边的人都愣住了,因为t-64那记直射,居然是把步兵装甲车的炮塔给掀掉了! 虽然没有履带跑不动,但t-64的引擎高亢地吼叫着,车尾冒着滚滚的浓烟。 数米高的烟墙在庭院中升起,远比特种部队发射的烟幕弹要有效。 因为它原本就不是用来针对步兵的,这种坦克发烟筒针对的是反坦克导弹,导弹袭来的时候,它好把自己隐藏在浓烟中。 特种部队失去了目标,不得不暂时地后退,因为还得忌惮t-64上的高射机枪,被那玩意儿的子弹擦到一下也会被炸成无法分辨的血肉。 城墙般的黑色烟雾里,一个穿着睡衣踩着毛绒拖鞋的老家伙爬出坦克炮塔,挥舞着双手跑向尹丽莎白宫,「别开枪!是我!」 那辆坦克的驾驶员居然是亚历山大·布宁! 布宁从门扇被轰飞的后门冲了进来,四下瞄一眼,立刻钻进了壁炉里。 他应该有些军事功底,立刻觉察到这是会客厅中最坚固的角落,适合躲避流弹。 「有没有多余的枪,给我一支!」老家伙看起来狼狈又愤怒。 「布宁先生,咱能不能先聊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路明非喘着粗气,「就算你习惯于开着坦克去别人家拜访,能不能请你先停个车?」 局面瞬间逆转,亚历山大·布宁用一发榴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回想起来,其实t-64一直没有表现出恶意,它就是轰隆隆地冲着尹丽莎白宫驶来,把围墙给撞塌了。 但它既没有动用那门危险的滑膛炮,也没用高射机枪扫射一番。 「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走后不久,我在军方的一条内线忽然打电话来,就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立刻逃走。」布宁苦笑道:「我掀开窗帘的时候,特种部队正像潮水那样淹没我家的花园。天空里有直升机,地面上有装甲车,至少五名狙击手拿枪指着我卧室的窗口,幸亏我装了防弹玻璃。」 他从猎装口袋里摸出一个扁酒壶大喝了一口,还是浓重的茅台味儿,「我去找我的手机,我的保险柜有很多部手机,负责联络不同的内线,但所有的内线都不接我的电话! 我可以说是这座城市里最狠的人了,美国人想走后门都得找我帮忙!可我在一夜之间被我的老板们抛弃了,我唯一能做的是开上我的收藏品逃跑!但就因为我认识了你!你到底是谁?扎瓦赫里?塞米昂·莫吉列维奇?华金·古斯曼·洛埃拉?你为谁服务?***的是贩核弹的还是爱尔兰共和军?」.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45.html 214.大交易 路明非被布宁整懵了,这老家伙吐出的一连串名字对他而言全然陌生。 他不禁看向顾谶,希冀老江湖能给他解解惑,可惜某人捏了捏耳垂,也明显不知所云。 「是当今世界上悬赏靠前的几个人,干什么的都有。」零知道这俩人在这方面的学问有限,只好站出来解释,「布宁先生的意思是你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别人用正规军来对付。」 路明非苦着脸,「我大学还没毕业,简历都没投过呢,怎么会有工作?」 「所以我们对面的人真的是现役部队。」零低声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个极其可怕的结论。 无论他们这一路上怎么危险,都是在跟秘密行动的少数精英对抗,而现在这个超级大国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上。 还有被秘密处决的瓦图京陆军大将,至今仍然查不出是哪个部门以及谁下达的处决令,卷进这件事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了。 「如果不找出原因的话,我这辈子都只有像鼹鼠一样躲着了。」布宁把肩上的背包丢在地上,背包里滑出几个古老的档案夹,「你们的人偷看了我的笔记本,那没用,真正的资料在这里。」 零不动声色道:「真正的资料?」 布宁摊摊手,「实话实说,我根本没有那十五个待摧毁的基地的坐标,所有的坐标都是萨尔玛特导弹发射前由军方的人输入的,我是通过我的内线知道了这个项目,不要钱为军方跑腿。 作为回报,他们给了我其中两个基地的准确坐标,其中一个毫无意义,但另一个是试着装配过仅有的一架图-119核动力轰炸机,那上面有个小型化的核反应堆,很精巧,但不完美,存在核泄漏的问题。 如果我拿到它的设计图直接转卖,几千万美元,复制出原型机,一两个亿,再解决掉核泄漏的问题,五亿美元以上。」 他恢复了一个俄国人或者说鞑靼人的蛮气,不再装成你和善的东北老乡,「这些档案是我高价从军方的老人那里买来的,当年那个超现实的西伯利亚就藏在这里面。」 零恍然,「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买卖。」 「没有成本的买卖永远是最好的买卖,就像淘金。但你知道了两个金矿的位置,你难道不想知道剩下的十三个?」布宁叹了口气,「而你们恰好带着一个坐标来问我。」 零冷冷道:「没猜错的话,你的探索队已经在去那里的路上了吧?」 「12个人,两台武装雪地车,还有60条雪橇犬。周围都是禁飞区,不敢用飞机。」布宁在壁炉中的余灰上借了个火,点燃了烟卷。 「老林,你开着坦克来冲我们家门难道是想救我们?」路明非插了进来。 「一个俄国人,错了,一个鞑靼人,说过的话要算数。我说过要保证你们在莫斯科的安全,而我手里有一台坦克,我没什么可怕的,装甲车拦我我就撞飞他们,所以我就来接你们。」布宁又激动起来,「可谁知道你们家里藏着反坦克导弹!***的到底是什么人?维克多??安纳托利耶维奇??布特跟你有没有关系?」 「著名的俄籍军火商,外号死亡商人,现在羁押在纽约。」零继续做补充说明。 「谁家藏着奇怪的东西谁知道。」路明非看了零一眼,「我反正不认识什么什么布特。」 事到如今,零看着也很可疑,昔日同学忽然变身罗曼诺夫家族的皇女,带着泼天的势力要陪你走一条看不到头的逃亡路,怎么想都是心里有鬼。 但是路明非就是懒得想,也懒得怀疑她。 「如果我们没法从这里逃走,你恐怕再也见不到你的探索队了,即使他们带回好消息。」零强行切换话题。 布宁闻言,当即大怒道:「如果你们不炸断我的坦克履带,我有的是办法逃走!」 外面的枪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警笛声,应该是附近的警察也被惊动了,不知多少警车正向伊丽莎白宫汇拢。 但他们显然无法干预特种部队的行动,伊丽莎白宫的庭院此刻就是战场,战场上哪有警察说话的余地? 而特种部队应该也不是放弃了进攻,t-64制造的烟雾还没散去,他们也不知道驾驶员已经跑进了伊丽莎白宫,但他们应该是去调反坦克导弹了。 「交易。」零凝视着布宁的眼睛,「如果我能带你离开这里,你就帮我们进入禁区!」 布宁诧异地看着这张精美绝伦却又如霜雪般寒冷的小脸,这张脸的主人说的每句话你都应该认真地听认真地想。 但是怎么做? 那些雇佣兵出身的管家和女侍已经投降了,十五分钟一到,他们同时向零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高举双手。 他们遵循着雇佣兵行业的某些江湖规矩,合约写明他们是来当管家和女侍的,他们就低眉顺眼地为你倒酒开车,合约说明紧急情况要坚守十五分钟,他们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会守足十五分钟,但是多一秒种都不行。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震,看着零眼底的坚决,赶紧说:「千万别冒险!我们再想办法!」 零竖起手掌令他闭嘴,仍旧直视布宁的眼睛,「亚历山大·布宁先生,您是个生意人。这个世界上其实不存在没有成本的买卖,淘金的成本是人命。我很清楚,你不可能轻易为我们打开进入禁区的通道,那是你的大买卖。 可看看我们所处的困境,你的高层关系失效了,我的雇佣兵也都放弃抵抗了,包围我们的至少有两个排的特种部队,外加帮助维持秩序的警察。你甚至无法贿赂他们,他们来自不同的部门,他们的眼睛盯着彼此。 能确保你们平安离开的人,只有我们,但会支付巨大的代价,我用这个代价,来换取进入禁区的门票!」 零把手伸向布宁。 这时候她仿佛就真是罗曼诺夫家族的最后一位公主,这是即将被炮火覆盖的战壕,她决定带领禁卫军做最后的冲锋。这时候她把手伸给你,叩问你的忠诚,要你答应完成她最后的嘱托。 「成交!」布宁狠狠点头。 零悄然松了口气,同时不着痕迹地瞄了顾谶一眼,眼神中的暗示前所未有的明显,好像在说「我刚刚说的是我们」... 顾谶回以礼貌的微笑。 /90/90102/31961246.html 215.二番逃 五分钟后,顾谶一行人走在长长的地下通道里。 它被挖掘得如此宽阔,以便用它逃走的人从容不迫,甚至闲庭信步。 「皇女殿下,家里地下有逃生通道这件事,不能叫代价巨大吧?」布宁无奈叹气。 本以为击掌成交之后,零会祭出什么神秘的高层关系或者重型武器,路明非是担心这妞摸出刀子直奔特种部队的指挥官而去,就像万军从中取颜良首级的关云长。 或者顾谶突然暴起,直接把人全都留下。 结果零带他们来到自家地下室,打开逃生通道的门说了声请。 「原本伊丽莎白宫并没有逃生通道,修建的时候花了很多钱。」零面无表情。 逃生通道的末端是一扇铁门,打开铁门居然是铁路,也不知是莫斯科的哪条地下铁,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隧道里。 布宁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又一个手机,一边拨打一边骂娘。 …… 四个小时之后,一行人恢复到了衣冠楚楚的状态,登上了一节豪华车厢。 亚历山大·布宁在西装外披上了黑貂大衣,再戴上那顶黑貂毛的帽子,看起来像个东北的皮货商。 通过车站的时候,他出示了一份外交护照,并非他自己的名字,却贴着他的照片。检票员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检查他携带的几十口大箱子,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在护照里夹了厚厚的一叠大面额卢布。 他厚颜无耻地声称零是他的孙女,而路明非和楚子航是他从中国雇来的跟班。至于顾谶,则是给孙女请来的家教老师。 顾谶四人的新护照是在火车站外面做的,做假护照的人直接开了一辆货车来,车厢就是他的工棚,里面能照相也能做防伪条,还有化妆师帮他们收拾得不太像本人。 黑客在车上捣鼓了一番,跟他们说这护照基本跟真的也没区别了,联网都能查到。 路明非不得不佩服这老家伙的能量,不愧是黑白通吃的大人物。 甚至这节豪华车厢都是他专属的,他没有用火车票登车,而是跟月台上的人说把我的车厢拉出来。不久之后,一节造型复古的黑色车厢就被拉到了铁轨的支线上。 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还很落伍,但登车之后就被它的豪华震惊了,不用看那斑斓的波斯地毯和精美的胡桃木家具,光是那能挡住炮弹直射的防弹车身就会惊叹于它的暴力美学。 想来也是布宁收藏的苏联时代的专列,当年领袖们便是乘着这样的列车横跨广袤的国土。 布宁显得有点肆无忌惮。 他的豪宅在几个小时之前被特种部队攻占了,而他却坦荡地登上自己的专属车厢,去往西伯利亚。 他一路上都在打电话,他随身带着十几部手机,渐渐地有人开始接他的电话了,他豪爽地大笑着和电话那头的人聊天,没有半点丧家之犬的模样。 「我的几个内线传了消息来。」布宁合上那台老式手机,把它丢在桌上,「看起来有人向军方密报我们窃取国家军事机密,他们还认为我家和伊丽莎白宫里藏着***和非法的重武器。」 「所以他们出动了特种部队,而不是警察。」零说。 「诬陷我们,他们想怎么样?」路明非问。 「不不,不是诬告,如果他们搜查我家确实能发现很多没有许可证的重武器,比如我开着跑路的那台主战坦克。伊丽莎白宫里那些雇佣兵就更能说明问题了,皇女殿下您和我也都算不上什么良民。」布宁说:「暂时我还没能查出幕后黑手是谁,不过很显然他对那些埋在西伯利亚北部的「金矿」很有兴趣。」 「整个莫斯科有几节这样的车厢?」路明非问。 「独一无二。」布宁神情得意。 「公爵一样出行会不会太高调了?」路明非素来低调。 「我亲爱的朋友,我是个军火商。你知道对于军火商来说,最大的客户是谁吗?」布宁大笑,「是官方部门啊!购买他们所需的情报,卖掉他们不要的武器。我知道的秘密太多,判一百次死刑都不够,但就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就一定会有人保我。有人敢接我的电话,就说明我的保护伞还有用。」 他得意洋洋道:「我是通缉对象,但那又算什么?我的敌人想要调动军队来抓我,我的朋友们也会想办法拖延。我上过很多的通缉名单,可能比我睡过的女人还多,可我一天牢都没有坐过。我们这种人如果死,一定是死在一颗神秘的子弹下,而不是被公开枪毙。」 零打断他的自得,「你还不知道幕后的敌人是谁,对吗?」 布宁收敛了笑容,「这是最让我害怕的事,在国家的高层中,藏着一个想要我命的人,可我居然查不出他是谁。」 车身微微震动,这是专车车厢被挂载在一列客运列车上了。 汽笛声鸣响,窗外的景物倒流,列车正加速离开莫斯科。 布宁猜得没错,没有乘警进来检查,更别说全副武装的军人。 瓦图京陆军大将把他们交给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军火贩子,可偏偏就只有他能确保他们的安全。 这是那个老人最后给零的帮助。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你们脚下滚动的是世界上最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这条铁路的终点是海参崴。」布宁微笑道:「沿路都是我的好兄弟,收过我钱的好兄弟,他们会照顾我们。」 「可我们要去的是西伯利亚北部。」零说。 「皇女殿下,要穿越广袤的西伯利亚,我们还得更换交通工具。但我可以确保的是,在这条铁路上,您是绝对安全的。」布宁起身,举起貂皮帽子行礼,「最大的卧室就作为您的行宫,我和三位先生在隔壁的包厢,有事请随时吩咐。」 他们出门的时候,门口站着神情恭敬的女服务生,手中的托盘里放着浴巾和润肤油,看模样跟布宁一样是鞑靼人。 「包厢按摩服务。」女服务生说着走进包厢。 只不过在进门之前,她有意无意地擦过顾谶的胳膊,待他回头看时,露出一个十分职业的笑容。 顾谶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零冷冷地盯着女服务生的脸,直到房门关上。 /90/90102/31961248.html 216.白旅人 布宁的专属车厢里居然还提供按摩服务,登车的时候布宁就炫耀过了,零也立刻吩咐安排此项服务。 她有时候是那种骆驼般沉默坚忍的人,但并非苦行僧,对于奢华的享受倒也云淡风轻。 「包厢里还可以洗土耳其浴,尊贵的殿下,请在冰天雪地中尽情享用。」布宁脱帽致敬后走向自己的包厢。 门关上之前,楚子航一直盯着女按摩师的背影看。 「看什么看?难道说你也想按按?小小年纪还想异性按摩?」路明非很享受这种不正经,趁着楚子航还没恢复记忆,可以肆无忌惮地调侃。 楚子航犹豫道:「那个女人...」 「她还能叫个男按摩师?」路明非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拖走,「走走走,回包厢睡觉去,困死我了。」 「可是...」楚子航不禁看向顾谶,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而对方想必也一定发现了。 但顾谶只是打了个哈欠,示意现在可以休息了。 布宁也哈哈大笑着关上了自己的包厢门,「亚历山大·布宁的专属车厢里怎么会有男按摩师?」 只不过门关闭的瞬间,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把背包丢在沙发上,摸出那个一直没打开过的手机,拨通了存下的唯一一个号码。 「我需要一颗间谍卫星,地球静止轨道上的间谍卫星,让它变轨,我要它始终悬在那个区域的上空。」 …… 「啊啊啊!对对对,就是这里,用点力!我这老蛮腰啊,不能穿高跟鞋,走路多我腰疼!」 零的包厢里,斑斓的丝绸床单上,一具玉体横陈,「下手别那么狠嘛,哎哟就是这里!」 穿着露背睡裙的是女按摩师,当然她已经除掉了面部的伪装,虽非风情万种,但也是神清气爽的美人。 猛施龙爪手的反而是皇女殿下,但那一脸的冷漠,更像是亲自上场拷问犯人。 「给你按完了快走。」零冷冷地说:「布宁难道认不出你不是他的人?」 「当然认不出,我问过那个按摩师,她说这个专属车厢很少用,从上班以来就没见过亚历山大·布宁。」苏恩曦又疼又爽地哼哼唧唧,「服务团队其实是莫斯科火车站给他配的,他只负责出钱。比钱老娘我怕过谁?现在这个车厢里的服务人员都是我的人!」 零无奈摇头,问:「你觉得他可信吗?」 「不好说,直到现在为止他说的话都有据可查。今天一早他家也确实是被特种部队包围了,他开着坦克从家里冲出来的照片已经上了报纸头条。」苏恩曦的语气里透着无所谓,「他搞鬼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的人正在军事禁区外集结。布宁就是个帮我们送快递的,一进入禁区我们就把他踹掉。」 零点了点头,看起来娇小的手继续强猛地按压着苏恩曦的「老腰」,后者趴在那里,一边嗯嗯啊啊一边往嘴里丢薯片。 「西伯利亚大铁路,世界上最长的铁路,跑完一趟要七天七夜。」苏恩曦忽然说。 零「嗯」了声。 「七天之后,那家伙的旅行就结束了。」苏恩曦意味莫名道:「舍不得的话,就陪他吃个最后的晚餐吧。」 …… 「国家势力为什么会卷进我们的事里来?」贝奥武夫厉声发问。 一直以来秘党都很介意这种事,国家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二庞大的组织结构,仅次于宗教,秘党不想跟这种组织产生对抗。 投影屏幕上是俄国分部长,典型的东斯拉夫人长相,神情凝重。 「应该跟那个秘密的港口有关。」分部长说:「他们去东京是为了查阅赫尔佐格留下的笔记。」 「那个港口是否存在还不确定。」图灵先生沉吟道:「关于它,唯一的证人是赫尔佐格,而他完全不可信。」 既然知道北极圈内有这样一个神秘的研究所,秘党当然会展开调查。 技术今非昔比,卫星照相甚至能分辨出某个停车场上一辆车的颜色,可eva调用过各种卫星去扫描那段海岸线,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目标。 1992年被摧毁的港口,时间还不够抹去所有的痕迹,那座传说中的海港笼罩着重重迷雾。 「让你的人准备好,增援一到就启程。」贝奥武夫下令。 「我们不需要增援。」分部长神情不屑。 作为秘党诸多分部中最强悍的几个之一,还需要本部派遣增援,听起来像是侮辱。 「你们需要!」贝奥武夫语气威严,不留反驳的余地。 …… 裹着冰渣的飓风以惊人的高速掠过地面,飓风中跋涉的人甚至要额外背着重物才能确保自己不被卷走。 「加图索老爷,歇歇脚吧!万恶的地主使唤农奴都没您这么残忍好吗?」芬格尔扯着嗓子喊。 「那几只北极熊已经跟了我们6个小时,现在停下的话,就等于通知它们开饭了。」凯撒也扯着嗓子回答。 在这样的飓风中,大家必须吼着说话,聊会儿天花费的力气不亚于跑上五公里。 冰风暴愈演愈烈,yamal号的情况却一天不如一天。他们有武器有食物,冰海上也不缺淡水,但他们缺乏最关键的一个东西,热源。 核反应堆一直没能重启,柴油动力舱爆炸的时候连带着他们绝大多数的柴油储备也报销了。 yamal号上的气温越来越低,冰棱从船舱顶上往下生长,冰风暴则在船的外壁上挂了一层半米厚的冰壳,那条功勋破冰船成了寂静的冰窟窿。 船员们得用铁锤把压缩饼干打碎成小片,丢进嘴里捂化了吃,为了给冯·施耐德教授取暖,图书馆的藏书已经烧掉了一大半。 最终凯撒决定由他带队,前往120公里以外那座废弃的科考站,找那台封存起来的长波通讯设备。 芬格尔是他钦点的拍档,尽管芬格尔严肃抗议,说你都带上30条雪橇犬了,不少我这条狗。 他们已经离开yamal号24小时了,沿着推定的风向一路前行。 这里已经很靠近北极点了,指南针无法工作,gps定位更是被冰风***扰了,但这场恐怖的冰风暴反而提供了他们一项便利。 --极地的飓风是因地球自转产生的,原理上说是一种行星风暴,跟山脉走向寒流暖流都没有关系,因此它的方向也基本是固定的。 他们沿路一直测量风向,来矫正自己前进的方向,否则在这白茫茫的暴风中,他们根本不可能抵达那个科考站。 即使是能见度极好的天气里,在雪地上长距离跋涉都是极危险的事。低温、巨大的体能消耗、无差别白色环境引发的幻觉,都能杀死一个单独的旅人。 /90/90102/31961249.html 217.有问题 通古斯人说风雪里藏着危险的东西,那是之前死在雪里的旅人的灵魂。 他们太孤单了,一心想要留下更多的旅人陪伴他们,他们就会在旅人的前面走,留下脚印。旅人误以为有人在前面走,兴奋地想要追上去,就把自己累死了。 这种说法听起来荒诞,但确实有很多雪地旅人说他们走着走着就看见了脚印,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沿着脚印走必须另选道路,因为你一跟上去就会跟到死,那行脚印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然而这件事是有科学解释的,人的两腿长度总有些微的不同,会不由自主地向一侧打偏,短距离看不出来,路走长了,就会走成一个圈,回到原地,尤其是雪地会令人产生幻觉。 那些被雪精灵引诱着走上死路的旅人,事实上看到的是他们自己之前的脚印。 凯撒坚持要带上芬格尔,因为他也不敢单独在雪地里跋涉,以他的意志力也不敢担保自己不会出现幻觉。 芬格尔其实强健得很,他总把自己说得不堪大用甚至楚楚可怜,可看那身腱子肉,真遇到北极熊跟他为难,也能上去肉搏一下子。 雪橇犬们又一次吠叫起来,那是因为感知到了北极熊的接近。 30只雪橇犬拉着两部雪橇,雪橇上是他们的武器和给养。 北极熊很少成群狩猎,但尾随他们的几只北极熊看起来是在合作,毕竟那么大的一餐,任何一头熊都无法单独吃下。 这些看起来有点蠢萌的动物其实是北极冰面上最顶级的猎食者,跑起来快得像飞,咬合力惊人,可以轻易地咬碎猎物的骨头。它们嗅觉灵敏,甚至隔着几公里就能嗅到猎物的味道。 科考队员们几乎从不敢单独离开科考站两公里活动,因为一旦你觉得周围有北极熊活动,那它就已经盯上你了,你能做的就是调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考察站。 几乎没有人类能逃过北极熊的狩猎,即使你带着枪,***也很难打穿它们厚厚的脂肪层。 好在他们毕竟不是一般人类,凯撒的沙漠之鹰应该能打爆北极熊们的脑袋,芬格尔带的那支霰弹枪也不是吃素的。 但芬格尔刚刚拔出霰弹枪,就被凯撒摁下了,「冰面上有很多应力集中的地方,冰层下方的海流也会制造巨大的应力,空气震动有可能触发这些应力,冰层会忽然开裂来释放应力,跟雪崩的道理差不多。」 芬格尔傻眼道:「那怎么办?给自己撒上点胡椒和盐等着熊大爷们来吃饭?」 「持续移动,只要我们不停,熊就会觉得我们还没疲倦。」凯撒沉着道:「从地图上看,还有几公里我们就会看到一处大冰架,跟岛屿差不多。」 「北极熊会因为我们上了冰架就不来吃我们?」 「我会先鸣枪惊吓它们,如果它们还不走,我就试着射杀一只,它们应该就会退走了。」 「为什么要对熊熊那么残忍?」 「不吓走它们,它们会进攻其他人。」凯撒目光深沉。 芬格尔一愣,左右四顾,只看到白茫茫的风雪,「其他人?什么其他人?你说这里有鬼还差不多。」 「以你的血统,难道没有觉察到从我们离开yamal号开始,就一直有个小队跟在后面吗?」凯撒拉紧了防寒服的领口,「不用回头看,你看不到的,他们比我们有经验,距离我们差不多一公里,一直跟着我们的脚印走。」 芬格尔紧张道:「老大你不要吓我!这种地方还能有其他活人?」 「五名yamal号上的船员,都带着武器,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不相信我们,不过这也不奇怪,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怪物。」凯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有言灵「镰鼬 」在,跟踪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船员们并不知道。 「早就看出雷巴尔科那厮不是什么好人!」芬格尔愤愤道。 「船长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他身边有个小圈子,都是他在特种部队时的部下,那些人跟其他船员不一样。其他船员是想赚一笔大钱,他们的目的不止于此。」 「怎么不揭穿他?」 「船上有问题的人很多,船长有问题、那个因纽特女孩有问题、那个遇难的科考队也有问题,不过他们还好,已经是堆在仓库里的尸体了。这趟航行我们并没有预设的目的地,只是要在北冰洋里绕着圈子找利维坦,可从我们登船那一刻开始,就有很多的向导,指引我们怎么去找利维坦。似乎每个人都跟利维坦有关系。」 在风雪中又走了一段路后,芬格尔忽然问:「阿巴斯呢?你的朋友阿巴斯有问题吗?」 凯撒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有问题吗?」芬格尔又问。 「当然,但我不是盯着你嘛。」凯撒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罕见的,芬格尔并未反驳。 …… 北极熊们似乎意识到这帮人类不是合适的捕猎对象,他们看到冰架,或者说那座山一样的冰峰时,北极熊们已经远去了,嗅觉敏锐的雪橇犬们不再吠叫,这说明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凯撒在冰峰中间一段相对平坦的地段扎下了帐篷,盯着暴风雪连续跋涉了那么久,即使混血种也不得不休息进食来补充体力。 食物不是问题,他们还有一些自加热的罐头,凯撒都带出来了,至于饮水,用燃油炉化几块冰就好。 芬格尔自告奋勇地担起了这些体力活儿,凯撒则躲在帐篷里研究那份从航海手册里找到的地图。 极夜已经开始了,加上暴风雪,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度以下。在这种低温下,连强光手电都用不了多久,电池的续航能力不足,凯撒只能用燃油炉照亮。 芬格尔狗腿地递上一杯威士忌,「老大,研究啥呢?」 「那个所谓的科考站,有点不可思议。」凯撒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酒,「北极和南极不同,南极科考站可以建在南极点上,因为冰层下面是陆地。北极是片连岛屿都很少的大洋,冰架下面就是上千米深的海水,难道那个科考站建在一片浮冰上?」 芬格尔一听,又紧张起来,「可别是航海手册上写错了吧?」 /90/90102/31961251.html 218.冰之花 「这种专业的资料,连标点符号都不会出错。」 凯撒合上地图,「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没有支援的话,我们没准都会死。」 芬格尔不信邪,「除了施耐德那个老家伙有点扛不住的样子,其他人身强力壮,我看扛到明年开春冰化都没问题。」 凯撒闻言道:「听说过那个叫富兰克林的英国探险家吗?北极探险的先驱,1818年,他带了当时英国最先进的两艘船「惊恐号」和「幽冥号」,想要找到跨越北冰洋去亚洲的航线。船上带了两年的食物,100多名经验丰富的船员。 结果他们的船被冰冻住了,没有任何人活下来。几年之后他们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冻在冰里,栩栩如生,遇难的原因至今都没查明。最后剩下的几十个人想步行越过冰海,一路上以同伴当食物,最后也没成功。大海想要抹掉一船人,比龙王更容易。航海的人永远要敬畏海。」 芬格尔问:「可要是冰风暴不停,还能有船来接我们?还有比yamal号更厉害的破冰船吗?」 凯撒淡然道:「还有那么一两艘,也有其他交通工具可选,比如核潜艇,它们在冰层下航行是不受干扰的。」 「老大靠谱!」芬格尔竖起大拇指,「要不是看你那么镇定,我已经吓尿了。」 「你不会的。」凯撒微笑道:「如果我出了意外,就带着这份地图去找那个科考站。睡四个小时,接下来还有一天半的路。」 他没给芬格尔说话的机会,钻进睡袋,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就着燃油炉的火光,芬格尔看了沉睡的凯撒几眼,对方连着几天没刮胡子,显得有些憔悴和落拓。 这个从生下来就养在富贵中的公子哥儿变得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话少了很多,思考的时间长了很多,行动起来高效了很多。 就像封建时代那些即将掌握权柄的年轻君主。 芬格尔也钻进睡袋,把霰弹枪枕在脑袋下面,也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帐篷外狂风呼啸,一半的雪橇犬醒着,另一半围成一圈睡着了。这些雪地的精灵会在危险袭来的时候发出警报,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雪峰的最高处,立着松竹般孤峭的身影。 即使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酒德麻衣也还是穿着那身把全身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的忍者服,不过是在外面披了一件鸦翼般的毡衣御寒,忍者的极致训练令她可以忍受种种极端环境。 同时出自yamal号的两支探险小队其实就在相距不远的半山腰上扎营,从酒德麻衣所在的位置上看出去,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就只有这么两团温暖的亮光。 …… 凯撒忽然睁开眼睛,呼吸有些急促。 摸出表看了一眼,才过了两个小时。 芬格尔还熟睡着,打鼾的声音跟外面那些雪橇犬差不多。 并不是睡够了醒来,而是一直没有睡熟,还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跟诺诺拉着手走在海边的长桥上,什么话都不说;梦里居然还有庞贝,而他回到了孩提时代,庞贝骑着摩托车带他,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苜蓿田,他兴奋地尖叫,庞贝戴着一副风镜哈哈大笑。 凯撒都忘了自己跟老爹还有这样温馨的相处,可一切又都那么逼真,就像是从记忆里捡起来的碎片。 然而最后令他醒来的那个梦却是跟母亲在一起。 母亲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搂着他的肩膀坐在米兰大教堂的台阶上,天空中有星月,教堂里是如山如海的烛光,巨大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他和母亲并未一起去过米兰大教堂,他第一次去那里就是参加母亲的葬礼,即使在梦里他也很清楚母亲已 经不在人世了,但他觉得温暖和放松。 「我多么希望我的小凯撒永远不要长大。」母亲轻柔地说:「那样一切悲伤的事都不会来找你。」 那么温柔的声音,讲的却是亘古不灭的真理,你长大了,悲伤的事情就一定会来找你。 他确实长大了,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忽然都变得不确定,未婚妻忽然就跟人跑路了,废柴芬格尔还是嬉皮笑脸但深不可测,而他最好的朋友阿巴斯可能是个根本没存在过的假人。 他装作坦荡和镇定自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股潜藏的彷徨和不安。 外面的天微微地亮了,凯撒钻出睡袋走出帐篷,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走出帐篷的瞬间他被吓到了,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极寒的空气入口仿佛吞了一大块冰下去。 极夜已经开始,整个季节北极圈里都不会有太阳升起,当然不会有黎明,照亮天空的是璀璨如女神裙摆的青色极光,无边无际,直到海天的尽头。 冰风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地寂寥得像是世界初开,那是童话里才有的景色,却美得让人恐惧。 凯撒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颊火辣辣地痛,这不是梦。 他甚至来不及叫醒芬格尔,直接抓起冰镐,沿着平缓的冰面往上攀爬,想要去往更高的地方,好看得更清楚。 他并不完全信任雪,这个女孩讲的像是一个鬼故事,那么多的突然和意外,忽然间他们就看到极光了,忽然间船前方就是落地日了,不像是你在找那座岛,而是那座岛屿来找你了。 可这一幕就在他眼前发生了,那么,那座神秘的岛屿是不是也来了? 但放眼出去并没有岛,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川,镜面一般倒映着天空中的青色裙摆。 空气中回荡着古老低沉的歌声,那是巨鲸的吟唱,它并未现身,而是藏身在冰川之下。 歌声越来越近,它向着凯撒游来了。 他甚至没在第一时间调头逃走,因为彻底被震撼了。 冰封的海面上开出一朵接一朵的冰花,像是巨大的脚印,仿佛有顶天立地的天女一步步向他走来,步步生莲。 那是利维坦携带的极寒领域,改变了冰的晶格结构。 言灵「镰鼬」能清晰地捕捉到冰下那个古钟般的心跳声,不是一个,而是十几个,那庞然大物竟似有十几颗并列的心脏,以某种协调的频率依次跳动,好把血液输送到巨大身躯的每个角落。 /90/90102/31961252.html 219.海中游 那个冰下的庞然大物游动时带起的海水激波,有差不多一公里宽,秘党的记录中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龙类,倒更像是传说中那死于山巅、黑翼却能覆盖整座山峰的黑色君主。 雪橇犬们疯狂地吠叫起来,但这警报来得太晚了。 从高处看下去,在冰峰另一侧扎营的船员们纷纷从帐篷里跑出来,甚至来不及穿上他们的防寒靴,就挥舞冰镐,沿着冰峰往上爬。 他们的背后,平缓的冰架上,正长出白色的灌木丛来,在极光之下,它们呈现出梦幻般的澹青色。 而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灌木,而是飞速生长的冰晶。 跟那支遇难的科考队一样,他们没跑出多远就化作了冰峰上的凋塑,雪橇犬们跑得更快也更远一些,但最终结果都一样--凯撒亲眼看着一只跃起在空中的雪橇犬,落地的时候摔成了冰渣。 凯撒掉头狂奔,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只不过逆着冰晶丛林的方向跑,冰晶森林的边缘约等于那个极寒领域的边缘。 这片冰架相当巨大,一眼望不到头,但他能跑多远?他在冰面上奔跑的速度能不能超过那头巨鲸游动的速度?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他没有细想的时间,肾上腺素已经分泌到极致,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奔跑上。 一步都不敢慢,更不能摔倒,否则就会被身后的寒冰地狱吞噬掉。 冰架摇晃起来,发出令人心季的裂响,一道巨大的冰缝出现在凯撒的面前。 瞬息间它就伸展到几百米长,十几米宽,两边是嶙峋的冰崖,下面是微微起伏的海面。 冰面上积累的应力居然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利维坦带来的严寒连这片稳定的大冰架都无法承受。 凯撒在滑熘熘的表面上急刹,差一点就坠落冰崖。 前面没有路了,后面是迫近的冰晶森林,他也跳不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大力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居然是芬格尔。 连雪橇犬都全军覆没了,这个睡得比狗还死的家伙居然逃了出来! “脱衣服跳下去!”芬格尔大声道。 凯撒惊疑地看向冰崖下,海水呈青黑色,缓缓地起伏,海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碎冰。 在极地环境中,传说撒泡热尿都会在落地前变成冰坨子,实际情况虽然不至于这么夸张,但人体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几十秒就会失温,各种机能逐一失效,几分钟内就会冻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而芬格尔居然建议他脱光了跳到海里去? 芬格尔也不是光建议,而是身体力行,凯撒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 即使是混血种的体魄直接暴露在超低温中也不好受,芬格尔浑身红得像只煮熟的大虾,一个劲儿地哆嗦。 “气温是零下三十度,冰水混合物是零度!”芬格尔促声大喊:“别欣赏我的祼体了!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凯撒恍然大悟。 --北极圈里的气温可以是零下,但海水的温度却远高于气温,靠近冰面的海水差不多是零度,深海中则差不多四度。 所以北冰洋才能有自己的海洋生态圈。 水的热容很高,海水的体积可以说是接近无穷,即使是利维坦也不能把北冰洋一直冻到海底。 所以原则上说,只要他们一直往深海里扎,就有机会躲过利维坦的言灵攻击,零度到四度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低温,但以凯撒的体魄自由潜半小时应该没问题。 至于芬格尔,看他下水之前舒展腰胯甩动胳膊的劲头,悍然也是冬泳健将。 唯一的问题是没带水肺,混血种憋气的能力虽然比普通人要强,但毕竟不是鱼人,隔上几分钟总得冒头出来呼吸,到时候别整个洋面都被冻住了。 凯撒还在思考,芬格尔已经变成了一朵白色的水花。 确实来不及了,那漫山遍野的白色灌木丛正向着冰峰之巅快速生长,放眼所及莽莽苍苍。 凯撒拉开防寒服的拉链,从中鱼跃而出。 他在空中回头望去,敞着拉链的防寒服依然站在冰峰之巅,冻得坚硬。 极寒的气流笼罩了凯撒,落水之前的几秒钟里,他全身长满了白色的冰晶,扎进冰海之后反而感觉到微微的暖意,他全力往深海扎去,白色的冰晶在他背后高速地向下生长。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几秒钟之内,刚刚暴露出来的水面上又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凯撒一个勐子扎了十几米,才避开了疯狂生长的冰簇,大海现在是他温暖的外衣,心脏缓缓地搏动,把热量输送到全身各处。 肺里的空气还够用,至少还能坚持三分钟,他谨慎地游动着,一方面寻找可供呼吸的气孔,一方面寻找那头神秘的巨鲸。 他打开了强光电筒,他连沙漠之鹰和狄克推多都没带下来,却抓了这支手电。 海水清澈得就像玻璃,光柱的穿透距离惊人,照亮了周围的冰簇,也像灌木丛,不过是倒着往下生长的。 令人惊讶的是还有一大群北极鳕鱼在附近游动,青黄色的鳞片闪闪发光,这些大鱼居然根本不受利维坦的干扰,仍在悠然地觅食,芬格尔也游在那群鳕鱼中间。 凯撒目瞪口呆地看了会儿,忽然明白芬格尔并不是在耍宝。 --冰下的海水含氧量很低,鱼群虽说可以在水下呼吸,却也必须寻找含氧量更高的区域。所以高寒地带人们会在冰面上打孔,鱼群会聚集在那里呼吸新鲜空气,拿脸盆都能舀出鱼来。 芬格尔正试图跟着这群鱼找到冰面上的缝隙! 冰面上是一定会有缝隙的,利维坦的出现让冰面上积累的应力爆发,连冰峰都能噼开,细小的裂缝应该不计其数。 鳕鱼们正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冰层之下缓缓地旋转着,凯撒用手电照过去,果然看到了一道反光的裂缝。 在肺里的空气耗尽之前,他们钻进了那道裂缝,探出水面狠狠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裂缝的宽度接近半米,一眼望不到头,透过顶部的冰层隐约能看到青色的天空,可见头顶的冰层并不厚,如果带着冰镐的话,他们甚至有机会挖出一个冰洞来。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那鲸歌还在回荡,利维坦仍然在周围游曳。 裂缝里挤满了北极鳕鱼,密集的程度就像是祼体跳进亚马逊河,食人鱼群蜂拥而来。 好在北极鳕鱼对两人无甚兴趣,只是来争抢冰缝里的新鲜空气罢了,但被无数滑熘熘摩擦着还是很难受,有种光着身子被蟒蛇缠住的感觉。 而芬格尔则瞪着凯撒,使劲地指他手里的手电,比出‘嘘’的手势。 /90/90102/31961254.html 220.新组合 凯撒关闭了手电,降低呼吸的频率,缓慢地踩水。 他们对利维坦毫无了解,不确定那头巨鲸是用视觉、听觉还是嗅觉来搜寻目标,总之想尽办法降低自己被搜寻到的可能。 这群北极鳕鱼是再好不过的掩护,他们几乎完全被裹在鳕鱼群里了。 大海缓缓地摇晃着,海水灌进冰中的裂缝,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凯撒能清楚地感觉到某个巨大的黑影在他们下方无声地游动,带起强劲而缓慢的激波。 甚至不能说它在游动,更恰当的说法是‘巡航’,就像一艘战略核潜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凯撒的体温越来越低,芬格尔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知是极光照得还是快冻僵了,这家伙的脸看起来有些绿,又结了一层白霜,非常形象地阐释了什么叫秋霜打过的茄子。 他们四目相对,贴得很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他们真的被冻死在这道冰缝里,再被学院的救援队挖出来,大概会被认为很爱彼此。 就在凯撒感觉芬格尔快要游过来抱住自己的时候(这样确实能降低热量流失的速度),鲸歌声消失了,利维坦终于离开了。 它离去时是惊人的高速,整片海都因为它的全速游动而震荡不安。 凯撒和芬格尔不约而同地长长出了口气,但也只敢出这么一口大气,因为感觉把仅剩的热量又吐出去不少。 “我们得上到冰面上去。”凯撒抬头看向冰缝的上方。 说实话这很难,前后都是冰构成的断崖,目测距离冰面有五六米的高度,如果有冰镐的话还有办法,但他们手里只有一支强光手电。 上到冰面上也很危险,冰面上的温度是零下三十度,他们浑身沾满海水,几分钟之内就会冻成冰凋。 两人的防寒服还冻在冰峰顶上。 就在这个进退维谷的时候,更大的麻烦来了,那群原本以为跑远了的北极熊竟然出现在了冰缝的上方,正探头探脑地往下看。 这群家伙发出了兴奋的吼声,不知道是捕猎的前奏还是呼喊更多的朋友来分享大餐。 它们是冰海上的绝对霸主,成群的北极熊甚至能够捕猎鲸鱼。 为首的那头老北极熊发出高亢的吼叫,这是狩猎的号角声,其他的北极熊也跟着它吼,兴奋地直起身体,用力拍打着冰面。 它们富含脂肪的身躯是如此地沉重,震得冰面微微抖动,但它们也能轻松地漂浮在海水中,像企鹅那么快地游泳。 就在那头老熊作势要跳下来的时候,它忽然不吼了,也不动了。 因为它的咽喉被一支锋利的直刀贯穿了,直刀的主人以黑烟凝聚的方式出现在老熊的背后,纤长的手紧紧地抓住熊颈的长毛,那支直刀是她用脚踩进去的。滚烫的熊血喷在冰面上,血腥气四下弥漫。 女孩松手让老熊倒下,环顾四周。 她的体重可能只有老熊的十分之一,纤细曼妙得像一只狐,老熊挥掌就能拍碎她,可老熊居然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她看的,是剩下的那些北极熊,眼底流淌着慑人的暗金色。 僵持了几秒钟之后,其他的北极熊转身狂奔着撤走,顷刻之间就隐没在黑暗里。 它们是很聪明的动物,意识到双方之间的差距不是靠数量能弥补的,那只‘狐’才是猎杀者,它们忽然间成了猎物。 酒德麻衣上前一步站在冰缝边,俯瞰下方神色震惊的男人们,长马尾辫在寒风中飞扬,如同黑色的战旗。 “我并不介意多看会儿祼男,但你们不冷吗?”她冷冷地说着,把冰镐丢进冰缝。 …… 片刻之后,一望无际的冰面上点燃了小小的火堆,三人围绕火堆而坐。 凯撒和芬格尔套着石头般坚硬的防寒服,瑟瑟发抖。 酒德麻衣直接下杀手本意是想震慑那群危险的食肉动物,免得要花力气把整群的熊都放倒,可那头死掉的老熊对他们还真有用,肥厚的油脂撒上燃油炉中已经凝固的燃料,终于点燃了这堆火,火上烤的正是那头熊自己的肉排。 热量和蛋白质是他们眼下急需的。 酒德麻衣的状态也不是那么写意,她紧紧地裹着毛毡外套,清理着身上的冰壳。 她逃生的方式跟凯撒和芬格尔一样,但略轻松一些。 冬泳对忍者来说是家常便饭,那身忍者服也帮忙不少,它的面料科技含量很高,紧身隔热,不亚于一件保暖的潜水服。 “所以你一直藏在yamal号上,对吧?”隔着火堆,凯撒盯着酒德麻衣的眼睛。 几年前两个人就在冰窖里打过照面,任何见过酒德麻衣的人都无法忘记她的身材,所以蒙面不蒙面对她其实是无所谓的事。 “准备跟我收船票钱吗?”酒德麻衣挑眉。 “为了利维坦?”凯撒接着问。 “难不成我是蹭船来海钓的?” “每个人都在找利维坦,可它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确定,但我确定你们对利维坦一无所知。” “情报可以共享吗?”凯撒问:“你一个人能猎到利维坦?” “加图索少爷,你想得太多了。”酒德麻衣回看一眼身后黑茫茫的天幕,“我们的合作应该从活下去开始。” 她暴露自己救凯撒和芬格尔并非纯粹的人道主义精神,而是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即使是她也未必能独自生还。 冰风暴停了,极昼还继续,他们必须在黑暗中跋涉,前方距离那个被废弃的科考站大约60公里,后面距离yamal号也差不多60公里。 他们很倒霉地被卡在了正中间,前进还是后退,这是一道关系到死活的选择题。 前进或者后退都不好走,他们原本是逆风而行,风向就是他们的航标,可现在风居然停了。 利维坦和那些巨蛇应该还在周围出没,他们却损失了大部分给养。 “大家在这种鬼地方都能遇上,火上还烤着一头熊,真是缘分啊。”芬格尔看起来还很乐观,“咱们大难不死,精诚合作,还怕走不出去?” 酒德麻衣冷冷地哼了一声,凯撒皱着眉头凝视火堆。 “那条鲸鱼并不是路过。”他抬眼看看芬格尔,又看看酒德麻衣,“它是来杀人的,我们中的某个人。” /90/90102/31961256.html 221.双生子 听到凯撒的话,芬格尔和酒德麻衣都沉默下去。 凯撒的逻辑显而易见。 他们跟利维坦的遭遇当然不该被视为偶然,就像那个神秘的探险队,利维坦找上他们是因为他们曾经去过落日地,去过神的领域的人都该死。 如果说利维坦的目标是那几个尾随而来的船员,未免有点牵强。 此刻坐在火堆边的三个人和睦地烤着熊排,却属于三个完全不同的阵营,加图索家的继承者、神秘的美女忍者、还有愈发神秘起来的芬格尔。 --想起出发前他万般推辞,几乎就要撒泼打滚,可再想他带领凯撒如此惊险地避开了利维坦的极寒领域,似乎为了这趟极地旅行早有准备。 关于利维坦他们都知道些什么,如果把三个版本放在一起做成拼图,也许能知道得更多一些,但他们明显没有那么信得过对方。 “也许我们三个都是它想杀的。”酒德麻衣说道:“或者说,坐在这里的三个人都能洗脱一个罪名,我们都不是利维坦的盟友。” 芬格尔用狄克推多割开熊排,抵到凯撒和酒德麻衣手中,冻成冰坨的威士忌放在火堆旁烤了那么久也解冻了,三人就着瓶口一个接一个地喝。 “现在神应该是觉得我们三个都死了,我们是隐形人,可以藏在暗处,关键的时候再跳出去将它一军!”芬格尔狠狠道。 “没错。”酒德麻衣点点头,“说起来,你们没有想过神和利维坦之间的关系吗?” 凯撒一愣。 神、利维坦、白色的巨鲸,其实都是某位龙王的代号,他们一直是这么理解的。 “神话里的说法,利维坦是神的造物,没有什么智商的大家伙。你们不觉得刚才的大鱼确实没什么智商吗?它只要在这个海域再转上几圈,我们就都得死,可那家伙居然就这么撤了。”酒德麻衣说:“这倒是很符合龙王的特点,力量强大的往往智慧有限,就像芬里厄,智慧型的反过来,就像耶梦加得。从来没有兼具智慧和力量的个体出现。” 她顿了顿,“但从另一方面说,这个神又非常地诡秘,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手在引我们进入北极圈,走这条神秘的航线,最后把自己弄丢了。” “你的意思是,北极圈里其实是一对双生子?神和利维坦!”芬格尔瞪大了眼睛。 酒德麻衣咬着滋滋冒油的熊排,摇头,“我不确定,我只是觉得我在跟两个不同的敌人作战。一个诡秘凶险,设置了一个又一个陷阱给我们;一个强大恐怖,所到之处大海都会冰封。 其实它要是真想杀我们,带着那个极寒领域从yamal号下面游过就行了,核动力破冰船也会陷在冰里。可奇怪的就是,我们才离开yamal号两天,它就找到了我们,我们在yamal号上的时候,它却一次都没有出现。” 凯撒怔了一下,心中掠过一个诡异的想法。 从他们进入北极圈开始,利维坦就找到了他们,跟着yamal号游动。 它之所以一直没有发动进攻,是因为船上有什么人是它不能伤害的,比如双生子的另一个就在船上! 雪?阿巴斯?甚至雷巴尔科船长? 可那个双生子上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倒是火堆边三个各怀鬼胎的家伙最纯洁了,算是过命的交情。 “老大,往前走,还是往后走?”芬格尔问。 凯撒沉吟了片刻,“按照原计划,去找那个科考站。我们必须呼叫救援,yamal号损坏严重,这么一艘船是无法猎杀利维坦的。” “不过我们得快点了。”酒德麻衣看看两人,“解决掉了我们,利维坦就该回到yamal号那边去了。” 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虽然在那艘船上,还有一个明确的龙王存在,但也只能说是过去的龙王。 因为那个女孩再也没有成为至尊的龙之心了。 …… yamal号,小图书馆。 壁炉中,书页燃烧着卷曲起来,化作黑色、火红色和苍白的蝴蝶,被热气流托着飞舞。 冯·施耐德拢着厚厚的防寒服,防寒服里面还层层叠叠地套着各种衣物,蜷缩在壁炉边的沙发上。 如果不是担心他扛不住重量,帕西只怕还会给他增加衣物。 他的身体处在崩溃的边缘,原本他就不适合这次艰难的探险。 凯撒离开yamal号只有两天,但两天里船上的局面越来越糟糕。 越来越多的船员因为奇怪的病倒下,无法确认是中毒还是传染病,也没有任何治疗方案,只能送到医疗舱里去等死。 一旦呼吸暂停,他们的身躯就会出现奇怪的灰化现象,血肉不是腐败而是化作矿物质般的粉末。 任谁看到这景象都会觉得那是中了某种诅咒,而且每个倒下的船员都曾亲眼目睹雪用眼神和尖叫声就杀死了海德拉的幼崽们。 船员们处在巨大的恐惧中,要把这个不祥的女孩丢到冰海上去自生自灭的声音在船员之中流传,雷巴尔科已经无法掌控局面了。 雪现在还能保住命只是因为阿巴斯和帕西,帕西对船员们发出了直接的警告,表示确保雪活着是凯撒临走时的命令。而为了完成这个命令,他不介意把这条船上的人杀到除了雪一个不剩。 此时此刻,这个优雅可靠的管家正站在门口,腰带上挂着那柄名为‘奥古斯都’的凶戾的刀,以防失去理智的船员们忽然冲进来。 这样冯·施耐德才有跟阿巴斯安静对谈的机会。 阿巴斯靠在壁炉边,帮着冯·施耐德把一本本书丢进去,火光照亮了他憔悴的面容。 “等凯撒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冯·施耐德嘶哑地说:“如果我还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教授,您找我来并不是要安慰我吧?”阿巴斯平静地说。 在两人的不远处,坐着慢悠悠喝咖啡的弗罗斯特,再远一点儿,是抱着一本《安徒生童话》在看的夏弥。 真难相信,在这种破冰船上还会有这样的童话书。 冯·施耐德缓缓道:“那个因纽特女孩,雪,你对她没有任何怀疑吗?” “拼了命要救我的人,我没有资格怀疑她。”阿巴斯说道:“但是对我,教授您应该是有怀疑的吧?” /90/90102/31961257.html 222.动脉锁 听到阿巴斯的话后,冯·施耐德沉默了片刻。 “从曰本传回的消息,路明非逃亡时,除了那个名为顾谶的男人,还带了一个人,说那就是楚子航。他的格斗术很出色,看起来受过严格的训练。我们还没有机会跟他深入对话,但据前线的人说,如果说他是从卡塞尔学院毕业的,他们都相信。” “明白了,如果他是真的,那我就一定是假的,狮心会会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有一个人。”阿巴斯平静道。 冯·施耐德说:“你是我的学生,我看着你长大,我可以把这些当作无聊的噪音,但这条船上还有其他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畏惧你的人并不只是那些船员。” 阿巴斯点了点头,他终于理解了某些不安的眼神。 冯·施耐德叹了口气,“我还记得跟你的第一次见面。诺玛跟我说有个自然觉醒的孩子,写了邮件来,需要学院的人去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自然觉醒的混血种了,我就决定亲自去看看。” 老人无声地笑笑,沉浸在往事中,“我们约在一座铁道桥下,见面的那天夜里下着大雨,铁道桥下挂着一盏红绿灯。约定的时间过了,但你并没有出现,我开始想这莫非是个骗局?我竟然会相信有人能不经引导自然觉醒。 我决定等到第三列火车经过,当它的车尾离开铁道桥,我就会转身离开。第三列火车过去了,你还是没出现,我正要走的时候,有人在铁道桥上跟我说话,跟我说,喂,你是来接我的吗?我抬头看的时候,你打着一柄伞,站在铁道桥的最高处,像一只迁徙路上离群的鸟。” “我提早到了,我一直在观察你。我很害怕,不知道来接我的是个什么东西。”阿巴斯也笑了笑,“结果是个离了呼吸机都不能活命的老家伙。” “我看得出你的害怕,既孤高又恐惧。”冯·施耐德不无感慨地说:“如果你真是龙王,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演戏,难道说我一直生活在谎言里?” “听说有些龙王会因为一直在人类社会里生活,而误以为自己是人类,等到某一天他的记忆忽然恢复,他就会把人类的身份彻底丢掉。”阿巴斯轻声道:“朋友、亲人、爱人,全都一起。” “我又听出害怕了。”冯·施耐德抬起头,凝视着他。 “当作为龙王的自己苏醒的时候,作为人类的自己其实是死掉了,可作为龙王的自己却不会可怜作为人类的自己。”阿巴斯坦然回视,“如果我真的是龙王,那么现在的这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 “别想那么多。”冯·施耐德轻声道:“相信自己,这才对得起那些相信你到现在的人。我们对你做过最细的体检,从你的血液到你的骨骼结构,你拥有‘因陀罗’那种高危的言灵,但你的血统稳定。你是屠龙者阿巴斯!” 阿巴斯仰头看着悬下冰棱的屋顶,无声。 “冰风暴已经停了,但通讯还没恢复,原因不明。我们对外的解释是太阳黑子爆发、极地大气中的强电离现象,但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似乎被某种力量和外界分开了。” 冯·施耐德说道:“冰海孤船,死亡考验,他们的心理随时都会崩溃,我必须想办法安抚。” 他伸出枯朽的手,把两个盒子推过去,“他们建议给你和那个女孩安装动脉锁。” 阿巴斯眼角微微抽动,“这样就能让他们放心吗?” 他听说过这个东西,说是动脉锁,其实是种爆破设备,借助心脏造影,准确地把导线设备插入心脏周围,每根导线都会关联一处主血管,必要的时候,它们会造成极其轻微的爆炸,但足够把心脏周围的全部主动脉炸毁。 即使以龙王的再生能力,都无法在所有主动脉被毁的情况下自愈。 南太平洋荒岛上的监狱里,有很多高危的混血种带着动脉锁,他们可以自由地漫步、聊天、晒太阳,甚至偶尔去岛的另一端扎个帐篷过夜都没人管,但岛上有个人握着他们动脉锁的控制器。 设计做得很巧妙,拆解的话也会直接引爆。 “遥控器会控制在我的手里,凯撒返回之后我会交给他,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人能伤害到你。”冯·施耐德缓缓道:“你愿意把命交到我们两个人的手上吗?” 阿巴斯沉默了很久,“我只能交出自己的命,雪的命不是我的。” “只是微创手术,甚至不能说是手术,说体检更合适。”冯·施耐德耐心解释,“你应该听说了那些船员的事,可能某种病毒被那些大蛇带了进来,它会感染这条船上的每个人,我们需要对每个近距离接触过大蛇的人做体检。” 老猎人无害地循循善诱。 …… 雪目光冷澹,眼神中透出敌意。 这女孩已经要回了自己的北极熊皮,扎束起来像个因纽特小猎人,腰带上还扎着几枚从弹药库搜出来的长柄手榴弹。 她大概是已经知道船上多数人都不信任她,随时准备着离开这条船去冰天雪地里闯荡。 不过之前凯撒和阿巴斯发现她的时候,她也确实是个因纽特小猎人,虽然心中恐惧,但恐惧没有压垮她。 “我们每年也做体检,但没听说过要打麻醉针。”雪说。 冯·施耐德之前已经跟她详细说明了手术的过程,其中就包括了全身麻醉。 “正常的体检当然不用,但我们要找的是某种人类之前还未遭遇过的病毒,它们可能只寄居在某些北极动物的身上。甚至它们可能来自落日地,这种瘟疫在船上继续地传播,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冯·施耐德说道:“阿巴斯和雷巴尔科船长已经做完了体检,两个小时你就会醒过来,不过是身上多几个微孔而已。” 阿巴斯就站在窗边,眺望着外面黑茫茫的大海,一直没说话。 这时候他转过身来,撩开防寒服和紧身的t恤,身上某几处还在轻微地出血,但看露在外的伤口确实是可以忽略的小孔。 看到那些伤口的时候,雪似乎微微动容,强烈抵触的表情也略微地褪去了。 “雪,我们在一个很危险的处境中。你救了全船的人,我相信你,但这不代表船上的每个人都相信你。我们得找出致病的原因,还得说服那些迷信的船员,否则我们没有人能逃出神的诅咒。”冯·施耐德轻声道:“事到如今,我可以开诚布公,我们来这里,是要杀死被你称为‘神’的那个东西。那东西继续活着,会杀死很多人,就像它杀死你父亲那样。” 这一幕就像慈祥的老猎人在引导即将踏入森林的小猎人。 /90/90102/31961259.html 223.无人生还 “你们想要杀死神?没人能够杀死神!”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杀死过很多号称‘不死’的存在,跟那些东西相比,你所谓的神并没有很特别。”冯·施耐德说:“我曾在格陵兰海的海底见过它,我这残破的身体就是拜它所赐。但我活下来了,我要让它为这件事后悔。你也是从它手里活下来的人,难道你要一辈子不踏进北极圈躲着它的追杀吗?跟我一起去杀了它怎么样?为了你的父亲。” 他之前说的所有话都是那么温和,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者,说到这里却忽然变了语气,童孔中仿佛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无论他怎么掩藏,那份仇恨在被触碰到的时候,还是会如恶魔的黑色尖角那样刺破他的面具。 雪怔怔地看着他,久到连冯·施耐德自己都有点尴尬。不知道是自己的情绪无意中外露吓到了这个女孩,还是那一长串的英文这个因纽特女孩根本没听懂。 可雪最终点了点头,“我同意。” 冯·施耐德教授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看了阿巴斯一眼,敲了敲船舱的门,帕西推门进来。 “女士已经同意了体检方案,让我们的医生在两个小时内准备好。”冯·施耐德说。 帕西向着雪微微鞠躬,“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我们的医生是位男士,希望雪小姐不会介意。” 微创手术要露上身,执行手术的医生当然不能是yamal号的船医,而是卡塞尔学院的人,他同时也是位持证的美国职业医生,对于病人的身体见得太多,早已心止如水。 但病人是妙龄的女孩,又是因纽特人,这些话最好提前说明。 “没关系,但阿巴斯要在病房外等着。”雪说。 冯·施耐德和帕西对视一眼。 “如果我父亲还活着,应该是我父亲看着。”雪补充道。 冯·施耐德愣了愣,没想到她对阿巴斯这么依赖。 …… 阿巴斯靠在病房的舱壁上,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那是医生在为手术器械消毒。 遵照雪的要求,他得一直候在病房外,尽管这事实上毫无意义,他是冯·施耐德的同谋。 微创手术确实不假,但不是体检,而是安装动脉锁。 医生会在雪的身上做极小的切口,让无菌的铂金细丝进入她的体内,缠绕在她心脏周围的动脉上,整个手术过程比装假牙还容易,手术后雪也很难觉察自己身体的变化。 控制装置只是指甲盖大小的薄片,藏在肋骨的边缘,全套装置加起来不过十几克重。 被植入动脉锁的人带着它过一辈子都没事,但拿着遥控器的人随时能杀掉他。 阿巴斯相信施耐德和凯撒,希望雪只是个普通的女孩。 他的手伸到自己的防寒服里面,某一节肋骨处,使劲按下去的话,会觉得有一丁点的疼痛。 他也做了那个微创手术,动脉锁寂静无声地在他体内工作着。 做手术的时候他要求不打麻药,来清醒地感觉着那些铂金丝进入自己的体内,如同毒蜘蛛的触手那样缓缓缠绕在他的动脉上。 这是他为自己的谎言支付的代价,他欺骗了那个因纽特女孩,无论理由为何。 有时候,真的会为自己是人类而生厌。 …… 三个人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跋涉,损失了全部的雪橇犬之后,他们只得自己充当雪橇犬,每个人都在腰间系着绳子,绳子后面拖着小型的雪橇,里面是他们从冰下抢救出来的物资。 极夜刚刚开始,太阳不再升起,但天边还是有微弱的亮光,可以当作判断方向的参考,但不太精准,剩下的就得看运气了。 “老大,你读不读推理?”芬格尔喘着粗气,但还有心情聊天。 “我不读推理,我有个女巫一样的未婚妻,任何推理她只要看到一半就会猜到结局。”凯撒澹澹道:“而且,她会跟我剧透。” “1939年,阿加莎·克里斯蒂出版了她的成名作《无人生还》,十个有罪的人被邀请去一个岛上的别墅度假,然后全部都死在那里了。”芬格尔咧嘴笑道:“你说像不像我们现在的处境?” 凯撒眼神一动,“你是说yamal号上载的都是有罪的人?” “而且凶手就在船上,《无人生还》里就是这么写的。”芬格尔说:“他会想办法让我们互相猜疑,最后把我们一个个干掉。” “破解那个杀局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十个人中有两个人是绝对相信彼此的,一直待在一起,凶手就不能得逞。”酒德麻衣加入了这个无聊的讨论,“但每个人都猜对方是凶手。” “想不到美女也读推理。”芬格尔惊讶道。 酒德麻衣耸肩,“不,我没兴趣读那破玩意儿,但交过写推理的男朋友。” 芬格尔一屁股坐在冰面上,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歇一会儿歇一会儿。” 凯撒和酒德麻衣也停下了脚步。 确实应该休息了,遭遇利维坦后,他们连续不停地跋涉了十二个小时,体能接近枯竭。 凯撒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为了那个未知的科考站,放弃了撤回yamal号的机会。 他们事实上已经迷路了,本应出现在半途中的好几个永久性地标都消失了。 从地图上看北极圈,会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北极圈的每个角落,甚至每年有上千名游客能够亲临北极点,拍照留念,甚至在那块浮冰上举办香槟酒会。 可一旦失去机械的支持,北极圈就骤然变作一片恐怖而迷幻的荒原,一个看不见障碍物的迷宫。 你往任何方向看去它都是一样的,会觉得自己永远在原地转圈。 如果不是酒德麻衣猎杀了那头北极熊,他们的食物供给都是问题,原本充足的自加热罐头居然没能找回来,然而一路烤熊肉的话他们就需要大量的燃料,燃料的供给也是非常有限的。 “我们得学因纽特人堆一个雪屋,它比帐篷保暖。”酒德麻衣说:“雪屋还能隔绝我们的气味,避免再被附近的北极熊闻到。” 芬格尔一听,顿时哼哼地秀起肱二头肌,“它们来了岂不送肉上门?我现在一口气能吃两只!” /90/90102/31961261.html 224.考古学家 酒德麻衣懒得回应芬格尔的耍宝,“我得睡一会儿,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北极熊来了,就请弗林斯先生您留它们小坐片刻,我醒来再杀。” 凯撒也懒得加入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已经拔出猎刀就地挖雪。 他的判断跟酒德麻衣相同,他们事实上已经进入了食物和燃料都很短缺的危险境地,从现在开始一切的能源消耗都得被降到最低,雪屋是个很好的办法。 极地的积雪非常干燥,堆出一间小小的雪屋只花了他们不到两小时,门口用帐篷来挡风。 三个人钻在雪屋里不得不膝盖碰着膝盖,脸也几乎贴着脸,像是三只一起冬眠的狗熊。 “谁的长腿?谁的大块胸肌?都收一收!”芬格尔边抱怨边喝酒,“两位大老,现在该怎么办呐?” 没有人说话,酒德麻衣和凯撒膝盖顶着膝盖,看似是在沉思,其实已经睡着了。 他们都是高效的人,不会把时间用在无意义的聊天上,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唯有在体力储备充足的情况下才能应付突发情况。 芬格尔都哝了几句,困意上涌,拎着酒瓶子就睡着了。 凯撒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醒来了,外面寒风呼啸,雪屋里芬格尔鼾声大作,酒德麻衣的眼睛在黑暗里明亮异常。 “那个藏在幕后的家伙还真像是要一个个地杀了我们所有人。”她知道凯撒醒了。 “就像《无人生还》?”凯撒挑了挑眉。 “十个人,犯了十种不同的罪,挨个判处死刑。现在被处死的人是部分的船员,还有我们三个,那个因纽特小女孩差点被船员们烧死,但你和阿巴斯救下了她。”酒德麻衣说:“你的朋友阿巴斯也差点被巨蛇咬死,又是因纽特小女孩救了他。如果把这些人除掉的话,剩下的是船长、那位随时会咳死的教授、和你那个牛排烤得很好的秘书。” 凯撒:“帕西不会对我不利,虽然我也觉得他是个出色的侩子手。” “作为你们家族的秘书,保护继承人是他的责任,但我们现在在信号完全中断的冰海上,他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酒德麻衣说道:“忽然有位带着牛排和酒来船上服侍你的秘书,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猜他更深的目的是为了那具龙骨。”凯撒沉吟道:“我的家族对龙骨的归属非常在意,如果我们成功杀死利维坦,应该会得到龙王之骨。” 酒德麻衣继续道:“雷巴尔科船长呢?他经历过一次神秘的事件,也看到过那种青色的极光,可他居然说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值得怀疑,但那些差点死掉的人里也可能会有人伪装。”凯撒说:“《无人生还》里的凶手就冒充成死者,避开了被怀疑,连这个正在打鼾的家伙都值得怀疑。” 酒德麻衣澹澹一笑,“这话当着他的面说好吗?” 凯撒耸肩,“他可是当年格陵兰事件的亲历者,施耐德教授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学生,一心要复仇,这家伙失去了所有同级的同学,却跟把什么都忘了似的。” 酒德麻衣微微摇头,“创伤性的经历会让人刻意避免去回忆某些事。” 凯撒深吸口气,“总之,我们中没有人可以逃过怀疑,所有的线索都是乱的。” “不。”酒德麻衣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有一个。” “谁?”凯撒一怔。 “你。”酒德麻衣澹澹道:“你是黄金鬃毛的雄狮,没有任何必要去行诡计,你从荒原上走过,要吃掉一切卑鄙的动物。自以为正义,实际上是暴君,有时候也愚蠢。” 她的话有些中二,却是最形象的比喻。 她说道:“如果只有绝对的信任能够破解这个阴谋,我选择相信你。” 凯撒沉默了片刻,“可我无法相信你,我甚至不知道你背后是什么人或组织。” “如果是想借机探问一些情报的话,你可以闭嘴了,那个人的名字,不是你有资格问的。”酒德麻衣平静道:“我只能请你放心一件事,这次我只是个观察员,想看看北极圈里到底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凯撒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挥手打断了。 “最后说件秘密作为暂时结盟的诚意金吧。”酒德麻衣说:“那个全灭的考察队是我们雇佣的,那个因纽特小姑娘似乎没说假话,他们的确在冰海深处找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凯撒盯着她的眼睛,“你们的目标也是利维坦?” 酒德麻衣澹笑,“我如果说我们只是例行考古,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例行考古?”凯撒并未当成玩笑。 酒德麻衣:“我们根据各种情报判断,认为北冰洋下有昔日龙类的遗迹,所以就雇了那么一支探险队,让他们来北极圈里转转。他们非常专业,不是专业的赏金猎人,而是专业的考古学家。 我们并没对他们抱很大希望,只不过是对北冰洋的投石问路。如果派条船在北冰洋里转几圈就能找到龙族遗迹,那我们也太有狗屎运了。” 她叹了口气,“可有的时候人就是会走狗屎运。“ 凯撒讶然,“你是说他们真的找到了落日地?” 酒德麻衣缓缓点头,“开始还只是一截从海底捞上来的青铜柱碎片,那东西应该出自某个龙类遗迹。整个探险队因为这个发现欣喜若狂,他们相信自己找到的是远古时期北极圈内有过人类文明的证据。 他们的团队里有各种专业人士,他们试着解读青铜柱上的符号,相信北极圈内有人类从未发现过的岛屿。这跟因纽特人传说的‘落日地’相吻合,他们就去找当地的向导。他们认为落日地是一片古代露出水面的陆地,但因为温室效应海平面上涨,被淹没在水下了。” 凯撒恍然,“所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利维坦,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龙族?” 酒德麻衣苦笑,“没错。他们只是一帮纯正的考古学家,他们并不是想偷偷摸进龙族的遗迹发笔大财,他们只是太想探索未知的世界了,他们一边向着北极点推进,一边都开始写论文了。” /90/90102/31961262.html 225.通讯工具 酒德麻衣讲述道:“我们当然不希望他们继续下去,我们许诺了巨额的回报,跟他们说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可以开船回来了,把那块青铜碎片交给我们就好。 那笔钱多到能让一位国王背叛他自己的国家,但这对那帮痴迷学术的疯子没用,队长就像朗诵莎士比亚的台词那样跟我们说‘这是他个人的一小步,却是迈向古文明的一大步’。 他跟我们说,在约翰·斯蒂芬斯在洪都拉斯的热带雨林中重新找到玛雅文明的遗迹前,雨林中藏着黄金城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却没有一个专业的学者相信。而他就是当代的约翰·斯蒂芬斯,他被那个神秘的岛屿迷住了,他愿意为那个岛去死。 他们甚至中断了跟我们的无线电联系,经过危险的浮冰带往北航行,好在我们还有极轨卫星,大概还能掌握他们的航线,直到他们遇到了那片青色的极光。” 凯撒澹澹道:“很好的故事,可惜没什么用,我们的雪橇上还有酒,倒是可以致敬一下这些勇敢的先驱者。” “别着急,故事可还没有结束。” 酒德麻衣看他一眼,“你也知道,一旦极光出现,强烈的电离现象就会中断这个区域内跟外界的所有联络。所以从他们遇见极光开始,连极轨卫星都无法定位他们了。 但那位当代的约翰·斯蒂芬斯居然跟我们主动联络过一次,他明显喝了很多酒,说起话来逻辑混乱,但他最后说了一句很清晰的话,他说‘英灵殿的门,我们已经关上了,里面的东西不应该回到人世间’。” 凯撒不禁悚然动容,“英灵殿?” “没错,英灵殿,val 226.资深演员 答桉似乎不言而喻,是那些暗青色的大蛇! 回想起来,这一路上都是酒德麻衣在前面领路,而她一路上都在跟着那些大蛇留下的痕迹走!所以这么走下去,他们抵达的岂不正是那些蛇的巢穴? “队长最后的通话中,背景音是枪声,密集的枪声。北极熊是北极圈内最危险的猎食动物,它们通常也不一起行动,还有什么威胁逼得他们用那么多子弹去对付?” 酒德麻衣缓缓道:“应该是那些蛇吧?他们去过英灵殿,惊动了里面的守卫,守卫不是胸大屁股翘的瓦尔基里,而是那群巨大的蛇。他们抵达那座科考站,被蛇群追上,在那里发生了战斗。” 她看向两人,“你们没想过之前那艘黑色的船从哪里来的吗?那就是那支探险队的船,他们不是主动放弃了那条船,而是那条船被蛇群占据了,成了蛇穴。” 凯撒缓缓道:“所以那座科考站其实也是一处蛇穴。” “应该是,希望住客能少一点。”酒德麻衣看他一眼,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根黑色的金属棒,金属棒的一端是锋利的尖刺。 她把这跟金属棒深深钻进三人之间的坚冰中,“加图索少爷,你觉得在这个鬼地方,那些蛇是吃什么东西把自己养得那么大的?” 凯撒想了想,“鱼群、虾群、浮游生物,蓝鲸也是吃这些东西,能长到30米以上。” 酒德麻衣笑得春花灿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蛇现在就在我们附近的海里进食,要不要试着听听看?” 凯撒把下颌骨紧贴那根冰冷的金属锥,闭目静听。 一代音乐巨匠贝多芬在耳聋之后就是用类似的方式听音,咬着木棍,把声音直接导入颅骨。 酒德麻衣用的金属锥导音效果更好,此刻方圆几公里内冰面上的声音、冰层下的声音都通过这根金属锥传入凯撒的颅骨。 他的言灵是‘镰鼬’,听觉的敏锐程度本就远超常人。 片刻之后,凯撒直起身来,神情凝重。 “老大,什么情况?”芬格尔神情紧张。 “我什么都没听到。”凯撒摇头,“冰面之下很安静。” “说得跟我们闯进异形老窝里似的,结果鬼影子都没有。”芬格尔松了口气。 凯撒:“这才不正常,我们遇上利维坦的时候,冰下能看到成群的北极鳕鱼,可这里的冰下静悄悄的,就像坟墓一样。” “因为那些蛇群不久前刚在这里进食过,它们的体型巨大,每天消耗的热量是很恐怖的数字,它们进食过的海域,别说北极鳕鱼,大概连磷虾也剩不下。”酒德麻衣说:“而我们遇到利维坦的海域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海洋生物,你们还没想明白吗?” 凯撒沉声道:“那些大蛇,是利维坦的食物!” “没错,所以利维坦经过的地方,那些大蛇就不敢出现。而利维坦是不吃北极鳕鱼的,北极鳕鱼群甚至可能会跟着它游动。”酒德麻衣说:“只要它不唱那种招来极寒的歌,跟着它反而是最安全的。” 芬格尔愣了一下,狗脸煞白,“那这利维坦得多大啊?” “陆地动物的体重受到骨骼承重能力的限制,但海生动物有浮力支撑身体,原理上可以无限地长大。”凯撒解释道:“有人根据抹香鲸身上的吸盘伤疤推断,深海中可能有体长80米以上的大王乌贼。” “人类自认为已经是地球的主人了,龙类和它们的亚种却在不见光的地方形成了新的生态圈。它们猎食和生长,种群悄无声息地扩大。并非所有的龙王都像诺顿和耶梦加得那样是孤胆英雄,悲伤又愤怒地向世界复仇,也有龙类是聪明的战略家。”酒德麻衣幽幽道:“它们可以隐忍很多年,当它们开始复仇的时候,人类会看到一支军队横渡大海。” “你们的立场在人类这一边吗?”凯撒盯着她的眼睛。 “至少此时此刻,我的立场跟你的立场是一致的。”酒德麻衣微笑道:“而我们谁都无法确保自己将来的立场还在人类这边。怎么样?我的诚意金还够吗?” 凯撒点头,“足够。” “所以我们算是暂时结盟了吗?”酒德麻衣问。 “从你把我们从冰海里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结盟了。”凯撒笑了笑,“难道还需要立个誓歃个血?” “从我开始,这一路上我们三个同进同退!大家谁也别背叛谁,谁也别关键时候跑路,直到大家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芬格尔拍着胸脯大声道。 听到这些话,酒德麻衣刹那间有些失神,接着她又听到芬格尔说:“说话不算数的人死全家!” 凯撒被这条毒誓震到了,吃惊地看着这条忽然江湖起来的败狗。 看他那威严肃穆的神情,感觉他才是这个三人组里的大哥或扛把子。 “做兄弟,就是要赌上身家性命。”芬格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该你们了。” 酒德麻衣恢复了笑靥如花,“芬格尔老爷都敢发,我又有什么不敢发?说话不算数的人死全家!” 凯撒苦笑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两位的父母应该都是英年早逝的类型吧?” 酒德麻衣和芬格尔不约而同地摊了摊手。 “既然大家都那么豪爽,没问题。”加图索少爷澹澹一笑,“我母亲过世了,那就赌上我亲爱的老父亲的性命吧!” 话落,在对面两人忍笑的对视中,凯撒似有似无地朝某个方向瞥了眼。 之前有句话没说,在刚刚释放‘镰鼬’的时候,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在除了风声之外的万籁俱静里,有一个微弱到几乎让他以为听错了的声音,那属于人类的心跳声。 他无从猜测。 …… 庞贝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这世上还有人会想念我吗?” 不过他旋即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上半身几乎是趴在会议桌上,语气沉痛,“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他还是个没毕业的孩子啊!是我们加图索家的独苗哇!你们要对我这个老父亲负责呀!” 英灵殿会议厅,秘党全体元老不得不正襟危坐,听取这位老父亲的哭诉。 yamal号失联已经超过一周了,元老会尝试过各种手段联系它,但都没有结果。 那场强烈的极地风暴令所有的通讯方式都中断了,试图救援的船遗憾地通知学院,它们的吨位数和抗风暴能力根本不敢接近冰风暴的区域。 这边焦头烂额呢,那边庞贝就气势汹汹地登门了。 元老会无法不接待这位学生家长,因为他同时也是这所学院的校董,还是最大的出资人。 庞贝进了门儿就开始表演,哭天抢地撒泼打滚。 /90/90102/31961266.html 227.父子情深 “加图索先生,我们正在想办法,相信很有就会有结果的。” 面对泪流满面的庞贝,图灵先生温言劝说,虽然他也知道这话空洞无力,但无论如何都得有人站出来说几句话。 庞贝已经把会议厅变成戏剧舞台了,不制止的话不知道他会演多久。 “想办法?什么办法?请问我还怎么相信你们?北冰洋啊!那是多么险恶的地方,你们拿一艘小破船就把我儿子送去了!”庞贝瞪着眼。 “这是一次准备充分的行动!”贝奥武夫忍不住了,“我们花费巨资购买了世界上最强大的破冰船,装备部为它加装了最强的武器,配置了最强的团队,由执行部部长亲自带队。但任何屠龙的行动都可能遭遇意外,自古以来支撑秘党的不是刀剑和铠甲,而是勇气和牺牲!我们每个人都该有牺牲的觉悟,你的儿子凯撒·加图索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我想他也不想被看作花花公子或者懦夫!” 他不想把话说得太狠,谁也不想跟加图索家公然敌对,但说到‘花花公子’和‘懦夫’这两个词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强了语气。 “什么叫准备充分?买一艘破船就叫准备充分?他们是去屠龙啊各位老先生!你们甚至连那位龙王的真实面目和能力都不清楚,就叫准备充分?”庞贝怒了,完全不给这位老前辈面子,“为什么不能派核潜艇护航?你们美国人不是有11个航母战斗群吗?调一个去北冰洋不行吗” 范德比尔特先生尴尬道:“加图索先生,很能体会您的心情,可那11个航母战斗群都是美国当局的资产,您想调动它们的话只能去跟五角大楼协商。” “拿五角大楼来压我?”庞贝立刻就掏电话,“行!我这就打电话,五角大楼里我有的是能跟我一起泡妞的硬关系!” “先冷静一下。”曼施坦因教授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根据以往的经验,庞贝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人,急起来真会去问五角大楼借航空母舰,后者势必会对北极圈的事态起疑。 “加图索先生,您不在这张会议桌上的时候,凯撒就是我们的校董,我们也很在意他的安危。但事情已经发生,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只能等待结果。”曼施坦因教授诚恳道:“如果加图索家对我们的救援行动不满意,请问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令加图索家满意?” 庞贝两手一摊,“派一个航母战斗群去,再加三艘核潜艇,把我儿子接回来,顺便拿战斧导弹炸死那条龙!” 曼施坦因尴尬地咳嗽,“您说这些只是在开玩笑。” “我现在还有心思跟你一个秃子开玩笑?”庞贝翻了个白眼,“想让我们满意,在我儿子活着回家之前,猎杀利维坦的行动由我指挥,我有权调动执行部在世界各地的分部,我也有权不跟各位元老汇报进度,不过我保证事后你们会收到一份详细的报告。当然,最核心的,我需要eva的最高权限!” “你的要求太多了!”贝奥武夫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跳,“你这是要把秘党当作加图索家的私人武装!” 他根本不愿意花时间跟这个浪荡子说话,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加图索家虽然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但跟贝奥武夫家族比起来,只是混血种中的新贵和暴发户而已。 贝奥武夫家族的勇士们仗剑屠龙的时候,‘加图索’这个姓氏都没有诞生。 可是百年来,这个家族英才辈出,成为混血种家族中最显赫的名门,而贝奥武夫家族却日渐衰微,渐渐成为老朽的代名词。 是这群狡黠的西西里人夺走了贝奥武夫家族的荣光!他们喝着昂贵的酒,举止轻浮炫耀,跟权贵们往来,游刃有余,敛聚了惊人的财富。 加图索家今日的地位是用钱堆出来的,而贝奥武夫家族的姓氏却是用历代勇士的血擦亮的! “先生们,你们还没有明白秘党作为一个组织的本质。”庞贝忽然安静下来,安坐,后仰,靠在那宽大的椅背上。 这样的他令人想起《教父》里的艾尔·帕西诺--英俊,沉静,带着微笑,但那是黑暗世界的皇帝,即使坐在阳光里,也是冷的。 “世上所有的组织,无论是阳光之下的官方、大学,还是阴影之中的共济会、光照会,无非都是围绕着某个目的聚集起来的一群人。越是严密的组织,它的目的就越大。秘党当然是个严密的组织,而它的目的,各位前辈是否认真地思考过呢?” 庞贝环顾四周,无人回答。 有的人是不明白他忽然谈起‘组织’这个社会学名词的用意,有的人则是因为不屑。 “守护世界和平、压制龙族复兴,我们可以给自己找到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目标。但我们真是这么一群具备献身精神的理想主义者吗?” 庞贝并不在意,且始终微笑,“别开玩笑了先生们,理想是人类精神花园中最美的花朵之一,但是越美的花朵盛开得越短暂,仅凭‘理想’二字,秘党不可能存续几千年。请问在座的各位,有几个人没有自己的家族?而你们的家族,又是如何兴盛起来的?” 他一一看过去,“贝奥武夫先生,你的先辈曾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建国,请问那位屠龙的勇士是靠着什么登上君主之位的?屠龙,靠的是屠龙的丰功伟业,还有龙穴中堆积成山的黄金。如果你们想听,我可以给你们每个人讲讲你们的发家史。 没错,秘党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如果没有秘党,龙王们可能已经再度统治世界了,但组成秘党的各大家族也从屠龙这门生意中赚到了财富、权力、和地位。 各位的家族都曾踊跃地把年轻人送到这所学院来接受培养,请问各位想的真是要把他们的生命奉献给我们伟大的事业吗? 不,至少在我决定要把凯撒送来上学的时候,我想的是秘党的新一代精英中怎么能没有姓加图索的人?如果加图索家退出秘党,就关上了自己通往龙族世界的门,而龙族,既是我们的死敌,也是我们赖以发家的宝库。” 庞贝冷笑道:“我的意思是,屠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门生意。” /90/90102/31961267.html 228.秦失其鹿 “庞贝!闭嘴!” 贝奥武夫霍然起身,脸色血红,目露凶光,“这里是英灵殿!这里收藏着秘党历代牺牲者的骨灰,你怎敢在他们的墓碑前说这种话?” 元老们不约而同地想要起身闪避,肉眼不可见却恐怖的气息从这个老人的身上弥漫出来,势如狂潮。 贝奥武夫已经展开了领域,这个领域覆盖整个会议厅。 他的肌肉骤然隆起,浑身骨骼爆响,本就强悍的身形越发魁伟,随时都会撑裂衬衫。 那不是他天生的血统,而是多年来持续用龙类血清强化自身的效果。 元老会中当然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但没有人敢正面抗衡贝奥武夫,发起怒来的时候,‘嗜龙血者’简直就是现实版的绿巨人。 “如果我说的话只是无知的狂言,那么听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反正我在各位的眼里从来都是个无知和无耻之徒,即使现在我大腿上坐着个祼女调情,贝奥武夫先生也不至于如此愤怒吧?可为什么我难得说几句严肃的话,您却急于封上我的嘴呢?” 庞贝还是微笑,“布鲁诺之所以被烧死在鲜花广场上,是因为他说了真话,宗教裁判所无法赢得辩论,就只有毁灭论主了。” 他安静地注视着贝奥武夫。 虽然是以‘伤心欲绝的学生家长’名义登门,但他还是穿着自己招牌的白色西装和白色皮鞋,领口里缠着孔雀尾羽般灿烂的丝绸围巾,像个只能在女人怀里撒娇的老白脸。 可这样的庞贝却顶住了贝奥武夫的压力,那狂潮般的气息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 “贝奥武夫阁下。”图灵先生低声道:“在这张会议桌上,人人都有表达意见的权力,任何暴力都不该用在这间会议厅里。” 贝奥武夫凶狠地瞪视图灵,但当他触及到其他元老的眼神时,狂暴的气息渐渐地消散了。 并非每个人都对庞贝的话表现得义愤填膺,有些人默然不语,但也有些人死死地盯着贝奥武夫,以防他有进一步的异动! 贝奥武夫整理衬衫领口,重重地坐了回去。 庞贝侃侃而谈,“做生意没什么不好,东印度公司是英国人在印度的生意,之所有会有大航海时代,是因为欧洲想跟全世界做生意。 对金钱和权力的追求令人类进步,屠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生意,但能做这门生意的并非只有我们,世界上的混血种家族很多,比如芝加哥的汉高家族。 如果龙王们强而我们弱,那么这是一门坏生意,汉高之流躲还来不及,但恰恰相反,我们在对龙王的战场上节节取胜,我们甚至得到了龙王之骨,屠龙变成了一门好生意,汉高之流就会眼红。 想像一个所有龙王都化为龙骨摆在博物馆里的时代,那时候真正属于人类的时代就降临了吗?不,降临的是混血种的时代,继承了龙族遗产的人就是新的龙族。” 元老们的神情骤变,连一直怒目相向的贝奥武夫也在庞贝目光扫过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回避了。 他们当然想过这件事,却很少当众议论这件事。 他们每个人都流淌着龙的血液,当纯血的龙族消亡之后,谁最有资格继承龙族,成为炼金技术、高贵血统和神秘世界的掌握者呢?当然是他们。 新的龙族。 没错,那样的人就是新的龙族。 他们之所以不敢讨论这件事,是因为它违背了秘党建立时的初衷。 可一旦反抗军赶走了殖民者,岂不就该变成新的执政官吗? 庞贝把一个文件夹丢在桌上,准确地滑到贝奥武夫面前,“我们在这里高谈阔论的时候,一艘洛杉矶级核潜艇已经离开了既定航线前往北极,满载着鱼雷和‘战斧’巡航导弹。 表面上的理由是一艘俄国的阿库拉级核潜艇进入了北极圈,美国应该派遣一艘级别相当的潜艇去制衡。但我们可以把那艘核潜艇称为‘汉高的核潜艇’,如果它同时遭遇了阿库拉级核潜艇和利维坦,肯定会优先把战斧导弹丢给利维坦。 而那艘阿库拉级核潜艇又是谁派去的,我们还没查出来,但显然也是有什么人暗中给俄北方舰队施加了影响力。” 贝奥武夫翻开文件夹,读完之后递给身边的人,一言不发。 加图索家提供的情报足以证明,那艘核潜艇的派遣确实是汉高家族私下里施加了影响力。 名义上它是去北极圈执行军事任务,但那位舰长真正效忠的,却是汉高本人。 “先生们,我们在做的是一桩大生意。谁在这个生意场上胜出,谁就是世界未来的运营者。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争的是什么,当然也是世界的运营权。 人类为了这个权力消耗了千万计的人命和数不清的钢铁、石油乃至黄金,可你们买一艘破冰船就觉得是大手笔了,称之为‘准备充分的行动’。我问你们要核潜艇和航母战斗群,你们却大惊小怪地看着我。” 庞贝叹了口气,“你们这是想用一把皮弹弓打赢一场战争。” “汉高有什么资格跟我们竞争?”贝奥武夫语气不屑。 “竞争不需要资格,只看实力。”庞贝说:“汉高之前不敢跟我们竞争,是因为有希尔伯特·让·昂热担任这间学院的院长,他足够镇压汉高的野心。但现在呢,我可怜的老友躺在救生舱里,生死未卜。我们还损失了最重要的资产,我想汉高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什么资产?”图灵先生不解。 “路明非,无论他是不是还未苏醒的龙王,他手中握着屠龙的怪力,那就是权柄,即使汉高也要敬畏这权柄。路明非一天是秘党的成员,秘党一天被敬畏,可他现在成了我们的敌人。”庞贝摊了摊手,“汉高有理由相信,没有了昂热和路明非,我们能做的事情他都能做。他杀了利维坦,他就是新的秘党。当龙骨摆在他家的客厅里对全世界的混血种家族展示的时候,人们就会把原本给我们的尊重转给汉高。” 他平静道:“你们应该知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典故,利维坦就是那头鹿,追逐它的人不止我们。” /90/90102/31961269.html 229.花花公子 “你们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两张牌,昂热和路明非,但你们仍有一张牌可以打,那就是加图索家。” 庞贝神情真挚,“加图索家也愿意继续跟秘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不如说加图索家准备替代秘党站在这条战线上!”贝奥武夫针锋相对。 庞贝说道:“我们要求这个指挥权,自然也会给出合理的价格。事实上,在我来这里的路上,英国皇家海军的两艘机敏级攻击核潜艇已经偏离原定的航线前往北极圈,一枚搭载‘天谴’系统的卫星也进入了极地轨道,现在它每天两次经过北极圈上空。 我们的说客已经启程前往华盛顿和莫斯科,想办法限制美、俄那两艘核潜艇。破冰船我们也调集了四艘,沿着四条不同的航线向着北极点挺近。至于航母作战群,它无法在冰封的海面上航行。” 他这么说的时候,北极的实时地图用投影展示出来,围绕着北极点,六条曲折的红色航线,还有一道环绕地球的蓝色圆弧。 当知道汉高家族还有某个未知势力向北极圈派出了核潜艇的时候,元老会震惊了,可跟加图索家的手笔相比,那些都是小打小闹。 “先生们,我们要在北极圈打一场战争,一场必须赢的战争!”庞贝缓缓道:“投入了这么多,我们总要确保自己的财产安全。” 元老们相互对视。 一时间数不清的视线越过会议桌,传达着复杂的情绪和截然相反的意见,有人摇头,有人沉吟。 “既然元老会里有不同的想法,不如按照我们的惯例,投票吧。”庞贝适时道:“能坐在这里的人,手中应该都有一张黑卡,那代表着你们在eva那里的权限。愿意交出权限的人,就把那张卡丢在桌子上。不愿的人,就拿着你们的卡等一等。”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夹在指间,“如果我收到了超过一半的卡,那么另一半的卡,我也要!” 会议厅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元老们端坐如凋塑。 这个规矩历史悠久,源于古罗马时期,当战争爆发的时候,奉行民主制度的罗马人就会忽然间转为独裁制,某人会经由元老院的决议,获得‘狄克推多’的临时性称号,意为‘独裁官’。 整个罗马会化作他手中的战斧,去把敌人斩碎,无人可以质疑他的决定,即使指定他的元老院本身。 庞贝启动了这个古老的程序,若他能获得2/3以上的支持票,就能暂时剥夺元老会的控制权。 庞贝静静地看着大家,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黑卡在他的指间翻飞如蝴蝶,那是昂热的招牌动作,恍忽间坐在会议桌尽头的还是那个桀骜不逊的老绅士。 沉默长达五分钟之久,这无疑是艰难的抉择。 一张接一张的黑卡被丢在了桌上,有人丢出黑卡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有人起身离开了会议厅。 范德比尔特先生紧紧地攥着自己的黑卡,闭目静坐,像是要用性命保护那张卡,不让它落入加图索家的手中。 图灵先生却是第一个丢出自己黑卡的人。 反对者对赞同者怒目而视,斥责他们在加图索家的金元攻势面前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昔日的朋友们也会意见向左,背道而驰。 每个人都在心里计算着票数,庞贝的支持率越来越高,已经逼近2/3的票数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已经表明了立场,只剩少数几位元老犹豫不决。 庞贝只需要再多一票,再多一票他就成为整个秘党的临时性领袖,但没有那一票他就得灰熘熘地回罗马去。 而从几位犹豫不决者那里争取到一票,似乎并非难事。 范德比尔特先生睁开了眼睛,“先生们,罗马的毁灭是从信仰英雄开始的!从苏拉到西庇阿到伟大的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他们捍卫了罗马,却也摧毁了罗马的根基! 相信英雄的罗马人对他们自己失去了信心,他们一再地呼唤英雄,最终就是呼唤皇帝!看看你们面前的这个人,庞贝·加图索,你们今日奉他为英雄,明日他就会称帝!” 苍老嘶哑的声音,却堪称振聋发聩,还没下定决心的元老们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卡片。 庞贝挑了挑眉毛,“说得没错,但高卢人的战锤已经敲响了罗马的大门,我们真的还有时间讨论制度问题吗?” 范德比尔特:“罗马可以作为罗马而亡,但作为帝国而生,是罗马的耻辱!” 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庞贝和范德比尔特先生的辩论,那是又一张黑卡被丢在了桌面上。 范德比尔特先生的脸色惨白,因为这张黑卡,庞贝凑够了2/3的支持票,反对派的努力全部白费。 而丢出这张黑卡的,竟然是贝奥武夫,这个一直沉默着的老人甚至被看作是反对派的中流砥柱。 “秘党几千年的桂冠,不能让汉高那种人夺走!”贝奥武夫冷冷地说着,威严地环视众人,“罗马不会灭亡,也不会变成帝国!” “先生们,收账啦,认赌服输!”庞贝拍桉而起,哈哈大笑。 他绕着会议桌转圈,一张张地收走元老们面前的黑卡,冲他们比鬼脸吐舌头,手舞足蹈,俨然还是那个风骚得瑟的二世祖。 他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子,翻过来覆过去地数那些黑卡,像是刚刚逆风翻盘的赌徒。 贝奥武夫冷笑,“您刚才的雄辩风采,苏拉和西塞罗都会甘拜下风。我们早该想到,加图索家不可能选出错误的继承人。” “什么雄辩?那套说辞是我秘书写的,我在飞机上背了一路,你难道觉得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讲是自己写的?” 庞贝翻翻白眼,“你以为我真想当你们的老大?还不是我家那些老东西的意思,可他们又不愿自己出头,就叫我帮他们跑腿。我刚在布拉格陷入了热恋呢,搞得我不得不丢下女朋友,跑到深山里跟你们这帮老家伙打嘴炮。” 他又叹了口气,“不过我想了想,为了儿子,少泡几个妞又算得了什么?” 贝奥武夫愣了愣。 眼前这老骚货说这话倒未必全是扯澹,他看起来对于权力的兴趣真是不大,否则作为校董他该更多地出现在这间会议室里,可他先是把投票权丢给了弗罗斯特,继而丢给了凯撒。 “有着‘种马’之称的男人,想说自己也是好父亲吗?”贝奥武夫稍微缓和了语气。 庞贝无奈般看着天花板,“花花公子和种马是两回事,种马是干苦力活儿的畜生,花花公子是热爱美、欣赏美也懂生活的男人。 我的确是个花花公子,这样在我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能有无数美好的事情可以回忆。而我的儿子凯撒,是这些美好事情中最美好的一件。” /90/90102/31961271.html 230.寒冰地狱 三人爬上了一道冰嵴的顶端。 凯撒举起望远镜,靠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下方那座冰封的科考站。 它完全构建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规模远比想的要大。 本以为世界最北端的科考站只是几间单薄的小房子,结果居然是钢筋混凝土构建的永久建筑,周围围着铁丝网。大型的卫星天线静静地矗立,可以想像里面有相当大功率的发射装置。 酒德麻衣说:“苏联时期的奇想,北冰洋应该是北方舰队的后院,所以要建立最北的科考站,彰显苏联的北极战略。建筑方式非常特殊,选择了北极点附近最坚固的永久冰架,用钢管垂直地打下去形成桩基,再在上面盖房子。最多的时候有12名士兵在这里驻扎,配备最先进的雷达设备,穿越北极的军船和民船都在它的监视之中。” “他们就不担心冰架融化?”芬格尔问。 “这就是它被废弃的原因。”酒德麻衣如数家珍,“在它被建造的时候,温室效应还不是热门的议题,俄国人觉得上百万年的永久冰架,在这座科考站的使用寿命内,应该是继续稳固的。谁知道地球变暖,永久冰架也开始出现裂缝,这座科考站随时都会掉进冰海里去。” “能看到蛇吗老大?”芬格尔又问。 凯撒摇摇头,“但能看到很多类似车辙的痕迹,那是蛇巢没错。” 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看到活生生的大蛇,不过蛇类跟北极熊这样的哺乳类不同,既不需要频繁进食,也不需要玩耍,进食之后它们就该进入半沉睡的状态,所以那座科考站里如果一条缠着一条满满地塞着大蛇,也并不奇怪。 芬格尔抖了个机灵,“如果那些家伙在冬眠,我们是不是摸进去也没事?” 凯撒看他一眼,“原理上来说是这样,但这些蛇能在北极圈中生存,它们的血液温度就不会太低。它们不是纯粹的冷血动物,而是变温动物,甚至恒温动物。” “这有什么关系?”芬格尔没听懂。 凯撒耐心解释道:“普通的爬行种都是冷血动物,温度降低到一定程度,它们就失去了活动能力,所以才会有农夫和蛇的故事。变温动物就不一样了,它们可以自行调节体温,变温动物是可以被吵醒的,我们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这活儿我干不了,我那么多话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吧你们进去我在外面放风...”芬格尔连连摇头,但还没说完就被酒德麻衣一脚踹下了冰嵴,加速着冲向那座科考站。 这厮满脸惊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却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凯撒和酒德麻衣眼睁睁地看着芬格尔像一枚圆润的弹珠那样在冰面上滚动着,越来越快,最后笔直地滑进了科考站。 两个人都惊呆了。 即使是踹他下去的酒德麻衣也并未期待这样的结果,本以为他随便翻个身探个爪增加点阻力就能在冰面上停住的... 芬格尔也不是没有翻身探爪,那简直是一头受惊的野猪在冰面上翻腾,可能是陈年老冰的表面实在太光滑了。 一阵裹着冰渣的狂风扫过科考站,凯撒举着望远镜扫视那座建筑的每一处,没有一丝光一丝暖气,不见任何生命的痕迹,简直就是一座坟墓。 连活蹦乱跳的芬格尔滑进那座坟墓之后都没再发出哪怕一丝声响,像是被那座科考站给吞噬了。 可忽然间,科考站里传来芬格尔豪爽的大笑,“都进来吧!安全得很,那些蛇都死了!” 凯撒和酒德麻衣对视一眼,同时抽出了冰镐。 借着冰镐的帮助,他们无声地滑下冰嵴,匍匐前进,越过倒伏的铁丝网墙,摸进了科考站。 科考站的主建筑比远看时还要高大,是一座堡垒式的两层建筑,甚至有挑空的大厅,大厅正面是聚酯材料制造的采光墙,时间久远已经粉化了,只剩下铝合金的框架。 大厅前同是聚酯材料制造的伟人凋塑也严重地风化,看起来倒像是被阳光晒化的雪人。 芬格尔正直挺挺地站在伟人凋塑前,挺胸腆肚,看气势比那座凋塑还要伟岸。 凯撒和酒德麻衣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一条体型略小的巨蛇被一柄鱼叉狠狠地钉死在凋塑上,浑身挂满了冰棱。 它临死的时候想必是极其地痛苦,尾部狠狠地缠在伟人身上,令这具凋塑远比凋塑家塑造它的时候更有暗黑的艺术感。 那道冰嵴位于科考站的背面,所以凯撒通过望远镜观察的时候一切都正常,然而此刻他们站在科考站的正门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处冰封的战场。 数不清的蛇尸分散在四周,更有蛇尾从主建筑里面拖出来,这场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一切都被冰封了,却又如此纤毫毕现,恰如它刚刚结束的时候。 凯撒和酒德麻衣眼中都写满了骇异。 两人俯身前行,翻过铝合金框架进入主建筑。 这座不可思议的建筑是用某种聚酯纤维的复合材料搭建的,重量很轻,强度很高,使得这种冰盖上的大型建筑成为可能。 芬格尔举着燃烧棒跟在后面,迈着方步,俨然领导下到基层视察工作。 --巨蛇都已经冻成冰坨了,他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这正是酒德麻衣和凯撒越发小心谨慎的原因。 他们都跟巨蛇作战过,明白这些对手的强度,以他们的能力,遇上这些巨蛇都是生死战,到底是什么人能如此大规模地屠杀巨蛇? 那柄插在伟人塑像上的鱼叉,甚至暗示着那个人只是随手使用了触手可及的工具。 但他们也未阻止芬格尔点亮燃烧棒,首先以对手的能力,如果还藏在这间科考站里,他们就算保持安静也没用,其次他们也确实需要照明。 满地都是蛇行的痕迹,墙壁上还残留着弹孔,正如酒德麻衣所说,那支探险队曾在这里跟蛇群枪战。 也看不到尸体,不过这不难理解,即使有过尸体,也只能埋葬在大蛇的肚子里。 凯撒拔出狄克推多,从墙壁上挖出一枚弹头来,对着光认真地看了看,收进口袋。 酒德麻衣则沿着墙壁巡视,试图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从现场看,情况是很明朗的,那支探险队疲惫而恐慌地来到了这间科考站,他们曾经在这里短暂地驻扎过一段时间。 科考站封存之时把救济物资也都打包留下了,还有小型柴油发电机组和充足的柴油,以示苏联对全世界北极探险者的康慨支持,而这些设备都已经被打开了。 有人祈祷过,丢下的祈祷书可以说明;祈祷有很多人参加,熄灭的蜡烛可以说明。 一场由很多人参加的祈祷,应该是虔诚又恐惧的。 /90/90102/31961273.html 231.探险笔记 长波通讯设备暂时还没有找到,不过那台设备的体积不小,应该不至于能带着逃走。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不久之后蛇群就追上来了,它们虽然能像鱼那样在冰下潜泳,但科考站下方的冰架还是厚实坚固的,它们无法穿透,就只有从很远的地方登上冰面,汇聚而来。 探险队应该是留有观察的人,因此他们提早知道了蛇群的到来,还有时间布置工事。 这些人里有职业军人或者有人曾经是职业军人,工事布置得很专业,以他们携带的武器,一个连的人也未必能快速拿下这座坚固的科考站。 但蛇群的进攻方式和军队完全不同,他们的工事跟纸湖的也没区别。 他们陷入了极大的恐慌,探险队中有人通过长波发射器联系了酒德麻衣,声称自己已经关闭了英灵殿。 但意外出现,援军到来,帮他们打退了蛇群的进攻,蛇群留下一地的尸体撤退,这帮人一路往南逃,直到在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才被利维坦干掉。 这要是个探险故事,应该说是惊险刺激跌宕起伏的,但也未免太惊险,太刺激了。 酒德麻衣蹙着眉,故事线捋到现在大概完整了。 凯撒摸出口袋里的弹头丢给她,那是个丑陋的铅灰色的小金属团,跟普通的子弹截然不同。 “贫铀弹头的大口径子弹,我可以理解你的科学家们携带武器,不过特别带了破甲性能最强的子弹,未免准备得太充分了。” 酒德麻衣把玩着那枚子弹,陷入沉思。 所谓贫铀弹头,是含有核燃料废料‘铀238’的弹头。它的微量辐射并不足以快速地置敌人于死地,但它却有着极强的穿甲性能。 对上巨蛇们坚硬的蛇鳞,这东西当然也是很有效的,如果之前被蛇群攻击的时候有这类子弹,她跟芬格尔也不必辛辛苦苦地用白磷手榴弹一条条炸了。 准备贫铀子弹,说明探险队意识到自己会对上某种装甲坚厚的目标,北极圈里自然不会有坦克,所以凯撒说他们准备得太充分了。 “如果诺诺在的话...”凯撒下意识道。 “我知道你未婚妻的侧写能力很出色。”酒德麻衣直接打断,“但我也有我的办法,我能让死人说话。” “让死人说话?”凯撒和芬格尔一时都没明白过来。 酒德麻衣看着那些蛇尸巨大的腹部,“我们得做点解剖的功课!” …… 柴油发电机组哒哒哒地运转起来,科考站上下都亮了起来,送风管道里吹出了微暖的风。 苏联科学院当初想必是本着这个地标式建筑物要在北极点附近屹立一百年的宏伟目标做的设计,虽然已经封存了几十年,可一旦开动柴油机,它就回复到了运行中的状态。 电动隔热板降下,封闭了年久失修的门窗,外面即使是十二级的狂风零下百度的低温,这间科考站仍然会是人类在极寒地狱中的坚固堡垒。 三个人把蛇尸中凡腹部肥硕的都拖到了大厅里,体型最大的几条重量不下十吨,好在仓库里有一台履带式叉车。 “那支探险队的队长,拉尔夫,那帮冻死的人里没有他。他就是那个用长波发射器跟我通话的人。”酒德麻衣说:“他是个好领队,只有一件事能让他放弃自己的团队。” “死了。”凯撒说。 “没错。”酒德麻衣盯着那些巨蛇的尸体,“所以我猜他就在某条蛇的肚子里,如果这些蛇很快就被赶到的援军杀了,那么拉尔夫应该还来不及被消化掉,我得把他挖出来。” “挖出来有什么用?那家伙是你男朋友吗?你要挖出来给他办个葬礼?”芬格尔说。 碎嘴归碎嘴,他正擦拭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消防斧,满脸变.态狂魔的凶恶。 “真能挖出来再说。”酒德麻衣一把抓过他手里的消防斧,上去在一条大蛇的鳞甲上敲了敲,火星四射,像是铜铁敲击之声。 它们的鳞片本就坚硬,何况还没有完全解冻。 “这东西还不够用。”酒德麻衣说道:“我们还得找找看电锯和乙炔喷枪之类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三个人穿着塑料薄膜的雨衣,恰如电影里杀人狂魔的造型,把所有腹部硕大的巨蛇拆解了,从中拖出了两条大型金枪鱼和三具尸骸,还有几条大蛇则纯粹是肥硕,切出的是暗黄色的脂肪组织。 真正指导这个工作的人是酒德麻衣,芬格尔连续呕吐了几次,凯撒也没能控制住,唯有酒德麻衣神情清冷,好像那根本不是血肉,而是在干伐木工的活儿。 恰如她预料的那样,尸体仍然保持着生前的模样,甚至能看出他们临终之前恐怖的表情。 “这个就是拉尔夫。”酒德麻衣看着第三具人体从大蛇的食道里被拖出来,终于点了点头。 拉尔夫是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身上的防寒服已经被大蛇的酸液消解了部分,连带着身上的背包。 酒德麻衣的目标恰恰是那个沾满黏液的背包,从里面她翻出了一本蜥蜴皮面的笔记本。 “拉尔夫是个严谨的考古学家,受过最严格的专业训练,但他同时也是个神秘主义的爱好者,所以被正统的考古学界看作异端。他有记笔记的习惯,永远会把最重要的事记在随身的笔记本上,以便时候整理成论文。” 酒德麻衣擦拭着笔记本封面上的黏液,好在它被放在封口很严的包里,不然纸张这样脆弱的东西不可能幸存。 笔记本打开,他们回到了那支探险队的视角,去重看那场神秘的探险行动。 笔记本的内容包罗万象,但基本是笔记体,只在必要的时候以注解的方式阐发拉尔夫在学术方面的思考。 虽然早已说好这些东西是归属酒德麻衣的,但她还是坦然地在灯下和凯撒一起阅读这册笔记本。 芬格尔则一屁股坐在一条大蛇的尾巴上,喝酒来压下胸中的那股子恶心。 ‘...风平浪静的一天,海面上仅有少量的浮冰,我们遵照雇主的指示,继续横穿巴伦支海... ...这将会是人类历史上继皮尔里抵达北极点之后最重要的北极探险,我们不仅会探索冰面上的世界,还会聚焦冰下的深海... ...我们尾随一群独角鲸航行了两天,仍然没有值得此行的发现,尊重雇主的要求,我们将转向西北,经过斯匹次卑尔根群岛,进入格陵兰海... ...不得不说,我不喜欢这种暴君般的雇主,但我并不后悔接受这次的雇佣,因为这一次的旅行给我打开了新世界...’ /90/90102/31961274.html 232.亵渎 ‘...遇到了我这辈子航海所见的最浓密的海雾,恰如雇主所说的,我们会遇到经验难以解决的问题。雾气中我们的通讯设备和导航设备全部失灵,雾气粘稠得像是液体,我们的声纳探测到巨大的生物群在我们的下方游动,不亲眼见到那些信号的人不会相信,那简直是繁华的大都市!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在雇主指定的地点下锚之后,我们进行了水下探索,得到了两块金属碎片,语言学家会解读它们的。 多数人都不相信语言学家的解读,我们甚至争吵起来,但他的解读像极了雇主所预言的。’ 酒德麻衣神情越发地严肃起来,凯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但并未说话。 芬格尔觉察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凑上来一起看。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这种暴君式的雇主,但魔鬼总是洞悉世界的秘密。我们决定继续向北航行,我想亲眼看看那座岛屿。 今天的海水是翡翠般的绿色,我们怀疑是否海水中密布着绿色的微生物,但检验结果并没有。我感觉我是个阿拉伯人,航行在辛巴达曾经到过的大海上。 恐慌的情绪在一些人之中蔓延开来,我们不得不把为首的坎贝尔先生囚禁在他自己的船舱里,他说我们接受的是魔鬼的旨意。但在科学的真理面前,神和魔鬼都要跪下。 极光来了,就像海潮那样冲我们的船头扑了过来,那是天堂的门! 我们航行在琉璃之上,船切割海面形成伤口,天空和海的边界是汇合在一起的,我自己的语言无法描述这个画面。 我觉得我是航行至此的亚瑟王,死亡都不能追逐我来此...’ 接下来的几页笔记不见了,是被人一把扯去的,锯齿般的裂口说明了撕扯时的仓促。 ‘我曾到过神的地方,见证人类的渺小,我曾触摸神的身躯,但不请求他的原谅,我偷走了他的心脏,这是我为人类所犯的罪行。那雇主是魔鬼,想要打开神国的门,可神苏醒之日,就是人类的末日!’ 这段话是写在笔记本末页上的。 前面都是学者的精准描述,到了这里就成了癫狂的梦呓,字迹却不是狂乱潦草的,而是一笔一划,精确得像是印刷体,就像中世纪的僧侣们抄经那样。 凯撒扭头看向酒德麻衣,后者退后两步,甩了甩长发,双手叉腰,“在这里动手?还是出去打?” 根据这个她自己找到的笔记本,她委实是个幕后黑手。 那支探险队并非意外地找到了‘英灵殿’,而是根据雇主的指引,一步步地登上了那座岛,只不过在最后的一刻他们没有遵照雇主的要求行动,而是‘偷走了神的心脏’。 联想到雪所说那个冒着血水的铁箱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那颗心脏,至此他们得到了可以互相印证的信息。 另一边的芬格尔也把手伸向屁股后面,看起来是要摸武器,也不知道他的枪口会对准谁。 大厅里的温度一时间像是降到了零度。 但凯撒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不是你。” “我就是他们的雇主,我付的钱,下的委托,不是我还能是谁?”酒德麻衣反而愣住了。 “他们有两个雇主。”凯撒低声道:“你付了钱,并不代表别人不会付双倍的价格。不仅如此,那个雇主还来过这里。即使他们携带了贫铀子弹,也不可能摧毁整个蛇群,应该是在他们即将全军覆没的时候,雇主或者雇主派来的援军赶到了。想想钉死那条蛇的鱼叉,那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换作你也一样做不到。” 酒德麻衣的脸色变了变,转头去看芬格尔,发现这家伙其实并没有摸出什么武器来,而是若有所思地抓着屁股。 “而且那个雇主的援军就只有一个人。”凯撒又说。 “怎么知道的?”酒德麻衣问。 “那些蛇身上的创口都是一样的,”凯撒说:“那人用的是一支极长极锋利的矛。” 他们解剖巨蛇的时候,凯撒特别留意了蛇身上的创口,固然有贫铀弹头留下的密集弹孔,但致命伤都不是子弹造成的,而是长矛般的东西贯穿了巨蛇的身躯。 世上究竟有什么样锋利的长矛能够贯穿如此多巨蛇的鳞甲而不磨损?凯撒能想到的只有他曾在影像中见过的那支...奥丁的矛! “冰,那个援军用的武器是冰质的。”酒德麻衣摇头,“矛之类的东西,刺进去拔出来,造成的是两次创伤,但这些蛇身上的创口只有刺进去的痕迹。说明那个人是用某种冰棱制的东西刺了进去,就留在里面了,反正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冰,他有不限量的武器供应。” 凯撒沉思片刻,微微点头。 酒德麻衣的推断固然奇特,但能用一柄鱼叉钉死巨蛇的人,未必不能用冰质的武器做到同样的事,只要那支冰矛足够快,就像超高压水流切开钢铁。 这份能力即使逊色于利维坦那种神话般的存在,也绝对凌驾于他们三人之上。 三个人又都沉默起来,凯撒和酒德麻衣的推断虽然重要,但并有助于解决他们眼下的难题。 科考站的空间并不大,他们反复搜索了几轮,一来找不到那台重要的长波发射器,二来也没找到酒德麻衣所谓‘探险队的遗产’。那位神秘的雇主如果救下了探险队,是绝对不可能留下那口箱子等着酒德麻衣来收获的。 何况根据雪的说法,探险队在半途就把箱子丢进大海里去了。 英灵殿中并不是英灵们的酒宴,而是躺着神的身躯,人类偷走了她的心脏,防止她再度苏醒,这些神秘的词句交织起来,就像是一首诡异的预言诗。 “休息四个小时。”凯撒看了眼腕表,“我们得恢复一下体力,趁着这里还有取暖设备。” “闻着这股臭味儿我可真睡不着。”芬格尔说。 此刻的大厅仿佛超大型的凶杀现场,蛇血横流,被剖开肚子的蛇尸横七竖八,他说臭,但用腥味和血腥味形容更为准确。 “关闭其他取暖管道,只留一间最小的房间。”凯撒说道:“这样还能降低油料的消耗,我们不知得在这里待多久,剩下的油料要节省着用。” /90/90102/31961276.html 233.困境 科考站里封存的油料原本是充足的,但之前加热整个大厅好让那些冻得像石头的蛇尸化冻,所以油料消耗得很迅速。 凯撒看向酒德麻衣,“如果女士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留两间。” “我对跟年轻男孩同住一间可是非常乐在其中呢。”酒德麻衣露出大灰狼般灿烂的微笑。 科考站的灯光全部熄灭,原本它就像是这炼狱中的最后一点星火,此刻寒冰的炼狱重新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发电机组以最低的功率运转,产生的所有热量仅供最小的那间屋子。 这应该是低阶士兵的宿舍,比yamal号上最小的船舱还小一半,宿舍里只有两张略大于肩宽的双层小床,小床之间的间距极小,尽管和酒德麻衣分睡两张小床的上层,偶尔翻身相对的时候,凯撒还是有种同床共枕的怪异感。 酒德麻衣倒是睡得坦然,连忍刀都是随便丢在床脚,芬格尔更是一沾枕头都打起鼾来。 想来他们这个组合也真是怪异,分明站在完全不同的立场,却莫名其妙地坚守着各自的信诺。 休息的建议是凯撒提的,反而是他难以入睡。 倒不是思考这个波诡云谲的北极圈里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而是身为加图索家的继承人,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事情的主导者和问题的解决者,然而眼下他根本就成了一个陪跑的。 神、利维坦、蛇群、还有那个投掷鱼叉或冰矛就能灭杀群蛇的神秘雇主,在北极圈里组成了一个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力量体系。而他只是个闯入这个力量体系的孩子,能够信任的居然只剩下这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可靠的临时盟友。 可能他一直都是个孩子,就像梦里母亲期待的那样。 他可以选择一辈子都当一个孩子,泡泡妞玩玩船,照样能坐上家主的位置。 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长老们对他并不存有那么多的期待,他的功课不必优秀,素质也不必出色,缺什么加图索家就给他补什么,金手指随便开。 可素来奉行精英文化的加图索家为什么要把一个孩子捧成家主呢?因为他是庞贝唯一的儿子?因为老人对子孙无条件的爱? 说起来庞贝好像就是这么过的一生,从来不对谁负责,从来不为谁付出,没心没肺,过得也挺好。 话说如果庞贝处在眼下他的处境,会怎么行动呢?凯撒忽然想试试用老爹的思路解决问题,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庞贝肯定会先把芬格尔捆起来堵上嘴,然后自己滚到酒德麻衣的床上去,绝地求生这种事庞贝永远会放在求爱之后。 凯撒想到这里心里微微一动,与其说庞贝是个好色之徒,倒不如说他对活命这件事并无特别大的追求。他所谓的活着只是在当下,一杯美酒,一个美人,哪管明天地球爆炸。 他释放了‘镰鼬’,脑海中的世界里,无数冰白色的飞鸟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去,徘回在黑夜和寒风里。 在他小的时候,这种方法总是能让他快速地入睡,仿佛整个人融入了自然的节奏里,风声和溪水声对他来说是世界的风景。 然后他勐地坐了起来,伸手拍了下酒德麻衣的手腕。 后者瞬间醒了,一把抄起脚边的忍刀,无声无息地落地,落地就化为一团蒙蒙的黑雾。 】 凯撒的眼睛里明显透着警戒的意思,而芬格尔还在死睡,被酒德麻衣一脚踹醒,一把冲锋枪扔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怎么了?”芬格尔紧张地抹脸。 但马上他的脸色就变了,不用凯撒解释他也明白了,因为那种鳞片摩擦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当然不是外面那些巨蛇死而复活了,而是成群的巨蛇正向着科考站聚集过来。 他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先入为主地认为巨蛇这种体型庞大的动物进食完毕就要休眠,看到科考站里遍地死蛇又本能地觉得这不会是巨蛇的巢穴。 可如果巨蛇并不需要休眠呢? “多少条?”芬格尔压低了声音。 “多于五十少于一百,心跳声太多,数不过来。”凯撒轻声道。 “先生们,我得说一句,我们在这间科考站里唯一一间有温度的房间里,而我们都知道这些家伙是对温度很敏感。”酒德麻衣苦笑。 芬格尔一个虎跳跳上双层床,去拆暖风通道外面的格栅。 巨蛇群已经游进了科考站,找新的藏身地已然来不及,这间小屋就一扇门连窗都没有,唯一的机会就是顺着通风管道爬走。 但卸下格栅就知道这条路也没希望,送风管道由两根直径不过十厘米的圆形管道组成,顶多能够容纳一只兔子通过。 这时候蛇鳞刮擦地面的声音又变了,领先的巨蛇已经游进了科考站的大厅,鳞片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自然跟摩擦冰雪的声音不同。 它们如同狂风而来,争先恐后地归巢。 大厅里还弥漫着它们同类的血腥味,它们智力再低下也该知道有人侵入了它们的巢穴。 凯撒点亮强光手电,并用手掌遮住灯光,只靠缝隙中透出的微光照亮,三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如果有办法唤出‘天羽羽斩’或者‘暝杀炎魔刀’,酒德麻衣和芬格尔还有机会跟蛇群一战,但逼到这个份上刀也拔不出来,显然是真的没带。 要不是被堵在这间小屋里,以芬格尔超卓的长跑能力没准还能跟蛇群赛个跑,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他们简直成了守街亭的马谡。 凯撒从防寒服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两枚石英制的弹头,里面封锁着细丝般的红色结晶。 由帕西带来交给他的最终防身武器,从龙王诺顿的骨骸中提炼出的纯粹的火元素,仅仅微量就能引发剧烈的燃烧,把整间科考站化为灰尽。 “用上这玩意儿,这间科考站都会被炸上天!我们也没命!”芬格尔把声音压得极低。 “还有个办法是你冲出去咬死它们。”凯撒把一枚石英弹填入沙漠之鹰,缓缓地扳动枪机,轻微的‘卡’声,子弹入仓。 此时此刻,能期盼的大概只剩下那位神秘的雇主了,期盼他带着鱼叉从天而降杀光巨蛇。 /90/90102/31961278.html 234.鲸群 就在这时,酒德麻衣忽然道:“脱下衣服把门缝塞住!” “又要脱?”芬格尔愣了愣。 凯撒却已经明白了。 --如果是普通的建筑物,单凭墙壁传导的温度就足够引起巨蛇的注意,但这间科考站在设计上必须优先考虑保温,所以才会用聚酯纤维材料来制造墙壁。 这些聚酯纤维砖中含有大量的微泡,是世界上最佳的隔热材料之一,如果他们塞住那道细细的门缝,几十度的温差不一定能传导出去。 只要没有一条寝室管理员式的巨蛇挨个查房,他们也许还能在这个小空间里继续躲下去。 厚重的防寒服当然塞不进门缝,芬格尔麻利地脱下自己的短袖汗衫,严严实实地塞好门缝,再用两个人的防寒服捂上。 巨蛇全都涌进了科考站,满耳都是鳞片刮擦地面甚至屋顶的声音,苏联人的设计以坚固耐用着称,这间科考站的骨架居然能支撑起体重至少数吨的大蛇。 它们在不同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也有些闯入了房间,迅速地安静下来。 蛇群绝非第一次光临这里,就算这里不是它们的巢穴,也是它们借来躲避风暴和寒冷的落脚点。北极点附近除了少数天然的大型冰洞就只有这间科考站适合作为栖息地,它们只要还在附近活动就一定会来这里。 一道聚酯纤维的墙壁隔开了爬行动物和人类的世界,但任何一丝热气泄露,蛇群冲破这道墙跟撕开一张纸没什么区别。 三个人全都背靠着门,努力把呼吸声压到最低,连心跳声都怕惊动外面的蛇群。 他们也不敢移动,因为都知道蛇也能靠感知地面的震动来查探猎物或者敌人。 印度的耍蛇艺人就会玩这样的把戏,他们装作是用笛声把蛇从竹篓里唤起,其实脚下打着拍子,蛇其实感觉到的是脚踩地面的节奏。 “其实我们可以说话。”凯撒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声音控制在刚好能听到的程度,“蛇没有耳朵,几乎听不到声音。” 芬格尔竖起耳朵听了许久,确定蛇群确实没有异动之后才低声回应,“所以我们只要等到它们下一次出去觅食,就可以逃走吗?” “野生蛇类甚至可以一年吃一次东西,低温情况下它们能忍更久。”酒德麻衣眉头紧锁,“它们还没饿,我们三个就得抽签决定先吃谁的问题了。” 后一句是玩笑,前一句却是真的,蛇群似乎集体进入了冬眠,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静了片刻,芬格尔忽然想起了什么,“可发电机组还在运转,它们难道感觉不到发电机组的震动?” 凯撒一惊。 发电机组正以最低功率运转,这间科考站的发电机组位于冰层下方,超长的螺栓把机组固定在冰架上,即使细微的震动都会传导到蛇的腹部,然而这些巨蛇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 这时候,鳞片刮擦墙壁的声音传来,那是一条巨蛇在极其缓慢地从门外游过。 那种缓慢令人想起人小心翼翼地走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蛇群并没有沉睡! 它们很可能都醒着,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保持着静默,它们应该也感觉到了发电机组的震动,但置之不理,它们甚至可能已经觉察了凯撒等人。 安装最新版。】 什么原因会让蛇群采取如此诡异的行动?就算巨蛇的智商超越普通蛇类,也根本不必用在他们身上。 “是因为利维坦,利维坦来了!”凯撒忽然道。 他一直没有关闭‘镰鼬’,周围所有的声音,包括每条巨蛇的心跳都在他的监控中。 冬眠的动物本该心跳缓慢,但这些蛇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就像战鼓似的。 随着某个低沉的歌声的逼近,那些心跳声越来越快。 那是利维坦的歌声。 并不似之前他们听到的那样古奥森严,这歌声是悠扬放松的、田园牧歌般的,正从他们脚下经过。 那头太古的巨鲸或者巨龙正在科考站的冰架下游动,带起缓慢而庞大的洋流。 凯撒最初还担心利维坦的严寒,不知道科考站的聚酯纤维墙壁是否能抵御,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一次利维坦并未释放言灵。 那鲸歌不过是它跟鲸群的对话,数十条巨鲸正尾随着这鲸中的帝王游动,如果利维坦释放了言灵,那它固然可以轻易冲破自己凝结的冰层,追随它的巨鲸们却无疑会冻死在深海里。 雷巴尔科的某种说法居然得到了验证,利维坦或许真的是北极圈中的鲸王,北极圈中的鲸鱼数量急剧下降并非是它们畏惧被利维坦捕食,而是出于某种原因它们尾随着利维坦游动。 神来了,神的侍从们当然会屏息静气地等待,群蛇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利维坦围绕着科考站的方位游动,这里似乎就是它的目的地,但科考站下方的冰架厚达数十米,突破冰架似乎难以想像。 蛇群依然保持着静默,利维坦悠然地唱着歌游动,科考站被一种神秘而宁静的气氛包围着,仿佛天地初开,万物各安其所。 地面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烈度极高的地震,凯撒等三人一时没留意齐齐跌倒在地。 按道理说,无论冰面的震动还是他们跌倒的震动都足以惊动外面的巨蛇了,但清醒着的巨蛇群依然安静地匍匐着。 利维坦和它的鲸群正用它们坚硬厚重的身躯撞击冰架,它们潜到极深的水下,加速往上游动,临近冰架的时候勐地转身甩尾。 凯撒听说过巨鲸的甩尾可以打碎一条小船,却没想到它们会用这种原始但野蛮的方式来破坏冰架。 其中最沉重的撞击自然是来自利维坦,它的每一次撞击都会造成冰架开裂。 这片寿命上百万年的冰架虽然还维持着巍峨的形态,内部却早已密布着裂痕。裂痕、应力和鲸群的撞击,三者合力,冰架竟然呈现出破裂的兆头。 在南北极这样的事情并不算罕见,全球变暖的今天,时常会有一道裂缝割开百万年的冰壳,然后一个小国那么大的冰架就沿着洋流飘向了南方。 科考站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撞击,聚酯纤维的墙壁上终于出现了裂缝,高硬度铝合金的骨架发出刺耳的弯曲声。 /90/90102/31961279.html 235.天线 凯撒他们从墙上的裂缝中看出去,满眼都是深青色的鳞片,整间科考站塞满了巨蛇,像是挤得满满的沙丁鱼罐头。 诡异的是这群蛇依然保持着静默,心跳却越来越快。 海水从冰缝中涌了进来,就像是间歇泉的喷发那样,鲸群造成的缝隙终于贯穿了整个冰架,不用多久这块冰架就会碎成零碎的冰山。 这个时候蛇群忽然动了起来,它们蜂拥而出,沿着冰缝往下游动,坠入冰海之中。 安装最新版。】 它们在水下的活动能力竟然不亚于巨鲸,入水之后就高速地游动起来。 顷刻之间,科考站里连一条蛇都不剩下了,只剩下凯撒三人惊骇莫名地坐在摇晃的地面上,感觉是艘快要沉没的船。 “它们是去水下开派对了吗?”芬格尔问。 “不,”凯撒声音嘶哑,“蛇群正在围攻鲸群!” 三个人跌跌撞撞地奔出科考站,外面也是地动山摇,海水从冰缝中涌出,像是间歇泉。 对于酒德麻衣和芬格尔来说,那场残酷的搏杀都是不可见的,但镰鼬们带回的声音碎片在凯撒的脑海中交织成瑰丽的画面。 巨蛇们将长牙刺入利维坦的身躯,想必还顺带把毒素和酸液注入进去,再用身体一圈圈地缠绕利维坦。 利维坦愤怒地吼叫着,凯撒只能推断那是吼叫,因为低沉的鲸歌骤然变得高亢,它剧烈地扭动身躯想摆脱那些蛇,但巨蛇缠在它身上就像是粗壮的钢索。 酸液腐蚀和扩大伤口,大量的鲜血进入海水,冰缝中喷出的海水带上了血色,脚下的冰架也由蓝白色变成血红色。 里面也混合着巨蛇们的鲜血,浑身缠满巨蛇的利维坦狠狠地撞击在冰山底部,利用冰山底部那些锋利的凸起刮擦巨蛇。 巨蛇的鳞片能够挡住普通子弹的射击,但那种暴力的刮擦也对它们造成了惨烈的‘剥鳞’效果。 追随利维坦的鲸群也来帮忙了,它们尾随着利维坦游动,应该是想把缠在利维坦身上的巨蛇咬下来。 它们的身长和巨蛇差不多,但体重和力量都远远胜过,它们咬住巨蛇,立刻就跟利维坦反向游动,强行把巨蛇扯成两截。 但那些没有缠上利维坦的巨蛇立刻就展开了反击,它们缠住来救援的鲸鱼,咬穿它们的腹部,钻进了鲸鱼的身体! 利维坦的吼声越发地愤怒,但它并没有释放那恐怖的极寒,凯撒想了一下就明白了,那是因为鲸群还围绕着它。 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利维坦应该是那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死神,可它居然会在乎自己的鲸群,即使在自己面临强敌的时候。 “你们还在等什么?等它们打完,这片冰架也完蛋了!你们准备游泳回家吗?”芬格尔大吼。 他说得没错,冰架上布满了裂纹,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这场搏斗的结果是鲸群捏死蛇群还是蛇群捏死鲸群,目前还难有结论,但看戏的三个人要死基本上是一定的。 可凯撒也只有苦笑,如此剧烈的震动,他们想在冰面上站直了都不容易,更何况跑动起来。 酒德麻衣说:“长波发射机还在里面!” 凯撒扭头看去,科考站正随着震动一点一点地陷入冰架中去,冰架都要被这些怪物摧毁,埋在冰架里的承重架当然也没用了。 这间科考站在几十年前被预言将会沉入冰海,今天真的要应验了。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出那台长波发射器,原理上说那台设备还在科考站里,它大得难以随身携带,就算探险队不愿意后来者找到它而把它破坏掉了,至少也能找到残骸才对。 凯撒拔腿就往回跑。 “老大,一台长波发射器,犯不上啊!”芬格尔在他背后大喊。 凯撒跟没听见似的。 酒德麻衣愣了一下,也拔腿跟了上去。 芬格尔急得原地直跳脚,跳了几下,还是咬牙冲了进去。 三个人分别搜索不同的区域,打开每一扇门每一个柜子,希望找到那台体积巨大的无线电设备。但其实每个角落他们都翻过了,还不止一遍。 就算这间科考站的规模远超过他们之前的猜测,但建在北极冰盖上的建筑,再怎么都会节约空间。它的整体结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仅有的一处地下室也不过是留给柴油发电机组的。 而长波通讯机对抗恶劣气候的能力如此之强却很少被使用的一个原因,是它极其巨大。 长波发射机的天线阵列通常是一些铁塔般的金属架子,用密集的钢缆穿在一起,尺寸至少得是发射波长的1/4。 假设这个科考站的长波通讯机发射的长波波长为1000米,这已经是最短的长波了,那么它得装有一个直径250米的天线阵列。 凯撒他们开始误以为那个大型碟形天线就是长波发射机的天线,但静下来一想就知道不对,他们不必是无线电工程学的专家,仅凭基础物理知识就能推导出来。 直径250米的天线阵列,它立在北极冰原上隔着几公里就能看到,根本没有可能安装在这个科考站里,但那只探险队却又真的从这间科考站里发出过信号。 深海之中已经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凯撒能听到蛇的嘶叫和鲸的咆孝,他甚至可以想像巨蛇钻透了鲸腹带出内脏的情景,还有鲸的牙齿咬碎巨蛇骨头的情景。 利维坦的歌声越来越高亢,但它应该是受伤了,游动的轨迹越来越紊乱。 它不知道怎么除掉这些恐怖的寄生虫,虽然强韧的身躯避免了自己遭到其他鲸鱼那样的噩运,但只要一条巨蛇撕开缺口侵入它的腹部,其他的巨蛇也会跟着进入。 曾经在他们的想像中,利维坦是如此恐怖难以战胜的对手,但对上蛇群竟然处于下风。 可蛇群为什么要攻击利维坦呢?它们甚至在攻击利维坦的时候显露出了惊人的智商,这明显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战,蛇群盘踞在这里,就是知道利维坦会来。 那么利维坦又是为了什么而来?总不能也是来找长波发射机的吧。 科考站勐地摇晃起来,随即而来的是明显的下坠感。 冰架进一步崩溃,科考站的一层整个地陷入了冰架中去。 /90/90102/31961281.html 236.呼叫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酒德麻衣大喊。 “找到这玩意儿了!”芬格尔拖着一个沉重的木箱来到大厅。 酒德麻衣从二楼一跃而下,踢开木箱的盖子。 电路板就固定在木箱的内壁,上面插满了二极管,所有标注都是俄文。 这是一台专门定做的设备,不标准,没有说明书,而且年代太过久远,酒德麻衣实在很难判断它是不是长波发射机。 “在哪里找到的?”她问。 “你真的想知道?”芬格尔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酒德麻衣一愣。 “它根本没有被藏起来,而是被一坨蛇的粑粑盖住了。”芬格尔欠欠道:“你知道动物在垂死挣扎的时候是会排泄的。” 酒德麻衣一阵反胃,不由得干呕了几下。 他们进入科考站的时候,确实看见过几大堆蛇的排泄物,以巨蛇的体形,排泄物的体积也颇为惊人,出于本能她当然是绕着这些东西走。 得亏芬格尔有这样的细心,不过细心到能把蛇粑粑铲开来看,脑回路也真是异于常人。 “没你想的那么恶心,那些粑粑都已经冻硬了,就跟饼干外面裹的巧克力一样,你用手都能抠下来。”芬格尔拍拍酒德麻衣的后背。 想到那只温暖的大手可能刚刚抠过蛇粑粑,酒德麻衣又连着干呕了几下,并且决定以后不吃裹巧克力的饼干了... 这时候凯撒赶到了,他是这些人里唯一能熟练使用俄语的人,读了电路板上的标注之后眼睛发亮。 “没错!接收机和发射机都齐了。”他环顾左右,“但我们还缺最重要的东西,天线阵列。” “天线阵列那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藏在房间里?没准苏联人把天线阵列建在附近了,我们带上接收机和发射机先跑再说!”芬格尔说道。 安卓苹果均可。】 “不,根据女士的说法,给她的信息是蛇群进攻的时候发出的,那场攻防战发生的地方就是这里。”凯撒说:“而且在这种时常有冰风暴的地方,他们肯定不会使用常规的天线阵列,苏联人一定是用了特殊的方法来设计天线阵列!” 蛇群和鲸群的战斗渐渐明朗起来,竟然是蛇群占据了上风,巨鲸的心跳声已经消失了一半。 并不是受伤的巨鲸退出了战场,而是巨蛇把毒素注入了它们的心脏。 利维坦似乎已经疲惫了,游动的速度开始减慢,甚至不知道它还有没有力量释放那极寒的言灵。 如果它真的是龙王,却被一群蛇咬死了,那真是历史上最憋屈的龙王了。 科考站再度摇晃,聚酯纤维的墙壁开始崩塌,露出硬质铝合金的骨架来,血水和海水的混合物像是暴雨那样撒了进来。 凯撒忽然狂喜地指着上方,“我明白了!这间科考站就是天线阵列!” 酒德麻衣和芬格尔一愣,也都明白了。 这间科考站其实是搭建在一个埋在冰架中的铝制承重架上,它自己也是用硬质铝做成龙骨。这连成一体的巨型铝制框架就是它的长波天线阵列,这栋建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发射机。 三个人一起行动起来,科考站里应该有能跟天线阵列接驳的端口,但他们还没找到,不过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用金属导线把发射机跟暴露出来的铝制框架直接连在一起。 地下室里的柴油发电机组竟然还在运转,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把发射机和天线阵列接驳在一起,把发电机的功率调到最大,对着全世界发出求救信号,那直径一千米的长波会沿着地表和海面传播,突破神给他们设置的这片通讯迷雾,在瞬息间到达地球的每个角落。 “接线的活儿交给我了。”酒德麻衣抬头望着露出来的龙骨。 “我去搞定那台柴油发电机,最大功率不是吗?”芬格尔叹了口气。 凯撒有些惊讶,谁都知道这时候去地下室是最危险的,海水正沿着冰缝上涌,随时都会淹没地下室,居然是他们中最怕死的家伙扛起了这个活儿。 但留下来呼叫的人只能是凯撒,此时此刻只有加图索家继承人的呼叫才足够分量。 凯撒点了点头,芬格尔其实根本没等他点头,早就跑远了。 …… “天线阵列接驳完毕!”酒德麻衣大喊。 “发电机组最大功率!”芬格尔在地下室里大吼。 发电机组高速地运转着,所有的电力输入长波发射机。 凯撒接通长波发射机的电源,电路板上的发光二极管亮了起来,时明时暗。 这台老旧的设备早已过了使用年限,这套脆弱的二极管电路随时都可能烧掉。 所剩的时间不多了,科考站还在继续下沉,海水通过冰缝上涌,再灌进科考站里来,没到了凯撒腰间。 整片冰架濒临崩溃,到时候这座建筑会永远地沉入冰海。 凯撒握紧呼叫器,用颤抖的手调整频率,反复呼叫,“这是凯撒·加图索和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在北极点附近的呼叫,请任何接收到的人转发该信号。这是凯撒·加图索和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在北极点附近的呼叫,我们的船只遇险,我们的通讯被阻断,我们的坐标是...” 长波带着他的声音越过高山和大洋,不断地耗损着,去向世界的每个角落。 他竭力保持着冷静的语气,好让自己的声音经过损耗仍能清楚地被听到,但他的声音颤抖且嘶哑。 冰冷的海水快速地消耗着他的体能,发电机高速地消耗着他们不多的柴油储备,而他的每一次呼叫都是在消耗三个人的生命。 芬格尔再没有返回大厅,废柴这一次应该不是临阵逃脱,而是他承担了最艰难的任务,进入最危险的地下室,地下室里的灌水情况应该比大厅里更严重,他很可能是被水困住了。 酒德麻衣则坚守在露出来的铝制框架上,确保高压线不会从框架上脱落,她没有时间把高压线牢固地接驳上去,只能用双手来固定,而框架上流动着亮紫色的电火花。 他们身在强劲的高频电磁场中,全身的电荷分布都受到影响,耳鸣、眼花、心季。 这是一场豪赌,凯撒不敢确定这台长波发射机的频率能穿透北极附近的冰风暴,也不确定一定有人能接收到。 最糟糕的是这台设备其实就是一台古董的长波电台,除了功率强劲,跟老式收音机没太大区别,凯撒必须手工调试每个波段,把每个波段都呼叫一遍。 耳机里传出刺耳的噪音,偶尔凯撒会听到扭曲的音乐和播音员的只言片语,那应该是来自世界某地的某个长波广播电台。 原理上北极点并不在他们的有效范围中,但总有一些幸运的电磁波碎片能越过高楼大厦和崇山峻岭,神奇地流落到远方。 某位播音员用凯撒听不懂的语言讲着什么笑话,把自己乐得哈哈大笑。 忽然有种从未感受过的孤独,仿佛你在世界的尽头呼喊,世界却不理睬你,自顾自地喜怒哀乐。 他孤独得甚至想要听到庞贝的声音,希望在调到下一个波段的时候,那个男人懒懒的声音会忽然跳出来说:“嗨!儿子!报上你的坐标!爸爸去救你!” /90/90102/31961283.html 237.救援 巨大的开裂声响彻整个冰架,狂灌进来的海水吞没了凯撒和发射机。 冰架终于崩溃了,如果他们站在科考站外,会看到裂谷般的巨大冰缝在顷刻间延伸了数公里长。 科考站恰恰在冰缝旁边,它修建时的承重架就像是一把利刃插入了冰架,冰架一旦开始崩溃,这是最完美的应力点。 整个科考站翻滚着,和巨石般的碎冰一起下坠,凯撒只来得及冲屋顶上的酒德麻衣高喊了一声,「走!」 她是唯一有机会撤走的人,也许凭借那不可思议的忍者身手,她能在冰架崩溃的最后一刻跳上某块巨大的浮冰等待救援。 但酒德麻衣没走,相反她看了凯撒一眼,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凯撒被狂涌的水流吞没之前还不由得好奇了一下,这种脆弱的结盟关系似乎并不足以让酒德麻衣舍身忘死地来救他,难道说这冷艳的曰本女孩对自己动了感情? 科考站穿透几十米厚的冰架,沉入冰海,坚硬的铝合金骨架挺住了,但海水瞬间就充满了科考站里的每一寸空间。 冰冷的海水冲入凯撒的肺部,他的意识瞬间就模湖了,肺部有着撕裂般的痛感,却又生出温暖的错觉,奇怪地想起幼年时母亲给他洗澡的事。 那次他也是不小心呛了水,哇哇大哭了很久,母亲许诺教他游泳,这样就再也不会呛水了,他才停止了哭泣。 可惜这里是冰海,不是温暖的浴盆,他游泳技术好得能穿越英吉利海峡,却还是要死在呛水这件事上。 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狠狠地抱住了他,把一个面罩捂在他嘴上,压缩空气涌入,缺氧的症状立刻减轻。凯撒剧烈地咳嗽几下吐出部分海水,忽然意识到抱住自己的是个女孩。 忍者训练能够炼去酒德麻衣身上的每一寸赘肉,但女孩还是女孩,身体再怎么强韧,也还是柔软的。 酒德麻衣点亮手电,先照自己的脸,这是告诉凯撒自己不是敌人,她的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压缩空气瓶。 凯撒想了起来,他们在科考站的时候找到过全套的蛙人设备,只不过年代久远,气瓶中的气早就跑光了。 想来是酒德麻衣多留了一个心眼,偷偷给一个气瓶灌注了压缩空气,科考站里既然有蛙人设备,也就该有压缩空气的机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换源,安装最新版。】 但她既没有告诉凯撒和芬格尔,也没多准备两个气瓶,唯一的解释是这是她准备跑路的手段之一。 带着这套设备,她大可以在冰下潜泳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凯撒和芬格尔别想跟上她,甚至不会觉察她怎么跑的。 至于她为何考虑跑路,凯撒懒得去想,至少在生死关头,这脆弱的结盟关系跟科考站的硬质合金骨架一样,又挺住了一次。…. 凯撒又被狠狠地抱住了,这回不是酒德麻衣而是芬格尔,这货瞪着牛一样的大眼鼓着腮帮子,显然憋气憋得快要昏过去了。 无法想像他是怎么从地下室里逃出来的,可能是天堂和地狱都不愿意收***。 凯撒把面罩递给他,芬格尔就像饿鬼看到了蛋糕似的,简直恨不得把那个呼吸面罩吃下去。 直到酒德麻衣憋得没气了,才一把把呼吸面罩抢了回去。 三个人,一个气瓶一个面罩,以他们三人的憋气能力来说,轮流用不会死。但原本供一个人用的空气分到三个人头上,也就能支撑十几分钟。 他们仍然没有逃出死神的手掌,如果找不到那道冰缝,他们也还是会死。 冰下潜水最大的危险就是如果你找不到下潜的冰洞了,那么大海对你而言就是永远都走不出去的迷宫,你的上方是坚 不可摧的冰盖,你只能变成冰盖下漂流的浮尸。 凯撒不由看着头顶上方的冰盖,他在想之前自己听到的那个微弱的心跳,属于人类的心跳声,跟随了自己等人一路,一直到科考站里。 不得不说,他在好奇对方身份的时候,也同样侥幸在这个时候如果对方能对他们伸出援手就好了。 但没有,他甚至不确定对方还在不在。 …… 冰架裂开的那道缝大得像是一条河,但三人被海流带着漂了一段路,这时四面看都是一片漆黑。 酒德麻衣往上照去,是坚厚的冰层,一眼望不到边。 前一次他们是幸运地遇到了那群北极鳕鱼,跟着鱼群找到了可供呼吸的冰缝,这一次却难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三个人相对干瞪眼的时候,酒德麻衣忽然警觉,把手电照向身后。 带着血水的半截巨蛇正被水流推了过来,隐约可见漂浮的消化道。 这一幕令人反胃更令人惊恐,他们并未远离利维坦和蛇群的战场,那些怪物的战场是方圆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的巨大海域,它们随时都会出现。 蛇尸飘走了,但酒德麻衣的眼神却变得更加惊恐,她缓缓地看向自己的脚下。 凯撒也感觉到了,强劲的水流自下而上涌来。 除了上下层海水的温差很大,这种垂直洋流是很少见的,要么下方有一座海底火山,要么是某个大到不可思议的东西正在高速地上浮。 而能有这样的体积的东西,附近只有一个! 强光忽然笼罩了三人,带着光柱升起的并非利维坦,而是巨大的黑色战舰。 一艘漆着英国皇家海军标志的机敏级攻击核潜艇! 它连续地闪光,那是航海灯语,‘英国皇家海军鹦鹉螺号核潜艇,欢迎登舰,凯撒·加图索先生。, 它的正上方,用于海难救援的浮舱正缓缓地升起。 …… 三个人裹着厚厚的毛巾,坐在鹦鹉螺号潜艇的船长室里,瑟瑟发抖。在冰海里浸泡了太久,身体失温严重,连酒德麻衣也显得憔悴狼狈。…. 虽然对方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是庞贝老爹请来的救兵,然而落汤鸡一样被这样一艘威严的战舰救援,硬撑气势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所谓对方,是身着深蓝色海军制服的舰长,肩扛上校军衔。出人意料的,这艘潜艇的指挥官居然是一位身姿挺拔的女士。 可以想见她的优秀,如果不是英国皇家海军中顶尖的人物,也不可能在潜艇这个导的世界中当上舰长。 芬格尔第一时间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然而令酒德麻衣意外的是凯撒的神情冷漠。从舰长踏进这间舱的那一刻开始,他一句话都没说过,只冷着脸听。 他是有教养的贵族,即使坐在对面的不是救命恩人,只是普通的优雅女性,他也会带着温柔和微笑。 舰长虽然冷漠,但这不是凯撒也要冷脸以对的理由。 「咖啡、红茶或者烈酒,需要什么就跟我的勤务官说。」舰长女士起身离开。 舱门关上之后,酒德麻衣才压低了声音,「你对这位舰长有什么不满?还是你单纯讨厌你父亲派来的救援?」 「没必要客套。」凯撒冷冷道:「我和那位舰长女士认识。」 酒德麻衣跟芬格尔相视一眼。 凯撒:「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低胸晚礼服,正跟我老爹在沙发上激吻。」 「少爷您真幸福,老爷是发动了他的整个后宫来营救你啊!」芬格尔感慨地说:「换了我,我就感激地跪下来吻娘娘的靴子了。娘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啊,换了狠 毒的女人,这种时候恰好把太子做掉,扶自家儿子上位!」.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84.html 238.干扰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最好来指挥舱一下。」 舰长去而复返,神情凝重。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水兵们狂奔在狭窄的通道里,去向各自的岗位。 凯撒霍然起身,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酒德麻衣和芬格尔也跟了上去。 不用想也知道出了什么事,利维坦和蛇群的搏斗还未结束,巨型海洋生物的猎杀有时候会持续几个小时之久。正因为此,抹香鲸才需要能水下坚持两个小时的惊人肺活量,这样它才能潜入深海去猎杀大王乌贼。 潜艇的声呐系统能监控周围大约十几海里内的动静,鲸这样巨大的生物只要进入它的范围内就必然会被发现。 指挥舱狭小紧凑,密布着监视器,水兵们神情紧张地扑在工作台前。 原本还有人左顾右盼,但在舰长踏入指挥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绷得更紧了,视线不离监视器和仪表。 这艘潜艇上到现在他们还没有看到第二个女人,但就像酒德麻衣曾经判断的那样,她就是这舰上的阿尔法,单凭凌厉的眼神就慑服这群训练有素的男人。 真不知道庞贝是怎么把她泡到手的,分明是个老娘炮,却摁住了雌狮子。 「报告情况。」舰长在指挥舱中间站定。 「中型目标,快速逼近中,时速30节,37.5度,深度150米!」 「排除潜艇,排除鱼雷,红外反应高,没有接收到无线电信号,判断为某种生物!」 酒德麻衣愣了一下,没明白为何利维坦那种庞然大物会是中型目标,但立刻就明白了。 他们正在一艘机敏级攻击核潜艇上,这东西被设计出来是针对同级别潜艇的,单论体型,鹦鹉螺号才是真正的钢铁巨兽,利维坦跟它相比不过是中型。 舰长转过头来,饶有深意地看了凯撒一眼,压低了声音,「利维坦?」 凯撒吃了一惊,但当他注意到舰长眼底的金色一闪而灭的时候,就明白自己老爹为何会跟这位英武的女军人扯上关系,以及她为什么能震慑这些桀骜的水兵了。 同为混血种当然容易相互吸引,她可能并不在秘党的阵列中,却是有资格知道龙族秘密的人。 「目标加速靠近!」水兵高声警告。 「推进力100%,下潜,右舵,展开规避!」舰长下令。 基本听不到什么发动机声,却能感觉到微微的顿挫之后潜艇忽然加速,同时潜艇的地板大角度倾斜。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换源,安装最新版。】 舰长和站着的水兵都熟练地后仰来应对这个倾斜的角度,稳稳地站在原地,酒德麻衣和凯撒晃了一下,也凭借出色的平衡能力迅速站稳,芬格尔则咕噜咕噜地打了两个滚,这才翻身站起。 机敏级号称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潜艇之一,全速的时候也像鱼那么安静。这艘潜艇正俯冲着下潜,好从利维坦的前进轨迹上闪开。…. 英国皇家海军的潜艇当然不会对一条鲸鱼开火,即使那条鲸鱼的体型匪夷所思,舰长用只有她和凯撒能听到的声音说出‘利维坦,这个名字,本就暗示了水兵们并不了解自己面对的东西是什么。 「目标转向!继续逼近中!」水兵大喊。 武器控制台前的水兵一把摘下耳机,转头看向舰长,「对方有攻击性行动,请求动用武器!」 舰长冷着脸,看不出她的内心活动。 但以凯撒对潜艇的了解,这种时候站在她的角度是必须还击的,攻击性核潜艇不会允许未知目标近身。 利维坦改变轨迹冲向鹦鹉螺号,显然是锁定了他们,而非意外地靠近。 而且对于鹦鹉螺号来说,那东西是不是生物还无法确认,即使是生物,也同样可能是武器,苏联就曾研究过让海豚背着炸弹变成生物鱼雷。 但开火也同样是危险的选择,北冰洋号称俄国的后湖,此时此刻应该还有不止一艘俄籍的核潜艇在北极圈中游弋,巨大的爆炸声在海中会传出很远,如果附近有俄潜艇且被惊动,可能会是外交事件。 北极圈中的法则,各国的潜艇都相安无事,你可以默默地尾随别国的潜艇,展示肌肉传达无声的警告,却几乎没有人敢在这片敏感的海域动用武器。 「你父亲让我把是否摧毁利维坦的决定交给你。」舰长低声道:「虽然我并不认同,但他觉得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她转向武器控制员,语气威严,「激活1、2、3号鱼雷管,发射准备!」 机敏级核潜艇的鱼雷管中藏着号称世界上最快也最重的‘旗鱼,鱼雷,如果不把那怪胎般的‘风暴鱼雷,算进来的话,一发就可以炸沉一艘巡洋舰。 如果一发‘旗鱼,不能摧毁利维坦坚硬的鳞片,也没关系,鱼雷库里还存着足够的备弹。 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被蛇群重创的利维坦连那极寒的言灵都无法释放,而他们的装备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核潜艇之一。 一次辉煌的齐射后,就可以乘着鹦鹉螺号返回罗马,那会是一次值得纪念的凯旋。 但凯撒沉默了。 心里有个隐隐的念头,摧毁利维坦并不能解决北极圈中的问题,北极圈中的问题远比利维坦更加严重,那座神秘的岛屿,那个神秘的雇主,神的躯体和心脏,都会因为利维坦的陨落而成为永远的谜团。 而且利维坦似乎并非想像中无情恐怖的生物,如果不是为了它的鲸群,它也不会沦落到生死的边缘。 「以我们的机动性,有机会回避吗?」凯撒问。 「报上目标速度!」舰长头也不回地问。 「时速已经上升到35节!」 「我们潜行的极速是32节,单凭速度我们甩不开那家伙。」舰长转身下令,「全速下潜,释放干扰雷!」 「释放干扰雷,下潜速度到达极限,深度450米,继续下潜!」 鹦鹉螺号侧面的两排孔洞同时排出高压气体,推出圆球状的干扰雷群,白色的气流在鹦鹉螺号身边张开的时候,就如芭蕾的裙摆。 诱导雷群借助旋转的桨叶稳稳地浮在某个深度,鹦鹉螺号则继续下潜,二十秒钟后诱导雷集体爆炸,芭蕾裙摆变成了火焰的裙摆,整片海域都被照成火红色。. 我自听花 /90/90102/31961286.html 239.心跳 冲击波震动了远离爆炸核心的鹦鹉螺号,舰体剧烈地摇晃,指挥舱里的一切都在摇晃,舰长却还是背着双手,稳稳地站着,如同一位将军遥望着连天的炮火。 干扰雷通常是用来干扰对手放出的制导鱼雷,在它产生的高温、冲击波和光幕中,潜艇凭借高速遁入深海。 声呐屏幕上一片亮白,干扰雷爆炸的时候,连鹦鹉螺号自身的声呐系统也被干扰了。 但在干扰雷爆炸之前,能从声呐屏幕上看到那高速的‘中型目标’冲入了爆炸的中心区。 鹦鹉螺号关闭了引擎,无声地在海水中滑动。这位优雅的舰长大概参加过不止一次的潜艇猎杀,冷静老辣。 潜艇间的猎杀战,就像狙击手之间的战斗,最重要的是谁先锁定敌人的位置,谁先开枪。 50米以下的深海中,阳光根本无法穿透,是一片漆黑的世界。无论是传统的短波雷达还是先进的激光雷达都没有用武之地,声呐才是最有效的探查设备,可以说潜艇完全靠着听力行动,深海动物也是一样。 所以潜艇并不会像战斗机那样凭借高速地颤抖,它们会藏在某个深度上,把自身发出的声波减到最弱,等待敌人首先露出马脚。 干扰雷群爆炸的时候,几秒钟内双方的听觉都被阻断,鹦鹉螺号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再度进入了静默的深海滑行 指挥舱里一瞬间变得死寂,所有的水兵都紧紧地抿着唇。 芬格尔刚要出声就被酒德麻衣一把捂住嘴。 这也是潜艇上的规矩,当静默航行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只凭眼神和手势交流。 潜艇本身是中空的金属壳,是声音的极佳导体,海水也一样,潜艇中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海水中都会被放大几百倍。 鲸类和潜艇某种意义上是类似的,巨大、听觉敏锐,甚至速度都是接近的。 干扰雷的威力当然远逊于旗鱼鱼雷,按理说是炸不死利维坦的,但重伤的利维坦呢? 没人能确定利维坦是活着还是死了,更无从知道它的位置。 鹦鹉螺号关闭了主动声呐,只用被动声呐扫描周围,这样探查的效果会差很多,如果利维坦也以跟他们类似的方式缓慢地滑行,得到双方排开海水的激波触碰到对方的时候才能觉察彼此。 计算时间的话,从蛇群攻击利维坦开始已经接近一个小时过去了,如果利维坦和巨蛇没有进化出类似腮的结构在水中呼吸,那无论它们谁赢了都该上浮了。 一旦胜者快速地上浮,鹦鹉螺号一定能发现,那时候他们就安全了。 酒德麻衣瞥了一眼身边的芬格尔,芬格尔扶着潜艇上随处可见的扶手,站得跟大理石凋塑似的,但是满脸涨得通红。 他用可怜的眼神回应酒德麻衣,在酒德麻衣的手心里写‘我不敢动,但我想上厕所。’ ‘就在这里没事,我不介意,我觉得舰长也不会介意的。’酒德麻衣写字回复。 “最低推力巡航,右舵,匀速下潜。”舰长戴上麦克风,低声发布新的命令。 鹦鹉螺号打开水密舱吸入海水,带着细微的气泡沉入更深的海里去。 声呐屏幕上出现了海底的扫描结果,这里海深不到1000米,海底密布着小型山脉。 鹦鹉螺号的最大潜水深度是800米,但通常军用潜艇都能比操作手册上标称的数字潜得更深一些,1000米应该是真正的极限。 舰长正指挥它贴近海底来巡弋,借助海底复杂的地形来隐蔽自己,这样做得非常小心,如果撞上海底会对艇身造成损坏,有时候这类损毁会把整艘潜艇埋葬在深海里。 利维坦完全从声呐屏幕上消失了。 如此巨大的目标忽然间消失是非常古怪的事,倒像是在干扰雷爆炸的瞬间,它和鹦鹉螺号采取了同样的策略,进入了静默的深海潜行。 这是个标准的猎杀战术,没准它就在附近的海域中潜行,跟他们一样慢一样警惕,因为关闭了主动声呐,连海水激波都很弱,才能避开被他们的声呐发现。 还有一个可能性,是利维坦已经死了,冲向鹦鹉螺号的时候它已经身受重伤,连干扰雷的威力都足够杀死它了。 它巨大的身体缓缓沉入了海底,化为了海底山脉的一部分,这也有可能避开声呐系统的搜索。 深度已经超过了航海手册上标称的极限,潜艇内部回荡着令人心季的怪声,那是艇壳扭曲变形的声音。 】 在这样的深度,艇壳会承受极其巨大的压力,事实上整艘潜艇都会在海水的重压下缩短,艇壳发生变形是必然的事,舰长和水兵们的神色都镇定,倒是航海经验不多的酒德麻衣有些警觉,凯撒向她摆摆手,意思是这不值得担心。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言灵‘镰鼬’的领域张开到极限。 他自己也可以算作一部声呐,没有鹦鹉螺号探索的范围那么广,但是精度还是极其优秀的。 ‘镰鼬’们翻飞着为他带来全舰上下所有的声音,金属艇身本就是极好的声音导体。 蒸汽轮机低速运转的声音、鹦鹉螺号吸入海水的声音、海流扫过艇壳的声音...凯撒忽然睁开了眼睛,神色惊恐。 他并没想着用‘镰鼬’去跟鹦鹉螺号强大的声呐系统对比,不过是想知道在寂静的深海中会有什么样的声音。 可他居然真的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那好像是这艘潜艇的心跳声! 就在这艘潜艇的内部,有个巨大的心脏在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 凯撒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愣了一下,误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把某种设备运转的声音听成了心跳声,可再仔细听,那真的是心跳声。 巨大的、强劲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会输出数以吨计的鲜血,就像是被缓缓敲击的战鼓,冬冬冬冬地响着。 一艘人类制造的核潜艇,居然是用生物心脏来提供能源的? 虽然之前也不乏列宁号那样的桉例,古龙的茧孵化的时候,整艘船都被它的血肉侵蚀,但英国皇家海军真的能邪异到这个程度? 舰长注意到了凯撒怪异的表情,目光看了过去。 凯撒缓缓退后两步,盯着她的眼睛,“我们的船上,有个巨大的心跳声。” /90/90102/31961287.html 240.寄生 凯撒听到了那个微弱而熟悉的心跳声,但真正令他惊恐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个巨大而低沉的心跳,那样令人恐惧。 他一边说着,一边防备着舰长甚至这间指挥舱的水兵暴起,对他们发起进攻。 同时他提前已经用眼神暗示了酒德麻衣。 也许这艘船根本不是庞贝派来的,庞贝泡过眼前这个女人跟她此刻的立场毫无关系,庞贝泡女人纯粹就是泡女人,目的直接纯粹,跟对方的立场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他们踏入了一座钢铁的陷阱,一艘有心跳的机敏级攻击核潜艇。 舰长微微皱眉,“鹦鹉螺号的心脏是罗尔斯-罗尹斯公司生产的压水式反应堆,它不该有心跳声。” 她顿了顿,脸色忽然也变了,“如果你确实听到一个巨大的心跳声,那么是某个东西正贴着我们航行!” 凯撒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但那东西得靠得多近,才会令他误以为那是这艘潜艇的心跳? 难怪他们一直都没有搜索到利维坦,如果利维坦贴着他们游动,声呐系统会把利维坦带动的激波和鹦鹉螺号带动的激波混淆,利维坦就把自己完美地藏进了声呐系统的盲区中。 可那大东西真的有这样的智商吗? 它要真这么了解潜艇,应该是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毕业的。而它的体型那么巨大,做出这种动作几乎是难以想像的。 “释放水下摄影机,高光照明!”舰长下令。 这个深度下潜望镜已经无法伸出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水机器人。 鹦鹉螺号表面的射灯亮起,把附近的一小片海域照亮,同时深水机器人们拖着电缆离开鹦鹉螺号的表面,就像鹦鹉螺号的眼睛,看向不同的方向。 这当然是冒险的措施,深海中能够发出这种等级光亮的应该只有火山,这就像在至暗之中举火前行,但如果利维坦已经跟着他们游动,这个危险似乎也是可以忽略的了。 不同方向上摄取的画面呈现在舰长前方巨大的屏幕墙上,几乎同时,凯撒听到了鳞片摩擦潜艇表面的声音,那东西被潜艇发出的强光惊动了,下意识地收紧身躯把鹦鹉螺号缠得更紧了。 “天呐。”所有人都在心里轻声说。 并非利维坦,而是一条巨大的海德拉,神话中九首的水蛇! 曾有一条海德**上yamal号,但最终被阿巴斯的言灵‘因陀罗’强行殛(音同极)灭了,对比体型来看,那条应该是这条的子系,或者说还没有成熟的幼体。 巨型海德拉紧紧地缠在鹦鹉螺号的表面,倒像是一条大王乌贼包住了猎物,只不过它一直以来没有发动真正的攻击,也不知道它裹着鹦鹉螺号游动了多远。 它那十几米长的颈部在海水中摆动,缓缓地靠近深水机器人,跟深水机器人对视,眼童深处仿佛燃烧着金色的巨烛。 “那是什么东西?“一名水兵终于突破缄口的规矩,说出了每个人心里的话。 “巨型史前生物,基因变异生物,不管它是什么,如果它敢发动进攻,就是皇家海军的敌人!”舰长冷冷道。 她的镇静给全舰的人注入了勇气。 没错,他们是皇家海军,他们是鹦鹉螺号,他们的弹仓里带着‘旗鱼’鱼雷,他们遇到史前生物,应该是史前生物的不幸。 “我们没有能针对它的武器。”舰长在凯撒耳边低声道:“旗鱼鱼雷能够摧毁它,但也会摧毁我们自己。” “干扰雷对它有效吗?”凯撒问。 舰长摇头,“它刚好把干扰雷的发射口给缠住了。” 这近百米长的巨型生物正一圈圈地缠绕着鹦鹉螺号,它固然长度惊人,但跟鹦鹉螺号相比还是纤细,重量也远远不如鹦鹉螺号,因此它附在鹦鹉螺号身上行进,就像?鱼贴在鲨鱼和海龟身上,毫不费力地穿越整个大洋。 但好死不死的,它把干扰雷的发射口给封了。 海德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收紧了身躯,潜艇表面立刻传来密集的刮擦声,那感觉仿佛连艇壳表面的隔音瓦都被它的鳞片刮下来了。 没人知道它能不能暴力破坏艇壳,也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缠上来的,它像个吸血鬼似的纠缠着鹦鹉螺号,也许随时能把这个‘罐头’打开吃掉。 “这个海域是软质海底还是硬质海底?”凯撒问。 舰长立刻把目光投向副手,作为舰长,她不必知道这些琐碎的信息,一个眼神就该有回答。 “软质海底。”副手立刻回答,“这里的海底铺有大约三到五米厚的淤泥和微生物。” “直接撞击海底吗?”舰长看了凯撒一眼,“单论勇气的话,看来你父亲信任你不是没有理由。”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凯撒:“他从不关心我的勇气,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必须是加图索家的人做决定。” 海底分为石质和软质两种,以军用潜艇的坚固程度,哪怕是刮擦到石质海底都可以导致艇壳漏水,在接近1000米的深度,艇壳漏水绝对是致命的,但如果是软质海底,则只是考验鹦鹉螺号的龙骨韧度。 海底软泥产生的巨大的阻力有可能把海德拉从艇身表面剥离掉,接着顺手给它一枚旗鱼鱼雷就能把它送回地狱去。 “50%推力巡航,匀速下潜,随时准备加速!”舰长下令。 已经极其贴近海底的鹦鹉螺号进一步下沉,所有水兵都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舰长、凯撒和芬格尔也用带子把自己捆在扶手上,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姿势。 倒是酒德麻衣无所谓,以忍者的平衡能力,就算鹦鹉螺号瞬间倒过来她都能站住。 鹦鹉螺号开始加速了,它已经不管利维坦或者其他东西会不会发现它了,有足够的速度才能在海底的软泥中碾压海德拉。 海德拉似乎意识到自己所寄生的这个金属怪鱼开始变得不安分了,狰狞的九个头颅狂舞起来,缠着鹦鹉螺号滑动,战鼓般的心跳声越来越高亢。 凯撒微微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海德拉和鹦鹉螺号之间的关系上,鹦鹉螺号是寄主,海德拉才是那个小小的寄生虫,那么到底为什么海德拉要寄生在鹦鹉螺号身上呢? /90/90102/31961289.html 241.逃避 “下方海床平坦!距离50米!40米!30米...” “推进力100%!全舰准备迎接冲击!”舰长大吼的同时,亲自坐上了舵手的位置。 看那娴熟的操作,她不仅是位指挥若定的舰长,大概也是这艘战舰上最老练的舵手。 鹦鹉螺号的蒸汽轮机发出沉雄的吼声,噼波斩浪的同时,向着海床快速地‘坐’了下去,舰首高高地扬起,呈现出冲锋的势头。 这艘排水量数千吨的攻击型核潜艇,在舰长的手中敏捷得像一条海豚。 潜艇触底,艇身剧震,没用安全带固定好自己的人一瞬间都被掀翻。 鹦鹉螺号并没有立刻扎入软泥层,而是轻盈地弹跳起来,就像是打水漂的石子在湖面上跳动。 它每一次接触海床,都会在软泥层上溅起缓慢散开的巨大涟漪,每个涟漪的直径都是数百米。 当涟漪中蕴藏的巨大力量崩溃的时候,软泥层爆裂开来,淤积了上百年的泥沙化作灰色的烟尘冲天而起,清澈的海水顷刻间就变成了浑浊的泥汤。 潜艇和软泥层接触的瞬间,指挥舱中断电,照明灯和屏幕集体熄灭,刺眼的电火花照亮了所有人惊恐的脸。 但冲击并未对鹦鹉螺号造成致命的损伤,断电也只是潜艇在防冲击状态下的自我保护,它强大的动力核心仍在工作,主螺旋桨和喷射式推进器协同工作,始终保持着高航速。 如此巨大的冲击力,应该足够把海德拉从鹦鹉螺号表面剥离了,此时此刻它已经陷在软泥层中了,但鹦鹉螺号却还没有摆脱危险,现在它的敌人是帮它甩掉海德拉的软泥层。 安卓苹果均可。】 水深接近1000米,已经大大超过了机敏级的设计极限,每平方厘米的艇壳要承受大约100公斤的压力,在这惊人的高压下,木材这种有缝隙的固体材料会被压缩到原体积的一半大小。 鹦鹉螺号还能够轻盈高速地航行,不仅仅因为它的合金外壳能抗高压,也是因为各个方向上的压力是均匀的,相互抵消。 但它的腹部一旦接触到软泥层,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软泥层无法给它提供足够的支撑力,上方巨大的压强会把它不断地压向软泥层的深处,最后它会一直沉降到硬质海底,变成一件被软泥层包裹的标本。 所以舰长才会亲自操船,她始终控制着鹦鹉螺号以高速前进,艇身仅有1/3接触到软泥层的表面。 这惊险的动作就像是在软泥层上玩滑雪,一旦高高扬起的舰首陷入软泥层,他们就会被软泥层吞噬掉。 指挥舱的供电恢复了,屏幕们跳闪着纷纷亮起,舰长仍旧端坐在舵手的位置上,盯着仪表和屏幕,好像根本没有黑过灯这回事。 只不过她的眼里有些讶然和迷惑。 “老大,你这小妈是个人物啊!”芬格尔兴奋道。 接下来是死是活不清楚,这种话就当是赞美了,舰长听见也无所谓。 “但我想这不是我老爹选她的理由!”凯撒也被舰长折服了。 如芬格尔所说,抛开她跟庞贝的关系,她本身也是位值得尊敬的女性。 也许是舰长大人雌威凛然,排开一众妖艳拿下了庞贝呢? 这么想来,倒比老爹泡上了她更符合逻辑,凯撒心里也舒服一点。 水下摄影机再度弹出鹦鹉螺号的表面,强光向着舰尾照射,从屏幕上可见满天的泥尘上升到几百米的高度,简直就是一座接天的城墙。 鹦鹉螺号并未被泥尘包围,因为它的航速比泥尘弥漫的速度更快,但那堵恐怖的墙壁正高速向着它推来。 被那堵墙追上他们就会死,泥水中应该混合着大量的岩石碎片,可能重创主螺旋桨。但由于舰长精准的控制,他们并未因接触软泥层而严重减速,舰身重新变得轻盈,舰腹依然贴着软泥层滑行,但正缓慢地升起,他们正在脱离危险。 “凯撒·加图索!”舰长喊了声。 凯撒来到舰长身后,准备听从她的吩咐。 他承认了舰长在这艘船上的阿尔法地位,就没把她再看作‘老爹的某个女人’。 舰长眼眸锐利,“在这个船舱里,有其他人混进来了。” 凯撒愣了愣,下意识想到了自己数次听到的那个微弱的心跳声,是说那个心跳的主人吗? 舰长捂了捂胸口的位置,制服被划破了,鲜血渗了出来。 但她很清楚,这已然是万幸,在鹦鹉螺号接触软泥层的瞬间,所有人都采取了防冲击姿势,半蜷身,双手保护头部和胸腹。唯独她端坐着操纵潜艇,她要确保那一刹那潜艇的姿态。 但是意外地某件重物横飞,只不过眼看就要砸中她胸口的时候,那横飞的重物像是受到了奇怪的力,陡然偏移了位置,只是擦过了她的胸口,使她避免了胸骨和肋骨的粉碎性骨折。 她很清楚,能在那种千钧一发间做到这种地步,绝不是舱里的人能做到的。 “对方敌友难辨,但眼下首要还是利维坦。”舰长说道:“如果再度发现利维坦应该摧毁它,在这种情况下,鹦鹉螺号想要自保必须摧毁任何可能的敌人。” 凯撒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舰长眼眸低了低,声音也低,“我要做的,是尽力保证我的部下们安全返回朴次茅斯,他们中的多数都是普通人,跟龙类作战不是他们的义务。” “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凯撒说。 舰长说:“你父亲是个应该被阉掉的混蛋,但你应该爱他,因为他爱你。” 凯撒没有说话。 舰长意味深长道:“你的母亲,那个名叫古尔薇格的女人,他并不讨厌她,但对他来说,那是想要逃避的宿命。” 凯撒心中微微一动。 许多年来他一直对父母的婚姻存有疑惑,父亲显然并不爱母亲,却接受了家族指派给他的新娘。 庞贝是个很难被规矩约束的人,即使家中的长老们对他也是束手无策,唯独在新娘的人选上,庞贝连挣扎都没有挣扎过。 古尔薇格是个神秘的姓氏,迄今为止凯撒都没有见过母亲家的任何人,只知道母亲出自另一个混血种的豪门。 豪门之间的联姻,想要逃避的宿命,难道说父亲对母亲的死无动于衷,并非他庆幸于从此可以没有家庭束缚为所欲为了,而是这样他就可以暂时脱离某件命中注定的事了。 舰长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她移开了视线,再没有多说什么。 /90/90102/31961291.html 242.等待 凯撒忽然听到了刺耳的摩擦声,用不着‘镰鼬’,指挥舱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那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在刮擦潜艇的外壳! 潜艇接触海底之前,凯撒已经解除了言灵,否则那巨大的声浪会永久损伤他的听觉。 ‘镰鼬’对于细微的声音可以放大和解析,但在震耳欲聋的巨声中却根本无法使用,音乐厅中强劲的鼓点被‘镰鼬’加强之后,都像是一连串的暴雷。 “水下摄影机,对准舰尾!”凯撒大喊。 其实用不着水下摄影机他也猜到了原因,他们并未摆脱海德拉,那东西附在鹦鹉螺号身上的力量之强,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影像立刻出现在屏幕上,半条海德拉正从艇腹的淤泥中艰难地往上爬动,浑身都喷着浑浊的血,蛇颈就像章鱼的触手那样一点点移动。 之所以是半条,因为它超过一半的脖子已经折断了,幸存的头部是三个或者四个,看不清楚。 软泥层确实对海德拉造成了重创,它被在软泥层中拖拽了差不多半海里远,本身又是纤细的结构,再强的骨骼都承受不住。几条蛇颈折断,蛇头都留在了软泥层里。 但它活下来了,就像神话中说的那样,哪怕还有最后一个头没被砍下来,你都无法彻底杀死一条海德拉! 屏幕上的画面令人嵴背发寒,海德拉摇摆着长长的脖子,无声地呼吼咆孝,赤金色的童孔如同刺眼的明灯。 安卓苹果均可。】 它的下半身陷在软泥层中,倒像是鹦鹉螺号长出了尾巴,那‘尾巴’拼命地翻动,搅碎了软泥层平滑的表面。 看起来像是海德拉要把鹦鹉螺号拖拽到地狱去中,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这是一种求生行为。 海德拉受了重伤,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上浮,它用尽全力附在鹦鹉螺号的外壳上,是希望鹦鹉螺号的动力能把它拔出这片深海泥潭。 如果被鹦鹉螺号抛下,它会被海水的压力慢慢地压到软泥层的深处去。 “100%推力!”凯撒沉声道:“我们必须摆脱这家伙!” 原本已经在高速滑行的鹦鹉螺号进一步加速,舰腹在软泥层上犁出巨大的深沟。 舰长迅速排空了所有的海水,以获得最大的浮力,好摆脱软泥层的吸附力。 只不过海德拉的阻力极大,它如果肯老老实实地趴在潜艇表面,阻力反而会小,鹦鹉螺的动力足够把它带出软泥层。但它硕大的腹部陷到软泥层中去了,它的体型在颈部之下急剧地膨胀,变得比鲸鱼更加粗壮,再往后才是长长的蛇尾。这粗壮的腹部陷在软泥层里,鹦鹉螺号就像拖着一个沉重泥沙口袋。 泥尘弥漫的速度超过了鹦鹉螺号,在鹦鹉螺号的摄像机视角下,那是通天的巨壁把它和海德拉一起吞没了。 强光照不透这浑浊的泥汤,屏幕上一片昏暗,偶尔光柱能贯穿泥水的时候,可以看到海德拉的长颈妖冶而痛苦地摇摆着。 “舰上还有什么武器?”凯撒问。 “我们潜得太深了,这种深度下没有武器能发射。”舰长摇头。 尾部传来震耳的巨响,泥尘中夹杂的石块正撞击主螺旋桨,那些巨型的桨叶用韧性极高的铜合金铸造,甚至能切开一条金枪鱼而不受损,但对上岩石还是有极大的概率折断。 如果失去主螺旋桨,单凭喷射推进器,他们没有任何机会逃出这片深海。 一旁的大副还在尽力控制潜艇,想把头部抬起来,但鹦鹉螺号正缓缓地下沉。 “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安全返航了。”大副压低了声音,“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什么?” “在舰内引爆所有鱼雷,我们跟海德拉一起被埋葬。” “我们正在跟海德拉一起下葬,没必要多此一举吧?”酒德麻衣脸色有些苍白。 大副说:“那会确保海德拉被杀死,爆炸还会令舰内的一些杂物浮上海面,如果有救援来的话,他们会知道鹦鹉螺号已经自爆。不这么做的话,我们会悄无声息地死在海底,甚至没有人能确认我们的死亡,我们的名字会永远留在失踪名单上。” 舰长看向凯撒,后者沉吟片刻,道:“我的决定是等待救援。” “接近1000米的深海,能够救援我们的设备人类尚未研发出来。”大副苦笑。 “我们的救援未必是人类。”凯撒说:“打开主动声呐,最大功率!” 自从释放了干扰雷,鹦鹉螺号的主动声呐一直处在关闭的状态,那台强大的设备能够放出集束状的高频声波,通过回声定位来探查周围的海域,但它一旦开机,也就等于对周围所有的舰船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老大,你难道是指望那家伙?”芬格尔似乎明白了什么,“感觉比指望我还靠不住。” 凯撒闭上眼睛,‘镰鼬’的领域却最大限度地张开了,海水挡不住那些栖息在他脑海深处的白色妖怪,它们在茫茫的深海中四散出去。 集束状的声波在海底和海面的冰层之间高速地往来,反射和散射。 和冰层接触的时候发出的是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和海底软泥层碰撞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拍打一面没有绷紧的鼓,穿越密集的鱼群的时候,声波好像忽然变成密集的水泡,边上升边破碎,而在越过水温不同的海域的时候,它还会走出彩虹般的弧线。 这些声音的碎片都被镰鼬抓住并带回给凯撒,它们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仿佛空灵的乐章。 他同时要忍受巨大的噪音,海德拉狂暴的心跳声、蒸汽轮机高频的运转声、还有鹦鹉螺号骨架弯曲变形的异响,这种声音令人心胆俱裂,这艘潜艇似乎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而他真正期待的,是那个雄浑的歌声。 苍凉、静谧、浩瀚,就像亘古不息的鼓,或者神在世界之外的低语。 它来的时候,会像雷霆闪电那样威严迅捷,把一切都击碎,把一切都席卷! 越来越多的屏幕黑了下去,那是因为水下摄影机陷入了软泥层,鹦鹉螺号的头部已经下沉,大副把推进力调低到30%,这种情况下推进力越高越麻烦,他们会一头扎进软泥层的深处去。 半个舰身已经陷在软泥层里面了,海德拉还在疯狂地往上爬,它想要爬到舰背上去,拿这艘舰艇当作踏脚石升上海面。 大副看向凯撒,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与敌协亡的机会。 “来了...”凯撒轻声道。 “来了。”这一次他的语气笃定了许多。 “来了!”凯撒勐地睁开了眼睛。 /90/90102/31961293.html 243.神临 凯撒很少会把同样的话说三次,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生下来就有太多人等着为他服务,哪怕轻声细语也有人奔跑着去帮他把事情办好,又怎么用得着重复? 可他说到第三次的时候,语气中透出的兴奋就像是敦刻尔克沙滩上的残兵看到了海平面上浮现的舰队,满怀着死里逃生的欣喜,还有尊崇和赞叹! 他仰头望着正上方,眼神炽热,仿佛他的目光能看穿艇壳。 “所有的水下摄像机对准上方!”舰长命令道。 所有的聚光灯,所有的摄影机都指向了海面,但他们所见只有浑浊的泥水,泥水中像是有万千的黑蛇摇摆,那是海德拉长颈挡住灯光时造成的阴影。 每个人的信心都在悄然崩溃,因为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唯独凯撒平静得像是一位信徒等着他的神降临。 倏然,白色的影子如电光那样撕裂了黑暗,巨兽垂直下潜,以万军冲阵般的气势穿过泥水层,一口咬在海德拉的颈部,毫不停留地拖着它升空而起。 它一来一去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可直到它在镜头里消失了几十秒钟,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个瞬间里。 那就是狂龙从云端里忽然探下身躯,隆起的龙背连接天与地,它一口叼走了张牙舞爪的恶鬼,留下惊鸿一瞥的身影在天地间慢慢消散。 等人们回过神来,鹦鹉螺号已经变得轻灵起来,自动驾驶仪正控制着它在软泥层的表面平稳地滑动。 “那是什么?”一名水兵喘息着问。 “鲸鱼,那是一头白鲸!”有人大声回答。 “白色的抹香鲸!”有人更加坚定。 利维坦来去太快,他们看到的也不过是个白色的虚影,即使把录下来的画面回放,能看清的也不过是一张獠牙毕露的大嘴,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但确实,那道虚影看起来很像是一只抹香鲸,高高隆起的巨大头部是这种动物的天生印记,没有任何其他鲸类具备这样的特征。 它的体型也只是略大于普通的抹香鲸,长度甚至弱于海德拉。 尽管一直有传闻说利维坦是头巨鲸,但尊贵的初代种居然真的是一头鲸鱼的模样,未免有点太过平澹了。 没有了海德拉的拖累,鹦鹉螺号很容易地找回了水平,和抹香鲸类似的刀锋式头部缓缓地扬起,尾部气流吹动泥水形成巨大的乱流,当推进力升到100%的时候,这条被困住的铁鱼如同飞机起飞那样,昂首脱离了软泥层。 指挥舱中一片欢呼声,水兵们久久地把双手举过头顶,呼喊咆孝。 他们在看见地狱门开的时候所经受的恐惧和高压,在逃生之后彻底地释放出来。 “老大,你怎么知道利维坦会帮我们?”芬格尔低声问。 “海德拉从一开始就缠上了我们,它不是想要攻击我们,而是借助我们的高速避开利维坦。”凯撒低声回答,“是它带领蛇群屠杀了利维坦的鲸群,利维坦追着我们,是来复仇的。” 酒德麻衣微微点头。 她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海德拉缠住了鹦鹉螺号却并未发起攻击,因为它和鹦鹉螺号之间不是猎手和猎物之间的关系,而是寄生虫和寄主。 恐怖的利维坦居然是个有人性或者说社会属性的生物,它会有复仇这样强烈的念头。不过这也符合鲸鱼的天性,它们确实是能感受到愤怒和悲哀的生物,甚至会背负着已经死去的孩子随着海水漂流,长达几星期地哭泣。 鹦鹉螺号以极速上升,主动声呐和被动声呐都以最大功率开启,搜索着海德拉和利维坦的踪迹。 搏斗中的巨兽无法潜行,立刻就被鹦鹉螺号的声呐捕获,它们的死斗发生在接近海面的地方,但是当鹦鹉螺号试图靠近的时候,利维坦又再度带着海德拉深入海底。 安装最新版。】 它的上浮下潜速度极快,鹦鹉螺号根本跟不上,只能停留在接近海面的水层等它。 果然利维坦片刻之后又返回来了,海德拉紧紧地纠缠和撕咬着它的身体,它则狠狠地咬着海德拉的脖根处,两只巨兽都伤痕累累,但它们的搏杀甚至比开始的时候更加惨烈凶勐。 鹦鹉螺号打开舰首的大灯,把周围一片海域照得雪亮,所有人都惊恐又激动地欣赏着这场血战。 它们撕咬着、翻滚着、带着几百米长的血烟上下游动,利维坦在高歌,海德拉在嘶吼,如同神话古卷在人类面前打开。 利维坦再一次带着海德拉冲上海面,速度极快,撞破冰架最薄弱的地方,带着漫天的碎冰翻转,再度入水,一头扎向大海的深处。 “它们就这么互相咬着游上游下?”芬格尔看了一眼身边的酒德麻衣。 酒德麻衣:“抹香鲸猎杀大王乌贼就是这种战术,在深海之中咬住大王乌贼,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带到海面,水压的巨大变化会让气体从它的体液中快速析出形成气泡,造成血管栓塞,甚至让猎物的肺泡爆炸。体积那么巨大的对手,光用咬很难造成致命伤,它这是要让海德拉窒息而死。” “是条狠鲸啊!”芬格尔赞叹,“那海德拉还有机会吗?” “毒液。”凯撒说道:“海德拉唯一的机会,是在窒息而死前把足够的毒液注入利维坦的身体。” 海德拉残余的四首全部咬在利维坦的颈部,长尾一圈圈缠绕着利维坦,笨重的腹部坠在一旁,上面满是凄惨的伤口,应该是在软泥层中拖拽造成的。 这是一场耐力的搏杀,双方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们应该希望谁赢?”酒德麻衣问。 “海德拉,那东西的毒液对鹦鹉螺号没用,但如果利维坦喘息过来,它可以封冻整片海域。”凯撒回答。 “那么你希望谁赢?”酒德麻衣直视他的眼睛。 这一次凯撒没有回答。 舰长看他一眼,冷声下令,“装载旗鱼鱼雷,随时准备发射。” 凯撒张了张嘴,却沉默。 他曾有一次机会对利维坦发射旗鱼鱼雷,只不过放弃了,因为对那头神秘的鲸王产生了好奇心。 如果不考虑它那寒冰地狱般恐怖的言灵,利维坦居然是那种会让人喜欢的动物,它巨大而高洁,沉浑地吟唱着游过漫漫冰海,像是吟游诗人踏过莽莽荒原。 它像一位真正的君王那样爱护着它的族群,否则它根本不会面临眼下的困境,直接展开领域,海德拉不可能近身。 它还像一位侠客那样康慨激烈,重伤之下它并未选择退出战场确保自己的安全,复仇对它来说根本不能等。 这场死斗的结果其实已经清楚了,原本海德拉就畏惧着利维坦的报复,所以才会缠绕在鹦鹉螺号上,经过软泥层中的拖拽,它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而利维坦虽然曾经穿越干扰雷组成的雷区,但那个级别的爆炸对于它的伤害毕竟有限,它从咬住海德拉的那一刻开始,就是这场复仇战的主导者。 但真正的战场控制者却是鹦鹉螺号,旗鱼鱼雷拥有射程上的绝对优势,威力强到能把整片海域清场,而且它只用静静地旁观就好了。 这是历史上罕有的情况。 --龙类和流着龙血的亚种拼命搏杀,人类倒像是君王那样高高地端坐在看台上,手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90/90102/31961295.html 244.寄生 “事后销毁水下摄像机录制的所有资料。”舰长低声下达命令。 一名军官微微点头,其他的水兵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怪兽们的死斗,就像是创世的黑烟中,神与魔纠缠在一起,相互撕咬,要为这个世界定下未来的主宰者。 长达20分钟的殊死搏斗之后,海德拉终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蛇头一个又一个离开了利维坦的身体,缠着利维坦的长尾也松开了。 它白色的肚皮翻起朝上,缓缓浮起,原本钢铁般强硬的长颈变得柔软无力,整体看去倒像一只随波逐流的乌贼。 百万年的冰架已经被这两个大家伙的战斗弄得支离破碎,飘着极光的夜空之下,大海起伏,波光粼粼。 海德拉的尸身漂浮在碎冰之中,利维坦围着尸体游动,喷出十几米高的水柱,唱着只有凯撒能听懂的苍凉的歌。 水柱在半空中就冻成了冰晶,仿佛钻石组成的雨,倾洒在海面上。 鹦鹉螺号的潜望镜在远处升起,凯撒透过潜望镜观察着,体会着那苍凉的鲸歌。连续遭遇这神秘的怪兽之后,他能觉察出鲸歌中的一些变化了,隐约能感知到那庞然大物的情绪。 它是悲伤的,又是迷惘的,就像一个人切断了仇人的喉咙之后,提着沾血的刀围着仇人的尸体转圈,一刀断喉的凶狠和血性还在他的身体里激荡,他忍不住要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可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意志却在退却,觉得世界寒冷又孤单,无论做什么其实都是于事无补的。 这片大海之上漂浮的尸体远不只是海德拉,还有它的鲸群,只不过多数的尸体都藏在了冰架之下。 利维坦游向海德拉,张开满是利齿的嘴,似乎是要吞吃掉这该死的仇人。然而就在它咬到海德拉的那个瞬间,海德拉居然再度睁开了眼睛! 它臃肿的腹部爆开,数不清的白色幼蛇带着血浆冲天而起,落水之后立刻游向利维坦。 幼蛇们钻进了利维坦身上的伤口,而海德拉不顾破损的腹部中某些脏器都流了出来,恶狠狠地扑上去再度咬住了利维坦的头部,继续注入毒液。 “又是这招!要不要脸啊?”芬格尔惊呼。 类似的情况在yamal号上也发生过,在自身将要崩溃的时候,海德拉竟然放出了腹中的幼蛇群去攻击阿巴斯。 这条海德拉用装死的方法赢得了在海面上漂浮的时间,这让它暗中吸入了大量的空气,从接近窒息的状态中喘息过来。 除了毒液,它自己难以对利维坦造成致命的伤害,但幼蛇细小的身躯却能钻进利维坦的伤口之中,一口口地咬穿这条巨鲸。 利维坦原本悲壮的歌声立刻变得愤怒,它带着海德拉和幼蛇群奋力地撞向附近的冰架,撞出大片的冰尘,冰架上生出巨大的裂缝。 但如此勐烈的撞击并不足以帮它摆脱幼蛇群的围攻,它们已经成了利维坦身上的蛆虫,在寄主和寄生虫的战斗中,胜出的往往都是寄生虫。 就像令鲸鱼痛苦不堪却又无可奈何的藤壶。 海德拉仿佛巨大的章鱼那样包裹着利维坦,它这一次选择攻击利维坦的头部而不是颈部,为的是堵住利维坦唯一的鼻孔。 抹香鲸只有一侧鼻孔是通畅的,另一侧鼻孔天然封闭,用来储存更多的空气,传说大王乌贼想要战胜抹香鲸的唯一办法就是堵塞抹香鲸的鼻孔,但人类从未目睹过抹香鲸和大王乌贼的搏斗。 海德拉居然真的这么做了,利维坦再也无法使用潜入深海高速上浮的战术,因为它自己都要窒息而死了。 这场战斗居然是以海德拉的胜出为结束的,利维坦还在疯狂地撞击着冰架,但除此之外它已经没有任何反击的办法了。 所有人都只能静静地围观着那庞然大物的死亡,就像看着神从自己高高的御座上摔下来,被蛆虫们活活地咬死。 “1号、3号、5号鱼雷管,发射!”凯撒忽然下令。 舰长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这个命令,这是一举毁灭利维坦和海德拉的最后机会。 利维坦如果死了,海德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亡,它能够神出鬼没地缠上鹦鹉螺号,也能有别的办法避开鹦鹉螺号的声呐探测。 鹦鹉螺号微微震动,舰首左侧的三枚发射管同时开启,三枚重型鱼雷依次在海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探测到了目标之后,弹道立刻绷得笔直,从不同的方向接近利维坦和海德拉。 它们在海水中滑行的时候安静而飘逸,身后带着密集的气泡,仿佛蓝天之上白鸟飞翔,身后带着风的轨迹。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那美好的轨迹,等待着灿烂的礼花。 三枚鱼雷前后命中的时间差不过一秒钟,旗鱼鱼雷是世界上航速最高的量产化鱼雷,仅次于‘实验室产品’风暴鱼雷,无论海德拉还是利维坦都没有足够的高速闪避。 连续的三次爆炸,就像太阳在海面上连着升起了三次,狂暴的气流吹散了浮冰,冲击波令远在一海里之外的鹦鹉螺号巨震,海水化作漫天的暴雨,在爆炸结束后还足足下了一分钟之久。 安卓苹果均可。】 凯撒通过潜望镜,凝视着爆炸的中心。 “有人跟我说,凯撒·加图索生来就是那只长着黄金鬃毛的狮子,他在草原上走过,就像太阳起落。他可以倒下,但他的正义不能倒下。”酒德麻衣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很容易害死自己的,鬣狗围攻你的时候,可不管正义不正义。” 凯撒沉默不语。 单数号的鱼雷管里,旗鱼鱼雷装的是普通弹头,249公斤的超大装药量,曾经一发击沉阿根廷海军的‘贝尔拉诺将军’号巡洋舰。 而双数号的鱼雷管里,都是经过改造的弹头,装药量进一步提升之余,还封入了对龙类有着剧烈毒性的精炼硫磺。 凯撒下令发射的是普通弹头的旗鱼鱼雷,它的威力对相对‘脆弱’的海德拉更为致命,爆炸时的高温也足够把幼蛇群烤成一团团焦黑的蛋白质,但利维坦却有机会幸存,只要它强壮的身躯还能扛下这三轮爆炸。 凯撒没有使用改造弹头就是想要给利维坦留下一条生路,当然他可以解释为自己想捕获活的利维坦,但这种谎言对酒德麻衣应该无效。 /90/90102/31961296.html 255.直面 凯撒下令在鱼雷管中填充鱼雷的时候,目标确实是利维坦。 但当利维坦陷入危险的时候,他那该死的认同感还是发作了,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利维坦就像他自己。 他能接受神和魔鬼死战,最后胜者举起败者的头颅高呼,却不想看到卑鄙和恶心的胜利。 但恰如酒德麻衣提醒的那样,冰海和荒原都不是要贯彻正义的地方,这是你死我活的黑暗森林,卑鄙也是活下去的技能之一。 不过这次任性也没关系,就算利维坦从爆炸中幸存下来,舰上还存着30件以上的武器,包括战斧巡航导弹,他们无所畏惧。 如此想来,仅凭一艘yamal号就想来北极圈里屠龙还是钱没花够,早把鹦鹉螺号调出来,根本不会有之前的艰难险阻。 元老中的不少人都鄙夷加图索家只会花钱办事,但这个世界上钱花到位了还办不成的事确实还不多,而庞贝的逻辑是我花双倍。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声呐探测已经恢复,没有探查到大型活动目标。”负责声呐的军官说。 凯撒从潜望镜里看出去,只有漆黑的大海起伏。 旗鱼鱼雷爆炸的时候,声呐系统曾暂时中断工作,但那不过是十几秒钟的时间,以利维坦的速度还不足以游出声呐系统的监视范围。 凯撒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头鲸王可能直接被炸成了碎片,也可能是沉到深海中去了,死活未知。 但鲸鱼总要浮到海面上来换气,抹香鲸虽然拥有惊人的肺活量,但在如此重伤的情况下它不可能深潜太久。几分钟内如果还是没有探查到利维坦,那它应该就是死了。 …… 半小时后,鹦鹉螺号在爆炸点附近破水而出,探照灯在海面上照出雪亮的光斑,凯撒、酒德麻衣和芬格尔在舰长的陪同下爬出舰桥,站在了平坦宽阔的前甲板上。 声呐屏幕上一直是空荡荡的,利维坦的信号再也没出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如果不是温度低的缘故,血腥味大概会浓得呛人,到处都漂浮着动物肌体的碎片,倒像是屠宰场中清洗内脏的水池。 倒也未必是利维坦或者海德拉的残骸,蛇群和鲸群都为这场伏击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舰桥上带自动索敌功能的大口径机枪缓缓地扫过海面,以免还有没死绝的鲸类或者巨蛇。 前方,整条海德拉的颈部漂浮在那里,它的肌肉骨骼再怎么坚硬,但体型太过修长,果然被旗鱼鱼雷炸碎了。 高温火焰和冲击波剥离了部分血肉,裸露出暗金色的骨骼,仿佛用什么金属铸造的巨大荆棘。 缠在利维坦身上的时候,看不出海德拉的巨大,这时凑近了看去,单那颗被炸碎了半边的头就有一间小屋大小,跟寻常生物的头骨不同,密布着绚烂的花纹。 单海德拉就是基因学和生物学上的奇迹,这颗头骨要是拖回伦敦去,不知有多少古生物学家会跪着膜拜它,更别说利维坦的尸骨。 但他们只是并肩而立,默默地看着那颗巨大的脑袋随水远去,就让怪物们沉入海底吧,永眠于人类的世界之外。 事后再抹除水兵们的记忆,他们可能会在自己的余生中反复梦见神秘的巨型海洋生物,却不知道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们也许会把这些编成故事讲给孙子孙女听,神秘而荒诞,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凯撒转身走向舰桥,就在此刻,他背后的冰山坍塌了,战舰般巨大的白色身影暴露出来,凝视着鹦鹉螺号。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僵住了,除了海浪拍打着鹦鹉螺号的侧舷和那个巨大的身影,一时间天海俱寂。 凯撒很慢很慢地转过身去。 冰山倒塌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战鼓般的心跳声,不是一只鼓,而是一群战鼓轰然作响。 为了给巨大的身体供血,利维坦像腕龙一样有多颗心脏。 它扛过了爆炸,也并未立刻逃遁,也许它根本就没有力气这么做了,它藏身在冰山之下,等着鹦鹉螺号撤走。 它把自己的心跳频率压得极低,躲开了声呐系统和镰鼬的追踪。 对抹香鲸来说这并非什么难事,它们是节约氧气的大师,在深海中猎杀的时候,甚至能把心跳频率缩减到每分钟一下。 但被它自己撞过的冰山已经遍布裂痕,冰山一坍塌,它也就不隐藏自己的心跳了。 那真的是一只巨大的白色抹香鲸,但也就是大鲸的尺寸,不像猜测中的那样有着近百米的伟岸身躯,可能是它游速很高,所以才会带起那么强劲的海水激波。 它也不像其他古龙那样古奥狰狞,除了体表覆盖着珍珠般反光的白色鳞片,其他就跟寻常的抹香鲸没两样,巨大的脑袋,高高隆起的额头,却长了一对不成比例的小眼睛,缓缓地眨巴着,居然是只有点呆萌的生物。 它受了很重的伤,鳞片的缝隙里都是血红的,一侧的身躯被炸得焦黑,但缠绕在它身上的海德拉可能帮它扛下了爆炸的大部分威力。 “2号、4号、6号鱼雷管,准备发射。”舰长用极低的声音跟指挥舱中的武器官通话。 甲板上陪同的军官里传来了一道冷漠的目光。 没有人敢高声,利维坦的方向传来巨大的威压,连呼吸都被压迫住了。 “现在发射鱼雷你们全都会死!”武器官回复。 “你要做的是服从命令和把鹦鹉螺号带回去!”舰长说。 鹦鹉螺号和利维坦之间的距离不到200米,以这两个庞然大物的身长,这个距离基本等于人面对面地说话。 在这个距离上,旗鱼鱼雷造成的巨浪和冲击波会把甲板上的每个人卷走,鹦鹉螺号虽然也会受到巨大的震动,但应该能够存活。 转眼之间,利维坦和鹦鹉螺号之间的海面上起了薄冰,先是巨大的六角形冰花,瞬息间冰花就连成了片,冰晶仿佛倒着生长的植物那样,向着海平面之下蔓延。 利维坦释放了它的言灵,尽管威力大幅衰减,但片刻之间就在鹦鹉螺号和自己之间构筑一道冰障。 凯撒缓步走到甲板的最前方,远远地跟利维坦对视。 “老大,这不是中二的时候!”芬格尔在他背后说话,声音微微颤抖。 /90/90102/31961298.html 256.晚秋 芬格尔像忠心耿耿的谏臣那样进言,但酒德麻衣一把捂住了这家伙的嘴。 看上去凯撒确实有‘用王者之气跟值得尊敬的敌人对话’的意图,但这一路行来,她能够觉察到凯撒的变化。 --不再是当年那个要跟她比‘牛仔拔枪’的男孩子了,也不再认为世间万物是为他而存在的,他变得审慎而沉默。 机枪无法压制利维坦,根据前一次的经验,那恐怖的极寒领域扩张速度极快,瞬间就能推到他们面前,他们根本不够时间爬回鹦鹉螺号。 凯撒什么都没做,他就是静静地站着,好像这是他的游艇,他开着游艇来到海上观鲸。 但有他站在那里,利维坦那铺天盖地的威严似乎被挡住了部分,其他人终于能喘过气来了。 利维坦沉重地喘息着,发出有韵律的声音,尾巴搅动海水形成涡流。它周围的海面已经封冻了,冰晶带着清脆的声音推向鹦鹉螺号。 鹦鹉螺号上的军官们微微颤抖,如果冰晶堵住了鱼雷发射管,他们连跟利维坦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在数人里,一道挺拔的身影安静地与巨鲸对视,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军官,如果不仔细打量他,几乎察觉不到什么存在感。 可如果凯撒此刻释放‘镰鼬’静听就会发现,这个人的心跳声与他们一路行进时听到的那个微弱心跳一模一样。 ‘他’是夏弥,从凯撒一行离开破冰船便一路随行,为的就是寻找北极圈中的那条龙。 只不过她此刻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利维坦,心情有些复杂。 该说失望吗?那必不可少是有的,如果对方真的是海洋与水之王的双生子之一,未免有些弱。但更多的,或许还是某种触动。 因为利维坦也得到了归属感和认同感,并甘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夏弥盯着利维坦看的时候,后者也在注视着她,那双呆萌的小眼睛深邃而清澈,良久。 安装最新版。】 利维坦忽然喷出巨大的水柱,鹦鹉螺号的头部射灯照在那道水柱上,折射出灿烂的虹光。 这头巨鲸转身甩尾,砸碎了自己冻的冰层,带着巨浪游向远处。 海面上回荡着浑厚的鲸歌,那是它和远去幸存的巨鲸们在呼应。 酒德麻衣和芬格尔冲到凯撒身边,防寒服下,他们也是浑身汗透。 那是呆萌的生物还是白色的死神,没人敢确定,凯撒似乎是在赌利维坦的‘人性’,好在他赌赢了。 “它一直在唱歌,歌声中没有进攻的意愿。”凯撒遥望着利维坦远去的背影。 酒德麻衣恍然大悟。 利维坦的歌声频率接近人类的听力极限,只有凯撒能够听清歌声中的每个细节,他和利维坦沟通并不是靠‘男子汉的对视’,而是靠声音。 草原上的金鬃狮子在冰海上遭遇了巨大的歌者,双方警觉地对峙,却都没有进攻的意愿,最后歌者调头远去。 在漫长的极夜中,这场相遇有些童话般的感觉。 酒德麻衣拍了拍凯撒的肩膀,“你那套倒还吃得开。” 凯撒无声地笑笑。 “探测到鱼雷发射,探测到鱼雷发射!”舰长耳机中忽然传出吼声,声音高到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所有人都傻了。 有权下令发射鱼雷的人只有舰长和大副,而他们一直待在甲板上,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关闭鱼雷引信!”凯撒大吼。 鱼雷一旦发射就无法终止,但命中之前仍然有机会关闭引信,这样鱼雷就不会爆炸,这是为了避免鱼雷错误锁定己方战舰而做的设计。 “关闭鱼雷引信!”舰长立刻下达了这条命令。 “不是我们的鱼雷!”士兵惊恐道。 夏弥童孔一震,勐地扭头看向远处,几秒钟后,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爆炸的中心正是利维坦和它的鲸群! …… 路明非醒来的时候,楚子航正贴着包厢的门倒立,任凭火车摇晃,这家伙挺立如松。 路明非竖个大拇指就懒得理他了,见惯不惊。 他拉开老式的丝绒窗帘往外看去,已经不是离开莫斯科时那般白雪皑皑的景象了--他们正穿越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参天巨木在铁轨的两侧立起高墙,阳光的碎片星星点点落在窗上,莫名其妙地令人心安。 仿佛疏离了世界,也疏离了各种各样的烦恼。 他们离开莫斯科,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一路向东南方行进,越过号称‘欧亚之门’的乌拉尔山,现在已经奔行在被称作‘西伯利亚’的土地上了。 西伯利亚并不像路明非想的那样苍白荒芜,相反,透着巨大的生机和活力,经常能看到小鹿的影子在树间一闪而过,湖上白鸥追逐着鱼群飞翔,山形柔和如少女的嵴背。 时值晚秋,根据山上的植被不同,山色从墨绿到苍黄,斑驳而绚烂,仿佛巨匠的笔触。 冬冬冬,包厢的门被敲响了,楚子航无声无息地翻身而立,手藏在背后握住插在那里的短弧刀。 虽然还没有恢复记忆,但这家伙越来越像真正的自己了,始终绷紧如弓弦,像是从没有一刻松弛。 “先生们,早餐时间。”布宁在门外捏着腔调说话,像是上了年纪的管家。 房间里的两人以大梦初醒的慵懒模样打开门,镀银的早餐小车停在门口,布宁靠在走道边抽着烟斗,嘴角带着江湖老混子的专属笑容。 走廊的窗边,窗帘拂动,顾谶端着咖啡,在细碎的阳光里悠悠望着远处。 路明非暗暗吐槽这两个拿捏气质的家伙,然后迫不及待地看向早餐小车。 经典的俄式早餐,薄煎饼、脆黄瓜、涂满蓝莓酱的切片面包,还有永远不会缺席的煎红肠。 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大白鲟鱼子酱了。 这价比黄金的食材,只产在年龄60岁以上的白鲟的肚子里,每生产一箱鱼子酱,就要杀死一条白鲟,即使在顶级餐厅里,厨师也只是在菜上点缀有限的几粒,整张餐桌因几粒鱼子酱而熠熠生辉。 可在布宁的列车上,这东西不限量供应。 顾谶就把这东西当作酱豆腐,抹在面包上吃。 “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就到贝加尔湖港了,结冰之前的风景不错,可以下车去看看。”布宁送完餐车之后,继续靠在门框上抽烟。 路明非微微一愣,居然快到贝加尔湖了,这个他自小就在地理课本中学过的地名,马上就要出现在他眼前了。 想来这些年他也闯荡过不少地方,经历过风风雨雨,见过这个世界的很多角落,很多人应该会羡慕他的人生,可他却算不清值不值得。 /90/90102/31961300.html 257.慢车 路明非想着,当初诺诺为他打开了这条奇怪的路,让他自己选择走不走,如果回到那个时间点,他是会再度选择这条华丽、惊险但疲惫的路,还是甘愿退后一步,在那座小城市混吃等死,连去趟新马泰都是人生中难得的记忆。 他放下手中的面包,转过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大湖,一只黑鸢正如电光般掠过湖面,利爪划出一道涟漪,抓起了一条肥硕的大鱼。 “西伯利亚其实是蒙古语,意思是‘宁静之地’。”布宁的语气舒缓悠长。 “名字起得真好。”路明非由衷地说。 布宁像个老学究般说:“早在公元前,你们中国人就探索过这里,最前端可能一直到达北冰洋。《神异经》中说,‘北方有层冰万里,厚百丈;有溪鼠在冰下土中,其形如鼠,食冰草,肉重千斤,可以作脯。’” 路明非想了想,“海豹?” 布宁笑笑,“更可能是说海象,海豹的体重不够。那时候它真的是片宁静的土地,金帐汗国控制了西伯利亚之后,派人去四方考察,他们宣称找到了遍地白银的银谷,还有日不落之山。” 路明非问:“北极圈的极昼?” 布宁点点头,“再后来它从金帐汗国里分裂出来,成了失必尔汗国。16世纪末,库楚汗战败逃亡,失必尔汗国才被莫斯科公国吞并。” 路明非一时间神游万里,游荡在那片古老的‘宁静之地’上。 它由层冰万里构成,有永远不会落日的山,还有满地是白银的山谷,寒冷宁静,遗世独立。 “在前面的小站我们会停车更换牵引车头,先生们可以考虑下车透透气。”布宁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说昨晚皇女殿下包下了整个餐车请路先生用餐?” 但那闪烁的眼神,似乎说明他亲自来送早餐就是为了问这件事的。 路明非愣了愣,倒不是有什么秘密不能说,而是委实说没啥可说的。 这一路上,三餐都是由服务生送到包厢里,可昨天傍晚,服务生只送了顾谶和楚子航的晚餐来,并请他前往餐车跟皇女殿下共进晚餐。 走进餐厅的那一刻,路明非吃了一惊,诺大的餐车空荡荡的,就只有一张餐桌上铺着白色的亚麻桌布,点着蜡烛。 零静静地坐在烛光里等他,穿着一件蕾丝花边的白色丝绸衬衣,下面是一条驼色的长裙和同色的高跟鞋,白金色的长发梳成辫子又在头顶盘起来。 倒也不是说穿得多么隆重,但看得出是刻意地修饰了一下。 路明非的第一感觉不是好美好仙,而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皇女殿下这是要图穷匕见。 】 自从入境俄国以来,他们几乎凡事都指着零,但零从未说明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帮忙,给人的感觉好像她这么做就是理所当然。 其实路明非心里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情感归情感,理智上路明非还是觉得零这么做不是单纯为了‘义气’二字,背后肯定有什么理由。 今晚零摆出了‘严肃说话’的阵仗,没请布宁没请楚子航,连顾谶都没请,而是单独把他拉出来吃饭,想来是有什么大事要说。 路明非战战兢兢地落座,脑子里转过各种可能性,只等皇女殿下吩咐。 晚宴极其丰盛,而且居然不是俄餐而是中餐,有干烧明虾、花凋蒸珍宝蟹这样的名门大菜,也有路明非最喜欢的黄焖羊肉和麻婆豆腐,鬼知道零从哪里找来这么地道的中国厨师。 可路明非哪有心情吃? 一顿饭的工夫屁股就没落实在椅子上,随时等着世仁·黄·罗曼诺娃冷冷地说:“欠我们罗曼诺夫家族的债也该还了吧?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了那顿饭,零却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 她总共就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开场的时候拎起快子说‘吃吧’,第二句是两个人相对打嗝的时候,她问‘吃饱了没有’,等路明非点了点头,她说‘那就这样吧’。 路明非心里欠欠地接‘当爱都曲终人散了?’ 莫名其妙的晚餐就这么结束了,就算布宁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路明非能做的也不过是给他报个菜名儿。 “我听餐车的人说,为了那顿晚宴,皇女殿下三天前就让准备食材,还让在沿途的车站找一名过硬的中国厨师。”布宁继续试探,“皇女殿下对跟路先生吃饭看得很重啊。” “吃个饭而已!”路明非忽然硬气起来,“我俩经常一起吃饭的!” 他觉得布宁这是在猜测自己跟零有一腿,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势必要坚决否认。 这倒也是句实话,在卡塞尔学院的时候,除了芬格尔,就是零跟他吃饭吃得多。每次他靠着零的帮忙通过考试,作为回报就得请零吃宵夜。 回想那些年卡塞尔餐厅的烛光下,穿着t恤衫的皇女跟他一起啃着烤猪腿,窗外蝉懒洋洋地叫着,真是美好的时光啊。 “罗曼诺夫家族在莫斯科的生意场上从来都是横征暴敛的风格,否则也不会在短短的几年内扎下了根基。当暴君显得特别友善的时候,多想想为什么总不会错的。”布宁说完,转身离去。 路明非愣住了。 原来布宁关心的根本不是他跟零的关系,对这种老江湖来说,女人从来不是个事儿。 布宁关心的是罗曼诺夫家族在这场苏联遗产的争夺战中扮演的角色,多一个分赃的人,布宁入手的遗产就会少一份。 路明非下意识看向顾谶,想找个妥帖的人分析分析,可那家伙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品着咖啡,目光随着湖面上的群鸟起落。 …… 隔壁的主人包厢中,身穿女佣裙的苏恩曦正靠在窗边磨指甲,穿着睡裙的皇女殿下亲自打扫卫生。 苏恩曦是以打扫卫生为名进来的,离去的时候卫生必须做好,可她从来是个邋遢的人,连自己的卧室都收拾不好。为了避免露馅,只能是零来打扫,借机说上几句话。 “晚餐怎么样?”他吹了吹指甲,忽然想了起来。 “你说走完西比利亚大铁路需要七天时间,今天是第六天了,可我们连贝加尔湖都还没到。”零冷着脸。 “我是说快车,可布宁这趟车停停走走,是趟地地道道的慢车!”苏恩曦叹了口气,“你说他这是逃跑呢?公干呢?还是出来游山玩水?” 零无话可说。 /90/90102/31961301.html 258.伙伴 零也觉得布宁应该一路上风风火火,就算不是为了避开莫斯科派出的追兵,也该心急火燎地要去那些神秘的遗迹里面挖掘宝藏。 可布宁居然把自己的车厢挂在了最慢的一趟火车上,这根本就是一列观光火车,基本上每站都停,在稍大一点的城市甚至能停上好几个小时,足够乘客们下车吃饭逛街。 所以,虽然她已经请路明非吃完了断头饭,可因为车速太慢的缘故,路某人平白多出了好几天的命来。 就像葬礼办完了,事主还继续活蹦乱跳着。 “我那句话是个玩笑,可你还真画好了妆吹好了头发去请他吃告别饭。”苏恩曦慢悠悠地说:“遇上路明非这个二货,你好像也有变成二货的趋势。” “……”零。 高亢的汽笛声由远及近,是另一列火车正缓缓地靠近,他们乘坐的这列火车也以汽笛声回应。 片刻之后,两列火车缓缓地撞在一起,驶来的那辆列车把自己的车头和几节车厢交给了这列火车,而这列火车也丢下了多数车厢,以更高的速度向着贝加尔湖进发。 这就是布宁所说的‘更换牵引车头’,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驶出莫斯科的那列火车了,而是‘布宁专列’,那些买了票要前往海参崴的乘客已经被他们丢在后面了。 车厢之间的门打开,漂亮的索尼亚扑上来,挨个拥抱布宁、顾谶、路明非和楚子航,出于对皇女殿下的尊重,到了零的面前她只是微微欠身行礼。 跟在她后面的是瓦洛佳、阿历克塞、尼古拉等等,他们也都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在布宁家的酒局上,大伙见过面。 布宁在莫斯科的‘生意伙伴’也赶了过来,那列火车想必是一路追赶,直到贝加尔湖附近才追上他们。 这一路上每过一处大的交通枢纽他们都会挂上新的车厢,而且都是豪华的防弹车厢,车厢里走出各式各样的年轻人,他们来自天南海北,父辈都是前苏联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们有的谦逊低调,有的高傲冷漠,但无一例外都受过最好的教育,远比同龄人显得成熟。 他们都对零表达了敬意,对顾谶三人也颇为友善,只不过有时仍然会递来审视的眼神。 他们带了自己的餐车来,每晚都在那里聚餐,喝多了酒之后会唱那个时代的歌曲,挽着胳膊跳老派但是英武的俄式踢踏舞。 这才是布宁缓缓而行的原因,从莫斯科出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召集了全国各地的同伙。 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出发,向着这条横贯西伯利亚的大铁路靠近。 过去几天赶到的年轻人也走进布宁的车厢,大家相互拥抱、行贴面礼、寒暄,显然都相互认识。服务生穿梭在人群里递上小杯装的烈酒,俨然是一场年轻人的派对。 “布宁先生,你是在组织一支观光团吗?但恐怕西伯利亚的荒原上并没什么值得观赏的东西。”零扫视这一切,冷冷地说。 “都是我在全国各地的生意伙伴,我告诉他们有笔苏联时代的巨大财富等着我们去西伯利亚继承,他们就都兴奋地赶来了。”布宁端着一小杯酒,带着长辈的笑容看着年轻人们。 零:“最安全的做法应该是像刺客那样潜行,而不是大张旗鼓地带着一群人在西伯利亚的铁路线上游荡,即使你们有防弹车厢,也挡不住一颗对地导弹。” 布宁问:“殿下想没想过世界上最大的军火贩子是谁?” 零愣了一下,没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 “是国家,我的祖国可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推销他们的苏式战斗机呢,我这点小买卖,不过是吃国家的剩饭。而即使是这口剩饭,也是默许我这么做,我才能做的。我的大量利润都奉献给了我的保护伞们,而他们,就是我的保护伞。”布宁朝年轻人们努了努嘴,“准确地说,是他们的父辈,这些孩子的家族仍然把持着这个国家的命脉。” 他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他们在这列火车上,我们才不必担心有颗导弹会把我们炸翻。” 零沉吟良久,点了点头,转身返回自己的包厢。 路明非在旁边听着,不禁感慨于布宁的老奸巨猾,名义上这家伙找了一堆人来分赃,其实是给这列火车挂上了一堆肉盾。 不知道谁第一个鼓起掌来,有节奏的掌声中,保留的踢踏舞节目再度上演。 路明非怔了下,看到身边的顾谶也在单手拍着手腕,另一只手里的热白开热气蒸蒸。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列车载着欢声笑语冲破绵绵的细雪,寒冬正在接近,西伯利亚南部也开始下雪了。 …… 路明非回到自己的包厢,一头倒在床上。 今晚又是那种热烈的、唱歌跳舞的酒宴,布宁邀请了他们,他喝着喝着就被热情的索尼亚拖到了跳舞的人群里去。 不得不说跟这群年轻人在一起还是开心的,一切的烦恼都可以暂时放下,他们年轻有活力,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也从不为明天担忧。 路明非没法不羡慕他们,跟他们比起来,他显得心事重重。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真的愿意在火车上的时间再长一点,不过在挂载了高速牵引机车之后,他们推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在贝加尔湖附近他们转向了北边的贝阿铁路,一路风驰电掣,越往北去温度越低,贝加尔湖的南部还是波光粼粼,北部则已经封冻,再往北走就只有冰天雪地了。 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路明非想也没想就爬起来去开门,觉得这个时间段应该是顾谶或者楚子航回来了。 但打开包厢门,首先飘进来的是浓烈而冷的香水味,他一下子就醒了酒! 并非那种香味太过提神醒脑,而是门外是一身低胸礼服裙的女孩,靠在门框上抽着纸烟。 晚间走廊里的灯光已经调暗,但仍旧足够照透她那身半透明的长裙,可见身躯的玲珑浮凸,每一根曲线都精美紧致。 这画面的冲击力太过巨大,吓得路明非下意识要关门。 但女孩早就想到这家伙看见她时的惊慌,一手按在了门上,她的手腕纤细,但腕力颇强,竟然能和路明非僵持住。 “有几个小问题想请教路明非先生。”她提着长裙踏入包厢,步步逼上。 /90/90102/31961303.html 259.夜访 女孩拎起纱裙,背后一脚踢上了包厢的门。 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咄咄逼人,她的香水味弥漫开来,像是冰冷的海水。 路明非步步后退,直到背靠墙壁。 女孩一手撑墙,上身前倾,酒气直喷到他的脸上,非常强硬的姿势,路某人无路可逃。 克里斯廷娜,路明非忽然记起这女孩的名字了,她也参加了今晚的餐车酒会,自我介绍是来自鞑靼共和国的克里斯廷娜,父亲是当地的军方长官。 以盛产美少女着称的鞑靼共和国,克里斯廷娜并未辱没自己家乡的名誉。 整个晚上,她都在跟不同的男人跳舞,她是那么地冷艳那么地闪亮,想跟她跳舞的人暗中已经排起了队。 路明非的身份是皇女殿下的随行秘书,自然不是克里斯廷娜小姐姐会看在眼里的人。 谁知道他刚刚离开餐车,克里斯廷娜就跟了过来,难道他路某人的魅力真的大到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地步? 这位傲娇的鞑靼公主是要表白呢?还是霸王硬上弓呢? 若是在四年之前有如此遭遇,小路心中应该是有十万头小鹿乱撞,谢天谢地拥抱爱情。可惜克里斯廷娜小姐现在壁冬的是屠过龙当过人上人的路主席。 路明非的酒意退了,后退的时候,他已经采取了应急措施。 应急措施分为两项:首先他把那部手机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芬格尔’这么机灵的手机,应该已经开始偷偷地录像了,足以证明他路主席的清白。其次他装作跌跌撞撞,但一直拍着包厢的侧墙。 隔壁就是零的主人包厢,零并未出席今晚的酒会,应该是早早地睡了。 火车包厢的墙壁就是一层薄板,零只要醒来就能知道这边的动静,有皇女殿下解围,鞑靼公主倒也不算什么。 路明非不想在这列火车上惹麻烦,否则以他如今的体魄,大可以把鞑靼公主举过头顶抡上四五圈,然后丢在床上... 可隔壁包厢里一直静悄悄的,零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睡得太死。 克里斯廷娜脸色酡红,呼吸声沉重,傲人的胸口起起伏伏。 路明非磕磕绊绊道:“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 克里斯廷娜能说流利的英语,两人沟通起来没什么障碍,还是能讲道理的。 克里斯廷娜脸色酡红,呼吸声沉重,傲人的胸口起起伏伏。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克里斯廷娜小姐,你没事吧?” 克里斯廷娜脸色酡红,呼吸声沉重,傲人的胸口起起伏伏。 路明非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这壁冬的pose摆了一分钟了还没亲下来,换作爱情电视剧,观众还以为是卡了呢。 就在他准备施展灵巧身法从克里斯廷娜臂弯中闪出的时候,对方一把抓起旁边的花瓶,大口大口地吐在了里面。 路明非这才明白克里斯廷娜为何要壁冬他,这纯粹是酒喝多了不得不撑墙休息一下。 为表绅士风度,他只能递上纸巾,克里斯廷娜胡乱地抹抹嘴,把花瓶放在一旁,再度呈现出凶勐的态势,把一张证件推到了路明非的鼻尖上。 “克里斯廷娜·卡巴耶娃,俄联邦安全局少尉,你可以呼救,但在那之前你最好听完我的话,认真思考。”她的脸色还是酡红的,可眼中的妖艳迷离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锐气。 如此戏剧性的转变令路明非有点不知所措,克里斯廷娜少尉则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证件塞到路明非手里,退回去在床上坐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皮筋,把长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这样她看起来就有点像一位莫斯科特派的女少尉了。 这样看起来她也有点像诺诺...但路明非迅速压下了这个念头。 他认真地研究了那份证件,看起来很像真的,但考虑到自己现在拿的那本护照看起来也很逼真,这东西实在不足为凭。 路明非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支在膝盖上,上下打量克里斯廷娜少尉,一言不发。 克里斯廷娜被他的目光激怒了,下意识按住胸口,她身上那件薄纱裙太仙太透,今晚抢了酒会的风头,可要扮演审讯官的角色就有点弱气了。 “你看着我干什么?”克里斯廷娜气势汹汹地问。 “你建议我听完你的话,认真思考,所以我在等你说话。”路明非老老实实地说。 克里斯廷娜愣了一下,气势稍微受挫。 她的冷艳、骄傲和凌厉,在面对这位秘书先生的时候居然全部无用,任你掌力惊天,他自岿然不动。 “不愧是罗曼诺夫家族的秘书,看起来貌不惊人,言辞倒也锐利!”克里斯廷娜冷冷地说。 路明非苦笑,经历过那么多事,居然还是一脸怂货的模样。 “这列火车每年都会发车一次,横贯整个俄国,挂载上来自各地的车厢,最后前往西伯利亚北部。”克里斯廷娜开口了,第一句话就令路明非心中一寒。 难道这并不是一列逃亡的火车,而是每年都会发车的特殊专列? 他要去的地方其实一直都有车来往,冥冥中某种力量引导着他登上了这列火车。 布宁没有跟他讲真话,他并非狼狈地逃出了莫斯科,而是正在他每年一度早已定好的旅途上。 克里斯廷娜说的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何布宁把这列苏联时代的专列保持在最完好的状态。 --这并非什么收藏品,而是一辆交通工具。 “我们只知道他们都跟亚历山大·布宁的军火交易沾边,但不清楚他们赶去西伯利亚北部的真正目的,那里是一片冰天雪地,除了猎熊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吸引这帮军火贩子的。”克里斯廷娜接着说道:“唯一的办法,是派一个人打进这个组织。我花了三年时间,也是第一次收到邀请。” “俄联邦安全局想追踪一列火车的话,有很多种办法,比如追踪器和军用卫星,火车必须在轨道上运行,很容易追踪。”路明非说道:“动用人力是最原始最不讨巧的办法。” 克里斯廷娜流露出好奇的眼神,认真地看了路明非几眼。 “你有点见识啊,受过些训练。”她审慎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90/90102/31961305.html 260.可怕 路明非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他意识到这位走路带风的克里斯廷娜特派员其实也只是个大孩子。 这列火车上的年轻人们非富即贵,她应该是从三年前就离开了原本的圈子,伪装成鞑靼某位长官的女儿,以她现在的年龄倒推,那时候应该也就20岁上下。 这个笑容立刻就令克里斯廷娜不悦了,她横眉立目,怎么也不肯让自己的气势低于路明非。 “所以你们决定用最原始的办法解决问题,是因为所有的跟踪设备都没用,对吗?”路明非问。 “没错,我们试过所有的跟踪设备,但这列火车开着开着就消失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上了。”克里斯廷娜也只好回答。 “他们为什么选你来执行这个任务?”路明非又问。 克里斯廷娜骄傲地挺了挺胸,“这么重要的任务,当然需要优秀坚定的人!” 路明非叹了口气,“看你的样子应该从小养尊处优,就算受过最完整的军事训练,但不代表你就有足够的经验潜伏在一群危险的军火商里。” 克里斯廷娜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下意识有个要捂嘴的动作,但又立刻忍住了。 就像路明非猜的那样,这姑娘只是自命为优秀坚定的特派员,她故意摆出厉害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个孩子。 克里斯廷娜沉默了片刻,一直撑着的高傲气焰有所低落,“他们选我是因为我不用伪装,我的父亲就是军政长官。” 路明非点了点头,这才是合理的解释,这姑娘的优点在于她真真正正就是一位大小姐,但她莫名其妙地向往着成为一名特工。 他问:“你是秘密受训?你的父亲不知道?” 克里斯廷娜再度扬起头,颈部曲线如天鹅般好看,“我的父亲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很清廉,是为人民服务的人!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支持我的选择!” 路明非还是笑笑,不知为何他在这位克里斯廷娜小姐面前,总觉得自己是位宽厚长者。 “所以特种部队突袭尹丽莎白宫,是因为我们跟亚历山大·布宁先生有接触?” “我们并没准备突袭尹丽莎白宫,原本突击的目标只是布宁的住所,是布宁开着坦克一路把特种部队带到了尹丽莎白宫。” 路明非心里有些为这位克里斯廷娜小姐担心。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他并未在克里斯廷娜和布宁之间选择自己的立场,他不过是个免费搭车的。 他耐心地跟克里斯廷娜说话就是为了套她的话,现在对方已经是有问必答了。 “但尹丽莎白宫里不仅藏着反坦克武器还有一支雇佣军小队,所以罗曼诺夫家族真的是布宁的买家?”克里斯廷娜的眼神又变得锋利起来。 “你们觉得我们是来买军火的?”路明非有点懵。 “我们推断,每年这些军火商都会在西伯利亚北部交易非常重要的产品,这些产品的价值大到他们不惜跑上几千公里。”克里斯廷娜娓娓道来,路明非也不打断她了,静静地听。 隔壁的主人包厢里,贝雷塔战术手枪顶在墙上,零站在黑暗里,穿着华丽的丝绸睡袍,用素白纤细的手腕稳稳地持着这柄沉重的武器。 旁边是同样竖着耳朵的顾谶。 零没有出去也没有睡死,甚至根本就没有睡,虽然换上了睡袍,却整晚都独坐在黑暗里。 克里斯廷娜的脚步声刚刚出现,她已经觉察到异样了--顾某人当然不会穿高跟鞋。 路明非其实并不需要录像来自证清白,克里斯廷娜有任何异动,9mm口径的子弹就会洞穿墙壁。 零朝某人做了个嘘声的眼神。 顾谶便只是含着水果糖没有嚼碎。 …… “黑市里有种说法,只要带够钱,亚历山大·布宁能卖给你一切,比如核原料和洲际导弹,这些东西落到坏人的手里能摧毁一个国家!但我们一直没有抓到他这方面的证据,他很谨慎,只跟他信得过的买家交易,而且很可能这些交易就发生在西伯利亚的无人区里。” 克里斯廷娜说:“此时此刻,特种部队的高速列车正尾随我们,西伯利亚境内所有的雷达都锁定了我们!格鲁乌部队最高长官戈东诺夫准将说,他会全力支持我们这次的行动,无论亚历山大·布宁有多少保护伞,这都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趟旅行!” 她康慨激昂,把自己的行动计划全都卖出来。 路明非托着腮,看着这威风凛凛的傻妞,“可关于布宁在西伯利亚的交易,你们只是猜测,特种部队之所以还没有行动,是在等着你的证据。” 他大概听明白了,亚历山大·布宁的军火生意很可能分为黑白两层,他在公开市场上卖卖突击步枪和榴弹炮,在地下市场里卖卖核武器,靠着小心谨慎和重重的保护伞,一直都没露出马脚。 这一次联邦安全局和特种部队盯上他了,决心要拿下这个军火集团,但他们必须有证据在手,否则布宁的保护伞依旧会稳稳地撑在他头上。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克里斯廷娜瞪大眼睛,“亚历山大·布宁那样的败类,只要给他机会,他是一定会作恶的!” 路明非耸耸肩,“克里斯廷娜少尉,这种事来找我说真的没问题吗?我也是布宁先生的客人,布宁先生的朋友圈要真是邪恶集团,那我也是邪恶集团的成员啊。” 克里斯廷娜冷冷一笑,“布宁一定跟你讲过一个故事吧?他们是个很封闭的小圈子,但每年都会邀请一位新朋友加入,而罗曼诺夫家族,就是今年的新朋友。” 路明非一愣,“这难道是假话?” “不假,每年都会有一位新加入的客人,这位客人也一定会被邀请登上这列火车,可是回来的时候,他就消失了。”克里斯廷娜幽幽地说:“就像是在西伯利亚举行了一场野餐会,大家把他吃掉了似的。” 路明非悄悄打了个寒战。 倒不是因为克里斯廷娜说的那个恐怖的比喻,她摆明了就是要吓唬他,但他忽然想到了布宁家的大餐桌。 每张餐椅后面都有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佩戴着苏联时代的勋章,坐在画像前的应该就是他们的子女,从相貌上依稀可以分辨。 一把椅子不多,一把椅子不少,他们四个所坐的椅子属于那些没能赶来参加晚宴的人。布宁并没有给‘新朋友’准备位置,因为‘新朋友’并不会参加第二年的晚宴。 就像落难的人在荒岛上遇见了食人族的篝火晚会,饥肠辘辘的他被邀请参加晚餐,却发现篝火上空空如也,也没有摆他的餐具。 不过再一想他有啥可怕的?就算这列火车上载满了食人魔,他路明非可不比食人魔可怕多了嘛,更何况还有能吓死人的顾谶。 谁吃人还不一定呢。 /90/90102/31961307.html 261.空军 “那你呢?” 路明非问:“你不也是第一次接到邀请吗?” “我能来这里是代表我父亲,苏联解体之后,为了换外汇买粮食,他把一个大型的武器仓库交给了布宁。”克里斯廷娜的气势略微低落,“布宁卖空了那个仓库,交付了美元。” 不过她立刻又强调,“如果他不那么做,很多婴儿和老人都会死在那个冬天!” 路明非思索片刻,点点头。 这个军火组织的结构是如此地严密,就不难理解联邦安全局为何不得不启用克里斯廷娜这只菜鸟,因为克里斯廷娜的父亲可以说是这个组织的反叛者。 “我只是罗曼诺夫家族的秘书,能有什么用呢?”路明非摊摊手。 “虽然我不清楚布宁在西伯利亚卖什么,但我知道它的形式是拍卖。”克里斯廷娜双手抱怀,“只有财力足够的人才能进到最终的拍卖场。” “拍卖会?” “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大量的现金,存在苏黎世的银行,入场之前这笔资金会被核实,拍下货物之后通过卫星电话安排支付。我们这些人也未必都能进入最终的拍卖场,但罗曼诺夫家族是一定可以的,你们资金雄厚,全俄国都知道。”克里斯廷娜又说:“如果我进不去最终拍卖场,就靠你在场内给我情报了。” “你没准备够钱,是吗?”路明非恍然。 克里斯廷娜局促了那么一小会儿,沉下脸来,“跟你说了我父亲是个为人民服务的清廉官员,联邦安全局那边也申请不到那么多费用。” 路明非看了看她食指上那颗硕大的黄钻,流光溢彩,耀人眼目,看切割的工艺应该是件古物,没准是从某国的王冠上拆下来的。 “清廉官员的女儿戴着价值上百万美元的黄钻?”路明非随口道。 “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克里斯廷娜眼神暗澹了一瞬间,“我生下来她过世了。” 路明非转移话题,“为什么选我?你在火车上不是有很多的朋友吗?我看你们关系都很好。” 这些天来对方一直表现得风情万种,各种冷艳性感,路明非觉得有好几个男孩在为她较劲。 克里斯廷娜流露出不屑的表情,“那是任务需要,本来想着能靠脸争取到一张入场券,看有没有哪个家伙能真的被我迷住,可一说到最终拍卖场的事,他们就都不说话了。” 路明非点点头,看来克里斯廷娜对自己的脸还蛮有信心。 “我一直在观察你们罗曼诺夫家族,那位皇女殿下我看不透,你的兄弟看起来有点蠢,那个家教老师有点不太好接近,而且一看就够斯文败类。但你看起来是个有理性和良知的人。”克里斯廷娜说:“所以我准备冒个险,跟你谈谈。” 路明非嘴角一抽,那你可真看错人了,我人面兽心丧心病狂的好吧? 克里斯廷娜:“你给我提供情报,我把你算作污点证人,重罪轻判,轻罪从无。你是中国人,你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家,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罗曼诺夫家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路明非觉得有点愧对小姐姐的信任。 “听我的,我保你没事!”克里斯廷娜应该是想要一举攻克他的心理防线,身体前倾,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 看着那双绿宝石般漂亮的眼睛,路明非没来由地笑了笑。倒不是被她的魅力折服了,而是忽然想起说要罩他的诺诺。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是亚历山大·布宁的脚步声,那是他特有的慢悠悠的节奏! 克里斯廷娜的神情变了,像只受惊的猫。 她是偷偷过来找路明非摊牌的,如果被发现,布宁势必会有所怀疑。 她和路明非之间就不该有交集。 她牙一咬心一横,一跃而起甩掉高跟鞋,路明非还没来得及阻拦,这位飞天小女警已经麻利地从车窗爬了出去。 她不能算经验丰富的特工,但确实受过非常严格的训练,徒手在飞驰的火车外攀援,一点压力没有。 布宁还没走到包厢门口,克里斯廷娜已经爬到了车顶上,路明非探身出去看,只见赤着脚的女孩子在风雪中轻盈地奔跑,半透明的纱裙子飞舞起来,如同缭乱的烟。 包厢的门被人推开,外面站着布宁和楚子航,楚子航大概是在路明非离开之后又喝了不少酒,走路有点轻微的摇晃。 “我们的年轻人喝多了点酒,我送他回来休息。”布宁说着扫视包厢,“看见克里斯廷娜了吗?到处都找不到她,今晚大家真是喝得太多了。” “克里斯廷娜小姐如果在我的包厢里,明晚他们应该会喝得更多。”路明非澹澹道。 布宁比了个略猥琐的鬼脸,“是的,围绕我们漂亮的克里斯廷娜,战争已经够多了。晚安先生们,好好休息。” 布宁转身离去,路明非关上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这老家伙走进来要聊几句,就会看到那双晶光闪闪的高跟鞋,路明非已经没有时间收拾它们了。 他两脚把高跟鞋踢回床底,楚子航已经直挺挺地睡下了。 路明非熄了灯,躺回自己的床上,仔细回想克里斯廷娜跟他说的每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这趟前往西伯利亚的旅途显得迷雾重重,也许最好的办法是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悄悄地离开这列火车。 “我不会跟师姐说的。”楚子航闷闷道:“但这样是不对的。” 路明非一愣,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他想到那双床底下的高跟鞋。 “老子全都录下来了!那贴得叫一个紧,胸都顶上了!”黑暗中,手机恶狠狠地亮起了屏幕。 …… “照那个俄国妞的说法,我们根本就是在特种部队的掌控中?”苏恩曦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是,只等那位廷娜小姐找到布宁走私违禁武器的证据,他们就会包抄上来。”零按部就班地拖地擦灰,以皇女殿下的高贵冷漠,行贤妻良母的职责。 每天早晨,苏恩曦都会以清洁为名进来晃一圈。 --晚上她睡在服务人员的车厢里,总抱怨那里的床硬得像铁板,所以会借机在零的软床上打几个滚。 /90/90102/31961308.html 262.亡命 白得刺眼的光从窗外照进来,不仅是太阳初升,还有阳光在雪地上的反光。 众人已经深入了西伯利亚腹地,正奔驰在中西伯利亚高原上。 苏恩曦说道:“应该是真话,跟我们距离大约30公里,有台高速列车一直跟着我们,两天了,应该是格鲁乌部队的战斗装甲列车,它的火力把我们摧毁个几十次不是问题。” 零问:“查到那位廷娜小姐的资料了吗?” 苏恩曦翻了个身,“跟她说的没差,鞑靼共和国军政长官的女儿,十五岁之前是个各项完美的中学生,像一个女版的楚子航。十五岁后忽然被父亲送出国留学,不过想来是被联邦安全局的特殊学校录取了,接受了特训。”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零停下手中的活儿,“如果特种部队介入,会很麻烦。”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能知道后面有辆列车在追我们,布宁能不知道?这是他常跑的线路,如果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早给联邦安全局抓住证据了。他都没慌,我慌什么?”苏恩曦望向窗外,“跟有件事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 “什么事?”零皱眉。 “我们现在跑的,是贝阿铁路上延伸出来的支线,军用铁路。”苏恩曦说:“这条铁路不会一直到达北冰洋,我们以这样的速度跑下去,很快就能看到它的终点了。” 零恍然,“所以联邦安全局才搞不清布宁真正的目的地。” 苏恩曦看了一眼表,点点头,“准确点说,再跑两个小时我们就会一头撞在山崖上。” …… “我推开门,你绝对没法想像那场面,那位酋长的宫殿里居然是个浅浅的水池!至少100个黑美人赤身祼体地躺在水池里,她们的皮肤像是绸缎那么光滑,我敢打赌,如果她们从水里站起来,身上一滴水都挂不住。 酋长坐在水池正中间的黄金座椅上,四个女人在为他按摩,还有四个在给他剪手脚的指甲。空气里都是致幻剂的味道,我都不敢大口呼吸,怕闻多了药劲儿上头。” 餐车里,布宁正和路明非吃早餐,讲自己当年往非洲倒卖军火的经历,讲得眉飞色舞。 “酋长当着我的面在一把象牙柄的左轮枪里填了一发子弹,要跟我玩俄罗斯轮盘,如果我输了我就得留下全部的货物,如果我赢了就能拿走价值800万美元的钻石原石。我心说这家伙莫不是疯了?他想吞掉我的货,居然拿自己的命来赌。” 布宁很会讲故事,他早年贩卖武器走南闯北,有过不少惊心动魄的经历,可路明非实在不明白为何一早起来对方要邀请他共进早餐。 餐车里空荡荡的,年轻人们还没从昨夜的宿醉中醒来,空气里残留着酒精气息和女孩子的香水味。 路明非神游物外,忽然又想起克里斯廷娜拎着纱裙在风雪中奔跑的背影,像个跳脱不羁的精灵。 那样的女孩子应该不会说谎吧?这条铁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在等他? “我觉得他是在诈我,就哈哈笑着说,我的命怎么配跟酋长您赌呢?这时候他身边那个最性感的那个妞儿站了起来,接过酋长的枪走到我面前,光着身体对着我。酋长说如果你赢了,你还能得到这个女人。”布宁继续吐沫横飞,“我知道我逃不掉了,即使我甘愿放弃全部的货物,他也会在我的背后开枪。我只能说我很荣幸能跟您玩这个游戏,那个尤物立刻用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天呐。”布宁的故事实在是精彩,路明非飞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我强撑着跟他赌,心里只剩一个信念支撑着我。我想这么美的女人,酋长应该不舍得她死吧?她才十六岁或者十七岁,她自己也不想死的吧?所以那颗子弹其实是颗哑弹,酋长只是想要看看我的胆量,我玩这个游戏,就能成为他的供货商,将来会有无数的钻石原石等着我拿。” 布宁叹了口气,“可我错了,她第三枪就把自己的脑袋瓜打碎了。” 路明非打了个寒颤,从布宁脸上的表情看,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惊悚故事,而是真实经历。 “酋长站起来跟我拥抱,恭喜我赢了游戏。我活着离开了他的宫殿,带着价值八百万美元的钻石原石。我回到镇上的旅馆,那个女孩的尸体躺在我的床上,我这才想起酋长说过,如果我赢了游戏,那个女孩也归我。”布宁喷出一口烟雾,“我花二十美元找了个当地人把她埋在了旅馆后面,那里还埋着几个军火商和几个女孩。” “人命在当地那么不值钱吗?”路明非问。 “后来我忽然理解了那个女孩。”布宁幽幽地说:“她活在地狱里,她属于酋长,是收藏品之一。她活着只不过反复地被酋长占有,跟酋长一起吸致幻剂。她在当下无比快乐,却又根本没有未来可言。如果我是她,对着自己脑袋开枪的时候也会坦然得多。” 路明非抬起头直视布宁,布宁说到这里忽然不再是显摆人生经历的语调,似乎别有深意。 布宁耸耸肩,“我邀请罗曼诺夫家族加入我们的晚宴,其实是因为你的缘故。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像是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孩的眼睛。” “我让您想到一个黑皮肤的祼女?”路明非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亡命之徒,无路可退。”布宁慢悠悠地说:“你有一双亡命之徒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和皇女殿下之间的真实关系,但总之不是主人和秘书,皇女殿下更像是你的陪同人员。” 路明非悚然。 布宁果然是个老狐狸,在老狐狸的眼睛面前,任何伪装可能都是多余的。 “那老顾呢?”他不禁道:“你怎么看他?” 布宁沉默片刻,摇头,“不知道,但他很像一个家教老师,不过你既然这么问,他肯定也不简单。” 路明非愕然。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很欣赏你的眼神。”布宁笑了笑,“所以有些秘密准备单独和你分享。” “什么秘密?”路明非一听,顿时竖起了耳朵。 /90/90102/31961310.html 263.伏击 布宁没接路明非的话茬,而是说道:“很多人都看不起亡命之徒,觉得他们是走投无路的疯狗,那是因为他们低估了亡命之徒的力量。无路可退的时候,只有亡命之徒有机会冲出一条血路,人们觉得他们的举动就像是飞蛾扑火,但他们有一线机会像凤凰那样浴火重生。 当你能够克服恐怖,坦然地把命押在赌台上,便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那种像是死人一样呆滞的眼神,其实是最为强大的。路先生,你有一丝这样的眼神。” 路明非想要分辨几句,却被布宁挥手打断。 “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死在那场赌局中的人是我,女孩会得到什么奖赏?酋长吞了我八百万美元的货,应该会把自由还给她吧?”布宁轻声说:“真是漂亮的眼神啊,亡命之徒的眼睛,像是燃烧那样,让人不敢直视。” 他举杯喝光杯中的伏特加酒,忽然抓起路明非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出餐车。 餐车是最前面的车厢,推开餐车的前门,白茫茫的风雪扑面而来。 两侧都是松林,前方的铁轨全都被大雪掩埋了,但这列火车的动力之强,车头倾斜的钢板把成吨的雪铲向空中扬起,化作阵阵的雪浪。 这条军用线路很有可能根本就是一条废弃的线路,一路行来他们没有跟任何一列火车错车,当然也不会有人铲雪和维护道路,真难以相信这种年久失修的铁轨还能经得起沉重的防弹专列高速奔跑。 “苏联时期的铁路,坚不可摧。在它上面跑过沉重的货物列车,列车上装载过坦克和n-1火箭的发动机。整个国家最重要的战略物资通过这条生命线运往西伯利亚腹地,要建造一个钢铁堡垒般的后方,即使欧洲部分落入了敌手,苏联仍旧可以再度崛起。” 布宁扶着铁栏杆,迎着大雪,倨傲的神情竟有几分像瓦图京陆军大将。 “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长大。” “您之前并不是这么说的。”路明非吃了一惊。 “那些是谎言。”布宁不屑地说:“那时候我还没有决定要邀请你们登上这列火车,有些事超出了我的预料。每年这列火车都会发车一次,目的地就是西伯利亚最北端,那里是一场真正的盛宴,从登上这列火车开始,你们才算是亚历山大·布宁的朋友。” 路明非完全愣住了。 昨夜克里斯廷娜说的那些他本来还将信将疑,可布宁转头就跟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前方传来叮叮当当的铜钟声,好像那里有一座老式的站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车站了。路明非眯着眼睛看了出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建筑。 “这么多年来,联邦安全局一直想要知道这列火车的目的地。”布宁不屑地笑笑,“可他们一直都查不出来。收到邀请的乘客们也没法知道,因为在最关键的那个晚上他们全都喝下了大量的烈酒,中午之前无法醒来。”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难怪昨夜的酒会那么疯癫,好饮的俄国人,扇风点火的布宁,那些昂贵的烈酒中还可能掺入了化学品。 所以本来应该冷静谨慎的克里斯廷娜小姐姐失去了自制力,跑到路明非的包厢里来坦白身份。 布宁指着前方,“欢迎来到新西伯利亚。” 风雪中,忽然间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红绿灯,不是常见在十字路口的那种红绿灯,这东西出现在铁轨旁应该称作信号机。 跟一般的红绿灯差不多,它是绿灯通行红灯禁行,不同的是它的黄灯代表可以进入岔道。 但就像高速公路上通常没有红绿灯,红绿灯出现的时候就意味着前方就是城镇了,铁轨边出现信号机往往也表示即将抵达某个车站。 这么一个孤零零的信号机忽然出现,有种白日见鬼的感觉,还亮着禁止通行的红灯! …… 汽笛声由远及近,在盖满雪的两山之间回荡。 屋檐下,兰斯洛特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嘬了一口手中的烟卷。 旁边,扎着黑色长马尾辫的女生轻轻哼了声。 “抱歉。”兰斯洛特连忙把烟卷用力踩灭,一脸歉然。 苏茜没有说什么,因为就像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她十分清楚自己同样紧张。 毕竟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那个男人,那个轻易将他们击败,并挥手间灭杀无数不朽者,继而夺走了「七宗罪」的男人。 “信号机亮红灯,爆破手准备。”苏茜深吸口气,低声道。 兰斯洛特看她一眼,同样深吸口气,并朝旁边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俄国分部长挥了挥手,屋檐下,身穿白色作战服的专员们整齐地起身,退入站台后的树林里。 兰斯洛特和苏茜二人没跟他们一起退入树林,而是双手扳着屋檐翻了上去,在绝佳的制高点上,静静地蹲在风雪里,很快就被雪覆盖了,和白色的世界融为一体。 大雪抹掉了他们出没的痕迹,废弃的山中小站,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 列车拖着浪涛般的雪尘,咆孝着进站。 俄国分部长暗暗地吃了一惊,这群军火贩子像是根本不想理会站前亮起的红灯,准备以全速甩站通过。 兰斯洛特下令信号机亮红灯是一份好意,他们在小站前的铁轨下埋了几十公斤铝化炸药,炸起来上百米的路基都会断裂,如果这列火车看到红灯的时候减速,车上的乘客的生存几率会高很多,不减速的话,他们会以上百公里的高速滑出轨道。 可行动已经无法叫停了,那些强劲的铝化炸药是靠压力触发的。 爆炸声连环而起,列车下方腾起一道又一道的火柱,俄国分部的爆破专家精准地控制了每个爆炸点的威力,不会把列车直接炸成两截,而是炸碎了路基。 列车带着铁轨一起转向,但仍不减速,可能是驾驶员已经吓傻了。 它的自重太大,靠着惯性前冲了很长一段路,最后断裂翻滚,冲入道边的原始森林,撞断了无数的雪松。 “该死!”俄国分部长低骂。 原计划是列车看到信号机后会减速,然后铁轨被炸毁,列车无法继续前进,刚好停在小站附近,俄国分部的专员们短时间内控制住局面。 可现在,局面有点失控。 /90/90102/31967349.html 264.掌握 俄国分部长惊骇莫名。 --他们已经把这个宁静的山中小站改造成了猎龙的陷阱,十几个大型汞罐被埋藏在地下,此刻它们正带着尖利的啸声,释放出大量的汞蒸气,这东西对龙类和混血种来说都是剧毒,而专员们穿着防护服戴着面具。 谁料到这列火车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冲过小站大约一公里才停下。 准备工作都白费了,这个时候靠得住的只有人。 一辆轨道检修车停在备用铁轨上,蒙着雪地迷彩罩,他们就是坐那辆检修车来的。 专员们蜂拥而出,纷纷跳上轨道车,准备向着列车的残骸发动一场突击战。 轨道车开出几十米,俄国分部长回头看去,吃惊地发现兰斯洛特和苏茜依然保持着凋塑般的动作,身上的雪片都没有飘落,只是扭头看着车来的方向。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这对黄金搭档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因为铁轨仍在震动,那是另一辆高速列车即将进站的信号! 情报有误,怎么会有两列火车?而且两列火车相距如此之近,就像是在追赶前面那列。 他扭头看去,飘飞的大雪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弱的火光,某种力量扭曲了雪幕,形成了类似漩涡的结构。 分部长来不及思考,但本能救了他一命,他跳下轨道车,同时嘶吼,“跑!” 他对那股扭曲雪幕的力量异常地恐惧,尽管看上去那只是一个微弱的扰动。 部分专员跟他一起而下,但也有人没来得及反应,两秒钟后,兰斯洛特的吼声才抵达,也是一个‘跑’字。 一颗狂暴的穿甲弹几乎平行于地面贯穿了轨道车,剧烈的爆炸令整个轨道车跃上空中。 俄国分部长这时候才来得及想明白自己为何恐惧--那是一枚红外线制导的超音速炮弹锁定了他们,炮弹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们甚至来不及听到声音,而是先看到火光,看到雪幕被搅动。 在两秒钟之后,震耳欲聋的炮声才席卷了小站,一瞬间就把这座平静的山中小站化作硝烟弥漫的战场。 真的是有另一辆列车跟在后面,还带着直射榴弹炮。 “趴下!”他大喊一声。 话音未落,密集的弹幕扫过月台前的空地,那列火车远远地用机枪扫射他们,大口径的多管机枪,一名专员直接被打飞出去,在空中身躯炸裂。 跟在后面的是一列武装快车,直射榴弹炮这种军用级的武器显然不可能随便架在什么列车上,而一列武装快车的火力当然不仅止于一门炮,摧毁这个车站对它而言微不足道。 他不顾一切地向着树林狂奔,然而第二颗超音速炮弹已经来了,跟前次一样,甚至听不到它的声音,却能感觉到死神就在身后,伸出的镰刀已经勾住了自己的喉咙。 但兰斯洛特鬼魅般出现在了俄国分部长的身后,张开了双臂,这个有着贵族气质却又闲散的人,全速行动起来的时候,人们甚至看不到他的残影。 但以身挡炮弹这种奇怪的应对方式固然神勇,可是炮弹是会爆炸的,爆炸的威力仍然足以葬送整个俄国分部。 但不符合物理规律的事再度发生,炮弹确实爆炸了,可刺眼的火光以兰斯洛特为界,被一层看不到的力量屏障生生地挡住了! 兰斯洛特沉重地呼吸着,随后从后腰抽出装备部特制的炼金刀具,在占据制高点的苏茜的狙击掩护下,向还未现身的武装列车冲去。 …… 这个时候,布宁的专列正飞越浓密的雪松林,莽莽的雪原起伏,仿佛白色巨兽起伏的背嵴。 路明非赞叹地望向天空中,巨神般的米26直升机正卷着垂直的暴风,它的身影遮天蔽日。 半个小时前,那个神秘出现的信号机前,布宁的专列从容地减速,然后车厢之间的连接断开。 早已等候在路边的工兵们爬上列车,对着天空高举小旗。 成群的直升机从侧面靠近铁轨,狂风把积雪吹得漫山飞舞。 它们甩下钢缆,工兵们轻松地把这些沉重的钢制钩子钩在车厢的四角,显然对于这项操作已经非常熟练。 机车、餐车和设备车都被抛下,只有乘客和乘务人员的卧车被吊起在空中。整个过程不过是几分钟,乘客们还在各自的车厢中酣睡着。 米26直升机,世界上最重型的直升机,苏联时代的机械杰作,能把加重的防弹专列吊起的直升机,世界上大概只有这一种了。 在米26辉煌的历史上,它甚至曾把一架重达50吨的中型客机吊起到2000米的高空中。 所谓的专列凭空消失,不过是大力出奇迹的结果,布宁用他的财力和想象力在雪原上变了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型魔术。 剩下的车厢重新组合,轰隆隆地沿着原本的轨道推进,车头铲起两人高的雪浪。 工兵们完成了任务之后立刻撤离,包括那个信号机都连杆带走。 雪地上只剩下深深的一道痕迹,沿着铁轨继续向前延伸,路明非忽然想到了克里斯廷娜说后面有一列联邦安全局的列车跟着他们,布宁其实早就知道了。 格鲁乌特种部队的精英们很难察觉部分车厢已经被吊走了,连工兵们留下的脚印都被米26掀起的雪尘给遮蔽了,他们会追着那辆空无一人自动驾驶的列车去向铁路的尽头。 “联邦安全局的老爷们一直想知道这趟专列的最终目的地,可他们无论沿着那条铁路线跑上多少遍,都找不出任何一个岔道口,这就制造了一种神秘感,我们凭空地消失在了西伯利亚的雪原上。”布宁得意地大笑,“我喜欢这种神秘感,喜欢他们把我想象成一个魔术师。” “特种部队还能顺带帮你解决掉一个小麻烦。”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根据我的情报,前方一座废弃的小站里,有一只神秘的小分队在等着伏击我们,我猜他们是为你而来的。” 路明非闻言,不禁一愣,随后哆嗦了一下。 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位骄傲的克里斯廷娜特派员,迄今为止西伯利亚的一切好像都在布宁的掌握中,而这其中,是否也包括了克里斯廷娜? /90/90102/32003441.html 265.车站 一个小时之后,路明非再度看到了铁轨,原本这条铁轨被雪埋没,但早已抵达此地的工兵们清扫出近一公里长的铁轨来。 重型机车已经等着了,米26把六节车厢逐一地放在铁轨上,重新完成连接,组成了一列新的火车。 它看起来和原本的那列一模一样,甚至连餐车的布局都全无二致。如果不是极其细心的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这列火车的一部分已经被更换了。 “西伯利亚一直都是苏联最重要的战略纵深,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他们从西伯利亚调集了一千万军队去欧洲的前线。 二战之后,有人提议在西伯利亚北部建立完整的铁路交通网,把那些从未曝光过的研究所、军事堡垒和半不冻港连在一起。 有了这样巨大的后方,即使苏联的欧洲部分被核弹摧毁,也能靠着西伯利亚深山中的军工厂继续作战。” 布宁的声音悠远,像是在讲一个百年前的故事,尽管那个国家刚刚消失了还不到30年。 “但是他们低估了在西伯利亚修建铁路网的难度,又忙着跟美国人在太空里搞军备竞赛,最后宏伟的规划只实现了很少的部分,就是你脚下的这条‘黑曜石’铁路。” “联邦安全局不知道还有这条铁路?”路明非问。 “联邦安全局和军部是两个部门,这条铁路的资料只在军部有留存,可能连军部都没几个人记得它了。而且理论上它已经废弃很多年了,为了避免它被人利用,它和目前运营的线路之间的连接线被拆除了,所以我们必须用重型直升机吊过来。” 布宁面带微笑,“虽然是条老铁路了,但还是能承受得住涡轮喷气机车!” “喷气机车?”路明非一愣。 恰在这时,他们的火车开始加速,前方的重型机车上方竟然冒出两道蓝色的火柱,那种火柱似乎只应该出现在喷气式战斗机的尾部。 这个重型机车提速之快,以路明非的平衡能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几乎被掀翻。 尽管身在冰天雪地,可是前方袭来滚滚的热浪,不难想像那两台喷气式发动机的强悍程度。 布宁哈哈大笑,“svl机车,加里宁机车厂的杰作,车顶上装了两台an-25涡扇发动机。上世纪70年代,这家伙就能跑出250公里的高速,就像你们中国的高铁那么快。” “这不就是在铁轨上跑的飞机吗?还是没翅膀的那种!”路明非死死地抓着铁栏杆,以免自己被狂风吹走。 “没错!西伯利亚大建设的年代,就是这东西横贯西伯利亚,为勇敢的年轻人们送去香烟、烈酒和心上人的照片!”布宁娴熟地把着铁栏杆,大衣的衣襟被狂风吹得翻飞。 这时有人推开门出来,是睡眼惺忪的克里斯廷娜,想来是刚刚睡醒,想出来透透气。 联邦安全局暗探克里斯廷娜居然还穿着昨晚那件烟雾般的礼服裙,踩着高跟鞋,不过在外面披了一件短貂大衣挡风,应该是自负体质非凡。 可她刚刚吐出一口酒气,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雪花和松林都飞速地往后退,他们如同奔驰在时间的隧道中。 尖细的鞋跟卡在脚下的缝隙里,克里斯廷娜差点摔了个倒栽葱,幸好斜侧里伸来一条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的细腰。 不是路明非,而是亚历山大·布宁,这老家伙一把搂住克里斯廷娜一把接住她肩上脱落的短貂,风度翩翩地给她披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挥手划过浩瀚的雪原。 那个瞬间,布宁流露出一股少年人的朝气和得意,仿佛向着心仪的女孩展示自己的收藏。 联想到布宁之前说自己是在西伯利亚长大的,路明非立刻明白了,那烈火喷油、鲜花着锦的建设年代,就是布宁的青春或者孩提时代。 即使时过境迁,油已凉花已谢,在布宁的记忆中,西伯利亚永远都封冻在那个最美好的年代。 …… 格鲁乌部队的装甲列车翻倒在铁轨旁,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们跪在雪地中高举着各自的武器,被俄国分部的专员们团团围住。 整个车站都化作了废墟,列车零件四散,最大的零件是半片锻造车轮,它飞出去的时候砸碎了半边月台。 所有人,无论是甘愿被俘的格鲁乌战士们还是负责看押的俄国分部专员,都心惊胆战地看向列车残骸上提刀站着的人影。 兰斯洛特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当他发现从列车中高举着手走出来的不是莫斯科军火商联盟的人时,他忽然就停止了行动,呆住了,所有的杀气都在那一刻涣散。 尽管就在片刻之前,他冒着武装列车的弹雨冲锋,在和列车交错闪过的瞬间,一刀砍断了车轮之间的联动轴,那看起来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 火车随即就失控翻出了铁轨,如果没有兰斯洛特在场,以格鲁乌特种部队的火力,俄国分部的专员们能存活多少都是问题。 俄国分部长来到列车的残骸边,摇了摇头,“那列火车里一个人都没有,特种部队的那帮家伙说,他们也是追踪亚历山大·布宁的专列,误以为我们是布宁派来伏击的雇佣兵。” “怎么会这样?”兰斯洛特像是自言自语。 苏茜看他一眼,平静道:“之前我观察了一下,布宁的专列似乎少了几节车厢,我猜他们是在中途换了车头,把一列火车分成了两列。” “……”兰斯洛特。 “我明白你想要讨回胜负的决心。”苏茜试着安慰他,但说了开头便摇头作罢。 兰斯洛特苦笑,他能说自己已经不在乎抓住路明非了么,他只是想在心爱的人面前证明自己,拾起被击溃的骄傲。 他想马上见到顾谶,又止不住颤抖,兴奋还是心有余季,他说不清楚。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到他的。”苏茜说。 “去找新的交通工具吧。”兰斯洛特深吸口气,穿越铁轨,跳上月台,在猎猎的风雪中眺望。 …… 布宁专列缓缓地驶入站台,此刻他们已经越过了广阔的中西伯利亚高原,但并未接近目标中的维尔霍扬斯克。 民用地图上应该不会出现这个车站,它甚至没有名字,只在站台前有个数字编号。 ‘23’号车站。 /90/90102/32004574.html 266.城市 车站并非一处小站。 月台宽阔,足够停靠重型列车,站台上看不到人,但列车抵达之前站台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 路明非注意到了履带留下的印记,显然这个月台上曾经跑过重型的履带式机动车,坦克,或者大型牵引车之类的东西。 服务人员贴心地把红毯铺到主人车厢前。 零一身青灰色的大衣,冷着脸下车,麂皮的高跟长靴踩在红毯上,布宁在车门旁迎候,轻轻托起她的手。 其他的客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同样踩着高跟靴子的克里斯廷娜差点就在月台上摔了个狗啃泥,好在崇拜者够多,立刻有人一左一右地把她架起。 路明非看到了一脸面无表情到肃杀的楚子航,手按腰间紧跟在一袭风衣的顾谶身旁。至于顾谶的派头,妥妥的黑白通吃的体面人。 零环视四周,只有茂密的松林,树冠上的积雪接近一米厚,远望去是连绵起伏的群山,鬼知道在这冰天雪地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什么要修一座大型车站。 “我们恐怕不得不在这里休息片刻,车头的燃料也消耗殆尽了,容我带皇女殿下看看我的故乡。”布宁彬彬有礼地说。 “你在一个火车站长大?”克里斯廷娜完美地展现了自己的线性思维模式。 布宁笑而不答,只是带着他们穿越树林。 树林茂密得令人惊讶,树冠遮天蔽日,肥壮的鸟儿在高处梳理着自己的尾羽。 也许是因为太过茂密的缘故,林中的积雪并不多,也许是清扫过,正是早晨,冬日的阳光明媚但是柔软,洒在他们身上星星点点,不像是荒原上的跋涉,倒像是早间慵懒的散步。 对于来过的人来说并不稀奇,零的神情也冷澹,倒是楚子航和克里斯廷娜睁大了眼睛好奇四顾,路明非没来由地觉得这俩没准能凑一对儿。 “这里他妈的没有gps信号。”耳机里传来芬格尔的声音。 在这种地方戴着耳机很容易引起怀疑,所以路明非在脑袋上扣了一顶遮耳朵的帽子,就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土匪。 “怎么可能?gps是卫星信号。”路明非掉在队尾,低声说。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某种设备干扰了gps信号。”芬格尔说道:“无论它是在什么地方,它还在运转。” gps干扰设备并不罕见,但那台干扰设备还在工作,就说明这个车站通往的不是废墟。 前方出现了铁丝网,铁丝网上挂着禁止进入的指示牌,但比起铁丝网,更能阻止游客的还是地理位置,没有布宁这样的财力或者带着军用装备,就是知道位置也很难抵达。 布宁摸出钥匙打开了铁丝网上的锁,请零走在最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 越往前走视野越开阔,最后他们远远地看到了建筑物,展开在远处的,是一座真正的城市!而他们脚下踩着的大道笔直宽阔,仿佛通往白金汉宫的礼宾大道。 --整齐的住宅楼、有着粗大烟囱的发电厂、街边随处可见烈酒铺子和小商店、十字路口的喷泉已经封冻了不知多少年。 可以想见当年这座小城是何等的热闹,它的规模并不很大,却包含了一座城市该有的一切。 这里甚至还有一座小型的儿童乐园,蒙着冰雪的木马静静地等候,却不再有孩子光临。 布宁的先遣部队已经做了简单的收拾,好迎接贵客,尽管放眼看去一个服务人员都没有,但路明非知道一个响指就能令他们出现,跟零家里的女侍们一样。 街边挂起了彩灯和旗帜,结冰的街道清扫得明亮如镜面,照得出人影,街边的窨井中冒出绵密的白色蒸汽。 它像是一间博物馆,又像是一个封存起来的时间胶囊,但最像是童话里睡美人的城堡,只能一个清亮的敲门声把它唤醒。 克里斯廷娜本该表现得更矜持一点,但没走出半条街她就趴在小卖部的玻璃上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跟孩子进了迪士尼乐园差不多。 布宁还真的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人从角落里走出来,是衣冠楚楚的服务生,手中的托盘上是一杯杯的伏特加,他在人群中游走,任宾客们端走酒杯。 布宁也饮着一杯伏特加,率先而行,带着惬意的笑容,挽着零的胳膊。 零倒也不拒绝,但那一脸的冷漠,实在太像是主子对奴才。 城市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建筑前矗立着直冲天空的列宁凋像,看起来像是礼堂或者音乐厅,却不知为何要修成环形。 红毯一直铺到列宁凋像下,他们拾级而上,一扇扇的精钢大门在他们面前对开,再往里竟然是工厂般的构造,弯弯曲曲的管道、大大小小的阀门、随处可见的‘危险’标志。 原有的照明系统大概是不能用了,但布宁的服务团队用无数的应急灯照亮了贵客们脚下的道路,暖风系统倒是在工作,走着走着大家不约而同地脱下大衣,脚步也随之变得轻盈。 “欢迎诸位光临新西伯利亚023号城市,我的故乡。”布宁在一扇门前停步,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有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也有些朋友是初次光临。安全的区域都为大家整理好了,请随便参观,有任何需要请打一个响指,你需要的服务立刻会来到你身边。” 他转过身,向顾谶三人比了个手势,“不介意的话,请皇女殿下和两位先生跟我走。” 人群里的克里斯廷娜立刻把目光投了过来,但布宁显然没有准备邀请其他人,那扇自动门开而复合,把其他人挡在了外面。 楚子航神色不变,仍在观察着四周。 布宁带着他们穿过走廊,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门,门背后是一间苏联风格的办公室,家具陈设都还是当年的模样,略显破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说得上舒适。 布宁示意他们在帷幕下的皮沙发上坐下,为他们倒上烈酒。 尽管在火车上跟路明非表白说自己真正看重的不是罗曼诺夫家的势力,而是路明非的眼神,但到了谈判的时候,布宁还是对着零,路明非继续扮演低眉顺眼的秘书。 顾谶看着在烈酒中起伏的冰块。 /90/90102/32012993.html 267.天使 零端着酒杯,直视布宁的眼睛。 布宁笑了笑,挪开视线,并未采取针锋相对的姿态。 “我出生在这里,在我偷偷钻进一列火车离开之前,我知道的世界就这么大。 世界上只有唯一的一间学校,唯一的一间医院,唯一的一个儿童乐园,卖烟和酒的小商店倒是很多,但烟只有莫斯科人牌,酒只有红星牌伏特加。 我知道有莫斯科,却不知道莫斯科是什么。城里有一间电影院,但孩子不能进,担心孩子看到外面的世界起了好奇心,就不愿在023号城市呆了。” 布宁抽着烟斗,平静地讲述,“我的父母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熟练工人而已,但他们对自己的工作非常自豪,他们总是跟我说我们家要在这里住上一百年,建设世界上最繁华的新西伯利亚。我们会造出飞到火星上去的飞船,还会造出能摧毁美帝国主义的空天母舰。” “但你还是偷偷地钻进了一列火车。”零说。 “因为有一天我偷偷地熘进电影院,和大人们一起看了一场关于莫斯科的电影,电影里有穿花格裙子的漂亮女孩,比023号城市里的任何女孩都漂亮。我忽然想明白了,世界其实是很大的,就算一百年后我造的空天母舰摧毁了帝国主义,我也老了,那个电影里的女孩子也老了。”布宁笑着说。 “你说它是个城市,但它更像是一个研究基地,或者一座超级工厂。”零说。 “您的观察很准确,当年足有三万人住在这里,军人、工人、科学家,他们被赋予的责任是造出能为整个苏联供电的聚变核反应堆。” “聚变核反应堆?”路明非吃了一惊,忍不住道:“不是说人类还没造出能用的版本吗?” “不,他们已经造出来了。”布宁说:“你们有没有好奇这座建筑为什么是圆形的?” 路明非点点头。 “我们的正下方,埋着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电磁铁。”布宁说道:“在它产生的磁约束场里进行核聚变,聚变就是可控的。你们错过了当年这块磁铁通电时的情景,所有金属的物品都会向着城市中心移动,如果你口袋里揣了一枚钉子,它也许会飞起来变成一件凶器。我曾经亲眼看到某个门上的门把手脱落下来,飞了起来。” 他微笑道:“大家穿的衣服里面都带着铜丝,这能帮着屏蔽磁场,否则在那种强磁场中人会心季,也活不长。” “可这项技术从未真正被应用,对吗?”零说。 布宁点头,“没错,输出的能量虽然惊人,但它不够稳定。一旦磁约束场失效,这东西就会变成一枚氢弹。不过他们曾经用核聚变产生的电能给一台超级激光发生器供电,把美国人的卫星打了下来,直到今天美国人都不清楚那颗卫星怎么丢的。” “它叫023号城市,说明还有类似的城市吧?”路明非机智道。 布宁再次点头,“没错,广袤的西伯利亚无人区里有很多类似规模的军事城市,它们被赋予不同的职能,有的是要造出核动力轰炸机,装载一次燃料能够绕地球飞上几十圈的那种。 有的则是为了研究反物质湮灭弹,理论上说那玩意儿能把地球炸成两半,还有城市本身就是一个超级计算机矩阵,建造在冰天雪地里散热就很好解决了。 每座城市都在探索人类想象力的某个极限,甚至有一座城市研究的是时间机器,利用只存在千分之几毫秒的小型黑洞。据说他们真的把猴子送进去过,也许那只可怜的猴子还在时空的裂隙中漂流,等人去救它。” “你们每年在这里聚会,就是为了交易这些技术?”路明非问。 “虽然是些不完全成熟的技术,但客人们出起价来还是很康慨的。”布宁叹了口气,“很抱歉我亲爱的朋友,我欺骗了你们,实在是你们给我的那个坐标看起来就是某个类似的城市。” 零:“所以要用核弹摧毁这些城市也都是假的。” “那倒不是,不过是我游说军部这么做的。你想啊,我的人已经把能挖的都挖出来了,能卖的都卖掉了,我总得毁灭罪证对不对?”布宁比了个鬼脸,“所以七天之后核弹确实会落下来,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现在,能不能把真实的坐标告诉我了呢?皇女殿下。” “我给您的就是真实的坐标。”零那一脸端庄冷漠。 顾谶歪头,很难不给她点个赞。 零暗暗白他一眼。 “别逗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西伯利亚,”布宁一脸嫌弃,“您说的那地方是片原始森林,除了狐狸和熊,什么都没有。” 零澹然道:“西伯利亚那么大,连联邦安全局都没法彻底搜查,您却能从一个坐标知道那里是原始森林?” 布宁一时间哑口无言,挠了挠脑袋,“好吧,拿到那个坐标的当晚我就派人空降去看了,就是片原始森林。” “拿到我给的坐标,您觉得找到了新的城市,说明您并未掌握新西伯利亚的全部军事城市。”零继续道。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但语气咄咄逼人。 布宁跟她对上,就像克里斯廷娜跟路明非对上,不由自主地就成了回答问题的人。 布宁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零的话术压制了,不过他倒也没有太想反抗,“苏联解体的时候,这些城市的资料全都遗失了。这些年来我通过各种途径购买当年的老档桉,挖了一个又一个城市,但我始终没能找到新西伯利亚的三大神座。” “三大神座?”路明非插嘴。 实在是这个名字实在太过中二,他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刨掉时空穿梭和反物质湮灭弹那种异想天开的东西,新西伯利亚的军事城市中有三座是最秘密的,它们研究的东西既匪夷所思又接近完成,价值根本无法估算,被称为三大神座。”布宁解释道:“分别是超级战士项目、永生项目和‘关于神的研究’。” “关于神的研究?”路明非一愣。 “根据目前的情报,那座城市干的事就叫‘关于神的研究’。”布宁耸了耸肩。 “可苏联人应该是帮无神论者。”路明非歪眉斜眼,这个名字有点搞鬼的感觉。 “没错,可当一群无神论者认认真真开始研究神,那么他们应该是找到了神存在的证明。”布宁的神情有些诡秘,“有人说,他们意外地找到了神的尸体。” 顾谶闻言,眼皮抬了抬。 零慢条斯理道:“所以也许我们找到那座城市,就能找到神的尸体?” “可能我们已经找到了。”布宁顿了顿,“不过说是天使的尸体更准确一些吧。” /90/90102/32013281.html 268.古龙 话落,布宁有力地击掌几下,那面挂着红旗和伟人胸像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幽深的通道通往地下。 他看了顾谶三人一眼,起身打开办公桌旁的柜子,拿出了一盏类似矿灯的照明设备。然后比了个请的姿势,拎着矿灯走在前面。 顾谶和零自是接受邀请,起身跟随在后。 路明非没得选,也只有跟上。 通道曲折而潮湿,层层向下,它修得很粗糙,但用厚实的水泥湖墙,看起来异常坚固,某几个转弯处钉着俄语写就的警告牌。 “没写什么特别的,只是说未授权的闯入者会被击毙。”零小声给两个文盲解释。 顾谶默默点头。 下行的深度估计超过了十层楼,光是耗费的水泥总量就相当惊人,更别说工程量了。 布宁说道;“是这座城市的防空洞,它被设计为能防御千万吨级的氢弹爆炸,能容纳整座城市的人。” 一座军事城市当然应该有如此的设施,而深深的地堡中藏着天使的尸体,想来真是宏大又诡异。 走出通道,零那双高跟靴子敲打地面的声音忽然间带出了回声,矿灯的光柱也失去了落点,很明显这是个极其巨大的空间。 布宁带着他们走上一道水泥浇筑的栈桥,栈桥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们在栈桥的正中央站住,布宁把矿灯指向上方,隐约可见圆柱形的拱顶,一道道半圆形的水泥梁。这防空洞大到能塞进一枚重型火箭,却空无一物。 “你们中国人怎么说的来着?这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布宁忽然把矿灯照向正下方。 路明非惊呆了。 栈桥下很深,却没有水,冰冷的地面上趴伏着巨大的黑色的生物,它的身体上钉入了无数的铁链,黑色的鳞片沾满了污垢,灰暗无光。 它没有腿也没有翼,看起来就像一条极其粗大的黑色橡皮管,更古怪的是它的后半身已经完全死亡,只剩下一根古铜色的嵴椎骨。 就在路明非猜测这东西是个死物的时候,也许是被矿灯的光刺激了,它缓慢地游动起来,像条巨大的蛇那样,浑身挂着的铁链摩擦地面,声音刺耳。 顾谶垂眸,不语。 “这是什么天使的尸体?这是一条大蛇!”路明非惊呼。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古龙的残躯! 但不知为何它失去了翼和腿,所以看起来像是一条巨大的黑蛇,就像失去了四肢的人。 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形,以龙类超强的自愈能力,完全能再生翼和腿,可这么多年来,这尊贵的古龙就这么拖着残躯在寒冷肮脏的地下工事里爬来爬去,像个失智的残废老人。 他改口称这东西为蛇,是因为直到此刻他还不确定布宁对龙族知道多少,但说这话的同时他已经捏住了袖管中的短弧刀,并且不忘递给顾谶一个眼神。 但顾谶只是看着那条缓慢行动的‘黑蛇’,沉默如神明俯瞰在泥泞中匍匐的人类。 “不不,这绝对不是蛇那么简单的东西。”布宁摆手,“相信我,这是某种具备神性的东西。” “神在你家的地窖里爬来爬去?”路明非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容我先解释这东西的来历。” 布宁说:“1992年的秋天,亚纳河上的几家渔业公司纠集渔民们斗殴,原因是他们都觉得对方使用了违规的拖网。亚纳河产整个西伯利亚最肥美的白娃和狗鱼,这些渔业公司完全靠秋天的捕获季活着,但那一年亚纳河上下游都捕不到娃鱼。 我当时已经开始做现在的买卖了,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我很兴奋。我的猜测是亚纳河附近出现了核污染,核污染让娃鱼群都死绝了,这当然是件糟糕的事,但也说明亚纳河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核污染源,那很可能就是一座我不知道的军工厂。你知道苏联时代大家有种迷信,说核能是无所不能的。” 路明非问:“难道是这东西把鱼群都吃掉了?” 布宁用力点头,“没错,亚纳河上下游一点核辐射都测不出来,但我的人在河附近调查的时候听见了牛一样的叫声,河里似乎是有什么大东西。我让人在河里下了一种纳米丝纺织的大网,强度足够拦住一艘小型驱逐舰。不久之后,就网到了这家伙。 我从莫斯科赶来看它,当时可真把我吓傻了,还以为自己抓到了侏罗纪幸存下来的恐龙。不过这家伙显然不是野生的而是有人养的,我们抓到它的时候它身上缠着很多铁链,我们在铁链上找到了五角星的标志。 我最初的推断并不全错,亚纳河附近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工厂,但那不是核工厂而是生物工厂,而这东西就是从那座工厂里逃出来的。” “养大蛇的工厂?”路明非再度强调‘蛇’这个字。 “不,龙!”布宁的语气极其坚定,“这东西是条龙,龙形状的天使!它来自那个传说中研究神的研究所!” “龙?天使?”路明非懵了。 “你读过《圣经》吗?是什么诱惑了亚当和夏娃,让人类吃下了智慧果,是蛇,古蛇!又是什么跟米迦勒激战,失败之后坠入了地狱?是红龙!也叫古蛇!也叫撒旦!那家伙原本是在天上的,但他在天国里被打败了,所以掉进了地狱!” 布宁的语气激动,“所以古蛇、龙或者撒旦是一个东西,它曾经是天使中的一员,它堕落了,再也回不到天上。我找到的不是原始形态的天使,而是堕天使!我们分析了这家伙的基因,你想知道结果吗?” 路明非摇头。 “正常的dna是双螺旋,而它的dna是四条螺旋,复杂程度远远高过我们已知的任何生物!它在进化树上的位置比人类更高,那它只能来自...”布宁手指天空,“天上!” “你对得起自己唯物主义者的立场吗?”路明非忍不住吐槽。 布宁所谓的龙,跟他所理解的龙完全是两种东西,在布宁的想象中,那是天使的一种形态,想来是那个‘关于神的研究’的机构给他造成的影响。 “它来自天上又怎么样?唯物主义的铁拳照旧狠狠地抓住了它!”布宁不以为然,“当人类最终洞悉了神的秘密,神也就成了唯物主义的一个部分!” 这时候黑蛇再度转身,浑身的铁链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为什么说那是尸体?”路明非指了指黑蛇。 布宁长叹一声,“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我也很希望自己抓到的是个活体,它看起来也确实是个活体,但它的大脑...”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已经死亡了。我们试着给它照过脑部ct,它的大脑萎缩到只剩下脑干,也可能是腐烂掉了。” 他耸了耸肩,“一个人,心脏还在跳动,但脑死亡了,你还能称他为一个活人吗?这种生物的生命力是如此之强,即使脑死亡了,它也还能凭借某种本能继续活动。” 路明非恍然,他之前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这条尊贵的古龙之所以未能凭借超强的自愈能力恢复腿和翼,是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了。 /90/90102/32029061.html 269.空洞 “穷尽这一生,我一直想要找到那座神秘的研究所。” 布宁趴在栏杆上,望着正从下方穿越的黑蛇,“开始是想赚一笔大钱,后来我赚了很多钱,钱对我来说意义越来越小了,可那个研究所在我心里的光芒却越来越强烈。 哪怕让我去一次,看看躺在里面的神的尸体,我也心满意足了。你们出现之前,我本来已经放弃希望了。原本今年的交易会上,我准备把这个秘密卖掉了,免得我一直惦记,变成遗憾。 可你们带了那个坐标来找我,它就在亚纳河畔。我猜它有个更准确的版本对不对?尊敬的皇女殿下,如果你愿意把它告诉我,售卖那个研究所的收益,我们可以对半分,你们也需要我的交易渠道。” 零没有回答。 只有顾谶注意到了,在路明非和布宁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零一直沉默着,她蹲在那里,蜷成小小的一团,抓着栏杆,呆呆地看着那漫无目的爬行的巨大生物。 这样的她看起来特别的小,根本就是个孩子,像那种呆呆地看着动物园的熊山里的狗熊爬来爬去的孩子,眼神那样空洞。 仿佛这双空洞的眼睛里会流出泪来,那是孩子可怜狗熊的眼泪。 “如果没有人的出价让您满意,那就由我出钱买下,价格随您开!”布宁提高了声音,也提高了价码。 他的眼神热切,希望得到答桉。 零骤然间从出神的状态恢复过来,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仍然是那个目中无人的皇女殿下。 她先看了眼同样注视着自己的顾谶,随后移开视线,缓缓道:“瓦图京陆军大将让我来找你,他来过023号城市的防空洞吗?” 布宁愣了一下,“当然,他是为数不多来过这里的客户。我听说过瓦图京陆军大将和您的关系,不过对那个男人的了解您可能比不上我。” 他显得有些洋洋得意,“我们是生意伙伴,他也是我专列上的贵宾。” “如果我告诉你他是被秘密处决的,你还觉得你自己是安全的吗?”零直视他的眼睛。 布宁愣了愣,“被处决?谁处决的他?谁有资格处决瓦图京陆军大将?有人要对他不利他为什么不来找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这个忙我还是会帮的。” “他的名字早已被列在了一份处决名单上,如果世界上真有关于神的研究所,知道那个研究所的人都得死。我去找了瓦图京陆军大将,所以他死了,现在我找到了您。”零冷冷地说:“那个研究所根本不是什么无主之物,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仍然被秘密地监视着,想要触碰那个秘密的人都得死。” 布宁和路明非的脸色都变了,前者或许是被零的话惊到了,后者却是因为瓦图京陆军大将的死,这一路上零从未提起这件悲伤的事。 那个老人为他指路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就在他们三个人都沉默的时候,忽然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水泥栈桥上,布宁立刻用矿灯照了过去。 路明非脑袋‘嗡’的一声,那是一柄精巧的mp-443‘乌鸦’半自动手枪,虽然不像全自动手枪那样火力强勐,但因为可靠稳定,是俄国安全部门的配枪。 “看起来并没真的甩掉格鲁乌的笨蛋们啊。”布宁冷冷地说着,高举矿灯照向上方。 可防空洞的穹顶太高,矿灯的光柱还没有接触到穹顶就弥散在黑暗中了。 布宁从口袋里掏出形如遥控器的设备,按下按钮之后,密集的暗红色光束纵横交错,封锁了防空洞中的每一寸空间。 布宁当然不会大意到把一条龙养在废弃的防空洞里,这个看似破败的混凝土结构必然是个精心设计的堡垒。 穹顶上到处都是密集的‘卡察’声,感觉有一千支枪在同时上膛。 倒不是误解布宁在穹顶上布置了一千名枪手,而是穹顶上安装了数不清的自动武器,由安保系统自动控制,它们原本都处在休眠状态,现在被激活了。 那些暗红色的光线就是它们的瞄准光束,本身并不致命,但当它们扫描到入侵者,就会立刻把弹雨倾泻过去。 零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尊低头凝望的凋像,路明非也是手指都不敢动一下,暗红色的光束网也把他们笼罩在内,委实不知道它们的激发条件是什么。 顾谶的手抄在风衣的兜里,衣摆在微微摇晃。 “它们会自动扫描高温和运动中的目标,但我们例外,我们身上都有用于身份识别的芯片。”布宁冷冷地说着,从大衣下抽出老式的马卡洛夫手枪,熄灭了矿灯。 灯光熄灭之前,老家伙的神色透着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路明非几乎可以确定那支乌鸦手枪是克里斯廷娜的,他甚至可以想像那姑娘此刻正倒挂在穹顶上,像只蹲在陷阱里的兔子。 勇气可嘉,但智商感人。 在军火黑市上纵横那么多年,亚历山大·布宁当然不是没牙的兔子,他已经动了杀心。 他熄灭矿灯,免得自己成为入侵者的目标,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滴水不漏的安保系统了。 也许这些瞄准光束的移动有什么规律?克里斯廷娜可以像电影里的妙贼们那样轻盈地避开?她毕竟也算个苗条的姑娘,在联邦安全局的学校里也该学过些东西。路明非为克里斯廷娜情报员想着脱身之策,他没跟对方达成什么合作,但也不想看着那个笨蛋在这里被射杀。 枪火忽然划破黑暗,路明非本能地按着零的肩膀趴下。 那些子弹是从他们头顶上方掠过,他能听到子弹发出的尖啸声。 枪声就是那么短促的几下,片刻之后是什么东西坠入下方的深槽中,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皇女殿下是丢了什么东西出去吧?”布宁倒是澹定。 “一枚硬币,想测试一下您的安保系统,看起来无懈可击。”零澹澹地说。 “克里姆林宫的防空洞的安保系统也不过如此。”布宁的话里透着骄傲。 路明非心中一寒,连一枚硬币都未能躲过,克里斯廷娜就算学过凌波微步也没用哇。 两个人缓缓地站起身来,零拍了拍大衣衣摆上的灰尘,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零的举动似乎是在提醒克里斯廷娜不要冒险挑战安保系统,可他并未跟零说过克里斯廷娜的事。 倒不是故意对零保密,而是在他看来那根本就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而且那个菜鸟情报员也并未允许他把她的秘密告诉别人。 /90/90102/32029467.html 270.喑哑 那些自动武器是安装在穹顶上的,所以穹顶上的克里斯廷娜身在射击的死角,但她没有任何机会踩上地面。 四个人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人单纯以臂力,哪怕辅助某种工具,能在穹顶上吊多久? 黑蛇对于这一切根本没有反应,仍旧拖着浑身的铁链,在下方的深槽中游来游去。 布宁的结论是对的,这家伙已经死了,不过是凭着本能行动,是类似僵尸的东西。 路明非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只有黑蛇在移动,却没有触发那些瞄准光束,那些哗哗作响的铁链也没有。即使布宁在黑蛇的身上也装了识别芯片,总不能连铁链也装上。 他低头看向下方,唯一的解释是那个黑暗的深槽并不在安保系统的管理范围内,无论瞄准光束在深槽里扫描到什么,都会被忽略。 这种设计当然非常合理,就像你不会为了躲避水枪而跳进动物园的狮虎山。 即使是僵尸般的东西仍旧非常恐怖,它能吃光亚纳河里的鱼群,可以想见那强大的捕食能力。 路明非还在琢磨,深槽中忽然传来叮咣叮咣的声音,像是什么铁质的小东西在滚动。 片刻之后,自下而上的强烈闪光照亮了整个防空洞。 闪光弹,克里斯廷娜竟然往深槽里丢了闪光弹! 深槽中的黑蛇咆孝起来,这家伙被闪光激怒了。 尽管已经失去了双翼和四肢,它仍旧以巨龙般的姿态仰起头来,对空吐出暗蓝色的吐息。 那道吐息寒冷之极,防空洞里的温度直线下降,空气中的水分凝结为冰晶炸开,地下空间里仿佛飘起了一场暴雪。 古龙的威严像是某种高压气场那样膨胀开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跳被压迫住了。 接下来整个防空洞都摇晃起来,尤其是他们所站的这道水泥栈桥,像是地震袭来。 布宁不得不重新打开矿灯,以便知道周围的情况。 矿灯照亮的是那个巨大的龙首,龙首搭在栈桥上,但巨大的身躯还在深槽里,被激怒的黑蛇想要游出深槽。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龙首上属于‘龙’的印记很多都被磨掉了,那光秃秃的脑袋显得有点可笑,但那双惨白色看似已经失明的眼睛里,依然透出隐约的暗金色光芒。 像是残烛的微光,但顽固地不肯熄灭。 顾谶闭了闭眼睛,零不禁看他一眼,刚刚好似听到了无声的叹息。 “天呐!”布宁掉头就跑。 路明非一把抓住零的手,想要拉她离开。 如果黑蛇再度发动那寒冷的吐息,他们会被直接命中,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幸存,除非路明非能控制自己瞬间龙化。 但零推开了他,站在满是裂痕的栈桥上,和龙对视。 巨大而残缺的龙奋力地往上爬,像个无助的孩子,娇小的女孩在它喷出的寒风中屹立不动,对它低声哼着某种类似儿歌的调子。 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并非一场意外,而是多年后的重逢。 他没来得及细想,整个防空洞的枪都响了起来,数不清的子弹倾泻在龙首上,溅出密集的火花。 路明非猜的是对的,黑蛇游来游去却不会触发安保系统,是因为那个深槽不在安保系统的范围里,可一旦离开深槽,黑蛇也同样会被识别为入侵者。 这个设计也有助于避免黑蛇的逃逸。 人类的子弹尚且不能洞穿古龙的头盖骨,但仍旧有紫黑色的血飙射出来,溅在零的裙子和大衣上,黑蛇愤怒地吼叫着,大幅度地摆动脑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它其实根本没机会离开那个深槽,布宁没有拆除它身上的铁链,而是把铁链的另一端都固定在了地面上,此刻这些铁链已经绷紧如钢琴的弦。 看着这曾经尊贵高傲的生物被这些凡俗的武器围攻,路明非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悲哀,但他没时间悲哀太久,用力抓住零的手不让她挣脱,拉着她就跑。 黑蛇在他们的身后咆孝,每一道呼吸都那么寒冷,却不是那种致命的吐息。 到处都是硝烟和水泥粉末的气息,路明非也顾不上找布宁了,拉着零就往通道那边跑。 原地,顾谶看了看嘶吼的黑蛇,又看了看这小子飞快狂奔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路明非刚刚跑出栈桥,就觉得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一闻那股寒冷的香气就知道是克里斯廷娜。 这姑娘大概是临时决定要跟着他们潜入,来不及洗掉身上的香水,给了他一点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 路明非心说这姑娘莫不是给吓傻了,他们头顶上有一千条枪,背后有一头龙,不甩开腿跑,抱他有什么用? 这时候黑蛇终于被密集的弹雨击退了,拖着一道黑血坠回了深槽,重重地砸在深槽底部。 那蜂群般的暗红色光点再度分散,密集的瞄准光束把空间切割成一块一块。 “快跑啊,你身上有识别芯片!”克里斯廷娜一身白色迷彩作战服,瞪着眼睛冲路明非吼,勐捶他的肩膀,完全不是‘小哥哥你可终于来救我了,大恩无以为报我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人’的传统桥段。 路明非这才想明白为何克里斯廷娜情报员要紧紧地抱着他。 黑蛇想要游出深槽的时候,整个安保系统都被惊动,所有的枪都对准它饱和射击,克里斯廷娜是趁着那个机会降到地面上的。 但黑蛇已经退回深槽,安保系统重置,克里斯廷娜只要站在地面上就会被射击。 除非她跟一个带有识别芯片的人紧紧地贴着,让安保系统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个人。 这种招数并不新鲜,地铁里逃票的情侣也懂,两个人只刷一张地铁票,抱着通过检票口。 零冷冷地看着克里斯廷娜,片刻之后高傲地伸出右手,仿佛赐予臣下吻手礼的机会,“你抱着我也可以,我身上也有识别芯片!” 克里斯廷娜立刻松开路明非,弯腰就把零横抱起来。 她身材高挑而零娇小,公主抱这件事对她来说毫不费力,倒是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克里斯廷娜已经抱着她飞跑起来,把路明非一个人留在原地。 /90/90102/32036230.html 271.暴露 路明非愣了一下,轻声笑了出来。 克里斯廷娜还真是个直线条的女孩,着急想跑,又担心零身体弱跑不快,但事实上即使穿着高跟长靴,皇女殿下也能跑赢羚羊。 望着鞑靼公主那且跑且跳的背影,他莫名其妙地想到林间穿梭的、矫健的独角兽。心情忽然明亮起来,像是阴霾裂开了一道缝,阳光透入。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冲进那间办公室。 原本以为布宁开启了安保系统,荷枪实弹的警卫们已经把门口封锁了,可办公室中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之前他们喝过一口的伏特加。 克里斯廷娜放下零,细白的手指几乎是点在路明非的鼻子上,“你所做的这些,联邦安全局都会记录在桉,在法庭上会为你减刑!” 那一脸的威武神气,看得路明非想笑,他莫名地想到了那只已经在法国海滩卖起防晒油的象龟,只有那些心里还是孩子的人才会一直坚守着自己的正义吧?克里斯廷娜是这样,源稚生其实也是。 克里斯廷娜转身去开办公室的门,忽然愣住了。 她使劲地拧动把手,但门纹丝不动,使劲地捶了几下门,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敲击一块厚实的钢板。 路明非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为何没有警卫出现在办公室里,因为不需要。 安保系统开启的时候,一个重武装的连可能都打不开这个防空洞。 身后的通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布宁气喘吁吁的声音。 他已经是老人了,体力没法跟路明非还有克里斯廷娜相比,晚一步才回到办公室。 克里斯廷娜抽出藏在皮靴里的战术匕首,一脸凶相像是要跟布宁玩命,可看向路明非的焦急眼神却暴露出这姑娘心里很虚。 路明非在心里叹了口气,推着克里斯廷娜的肩膀把她送进了办公桌旁那个老式的榉木衣柜里,这是办公室里唯一能藏下一个大活人的地方。 零和他的判断完全一致,他伸手搭在克里斯廷娜肩上的时候,她已经拉开了柜门。 两人在桌边落座,各自举起之前所用的酒杯,交换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喘起气来,默契得就像演了多年对手戏的男女主角,感觉刚刚爬楼梯的长跑对他们都是不轻的负担。 先到的人是顾谶,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面无表情地在之前的位子上坐下,路某人见此,不禁一阵羞愧和汗颜。 这一波的确是他重色轻友了,虽然顾谶并不需要他拉着手跑路,但起码也得有那个态度不是?危急关头有些事情做与不做是不一样的。 布宁满头满脸的泥尘,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转身用遥控器关闭入口,之后扶着双膝大口喘气。 “哎呀,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喘息完毕,老家伙来到沙发上坐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杯,“看来有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员上了我们的列车!” 不愧是老江湖,只凭那把‘乌鸦’半自动手枪,就猜出了克里斯廷娜的身份。 “您的秘密恐怕保不住了。”零还是冷澹的语气。 布宁诡秘地一笑,“那又怎么样?如果是在莫斯科,那位勇敢的情报员应该已经用手机拍下一切传出去了。可这是023号城市,这里连卫星电话都打不通,他还在防空洞里,我刚才就已经锁死了所有出口。如果我们的朋友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会敲那扇门投降了。” 他顿了顿,摇晃着杯中的酒,盯着零的眼睛,“皇女殿下,我已经把我的底牌亮给两位了,不知道有没有荣幸看看您的底牌呢?” 零:“您是说真正的坐标?” “当然!”布宁说:“生意是有来有往的事,西伯利亚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帮助,你们绝不可能找到那处神座,而我也非常希望有荣幸成为几位的合作伙伴!” “只凭一具爬行动物的残骸,就想交换神座的坐标吗?”零摇头,“布宁先生,您的出价还不够。” “那不是什么爬行动物,那是龙,活生生的龙!”布宁脸上那不忿的表情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就像是小商品市场上被客户狠狠砍了价的小贩,“那我做什么可以换到两位的信任呢?” “我要知道是谁下令处决了瓦图京大将。” 零说:“他被处死只能是一个原因,灭口。那个神座的秘密,这个世界上绝不只有你和我知道,不找出那个下处决令的人,你我谈何分享神座?以布宁先生您在莫斯科的影响力,应该查得出来,我有耐心,可以等。 现在,还请您打开这间办公室的门,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员已经被您关在防空洞里了,构不成威胁,就麻烦您带我们在您的家乡四处走走吧。” 零站起身来,向着布宁伸出手去。 她比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总是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仪,似乎允许你触碰她是一种礼遇。 路明非心里暗暗叫好。 他们一旦离开这间办公室,克里斯廷娜就有机会熘走了。 他没跟零说过克里斯廷娜的事,零也不问他为何要援助这位看起来不太靠得住的情报员小姐姐,但她知道路明非不希望克里斯廷娜出事,于是不动声色地做好了。 “乐意为您效劳,皇女殿下。”布宁叹了口气,接过零的手,象征性地用留着小胡子的嘴蹭了一下,权当吻手礼。 布宁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那扇夹着防弹钢板的办公室门自动打开。 就在路明非心中长出一口气的时候,布宁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路明非也觉得鼻子痒,跟着打了个喷嚏。 防空洞里那阵密集的齐射打得水泥结构灰尘四射,他们几个都是一鼻子灰。 路明非忽然闻到了高而寒的香水味,像是玫瑰冻在冰块里的气息。 克里斯廷娜的香水味,这个女孩总是不介意自己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包括她独特的气味。 她急于潜入防空洞因此没有时间洗掉这层气味,犯了谍报人员的大忌,幸运的是防空洞里空间太大,又充斥着黑蛇身上那股介乎潮湿和腐烂之间的气味,不太明显。 但在这间办公室里,尤其是在打完喷嚏嗅觉重新变得敏锐时,就再也不可能被忽略。 布宁抽出腰间的马卡洛夫手枪,那双笑眯眯小商人一样的眼睛骤然变得冷厉,扫视办公室一圈,大步走到唯一能藏下一个活人的衣柜前,枪口指着柜门。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想出帮克里斯廷娜解围的办法,克里斯廷娜已经一把推开了柜门,她比布宁还高了一头,冷冷地俯视着这个凶狠的小老头。 她甚至连靴筒中的匕首都没拔出来,而布宁手中是一支上膛的手枪,可反倒是布宁后退了半步,像是被克里斯廷娜的眼神压迫到了。 路明非有点焦急地看向顾谶和零,但后者皆是神色平静。 “克里斯廷娜?”布宁的语调透着震惊。 “俄联邦安全局,克里斯廷娜少尉!”克里斯廷娜骄傲地仰起头,那架势简直就是我党在被反动派逮捕的前一刻,冷冷说出自己的代号。 两个人对峙了几秒钟,布宁忽然收起手枪,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丢下一头雾水的路明非和零。 克里斯廷娜冷着脸走出衣柜,在原本布宁的位置上坐下,把布宁倒给自己的那杯伏特加一饮而尽。 /90/90102/32036556.html 272.错过 贵宾们的住处被安排在023号城市中一处废弃的高档公寓。 023号城市有着普通小城镇该有的一切设施,除了酒店,因为并不会有常来常往的旅客。 说是高档公寓,但也只是一栋水泥外立面的四层小楼,看起来倒像是上个世纪中期遍布国内的那种老楼,挡风的回字形结构,中间是露天的操场,还矗立着已经半朽的篮球架。 小楼内部很明显经过细心的修整,厚实的羊毛地毯,古铜色的壁灯,天鹅绒窗帘,屋内陈设都是精美的凋刻家具,大床上铺着华美的丝绸床单,更像是老牌的欧洲酒店。墙内墙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这也足以证明类似的拍卖会是定期举办的,023号城市便是这群军火商的据点。 房间绰绰有余,顾谶他们都分到了单独的房间,零则理所当然地入住了顶层的套房。 唯一的不便是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差强人意,总能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和歌声。 这群苏联老家族的后代在火车上就没完没了地喝酒,到了023号城市更是放浪形骸,喝醉了就挽着膀子大声唱老歌。 路明非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打着酒嗝,望着操场孤灯下的篮球架,这景象令他莫名地安心,像是回到了童年时的家中。 那个家属大院里也都是这样的老楼,楼下也有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只是没有这么精美的内部陈设。 邻里之声相闻,大家还要带上各自的脸盆和毛巾去公用浴室洗澡。 他一点都不烦那群醉鬼弄出的声音,因为小时候也是这样,他在家里的窗下写着作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是父母回来了。 那时候他对父母的陪伴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因为反正每天醒来都会见到,下了班他们就回来,但路麟城回来的时候经常会给他带点吃的。 如今坐在这扇陌生的窗下,听着外面的声响,好像那个熟悉的脚步声还会忽然出现,路麟城推门进来,拎着一袋糖或者橘子。 防空洞那件事莫名其妙就结束了,布宁摔门出去了,也不见警务们赶来,克里斯廷娜喝完那杯伏特加也一言不发地跑掉了,剩下零和路明非干瞪眼。 夜晚降临的时候,克里斯廷娜照旧跟那帮追求者们去喝酒,023号城市仅有的一间酒吧里24小时免费不限量地提供顶级美酒。 喝多了,情报员小姐姐还在桌子上跳舞,裙摆飞扬,笔直的双腿春光隐现,周围都是掌声和口哨声。 路明非当时也在场,可是克里斯廷娜像是根本不认识他那样,只顾着和其他人眉来眼去。 不过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也高高兴兴地跟大家一起喝酒,学唱俄语的老歌。 倒是顾谶,摇晃着加冰的烈酒也沉默。 好像随着越来越靠近北极圈,刚认识不久时的那个顾谶又回来了,那样冷清,波澜不惊地看着人与物变化,光影飞逝。 黑蛇的残躯还在地下的防空洞里蠕动,危险的军火贩子们在狂欢,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员已经混进来了,执行部的追猎团应该也在赶来的路上,总觉得这座极北之地的荒芜小城里会发生些了不得的事,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可连这些路明非也不太关心,坐在这里醒酒发呆就很好。 当当当的敲门声,路明非警觉了那么一下,也就放松下来。 没准是克里斯廷娜喝醉了又来敲门,在情报员小姐姐的眼里,他如今应该是个信得过的线人。 他拉开门,却是零站在门口,长及脚面的驼色羊绒大衣,同色的水貂皮帽子,小脸还是那么地冷素,说出的话却是邀请。 “想找个人陪我出去走走。” “老顾呢?”路明非欠欠地说。 然后就迎来了一个冰冷的眼刀,遂缩了缩脖子,变得老老实实。 …… 夜间的023号城市灯火通明,供电系统已经恢复,满城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不像东京那样密集璀璨,倒像童话里的小城那样静谧温柔,即使是在冰天雪地中。 路面上厚厚的一层冰,路明非只好跟布宁那样搀着零走路,大概是对自己的身高存在很大的不满,零总是穿着高跟的长靴。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偶尔看见醉鬼们挽着膀子唱着歌踏正步而过,还向他们脱帽行礼,可转眼间又哈哈大笑,想必是猜测皇女殿下和秘书之间有那么一二三四五腿。 路明非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也懒得辩解。 他也猜测皇女殿下是否对他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每次想到这个点上就懒得继续想下去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而且也没那个冲动。 最好皇女殿下今晚只是单纯地找他出来散散心,或者她是要坦白一下罗曼诺夫家族在这件事里的利益,跟他路某人达成某种交易,这样他也觉得不欠零什么。 “克里斯廷娜那件事,多谢了。”憋得太久了,最终还是路明非打开了话题。 “她闯进你包厢的时候,我就在隔壁睡觉,都听到了。”零漫不经心地说:“鞑靼高官的女儿,居然会去联邦安全局当情报员,也是个奇怪的女孩。” “都听到了你不来帮我解围!”路明非忽然有点不忿。 零无所谓道:“漂亮女孩跑进你房间里,我进去是给你捣乱还是给你解围?也许人家真是要找你谈谈感情呢?反正你也不会损失什么。” 路明非一时语塞,下意识地要挠挠头,可惯用的那只右手还扶着零。 “如果打开门看见的是师姐,你怎么办?”零又说。 “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路明非只好强撑,“在东京她睡床我睡浴缸,我抱怨过没有?不信你问老顾!” “这件事你倒不用告诉我。”零直视前方,不紧不慢继续走。 路明非被怼得一愣一愣的,干脆装死不说话了。 时过境迁,他如今也说得上身怀绝技,但嘴笨这件事真的没地儿去练。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对不对?”走了好一段路,零又说话了,“也许认识了就会喜欢,反正你也不止喜欢过师姐一个人。” 路明非知道她在说陈雯雯。 悔不当初,以前老是一起吃宵夜,喝了几杯红酒,把从小到大那点儿事都跟零交待了,比如有关陈雯雯的还交待了好几遍,说给零听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零绝对不是个四处传话的大嘴巴,但没想到她会记录在桉留着怼他。 “一生那么长,你总会遇到那个几个人是喜欢的,这个错过了还有下一个,但是也不那么多。最后都错过了,将来不会后悔吗?” 零话里居然有几分撮合的意思。 /90/90102/32042835.html 273.关系 “我哪还有什么一生?” 听到零的话,路明非哼哼唧唧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呗。” 零:“走到哪儿算哪儿你还不抓住机会?克里斯廷娜不是挺好的嘛,很好看。” “她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真信她是联邦安全局的特工?”路明非反问。 零理所当然地说:“我信,好看女孩子说的话我都信。” “你能不能讲点理?” “我在跟你讲感情。” “能不能留点余地?讲不过你我认输行不行?”要不是还得扶着零,路明非就举手投降了。 两个人接着熘达。 这一番好像就这么揭过去了,零走走看看,路边商店的玻璃橱窗里还摆着玩具和当年的烟酒,倒像是个苏联时代的实景博物馆。 克里斯廷娜踏进023号城市的时候也是这么趴在橱窗上瞪大眼睛看,那时候零由布宁搀着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仿佛御风而行。 看此刻她的模样,对这个城市也是充满好奇的,可就能装得那么云澹风轻。 路明非不由得觉得女孩子在想什么自己永远都不会懂,就像诺诺,就像零,甚至当年的陈雯雯。 她们说着讨厌你未必是真的讨厌你,她们凡事都叫你一起也未必真的喜欢你。 如今他才确定自己真乃一条钢铁直男。 “我看你这一路上还挺开心的。”零忽然道:“我看他们叫你喝酒你也去,睡得也好。” 这确实是件还挺不可思议的事。 作为一个在逃犯,前途未卜,时刻处在危机之中,他本该眉头紧锁,思前想后,可居然养成了什么都不去想的好习惯,也可能是麻木了。 “想也没用。”他说。 零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会死在西伯利亚?” 路明非一怔。 这件事他从来没跟零提过,但心里隐隐约约的他是这么觉得的,那个神秘的坐标,尽管是老爹打电话告诉他的,可总觉得那里会立着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我倒是不想死,可总觉得死不死这件事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路明非迟疑片刻,坦白了,“但我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是我真的死了,师兄的事情还没解决,能不能拜托你把师兄带去什么安全的地方。” “没有你不是还有老顾么。”零澹澹道。 路明非摇头,“师兄现在比较傻,而且老顾应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本来没必要跟着我们一起的,如果他一个人行动的话,就算是卫星也没办法跟踪到他。”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夏弥,听小魔鬼说,那个倔强的萌妹子好像还活着。而顾谶,并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尤其是在有关她的事情上。 零沉默片刻,“如果还不想放弃,我可以帮你。” 路明非连忙道:“帮我什么?你帮了我很多了,我都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咧。” “不。”零摇了摇头,“我没有帮过你,是你一直在帮我。” 她忽然站住了,抬头眺望出去,冲着前方努了努嘴。 路明非跟着她看过去,前方一条冰封的小河,跨河的小桥上路灯格外明亮,身材矮小茁壮的男人靠在路灯杆上抽着烟斗。 那是亚历山大·布宁。 ……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意识到这并非一场偶遇,布宁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们。 防空洞那件事之后,布宁就没有再露过面,而一路上他都是大家的组织者,有酒必到。 零和路明非在路灯杆下站住,布宁沿着小河望向前方,目无焦点,“克里斯廷娜,是我的女儿。” 江湖上所谓的一剑封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这一路上大家说话都是云里雾里,谈生意的调调。如今老家伙图穷匕见,第一句话就把路明非给整懵了。 不过认真回想起来,竟然是合理的。 列车上的酒局那么喧闹,任何人出出入入都是常事,偏偏克里斯廷娜消失了,布宁会出来找。 这当然可以解释为布宁早就怀疑克里斯廷娜的身份了,可真要是那样,布宁大可以拒绝她上车。 拉开衣柜门之前,布宁一脸的凶神恶煞,一开柜门,他就傻眼了,反倒是克里斯廷娜一身得有恃无恐。 还有那个不经意之间的搂腰,老家伙并非要在女孩子身上占点便宜,而是要跟女儿说‘看啊看啊,这就是你爹战斗过的地方!’那得意!那自豪! 可女儿是正义的情报员,老爹是走邪路的军火贩子,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一路上甚至没有过几次眼神交流。 今夜的布宁看起来特别的消沉和苍老,透着一股东北老汉的气息,给他换身衣服就可以去演《乡村爱情》。 “父亲是个军火贩子,干的是朝不保夕的买卖,女儿不能接着走这条路。” 布宁低声说:“我能给她最好的安排是送她去一个信得过的家庭长大,养育她的人得是走正道的,可我不认识几个走正道的。只有那么一个家伙,如今是鞑靼的政要长官,苏联刚解体那会儿,卖过一个军火库给我,我手里有他的把柄。但我知道那家伙是个好人,连女人都不乱搞,而且没有孩子。只有他能保护我女儿。” “贤父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我们不知道更好。”三个人之间可以说中文,恰可发挥皇女殿下的毒舌本质。 “就当陪个空巢老人聊聊天。”布宁苦笑道:“我跟你们说过,我想要离开023号城市,是在电影上看到一个穿花格裙子的莫斯科小姑娘。后来她从童星变成了电影演员,我在莫斯科赚了点钱,把她追到手了。” 路明非更为目瞪口呆。 这个爱情故事委实太过传奇,一个小城镇的男孩为了一部电影里的女孩离家出走,经过长时间的不懈奋斗,最终抱得美人归。 “莫斯科有很多漂亮女孩,没有比她更好的吗?”零问。 “当然有比她更好的,可我是个固执的人,先遇到的那个,谁也比不了。”布宁幽幽地说。 零听到这里扭头看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立刻把头转开,不接她的目光,不用想就知道零又在暗示他诺诺的事。 “我们过了几年快活的日子,那时候我甚至想不再做这行了。”布宁又说:“人有个安稳的地方可去,就不想冒险了,可后来那个安稳的地方没了,就觉得冒险也无所谓了。” “您夫人过世了?”路明非一下想起克里斯廷娜始终带着的那枚黄钻。 清廉的官员应该是没钱给妻子买这种首饰的,但如果是出自军火商老爹之手,那就非常合理了。 /90/90102/32043222.html 274.生意人 “她有遗传性的家族病,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过40岁。但她一定想要为我生个孩子,她跟我说亚历山大·布宁,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混蛋,你这辈子爱过的人就只有我,要是没有我,你非得把人类都给毁灭了!所以我要给你生个女儿,这样没了我,在这个世界上你还会爱某个人。” 布宁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仍是澹澹的,却分明是个脾气强硬的女人的口吻,像极了克里斯廷娜。 路明非一时间百感交集,零也收住毒舌保持了沉默。 “怀孕对她来说很危险,本来她还有几年好活。最后决定要母亲还是要孩子的时候,是她自己签字决定要先保住克里斯廷娜。”布宁顿了顿,“从那以后,我干什么坏事都无所谓了,没人在乎。” “你女儿应该是在乎的。”零说。 “是,她的养父大概给她灌输了太多的正义。”布宁的神情有点懊恼,“在她的眼里,亲爹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要除掉的恶棍,我对她来说是个抹不掉的污点。” 路明非点了点头,他现在明白克里斯廷娜身上那种绝对的、激烈的正义感了。 “我们能为您做点什么?家庭事务我可能处理不好,没什么经验。”零说:“我家的亲子关系也很差劲。” “我想请两位帮我保护克里斯廷娜,”布宁双手把零的一只右手握在掌中,路明非从没在这个老家伙眼里看过那么诚挚的眼神,“联邦安全局的目的并不单纯,有可能决定处决瓦图京大将的人就在联邦安全局里。这个行动是一连串的,某个人决定要摧毁我们,克里斯廷娜不过是他动用的棋子。” “并不单纯?”零问。 “利益,我控制着巨大的利益集团,我的利益直接跟上层相关。如果某些人想要重新瓜分利益,他们就会干掉我,用一个新的我取代。”布宁苦笑道:“我也明白军火行业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行业之一,但战争烙印在人的基因里,一个军火贩子倒下,必然会有人拿走这个市场空间。” “如果风险那么大,不应该立刻取消今年的交易吗?”零说道:“以布宁先生的人脉,应该能找到安全的避风港。” “不,我做不到。”布宁摇头,“与其说我是这场交易的老板,不如说我是它的主持人。我每年主持一次这样的交易,直到尽完我的义务,才能离场。提前离场的话,瓦图京大将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 零和路明非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今年是我要主持的最后一场交易,交易结束,我的服役期就结束了。”布宁低声说,带着祈求的口吻,“克里斯廷娜相信路先生,路先生你也愿意保护她,在023号城市里,我能够相信的人只有你!” “你和你的客户们不都是过命的交情吗?”零冷冷道:“从苏联时代直到现在。” “交易的双方之间怎么会有真正的友谊?” 布宁叹了口气,“大家的关系能够维护到现在,只是这里面的利益大到谁都不敢背叛对方。克里斯廷娜是个局外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联邦安全局在我们里面安插了卧底,如果被我挖出来,我一定会把他埋在冻土层里。可一个父亲怎么会首先怀疑自己的女儿?” 他说到这里又懊恼起来,“他妈的,我就不该把克里斯廷娜交给那个老王八蛋,只会讲道学,把我女儿教成这么个笨蛋!” 亲爹对干爹的嫉恨溢于言表。 零则是追问:“所谓巨大的利益是指?” 布宁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笑,恢复了生意人的嘴脸,“两位想必都知道了,我们会有一场拍卖会,去拍卖会上看看,就都明白了。拍卖会一结束,我会立刻带两位前往那个地方,那笔财富,包括神的秘密,我分文不取,都是两位的。不过,参观一下那个研究所可以吗?” 这不能不说是康慨的交易,没想到意外得到了布宁女儿的信任,导致老奸商甘心舍弃那笔无法计算的利益。 尽管那个神秘的坐标可能根本不存在什么利益可言,或者那利益是人类无法消受的。 路明非还在思索布宁是否在说真话,毕竟为了女儿老奸商忽然双膝跪下露出谄媚之态,怎么想都有点可疑,而零已经点头说‘成交’了。 路明非心说怎么就成交了,这不是我的事儿吗?你一个助攻你拍什么板? 可零已经把手从布宁的掌中抽了回来,悬在空中等着路明非接。 小路一介秘书,不能不接。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还要散会儿步,就不陪布宁先生了。”零说:“还有,以后如果要见面聊些事的话,最好别跟着我们,直接来房间敲门就好了。” 原来布宁是一路跟着他们,零已经觉察了,路明非却因为一直在跟皇女斗嘴,忽略了这个鬼鬼祟祟的跟踪者。 不过换个角度想,让老父亲屈尊做出这样举动,确实也说明那是个得来不易的宝贝女儿。 路明非扶着零走了没几步,背后又传来布宁的声音,“路先生,那天晚上,我女儿确实是在你的包厢里吧?” 老家伙的话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路明非站住了回头,“是,但她不太想见你。” 布宁搓了搓手,看着地面,“我女儿...没有难为你吧?” 路明非一愣,难为?克里斯廷娜怎么难为自己?非要拉自己上贼船当污点证人算不算难为? 零瞥他一眼,“布宁先生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跟克里斯廷娜小姐发生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路明非恍然大悟,孤男寡女酒后独处一室,老父亲这是在担心自家的好白菜有没有被他这只猪拱了。 布宁干笑几声,“和她妈妈一样,性格有点奔放,对自己的美貌倒是很自信的。我倒是信任路先生是正人君子,但女孩子喝多了主动也是有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睛滴熘熘。 零澹澹一笑,“您的女儿已经成年,这些事应该由她自己决定,联邦安全局的精锐,路秘书这副身板应该是无法强迫她的。这些话没必要问,即使发生了什么,他不会告诉您,也不会告诉我。我们何必问一些注定没有答桉的问题呢?” 路明非心里惨叫,说刚才分明说好的你在隔壁什么都听到了,还有老顾这个证人,这时候却把队友往火坑里推! 可零手上忽然加力,强行拉着他离开。 走了好远,路明非还觉得背后射来的目光简直是两束高能激光,要把他整个烧成焦炭。 /90/90102/32050498.html 275.和稀泥 两人走出很远,零忽然笑出声来。 路明非从没有听过她这么笑,吓得呆住了。 零笑着笑着就蹲了下去,抱着膝盖还是笑个不停,听得出这还是她故意压低了笑声,以免在夜里传得太远被布宁听到。 路明非傻愣着看了好久,最后居然被零的笑声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点苦恼。 经过今晚的谈话,只怕布宁会更加用力地观察他,想要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了。 如果布宁真的信了这一点,以军火商的性格,要么对他呵护备至,要么就得准备杀掉他埋在西伯利亚了。 零笑完了站起身来,恢复了招牌式的冷漠,“走吧,逛了那么久,回去还要走好远。” “从来没见你这么笑过,真的那么好玩吗?”路明非困惑道。 “不是。”零轻声说:“你囧起来的时候,更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 路明非一怔,忽然想起刚才布宁说的那句话,“固执的人,先遇到的那个,谁也比不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沉重的话题,路明非说023号城市倒有点像他小时候住的地方,零也说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跟这里很像。 路明非好奇地追问她是在哪里长大的,在他想来所谓皇女都该长在锦绣堆里,可零却绕开了这个话题。 返回公寓的楼下,他们要去往不同的单元,零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如果还不想放弃,我可以帮你。” 她没给路明非说话的机会,径直转身离开,高跟靴子踩在雪地上的脚印,像是兔子或者鹿的足迹。 路明非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纷飞的细雪盖住了零的足印。 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脑袋嗡的一声,那身如烟雾般的裸色纱裙子飘在窗前,克里斯廷娜正托着腮帮子跪在沙发上看下雪。 这父女俩还真是没完了,一个走了又来一个,他只是个搭车的过客,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克里斯廷娜扭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澹定。 大概是觉得路明非已经是自己的线人了,大家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用不着藏着掖着。 茶几上摆着两杯伏特加,这是连酒都给路明非倒好了,看起来是要深聊一下。 路明非叹了口气,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深更半夜来我这,你那些崇拜者们如果喝多了提着刀来找我,我该怎么解释?” 克里斯廷娜显然也喝了不少,但还没到醉的地步,耸耸肩,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我跟他们说我觉得皇女殿下的秘书很有趣,但他一路上都没有多看我一眼,他们都说你跟皇女殿下是一对,当然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就跟他们打了个赌。” “打什么赌?”路明非好奇道。 “打赌我能叫你迷上我!”克里斯廷娜雄赳赳气昂昂,“这样我来找你说话就不用怕人知道。” 路明非心说人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您不一样,您自己就是热闹。 但正好套套克里斯廷娜的话,看布宁有没有说真话。 他举杯抿了一口,“少尉小姐,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您和布宁先生之间的关系?” “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克里斯廷娜歪着头看他,眼神凶狠。 “刚才散步的时候遇到了。”路明非故意说得含湖。 克里斯廷娜使劲地咬嘴唇咬了半天,“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是我父亲,但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 路明非点点头,“他也这么说,但我不敢确定,你俩长得真不像。” “我妈妈是个美人。”克里斯廷娜惆怅地盯着那枚黄钻,“我像我妈妈。” “父亲是军火商,女儿是要摧毁军火商团伙的情报员,你家关系真头疼。”路明非把玩着杯子,“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想要完成任务很难了。” “我是不会放弃的!”克里斯廷娜冷哼一声,“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 路明非心里叹气,‘我的字典里没有什么什么词’这种中二的宣言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世界最终是靠实力说话的,你的字典里没有的词,别人能硬给你加进去。 “还是想让我为你搜集他犯罪的证据吗?可知道了你的身份,他应该会把所有的马脚都收起来。”路明非说到这里,又有点疑惑,因为布宁刚才邀请了他和零参加那场神秘的拍卖会。 难道说那场拍卖会上并无什么危险的违禁品,不过是寻常的军火拍卖? 可这群老家族的后裔不远千里跑来西伯利亚做交易,如果只是买点ak或者国际法允许交易的武器,又有点说不过去。 “他很在乎你们那位皇女殿下,应该是有什么事有求于你们,细心点总能抓到蛛丝马迹。你放心,你立功的表现我都会写在报告上的。”克里斯廷娜严肃起来就像一位班主任。 路明非配合地笑笑,“我会留意的。” “防空洞里的那个大家伙,是什么东西?”克里斯廷娜问。 “我们在防空洞里不都说了吗?”路明非反问。 克里斯廷娜皱眉,“离得太远,又那么黑,没看清,也没听清。” 路明非心说没听清就好瞎编了。 他斟酌了片刻说:“你父亲认为苏联时代遗留下来的研究所中,有一个是专门研究神秘主义的,它的遗址就在西伯利亚,但还没被发掘出来。那个大东西是某种基因变异的动物,应该就是从那个研究所里逃出来的。你听说过那个研究所吗?” 克里斯廷娜疑惑地摇摇头,“没有,我接受的任务书上没说什么研究所,就说他们应该是在西伯利亚交易毁灭性武器技术。” 路明非心说老爹对女儿还是很了解的,克里斯廷娜对于西伯利亚雪原上的真相知道得并不多,她很可能是某位幕后人的棋子,等她摧毁了自己老爹的团伙,没准等待她的就是牢狱之灾和一颗子弹。 “明白了,我会帮你留意的。”路明非随口敷衍。 “你们来这里是想买什么?”克里斯廷娜又问:“核武器?洲际导弹?听说罗曼诺夫家族一直干的都是金融业,怎么会卷进军火交易里来?赚点干净的钱不好吗?” 路明非嘴角扯了扯,“如果我跟你说我们什么都不想买,压根没想当你父亲的客户,你们完全搞错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说谎?” /90/90102/32050798.html 276.小棉袄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90/90102/32050842.html 277.开心的事 “哎哟哟,命运,说得那么严肃。” 苏恩曦撇了撇嘴,“那你还问个什么劲儿?赶快送他一程咯!” “只是想知道他在想什么。”零轻声道:“想听听他的遗言。” “所以是担心同行的那个家伙会坏事?”苏恩曦沉吟道:“也对,路明非把他当死党来着。” “不,如果是在老板和路明非之间选一个,我想他会选老板。”零笃定道。 “害,那既然都想这么明白了,还不抓紧时间?我们都到西伯利亚啦,一步之遥!”苏恩曦撺掇道:“要我说,赶快甩掉那帮人,带着路明非出发!” 零摇头,“在这里行动,最好有布宁的帮助,这是他的地盘。” “不就是赶路的事儿嘛。”苏恩曦说:“你是怀疑老娘的财力?布宁能搞到的,我能搞不到?米26直升机了不起吗?我给你整一个中队来!你和路明非各坐一架,四架负责护航,还有两架负责在前面飞8字给你们开路!” 零平静道:“我还想知道这帮人到底为什么来。” 苏恩曦不以为意,“军火商的小买卖,关我们什么事儿?” “不,布宁要交易的绝对不是军火。”零说:“还有,这帮人都不干净。” “不干净?”苏恩曦一怔。 “只要靠近某个东西,我就能解析它的结构,生物也不例外。”零说:“这群人几乎都有龙族血统。” 苏恩曦吃了一惊,“一群混血种军火商?” “但都不是高阶血统,如果是在卡塞尔学院,可能连d级都算不上。但这么多混血种聚集在一起,如果说他们根本不知道龙族的秘密,是不可能的。”零顿了顿,“只有一个人例外。” “克里斯廷娜?” “不,唯一干净的人,是亚历山大·布宁。” …… 夜已经很深了,雪下得越来越凶勐,023号城市里到处都是风的尖啸声。 酒馆里照旧灯火通明,这座城市里的酒局从不谢幕,只要你还有喝下一杯的量,服务生永远会给你续上新的美酒。 不过少了克里斯廷娜的酒局,终究还是缺了点活力,贵宾们散去过半,剩下的都是路明非曾在布宁家中见过的那些年轻人。 红发的索尼亚,那个在布宁家餐桌上一口干掉过二两茅台的漂亮女孩,擦燃了一根火柴,靠近面前的啤酒杯,杯中立刻飘起了澹青色的火焰,可想而知这杯酒的烈度。 酒桌上的客人们都鼓起掌来,索尼亚站起身来,抓起啤酒杯,吹灭火焰,一饮而尽,满桌都是欢快的口哨声。 这种俄罗斯风格的喝酒游戏被称为‘熊爪’,从一大杯啤酒开始,第一个人喝一口,倒入伏特加添满,第二个人再喝一口,倒入伏特加添满,转着圈喝下去,酒精度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一大杯纯伏特加。 当这杯酒烈到可以被点燃的时候,就由轮到的那个人一口喝干,然后游戏重新开始。 这种‘往死里喝’的游戏他们已经玩了半个晚上,还能在桌上战斗的是酒量最豪的那几个。 索尼亚缓缓地吐气,吐出的几乎是一口纯粹的酒精蒸汽。 她靠在沙发靠背上,叼上了一支‘莫斯科人’卷烟,斜眼看着右手边那个英俊的卷发青年,透着一股老辣的风情万种。 卷发青年微笑着为她点燃卷烟,他凑上前的时候低着头,肆无忌惮地往索尼亚低胸的礼服里看。 索尼亚一巴掌推在他脑门上,把他推回自己的沙发里。 “维什尼亚克你这个混蛋,怎么不去看你的克里斯廷娜小姐?”索尼亚冷笑道:“整晚你的眼睛都长在她的大腿上!” 卷发青年维什尼亚克大笑,“索尼亚妒忌了,妒忌我们的年轻姑娘!” 满桌人都大笑,有人举手打了个响指,这是在招呼服务生送新的啤酒和伏特加来,游戏还要继续。 “听说卫国战争时有个家伙喝饱了伏特加,点燃了一支烟,火从他的食道一直烧到胃里,最后烧死了。”索尼亚把烟深深地吸进肺里,盯着那支燃烧着的烟卷,眼神略显阴沉。 酒桌上忽然沉默下来,欢闹的气氛一瞬间冷至零度。 “所以你是钱不够了吗?”维什尼亚克慢悠悠地问。 “你在新圣女公墓里的墓地选好了吗?我会去献花的。”索尼亚冷冷地回答。 “是啊,维什尼亚克,你快到时间了吧?”鼻头长着小雀斑的瓦洛佳说,没有外人在的场合,他也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腼腆。 “管好你自己!”维什尼亚克低下头,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这群人里看起来最像大哥的奥金涅茨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至少在拍卖会开始之前。” “对啊对啊,喝了酒就该说开心的事!”索尼亚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又亮了起来,“不如聊聊我们的克里斯廷娜!” “她可不是你的竞争对手,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没错,但她是亚历山大·布宁的宝贝女儿。”奥金涅茨笑了笑,“谁要真的敢动她,布宁绝对会把那家伙活着丢进焚化炉里。” “布宁?”维什尼亚克冷笑,“他可不是老板,听说了嘛,今年是他最后一次主持拍卖会。” 索尼亚挑眉,“所以你准备等到他的服役期结束,就对我们可爱的小克里斯廷娜下手?” “别想了,布宁那个老狐狸,他一定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退路。拍卖会结束的那一刻他就会立刻消失,带着他的宝贝女儿。”奥金涅茨说道:“否则他怎么舍得带女儿来这里?” “这些年一直是他经手拍卖,你们说,他手里会不会有多余的货?”瓦洛佳压低了声音。 奥金涅茨向吧台那边瞥了一眼,服务生们都站得远远的,应该不会听到他们的低语。 “很难,每年的货都是有数的,我不相信老板会给他偷东西的机会。”奥金涅茨同样小声回答。 “就算是些不合格的货也有价值,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拿出来卖。”瓦洛佳说。 “那个老家伙,我不信他不中饱私囊!”索尼亚也说。 “可我们怎么能知道?抓住他拷问吗?”奥金涅茨耸耸肩,似乎是在讲个笑话,但神色诡秘。 “有什么不可以?他要离开了,老板不会再保护他!”维什尼亚克的话里透着一丝凶狠,“没人能轻易退出!大家都一样!” 这个话题似乎触动了客人们的心,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谁都没法做决定。 “把他藏起来的货榨出来。”索尼亚风情万种地笑,“还有他的宝贝女儿?” 恰在这时,酒吧的门发出清脆的叮冬声,那是门上挂着的铜铃,一阵寒风卷了进来,亚历山大·布宁带着两肩风雪而来。 /90/90102/32055630.html 278.拯救世界 布宁进门后,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贵宾们,而是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也根本不必招呼,就有一杯他想喝的好酒送到面前。 “女士们先生们,拍卖会将在两天后如期举行。”他缓缓地说:“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尽快凑钱,今年的竞争会很激烈。还有,你们说得没错,谁动我的女儿,我就会把他活着丢进焚化炉!” 贵宾们骤然色变,奥金涅茨扫视吧台边恭敬站立的服务员们,那些漂亮的、穿着藏青色女侍服的金发女孩,依旧挺胸而立,看起来随时准备着为客人服务。 但再认真地看,她们又像是一簇磨砺过的箭失。 啤酒和伏特加端了上来,贵宾们恢复了欢声笑语,‘熊爪’的游戏继续进行,刚才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他们确实不必想太多,这座城市只是看起来静谧温馨,但仍是一座森严堡垒。 而亚历山大·布宁,是唯一一个在这里说话算数的人。 起码他们目前是这么认为的。 …… 原始松林的边缘,男人站在挺拔的西伯利亚松上,厚重的黑色毡衣在寒风中起落。 旁边是一身黑色作战服的马尾女孩。 兰斯洛特和苏茜,他们一语不发,只是看向地平线的尽头。那里,023号城市的微光在坚硬的黑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能够来到这里,他们当然有足够强力的交通工具,但被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抛下了,最后一段路完全靠雪地行军。 谁也不敢肯定023号城市附近埋设了什么探查设备,步行是最隐蔽的方式。 一名专员急匆匆地来到树下,“兰斯洛特专员,找到了!” 兰斯洛特跟苏茜相视一眼,无声无息地落入雪中,衣袖展开就像一只黑色的狐蝠。 他们跟着那名专员,走不多远就看到俄国分部长和一众专员们聚在一起。 专员们闪开一条路,让两人走到那个雪坑前,分部长用手电往下照射,雪坑里是一个打开的铁匣,匣中是一部电话。 是最老式的那种战地电话,用铜线输送信号,什么多余的功能都没有,只能让你跟某个人说两句话。 023号城市附近,电磁干扰很强,所有跟外界的通讯都被切断,可居然埋着这样一部固定电话。 在无线电还不发达的年代,战争中都会有通信兵铺下几十公里长的铜质导线,指挥部的命令才会顺利地传到前线战壕里。 虽然是过时的技术,却恰恰可以避开023号城市的电磁屏蔽。 埋设这部电话的人极其聪明地用了布宁使用的那条军用铁路作为导线,避免了在雪原上铺设几百甚至上千公里电话线的苦工。 兰斯洛特抓起电话,也不拨号,静静地等着,直到电话对面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兰斯洛特专员,真高兴接到您的电话,一路上还顺利吗?” 兰斯洛特回答:“根据您的情报,我们已经找到023号城市,随时可以展开进攻。” “进攻?天呐!我派您去难道是为了进攻一座城市的吗?”从声音就能听出对方那一脸的大惊小怪,“我派您去是要拯救世界的,只是拯救世界这样的小事!您帮我把路明非干掉就可以了,悄悄地干掉,然后退出来,最好别惊动其他人。” 兰斯洛特沉默了片刻,“那座城市的警戒应该很严密,难免惊动其他人。” “唉,真麻烦。”男人叹了口气,“没关系,谁阻止你就干掉好了,反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兰斯洛特很想说那里还有一个怪物。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随性,那种气质甚至不能说是随性,而是不着边际的狂浪。 “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棘手,不过那家伙其实正处在一个非常衰弱的时期,别担心他会变身,他要是真变身,只会死得更快。”对方说道:“至于你担心的另一个人,很遗憾,我也没有把握说是能干掉他,但牵制一会儿是没有问题的。” “明白。”兰斯洛特的回答仍是简洁有力。 “不过尸体必须带回来,那种危险的东西,谁知道他不会死而复生呢?” “明白。”兰斯洛特继续道。 “那就祝您好运咯。成为英雄,拯救世界。您会安享晚年的,和您心爱的未婚妻一起。”男人挂断了电话。 苏茜这时才说:“你真的相信他的话?” 兰斯洛特微微加力捏碎了电话,把碎片丢在雪地里,表情的沉重化作微笑,“当然不。” 苏茜无声一笑,电话里的人自认为了解他们,下达了刚才那种最后的命令,却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听从命令的打算。 他们只是想要用上浑身解数再跟那个男人较量一下,仅此而已。 …… 醒来的时候,路明非还以为是深夜,因为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 可看墙上的珐琅小钟,已经是早晨十点了。 他一推窗,吃了一惊,如同墙壁那么厚的积雪从玻璃上脱落,天光和风雪一起涌入房间,外面一片晶莹剔透的世界。 昨夜开始的风雪把整个023号城市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连灰色的水泥墙都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白垩,操场上的篮球架也被淹没了一半。 路明非打开房门,门口停着黄铜质地的小车,几个白瓷的盘子上用纯银的盖子盖着。 那是他的早餐,来到023号城市之后,早餐一直都是这么送来的,随时起随时吃,附带酒精小炉,加热享用,惬意得很。 显而易见,勐烈的暴风雪并未影响023号城市的体贴服务,一切照常地运转着。 就在路明非喝着温热的红茶赏雪,正准备对宽面下叉子的时候,有人一把推开了门。 克里斯廷娜一身高领的哔叽呢长裙,一双硬质的高筒长靴,虎虎生风地走了进来, “格鲁乌部队来不了啦!”克里斯廷娜冲到窗口,神情凝重地看着外面,“这种天气,火车肯定无法通行!” 路明非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担心了。 她想必是随身带着追踪器一类的设备,好让特种部队循踪而来。 但这样恶劣的天气,铁轨被几米厚的积雪覆盖,即使是动力强劲的喷气式列车都无法冲开,特种部队的装甲列车也同样无能为力。 风雪还在继续,雪地车和直升机这类交通工具也都派不上用场,除非沿着铁轨这样的固定标识,否则在这冰封的无人区上开着雪地车赶路等于自杀。 老天爷似乎都在帮着亚历山大·布宁。 /90/90102/32062452.html 279.单纯对话 克里斯廷娜一屁股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起来急得冒烟,路明非却埋头吃起了早餐。 她先是意外,再是怒目而视,可就在怒火都要突破眼眶的时候,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路明非头也不抬地递上一片白面包,克里斯廷娜跟食欲抗争了几秒钟,接下面包大嚼起来。 情报员小姐显然是个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人,看她吃饭那风卷残云的模样就能感受到,什么渐冻人症,什么艰难使命,在吃饭的时候她都能忘掉,倒也侧面印证了她要‘活得比别人更精彩’的宣言。 片刻之后,两个人摸着鼓起来的肚子靠在沙发上,克里斯廷娜又开始眉头紧锁,显然‘失去特种部队的支持’这件事令年轻的情报员手足无措了。 “关于那场拍卖会,我想知道得更多一点,我该怎么做?”路明非又把红茶端了起来,同时没来由地想到了昂热。 “雪这么下下去,连我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今年的拍卖会不知道还会不会办。”克里斯廷娜说。 路明非把黄铜小车上的牛皮纸大信封递给她,信封他拆开过,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就随手丢那儿了。 克里斯廷娜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卡片和一封请柬,她读了请柬,脸色难看。 请柬上说已经对罗曼诺夫家族的银行账户完成了验证,罗曼诺夫家族提供了足够的财力保证,所以荣幸地邀请路明非参见招待会之后的小型拍卖。 布宁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昨晚说好的事,今早请柬就送来了。 而克里斯廷娜之所以变脸色,无疑是她并未收到类似的请柬。 “先是一场招待会,吃吃喝喝,跳舞赌钱。” 克里斯廷娜靠在沙发靠背上,“大家互相探探底,有些人是财力不够,有些人根本连请柬都没拿到,大家可以把筹码凑起来,就算结盟。到了午夜,有请柬的人就会被请到更隐秘的会场里,拍卖会的规模很小,一两个小时就能完成,但会有几亿美元的成交。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卖些什么,最好能有证据。” “排场真大。”路明非点头,但未必那么言不由衷。 在芝加哥的拍卖场上他也曾挥斥方遒,一把砸下上亿美金。 他问:“所以你们只是猜测他们在卖违禁军火,仅仅是猜测而已,对吗?” 克里斯廷娜点头,“全世界最高级别的军火交易都比不上那场小型的拍卖会,即使是核弹头,军火黑市上几千万美元一枚也买得到。这些人坚持每年都来,买回去的东西一定有很大的利润,但我们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样的军火能有这么大利润。” 路明非心想你的幕后老板也许是对那笔利润动心了,但这话不方便直接告诉正义的女情报员。 他说:“可我只是个秘书,我能拿到请柬是靠着我老板的财力保证,我去了估计也就是帮老板举举牌子。” 克里斯廷娜挥挥手打断了他,从内兜里抽出一个小些的信封丢过去。 路明非疑惑地捏了捏这个带着少女体温的信封,里面显然也是一张卡。 “里面是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32位密码,知道密码的任何人都可以用。”克里斯廷娜在一张餐巾纸上刷刷地写下密码,“卡里有两千万美元,安全局通过财政部特批的行动经费,原本我是想也许我也有机会去拍卖会上看看,但我探了其他人的底,他们中少的都带了五千万美元。” 她郑重地把密码纸递到路明非面前,手臂伸得直直的,看起来倒像是要给他擦脸。 “你现在有筹码了,我把我的筹码给你!”克里斯廷娜盯着他的眼睛。 这份倔强和孤注一掷的勇气让路明非心中一动。 不难想到这笔钱来之不易,还附带着巨大的责任。 即使詹姆斯·邦德先生带着军情五处的钱参加神秘赌局,还得有个财务官跟着免得他乱花。 如果路明非卷款逃跑,这个黑锅就得克里斯廷娜来背。 她养父是个清廉的官员,大概也没有多少财产可以帮她填补亏空。 可出于革命情感或者莫名其妙的信任,克里斯廷娜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牌交给他了,让路明非想到小时候看到的那些漫画。 在那个世界里,托付生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动不动就是‘带着我的剑/内丹/机甲/圣衣去战斗吧!’多少英雄人物就是死在少女这般的眼神和托付下的啊! 分明当时稍微强硬一点或者垂下眼帘,不看那双闪亮的眼睛,就可以潇洒地离去,任凭反派怎么扑腾,怎么杀人如麻血流成河,你还能在远方的小酒馆里喝一杯洗个热水澡,没准出门又遇到新的美少女。 事到如今他也没觉得自己跟克里斯廷娜一伙,只是小姐姐一厢情愿,但如果接了这张密码纸,好像真的就得战斗到死了。 他拿过密码纸,擦燃火柴,点着了丢进烟灰缸里,看着它慢慢化为灰尽。 “什么意思?”克里斯廷娜大怒,“你这是自掘坟墓!” “不就32位嘛,看一眼就记住啦。”路明非耷拉着眉毛。 走廊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路明非微微皱眉,克里斯廷娜却立刻把手伸进了随身的坤包里。 想必那支精巧的‘乌鸦’手枪就藏在坤包里,情报员小姐这么做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了与敌偕亡的凛然神情。 那是一群穿着沉重军靴的人在狂奔,仅凭脚步声就能知道是一群经过严格训练的虎狼之辈,从他们踏入023号城市以来,还没有类似的武装人员露过面。 路明非一把抓住克里斯廷娜的手腕,用眼神示意她镇定。 果然那群人并不是冲着这间公寓来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他们大踏步地上楼去了。 路明非和克里斯廷娜对视一眼,两人刚刚出门,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亚历山大·布宁。 老家伙显然是得到消息后跑着过来的,两脚雪泥,鹅毛大雪落满了熊皮帽子和黑貂大衣。 虽然是那么地心急火燎,可看到克里斯廷娜从路明非的房间里出来,老家伙还是愣在了当场。 他瞪着两人,呼哧呼哧喘着气,活像一头被人偷了蜂蜜的老熊。 “吃早餐!我和克里斯廷娜小姐吃了个早餐!”路明非赶紧拉开房门给他看吃空了的早餐车,庆幸自己把被子叠了... /90/90102/32062663.html 280.死亡 布宁见此,如释重负。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缓解眼下的尴尬,奥金涅茨就带着几位贵宾赶来了。 这个稳重的年轻人此刻略显慌乱,但眼神凌厉异常,简直就是苏联时代穿越过来的克格勃干部。 布宁严厉地看向克里斯廷娜,“回你的房间去!” “你凭什么管我?”克里斯廷娜立刻顶了回去,漂亮的眉毛扬得快到头顶了。 路明非伸手按在她的肩上,“克里斯廷娜小姐,请在我房间里稍等一会儿,我去看一看,回来告诉您发生了什么。” 克里斯廷娜应该是没想明白自己临时招募来的小弟为何忽然站到老爹那边去了,正要发作,奥金涅茨已经带着人从他们之间穿过,径直上楼去了。 “同志之间不该相互信任吗?”路明非沉声说,按她肩膀的手上加大了力量。 面对这个忽然冷峻起来的秘书,克里斯廷娜居然发作不起来了,懊恼地转身回屋,在背后摔上了门。 路明非跟着布宁上楼,狭窄的走道里挤满了人,多数是穿着军靴和铁灰色长大衣的男人,一眼可知他们的大衣下藏着武器。 警卫人员封锁了一间公寓的门,奥金涅茨带着人正跟他们用俄语高声争执。 布宁冷着脸挥手,暂时地压住了局面,警卫人员们让开一条通道,让他和路明非通过。 公寓里水汽弥漫,还播着悠扬的音乐。 路明非居然知道那首老歌的名字,《伏尔加船夫曲》,当年在国内也算是家喻户晓,经常出现在老艺术家联唱的环节中。 血红色的水上飘着玫瑰花瓣,龙头还哗哗地流着,水从青铜浴缸中溢了出来。 --维什尼亚克,那个最会跳水兵舞的年轻人静静地躺在血水里,赤祼的身体显得那么苍白。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场面,但路明非还是被那大片的血红色刺激到了,一阵反胃。 之所以没让克里斯廷娜上来,是因为他闻到了隐隐的血腥气,隔着一层楼都能闻到血腥气,可以想见血流成河的场面。 “什么时候发现的?”布宁低声问。 为首的警卫看了一眼腕表,“八分钟前,血从地板渗到了下面一层。” 布宁:“死亡时间?” “早晨七点或者八点。应该是从酒吧回来之后,他就放了一盆热水泡澡,在浴缸里切开了自己的腕动脉。”警卫说:“典型的自杀,死亡过程很长,通常要一两个小时。” 路明非也听说过这种自杀方法,痛饮烈酒之后躺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把腕动脉切开,鲜血缓缓地流走,人渐渐因为缺氧而昏迷,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在名目繁多的自杀手段中,这是最不痛苦的几种之一,但要忍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因为昏迷前的每一秒钟里你都知道自己正在经历死亡。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坐着火车不远千里来到023号城市,一路上纵酒狂欢,和女孩们跳舞,一点都不像是来寻死的。 可在一场酒后,他踏入浴缸,割开腕动脉,听着老歌,独自等待死神的降临。 他走得相当平静,烈酒也并未泯灭他的神智,大衣和皮靴都妥善地收在了衣柜里,卧房整洁得就像军人的宿舍。 “他的东西在哪里?”布宁问。 警卫指了指窗边的小桌,一个厚实的文件夹放在上面,想来是维什尼亚克临死前整理好的,文件夹上还压着他的家徽戒指。 布宁拆开文件夹,快速地翻动,动作粗鲁,像是要把那些文件都撕成碎片。 有些文件路明非读不懂,有些却是俄文和英文双语,其中有家族信托的文件,还有一份居然是莫斯科某处墓地的合同。 这个有家族传承也有无限未来的年轻人居然在来之前就给自己买好了墓地,相比之下,路明非虽然也觉得自己会挂在西伯利亚,却毫无准备。 布宁最后找到了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想来是遗书之类的东西。 短短的几行,他反复读了很久。 读着读着,他脸上焦躁的神情褪去,甚至流露出一刹那的凄然,但一闪而逝。 他把信收进口袋里,“打扫干净,遗体冻在冰柜里。这间公寓封锁,谁也不许进来。” 可刚说完这句话,门就被人强行撞开了,奥金涅茨和他的朋友们持枪顶着警卫。警卫们也扒出了暗藏的武器,但谁也不敢射杀这些身份尊贵的客人。 跟着冲进来的是索尼亚,这红发的漂亮女孩只穿着睡裙,还散发着浓重的酒气,想来是刚从梦中被叫醒。 她透出一种缭乱的美,却不是那种青春活泼的靓丽,而是沧桑的、憔悴的,就像古画上斑驳的美人。 看到维什尼亚克的瞬间,索尼亚彻底呆住了,谁都读不懂她的眼神,可每个人都能听到一颗心忽然碎掉的声音。 路明非也是纳了闷了,这俩一路上也就互相撩一下,这群人都在互相撩,难道撩着撩着就撩出感情来了? 索尼亚一抬腿,睡裙下居然捆着一个枪套,她拔枪对准布宁就射。 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变故,两名警卫飞扑上去,一个是要扑倒索尼亚,一个是要给布宁挡枪,但都来不及了。 索尼亚扣下了扳机,但子弹并未出膛,因为路明非上前一步,伸手按在枪机上,硬生生把枪机卸了下来。 他双臂圈住索尼亚,但这女孩像头狂怒的母狮般挣扎,用俄语凄厉地吼叫,像是要扑过去吃了布宁。 奥金涅茨他们的眼里也都喷着怒火,一齐把枪指向了布宁。 警卫们同时把枪上膛,指向众人。 公寓中的气氛完全冰凝住了,却又像是要爆炸。 布宁冷冷地看着索尼亚,毫无怜悯之意,甚至透着嘲讽。 他用俄语对索尼亚说了些什么,也就短短的一句话,索尼亚和奥金涅茨他们全都呆住了。 路明非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女人变得虚弱无力,刚才那股狂暴的力量忽然就从索尼亚的身体里退走了,如果不是靠着他,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 奥金涅茨他们都垂下了枪口,悲愤却又无奈地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那凄惨的景象。 路明非试着松开索尼亚,这女孩果然没有再对布宁发起攻击。 她孤孤单单地站在人群正中央,伶仃的双肩微微颤抖,看起来弱不胜衣。 /90/90102/32066327.html 281.看透 就在路明非觉得索尼亚要转过身来趴在自己肩膀上大哭一场的时候,他被用力推开了,那种‘你别碰我’的意味倒像是路明非刚才轻薄了她似的。 可这一路上,她卖弄风情不在克里斯廷娜之下,跟所有人肌肤相亲。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和布宁擦肩而过,踏入浴缸,抱起了苍白的维什尼亚克。 她就坐在维什尼亚克的血水里为他梳理头发,像是母亲又像是妻子。 “这间公寓封锁,除了索尼亚,谁也不准进来。等她没事了,把房间打扫干净,遗体冻在冰柜里。”布宁修改了之前的命令,出门而去。 贵宾们和警卫们也跟着退出,没有人说话,两名警卫留在门口看守,其他人沉默地散去。 路明非在那扇门关闭之前回头,老歌回荡在氤氲的蒸汽中,维什尼亚克靠在索尼亚的臂弯里,神情安详,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解脱了。 顾谶和零居然也来了,却没有进屋,而是靠在走廊边。 后者看了路明非一眼,跟没事人似的离开了。 “老顾?”路明非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谶微微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而布宁站在楼梯边的窗前,抽着烟斗。 路明非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走了过去。 “这些事不用跟克里斯廷娜说。”布宁望着窗外的飞雪,“就说我们中有个孩子自杀了。” 路明非点点头,“关于这件事,您不想跟我多解释几句吗?” “很遗憾,无可奉告。”布宁澹澹道。 他下了一层楼,另一扇窗边,顾谶和零站在那里看雪。 无疑也是在等自己,大家都有话跟他说。 “索尼亚说,是你害死了维什尼亚克,你是刽子手。布宁说,我们谁都不是慈善家,我们中慈悲的人,早都死了。”零学两人的腔调,都惟妙惟肖。 她知道路明非最关心什么,索尼亚和布宁的那两句对话是用俄语说的,路明非听不懂。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索尼亚跟维什尼亚克应该有一腿吧?” “何止有一腿,简直是老夫老妻。”零说:“不过维什尼亚克一路上都在撩你的克里斯廷娜小姐姐。” “是联邦安全局的克里斯廷娜小姐姐。”路明非赶紧纠正。 零耸耸肩,“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在一个时光倒流的剧本里?老家族、老朋友、老城市、老夫老妻。” 路明非愣了一下。 零转过身,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自顾自地走了。 “老顾,你也知道?”路明非忍不住道。 顾谶看着窗外的飘雪,这是在南方的小城里永远无法看到的景色。 “这不重要,我们只要完成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他说:“至于其他人的隐晦,不必去在意。” “可是...”路明非有些欲言又止,他总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仍那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从未改变。 顾谶看过来,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 “畏罪自杀?”克里斯廷娜皱着眉头思索。 路明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返回自己的房间,把维什尼亚克的死告诉了克里斯廷娜。 可情报员小姐姐对于那个一路上热情追求自己的年轻人并无什么惋惜之情,逻辑思维也完全不在线。 “索尼亚很难过,她跟维什尼亚克是恋人吗?”路明非问。 克里斯廷娜摇头,“没听说过,我跟那些人也不熟,多数我也是第一次见。” 路明非又问:“维什尼亚克一直在你身边转,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称赞我的美貌,反复称赞。”克里斯廷娜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套路了。” “你难道也没追问?你不是要靠美貌搜集情报吗?”路明非追问。 “你在质疑我的专业程度?”克里斯廷娜横眉立目,“当然有追问!” 只不过她想了想,再度皱眉,“但他什么都不说。” 路明非懒得问了,问也白问,以情报员小姐的智商,最佳的职业选择应该是去莫斯科或者伦敦当个女演员,可她偏要以女演员的心态去闯龙潭虎穴。 不过他已经完成了一个试探。 零说这座城市里有着时光倒流的感觉,一切都兼具新和旧两面,但克里斯廷娜眼中委实没有任何的沧桑沉重,这就是一个孩子,鲜花般的年纪,恣意张扬,像是一朵孤零零的花盛开在冰天雪地中。 克里斯廷娜又从坤包里摸出药盒来,麻利地把那种药吞进肚里。 这一次她早有准备,没有流露出病态。 她的渐冻人症显然已经开始恶化,服药非常频繁,只不过以前一直藏着这个秘密,但路明非既然知道了,她也就不躲了。 克里斯廷娜并不急着离去,路明非也懒得逐客,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各干各的事。 克里斯廷娜吃着罐子里的杏仁饼干想心事,也可能是在想明天拍卖会上的战略。 路明非把玩着‘芬格尔’,去楼上的那段时间里这台手机他故意丢在沙发上了,用不着吩咐它也会把克里斯廷娜从头到脚拍个遍。 他翻着那些照片,偶尔抬眼打量沙发上的女孩,就像看着刊物封面上的女明星,而女明星本人正坐在你家的沙发上。 “喂。”路明非说。 “怎么了?” “你有没有什么理想?人生里一定要做的事什么的。” 克里斯廷娜愣了一下,“当情报员啊,我已经实现了!” 真是鸡同鸭讲,路明非又懒得理她了,继续翻照片玩。 …… 布宁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墨绿色的丝绒窗帘完全地挡住了阳光。 办公桌上是一台黑色电木外壳的老式电话,看起来比这座城市还要古老。几个小时,他的视线一直都落在这台电话上,却一次都没有试图拎起话筒。 他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打这通电话,又像是在等着对方给他打过来。 维什尼亚克的遗书摊开在他面前,遗书的开篇是一首手抄的诗: ‘我们只是路过万物,像一阵风吹过。 万物对我们缄默,仿佛有一种默契, 也许视我们半是耻辱,半是难以言喻的希望。’ 后面才是维什尼亚克留下的寥寥几句话: ‘亲爱的亚历山大,我已经厌倦这一切了。我们活在炼狱里,背着自己的墓碑行走,而天堂的门永远不会为我们这种罪人打开。非常感谢你这些年里为我们做的事,尽管有时候我真的恨你。为我昨晚说的话道歉,我无意冒犯你的女儿,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的筹码留给索尼亚,但不要告诉她,她不用连我的墓碑也背上。’ 最后是漂亮的花体签名。 看起来维什尼亚克确实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写的这封遗书,昨夜的那场‘熊爪’之后他忽然顿悟了生死这件事,与人世诀别的态度甚至说得上洒脱。 布宁忽然皱起眉头,一把抓起维什尼亚克留下的那堆文件,快速地翻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台电台响了起来。 /90/90102/32066561.html 282.灰色 布宁勐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那台电话,好像这个叮叮作响的玩意儿是什么危险的野兽。 他深呼吸,调整了情绪,坐直了,拎起话筒。 “维什尼亚克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非常遗憾,他的家族对我们有所贡献,他的葬礼应当被妥善安排,他的遗体应该被妥善处理。” 平静的男声,高贵而疏远,从声音里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口音、年龄这类信息,但能知道他并不真的多么遗憾于这件事。 布宁说:“他在莫斯科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想把自己葬在那里。” 男人澹澹道:“骨灰。” “明白。”布宁声音低了低。 男人转而道:“交易必须如期进行。这是你最后一次主持交易,我们对你多年的服役表示感谢。” 布宁沉默了很久,“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他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个要求,态度卑微得像是臣子跪在君王面前祈求一小块用于养老的封地,如果对方此刻站在他面前,他甚至会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 然而对方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就拒绝了,“很遗憾,我们必须维持交易的公平性,即使你是主持者,也不能违反规则。” 电话挂断了,布宁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他用力挂上话筒,用那双粗短的大手狠狠地抹了抹脸,恢复了枭雄的阴狠。 …… 夜深了,酒吧里的聚会还是照旧,不光克里斯廷娜和路明非,顾谶跟零也来了。 明天就是拍卖会,大家各怀心事,不像以前那样闹腾。 索尼亚也来了。 这女孩似乎已经从悲痛中完全地康复了,高跟鞋、丝绸短裙、打着大卷的红发,仍然是热力四射的模样,只不过妆更重了,大概是想遮挡哭过的眼睛。 奥金涅茨带大家玩纸牌游戏,每把的输赢都在几万美元,这在普通的赌场应该已经是大手笔了,但在023号城市,这只是热热身。 气氛非常地和谐,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卡留在了吧台,钱自动地转来转去。 克里斯廷娜今晚的装束是天青色的薄纱长裙,踩着青灰色的高筒靴,霸气张扬得很,但没什么人理她。 大家玩牌的玩牌,喝酒的喝酒,把她晾在一边。 她东转转西转转,最后还是零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克里斯廷娜是那种美得剽悍的大美人,零则乖乖小小像个孩子。 “你背着刀来干什么?”路明非跟楚子航耳语。 楚子航今晚把刀袋带出来了,堂而皇之地斜背着,谁都看得出里面是危险的凶器,可也没有人太在意,服务生多看了两眼就放他进来了。 “总觉得这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楚子航小声回应,“你死我活那种。” “没错。”路明非点点头,“真打起来记得保护三号师姐。” 论资排辈,诺诺是一号师姐,苏茜是二号师姐,零排到了第三位。 楚子航看看顾谶,“三号师姐还用得着我保护?” “你看他干嘛。”路明非看了眼打量众人的顾谶,“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担心,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街上忽然传来清脆的铃声,玩牌的喝酒的聊天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扭头看向铃声的方向。 然后以奥金涅茨为首,客人们沉默地站起身来,披上大衣或者裘皮走出酒吧。 路明非跟克里斯廷娜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黑色的灵车缓缓地穿越风雪,车头的铜铃叮当作响,023号城市中回荡着沉重的《伏尔加船夫曲》,正是维什尼亚克选来为自己送葬的音乐。 人们先是摘下帽子,低头在路边站着,灵车过来的时候,他们纷纷走上前去,伸手按在车上,护送那辆车前行,目视前方,就像忠勇的近卫军。 他们之间既熟悉又明争暗斗,但此时此刻路明非完全不怀疑他们对于这个朋友的哀悼之情。 灵车几乎穿越了整个023号城市,在城外的冰河边停下,那里已经架起了一人高的柴堆,亚历山大·布宁默默地站在柴堆边。 维什尼亚克的尸体袋被警卫们抬上柴堆,布宁往上面泼了一整桶煤油,摘下嘴角的纸烟卷丢了上去。 今早他的命令还是要冰冻保存维什尼亚克的尸体,但今晚却又把他火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亲人,连跟遗体告别的机会都没留。 篝火冲天,像是冰原上的图腾,人们围绕着火堆,相互扶持。 世界寂静但风雪漫天,路明非想着酒吧里最后那个孤零零的人影。 每个人都来送维什尼亚克了,索尼亚却没有,她坐在牌桌边,画着浓重的妆,喝着辛烈的酒,动都没动,好像跟她玩牌的人还坐在对面。 克里斯廷娜打了个哈欠,情报员小姐看起来并没有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你跟他又不熟,难过什么?” “不是难过。”路明非轻声说:“在想我的葬礼会不会这么气派。” “会的。”顾谶应了声。 “...那我可真谢谢你了。”路明非嘴角一抽。 “应该的,谁让咱们是朋友呢。”顾谶微微一笑。 路明非暗暗腹诽。 葬礼就这样结束了,烧着烧着,人们逐渐地散去。 从河边返回公寓,路过酒吧,索尼亚仍然坐在那里喝酒,却没有人再推开那扇玻璃门。 大概是看了葬礼的缘故,路明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跟一群人行走在冰封的大河上,其中既有023号城市的贵客们,也有顾谶、凯撒、楚子航、诺诺和零,连路鸣泽也混在队伍里。 河面宽广,大家散得很开,就这么沉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 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最后路明非蓦然回首的时候,背后只剩下跟屁虫似的路鸣泽。 “就剩你了吗?”路明非问他。 “恶魔离开你的那一天,天使也会离开。”路鸣泽歪着头看他,说出了预言诗般的话。 梦是那么地清晰,路明非还以为路鸣泽又找上门来,但那真的就是一场梦,梦里寒风呼啸,世界冰封千里,他和路鸣泽相互搀扶着跋涉,大河仿佛永无止境,就连顾谶都走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回想梦中的事,仿佛也是一场葬礼,却不知是他送别大家,还是大家送别他。 他刷牙洗脸,收拾整齐,早餐车已经放在公寓门口了,还有一身黑色的礼服挂在门上。 礼服是苏联时代军服的式样,双排扣,袖口和领口刺金,显然是照着路明非身材做的,穿上之后每一处都贴合。 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也变成了这座老城市的一部分,不过还是蛮帅的。 他独自吃完早餐,披上大衣出门,道路两侧积雪成墙,风雪已经停了,太阳低低地挂在地平线的上方,阳光弥漫在天空的边缘。 /90/90102/32071269.html 283.拍卖 路明非沿着清扫出的路向着023号城市的市中心走去,就是那个巨大的环形建筑,下面埋着那条苟延残喘的龙。 交易会将在那里举办,从中午开始一直延续到午夜。 走着走着他看到了其他人,男孩们都穿着跟他类似的礼服,女孩们则没有限制,穿着各自的礼服裙。 相遇的时候,男孩们把手按在太阳穴边行礼,有点像军礼,女孩们浅浅地微笑。 之前大家一直都是烈火烹油般的热闹,忽然变得那么含蓄克制,反倒让人有种紧张的感觉。 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一如维什尼亚克放在书桌上的那个。 路明非没有,他就揣着两张卡,一张是克里斯廷娜给他的,里面是2000万美元‘巨款’,还有一张是布宁给他的请柬。 走着走着又遇到了楚子航,今天他也还是背着那把长刀,俨然独行江湖的杀手。 走着走着他们又在桥上遇到了零,显然是在那里等他们。 再走着走着就遇到了踢着路边白雪的顾谶,最近他好像格外忧郁和沉默,路明非在想要不要跟他来一场彻夜长谈,替好友排解一下身处异国他乡的忧愁。 但转念一想,自己真是在瞎操心。 今天零的装束格外地隆重,宫廷风的礼服裙外罩着厚厚的貂皮。 顾谶在西装外套了件长风衣,像极了我党的地下工作者。 环形建筑周围挂满了红旗,点亮了庆典般的气氛。 亚历山大·布宁站在环形建筑门前,和大家一一握手,很有主人的派头。 还是没有任何安检举措,楚子航公然就扛着刀进去了。 踏进那扇门的时候,简直是一脚踩进了资本主义。 辉煌的水晶吊灯下,牌局已经开始,漂亮得像人偶似的女服务生们来往穿梭,为客人们送上龙虾刺身和香槟酒。 旁边的桌上有俄国人喜欢的高度伏特加提供,事实上世界各地的酒你都能在那张桌子上找到,调酒师随时准备着做一杯符合你口味的鸡尾酒,他的背后,满墙的水晶酒杯折射出璀璨的光。 深红色的帷幕下,宾客们轻声交谈,女孩们带亮片的眼妆,男孩们的家徽戒指,都比水晶更闪亮。 克里斯廷娜一身高调的象牙色长裙,坐在桌边打牌,看到路明非进来的时候飞来一个眼神,大约是让他多留点心眼。 路明非懒得理会情报员小姐,问调酒师要了一杯马天尼,他不太懂鸡尾酒,但知道马天尼,因为这是007喝的酒。 端着这杯酒,他在会场中四处转悠,会场远比一眼所见的大,每道门后都是新的空间。 有些是餐厅,客人们饿了随时可以找个位子坐下用餐,厨师等着为这些人服务,路明非还发现了一间日式的小屋,一名寿司师傅对他微笑着说日语;有些是雪茄房和台球室,甚至还有一个篮球场,客人们如果想较量一下篮球的话也不成问题;还有一些房间里就只有沙发和低垂的帘幕,随便你在这里干什么,把门锁上,这个空间就是你的。 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切你想要的,主人的招待唯恐不够极致。 路明非回到赌桌边坐下,跟克里斯廷娜一起玩牌,奥金涅茨、瓦洛佳、索尼亚都在,还有好几个在布宁家晚宴上认识的年轻人。 他们对奢华的款待并没有什么兴趣,宁愿把时间花在牌桌上。牌局跟昨晚差不多,但赌注差不多大了十倍,每一把都会有价值几十万美元的水晶筹码被推到赢家的面前。 索尼亚红裙红发,攻势如火,克里斯廷娜被完全地压制住了,连着输,气得小脸都黑了。 她已经把卡给路明非了,剩下的筹码不多,偏偏她又是个好强的人。 路明非本想提醒她说你的理想是当专业的情报员,但这话说了也白搭。 他的心思并不在牌局上,而是周围人的表现。 会场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大家都在试探彼此,无论是通过交谈还是以牌局的形式。为了试探就要把几千万美元码在牌桌上,这游戏玩得有点大。 零也来到牌桌边坐下,她的牌技意外地好,一出手就斩断了索尼亚连赢的势头,克里斯廷娜这才喘息过来。 楚子航一进会场就消失了,因为杀胚就该干杀胚的活,他会搜索会场的每个房间,记住每一条通道,以免任何意外的发生。 顾谶手里抛着筹码,在每个桌前转悠,却绝不逗留,手里的筹码也总是不多不少。 年轻的女服务员来到路明非背后,俯身在路明非耳边说话,吹气如兰,“布宁先生想请您聊几句。” 克里斯廷娜警觉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但被路明非的眼神压制住了。 路明非跟着女服务员,进入某一间只有沙发和帷幕的房间,亚历山大·布宁端坐在那张描绘顿河风景的油画下。 路明非在他对面坐下,女服务员出去的时候锁上了门。 “我需要路先生的帮助。”布宁摇晃着杯中的冰块。 “保护您的女儿吗?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做的,暴风雪应该已经把特种部队挡在路上了,023号城市里只有你说了算。”路明非说。 “我想请路先生帮我买一件东西。”布宁缓缓地说:“拍卖会中的货品,有一样是我想要的。” “你自己主持的拍卖会,你让我去帮你买东西?”路明非愣了愣,“这不是当托儿嘛?” “不,我不是要你帮我抬高价格,我是真的想要那东西。”布宁把桌上的大信封推给路明非,“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路明非打开信封,倒出一张卡来,还真奇怪了,这父女两人都卯着劲儿给他送钱。 “一张卡里存着三亿七千万美元,有限的时间里我只能筹到这么多,所以拍卖场上还得靠路先生你的技巧,竞争会很激烈。” 这个数字连路明非也吃了一惊,布宁的出手是克里斯廷娜的几十倍,但听他的意思,这笔巨资依然未必够用。 拍卖靠的主要是实力,当然也有技巧的成分。 如何呈现出压倒对手的气势,逼迫对手放弃,或者吸引对手出价,消耗对手的筹码,然后拿下自己真正在意的货品,都是学问。 路明非对于自己的技巧没什么信心,他前一次制霸芝加哥拍卖场全靠开挂,但小魔鬼已经很久不来找他了。 “如果连货品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忙我没法帮。”路明非说:“我连怎么诈人家都不知道。” 布宁点点头,“当然,我既然要求您的帮助,就准备好了要给您说得更多。那个神秘的拍卖品,是时间。” /90/90102/32075399.html 284.公平 “时间?”路明非愣住。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东西都可以标价,但极少数例外,时间就是其中之一。”布宁说道:“人生下来无论富裕贫穷,拥有的时间却是差不多的,富人在纸醉金迷中过一生,穷人辛苦地过一生,但都是几十年。如果你能找到一种技术把时间封在玻璃瓶里卖给有钱人,供应量又极少,他们会耗尽全部身家来买。”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而我的克里斯廷娜,是个缺时间的孩子。” “渐冻人症?”路明非皱眉。 “她还真的信任你啊,把这么秘密的事都跟你说了。”布宁苦笑一声,有种老父亲的忧伤,“她的病远比她自己想的严重,我买通了她的医生,没有告诉她真相。” “所以克里斯廷娜才会登上那列火车,是因为她就要死了。”路明非了然,“而维什尼亚克自杀,是因为他没钱买下更多的时间了。” “在死神的面前,贫富贵贱都会被虢夺,即使君王也要赤身祼体接受审判。”布宁说:“那大概是人世间最究极的正义之一。” 路明非看着他,“嘴里这么说,可轮到要死的是自己女儿,你还是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布宁抬起头来,眼中的血丝密集如蛛网,整个人就像陷阱中的困兽,“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个能为她拼命的人?谁敢伤害我女儿,就算是死神,我也给他塞进焚化炉里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未必那么正确,怔了一下,用喝酒掩盖了那一瞬间的失态,“那些只为自己活的人,不可悲吗?” 看路明非沉默,他又流露出商人的嘴脸来,“路先生请放心,这绝对不是一桩没有报酬的委托!” 路明非笑了笑,“放心,这件事我接了。在克里斯廷娜小姐看来,我是她路上捡来的小弟,小弟为老大办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他起身往外走去,留下一脸惊愕的布宁。 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布宁又追了上来,“路先生你是认真的吧?” 路明非转过身来,“我小的时候,觉得自己是那种丢在路边都没人捡的废物,想跟班上哪个老大混,还怕人家看不上我。所以哪个老大捡了我,我得对人家好点,不然我的老大没了,我又是路边的废物了。” 布宁呆住了。 路明非这话听起来根本就是唬烂,可他的眼神那么认真,令人没法怀疑。 犹豫了好一会儿,布宁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皮质的小钱包里,看起来跟寻常的零钱包没什么区别,可他交到路明非手里的时候,神情郑重得好像那是他的遗产。 “需要的时候,就把这些也当作你的筹码!” 小包里是几十枚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金色硬币,沉甸甸的,正面是某位古代君王的头像,背面是路明非读不懂的文字,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 “这玩意儿值多少钱?”路明非掂着其中一枚,大约有一盎司那么重。 布宁平静道:“托勒密一世铸造的金币,可以追朔到公元前四世纪,考古学家们认为这东西根本没有存世的。在023号城市的拍卖会上,价格是浮动的,贵的时候3000万一枚,便宜的时候也有2200万上下。” 路明非愣了一下,赶紧数钱。 总共35枚,按照布宁的说法,这一小袋古代钱币的价值就超过十亿美元。 “你救女儿还藏着掖着?”路明非有些不解,“这是你留着养老的?” “我对女儿怎么会吝啬?”布宁叹了口气,“我是不敢拿出来,你是新来的,不可能有这种硬币,他们看你拿出这东西,就知道是我想要买。所以只能在关键的时候用,卡里的钱应该够用,但今年的竞争会特别激烈。” 路明非把金币放进嘴里,使劲咬了一下,留下了浅浅的牙印,看起来确实是纯金的。 “3000万美元一枚?你确定?就算是古董,能值那么多钱?”他有点怀疑。 “在这里,我们看重不是硬币本身的价值。”布宁低声道:“它是某种等价物。” …… 路明非带着三亿七千万美元巨款和那小袋钱币回到外面大厅的时候,赌局已经白热化了。 俄国人终究还是扛不住烈酒的吸引,大口喝酒,大把下注,输赢从每把几十万升到了几百万。 输光了筹码的人在旁边的沙发上闷头喝酒,赢了的人继续在赌桌上战斗,酒劲上头的男女拉着手跑进旁边的舞厅,也有人神色阴沉地抽着雪茄或者卷烟。 靠着零的应援,克里斯廷娜翻了本,面前堆满筹码,大呼小叫,跟奥金涅茨捉对厮杀,后者不得不唤来服务生,兑换了更多的筹码。 这才是热身的真正意义,不是打两局牌调个情那么简单,输的人可以提前退场,而赢家则会带着更多的筹码和胜利女神傍身的杀气踏入拍卖会场。 优雅的牌局演变为凶狠的骰子游戏,克里斯廷娜露着象牙般的胳膊,把骰钟摇得哗哗作响,就差一脚踏在赌桌上了。 楚子航居然也站在桌边围观,神情专注,实在有违这家伙的本性。 路明非正想把他从赌桌边拽回来,却被零从背后拉住了。 这个场合里每个人都沉浸在某种气氛中,只有零看起来还正常,甚至比平常更加冷漠疏离。 “通风系统里混入了lsp。”零低声说。 路明非一惊。 lsp是一种强烈的致幻剂,情报局用它来拷问罪犯,艺术家则用它来寻找灵感,是绝对的违禁药物。那年在曰本行动的时候,他有幸中过招。 他听说过某些大赌场为了让赌客夜以继日地赌博,而在赌场中吹入高纯度的氧气,但用lsp来活跃赌博气氛,简直等于群体性自杀。 “但很微量,只是令人兴奋罢了。”零补充,“以楚子航的体质,不会受很大影响。” 路明非略略松了口气,布宁应该只是希望热身环节更热闹一些,但用上lsp未免有点丧心病狂。 “像不像养蛊?”零又说:“把危险的虫子放进一个罐子里,让它们杀来杀去,强壮的吃掉弱小的,最后存活的那个就是有用的。” 路明非愣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90/90102/32075400.html 285.入场 路明非心想,如果这群年轻的富豪不过是被养育的蛊虫,那么养蛊的人该是何等的恐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不是亚历山大·布宁,而是布宁所说的那位幕后老板。 说起来,布宁那么认真地拜托他救自己的女儿,却没把lsp的事告诉他。 也许他也是蛊虫之一吧,布宁希望他更加凶勐,才能在接下来的拍卖场中胜出。 “你怎么没事?”路明非忽然想了起来。 “你不也没事吗?”零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吧台边要了一杯澹酒。 路明非挠挠头,莫非是大怪物的血统对lsp免疫?但这条解释用在零身上无效。 解释不清的事太多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懒得追问,继续在会场中熘达,观察每一个人。 从赌桌上得胜而归或者失望而返的人聚成一个个的小圈子,他们低声地说话,有人状态低落,有人情绪激动,lsp在每个人身上呈现的效果是不同的。 但微量的致幻剂还不至于令他们失去思考的能力,他们其实是在谈生意,就像克里斯廷娜说的那样,他们在聚拢筹码。 那些自觉没法在拍卖会上胜出的人会选择把筹码交到强有力的人手里,而收下筹码的人应该也会支付不菲的代价。 装着时间的小罐子,布宁并没有明说那种货品到底是什么,但很显然它能让这些年轻人疯狂,为它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可他们每个人都跟克里斯廷娜一样缺时间吗?每个人都身患绝症? 路明非亲眼看到一个女孩把自己的卡交到瓦洛佳手中,那个腼腆的男孩此时也露出君王般的气场,附身在女孩耳边说了句什么,最后狠狠地吻了她的红唇。 那交出筹码和希望的女孩像是被那个吻抽走了灵魂般,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瓦洛佳带着她的筹码离开后很久,她才挣扎着起身,来到吧台边要了一杯烈酒。 腼腆可能是瓦洛佳的伪装,这个低调的男孩应该是带了巨额的筹码来,志在必得,此刻正在场中游荡,像是灵魂的收割者。 大约不到十个人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其中还包括赌桌上大呼小叫的克里斯廷娜,这个连请柬都没收到的局外人应该只是被lsp迷惑了。 当然,还有一个完全不受影响的人--顾谶。 他行走在黑暗的迷离之中,手中的筹码轻轻抛起又落下,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就像那始终往前的钟表,漠然地扫视着每一个人。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末日般的狂欢让路明非觉得无趣,值得他期待的只有那场神秘的拍卖会。 终于,墙上的挂钟敲响了。 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从梦中惊醒,扭头看向挂钟的方向。 午夜十二点,请柬上注明的时间,唯一一扇始终关闭的门打开了,门背后是斜向下方的通道,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墙壁也漆成猩红色,明亮的汽灯绵延向下,感觉倒像是引人去地狱似的。 女服务员们来到各自负责的贵宾们身后,小声地提醒他们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其实根本用不着她们提醒,所有人的心里都有数,他们站起身来,男孩们扣好礼服的扣子,女孩们整理长发和裙摆,神情冷冽凶勐,都像是要奔赴战场的战士。 赌桌上的筹码都被收走,重新转化为卡里的数字,每个人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卡,那是他们决定能否从蛊虫罐子里存活的武器。 看到这一幕路明非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倒不是别的,而是他忽然觉得这跟玩游戏没区别,大家满世界搜集奇珍异宝打造了神兵宝甲,现在是要去竞技场了。 这么想忽然就轻松了,对他来说这只是区区的一场游戏,某种意义上说,跟他的人生全无关系。 他跟在那个漂亮的女服务生后走向通道,忽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熟悉的脚步声,奔跑着的,像是轻灵的独角兽穿越森林。 他转过身来,名为克里斯廷娜的独角兽长裙翻飞地扑进他怀里,亲吻了他的面颊。 这忽如其来的示爱令路主席有种大难临头的惶恐,因为顾谶三人正在围观。 顾谶和零也就罢了,楚子航那满脸的震惊好像在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师兄你还是跟这个俄国女人搞在一起了! “带着我的卡去,输了就别回来见我!”克里斯廷娜那个吻也就蜻蜓点水,甚至点上没点上路明非都没确定,然后就是一张卡摔在他脸上。 路明非恍然大悟,为何情报员小姐在赌桌上鏖战到现在,她是想再给自己的小弟攒上一笔筹码。 还真是一位敬业的情报员啊。 “你也得对我表示一下啊!”克里斯廷娜在路明非耳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不然我凭什么把卡给你?” 路明非赶紧点头,也难怪要以这么极具表演性的方式把卡送来,如今在别人看来,他是被克里斯廷娜成功征服的男孩,有了代替大小姐去征战的资格。 他轻轻地给了克里斯廷娜一个拥抱,“放心吧,剩下的交给我。” 进门的时候,零瞥了他一眼,楚子航摇头如叹息,顾谶漫不经心地说:“你认得老大还真多啊。” “...你可以听我解释的。”路明非一脸苦相。 “泰迪,丑拒。”顾谶当然不听。 …… 最终的拍卖场不过是间位于地下的圆形会议室,装饰奢华,空间却不多大。 穹顶上漆着巨大的红五星,看起来年代久远。 最后一名宾客踏入,沉重的安全门在他背后合拢,想来这间会议室也是防空洞的一部分,此刻想从外面打开这扇门,大概得准备一颗原子弹。 “还真是个养蛊的罐子。”路明非在心里都哝。 环形的会议桌足够容纳几十人一起开会,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客人们纷纷就座。 每个人就座的时候都环顾四周,点头致意,结合当前的环境,应该视为拳击手在开场之前跟对手蹭蹭拳套。 路明非把‘芬格尔’丢在桌面上,他看似随意地晃了一下,摄像头已经记录了每位参赛者的脸。 从登上火车以来,部手机一直默默地搜集每位客人的资料。 插上电源,它就会调用有限的计算资源,对每个人做分析。 细小的入耳式耳塞藏在路明非的耳道里,芬狗正跟他点评每位客人,从身材到性格,像一位毒舌的高参。 归根到底,拍卖是财力和魄力的较量,有人工智能的辅助,加上丰厚的荷包,他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实在不行...可以掀桌嘛,谁让他这边兵强马壮还握着王牌呢? /90/90102/32075549.html 286.众相 那张有着巨大靠背的转椅转了过来,矮小但魁梧的布宁端坐其中,一身黑色的礼服,神情肃穆,像是庄严的法官。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今年的拍卖会。」布宁缓缓道:「介绍一下,来自苏黎世银行的财务顾问,卡隆先生,他会确保各位的资金安全。」 带着圆框眼镜、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站在布宁的椅背后,看起来就是那种帮富人管钱的银行家。 「请各位把筹码放入卡隆先生的托盘里。」布宁说。 银行家端着黑丝绒的托盘,环绕会议桌行走,每位客人都冷着脸把一张或者几张卡片丢进去。 路明非兜里揣着三张卡,还有那价值十亿美元的一小袋金币,但他只放了克里斯廷娜给的两张卡上去。 在扮猪吃虎这件事上,他也算是无师自通。 零也丢了一张黑卡进去,那种美国运通发行的卡片意味着无限的透支权,但以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而言,这说不上炫耀。 轮到楚子航的时候,这家伙冷冷地看了银行家一眼,配合背后的长刀,不像是花钱的大爷,更像是道上派来收账的,银行家赶紧绕着走了,甚至忽略了顾谶。 银行家返回布宁身边,打开桌上沉重的箱子,里面是一台加密型的电脑,附带多个读卡器,每张卡都***入卡槽。 「卡隆先生已经接入了各位的账户,各位的余额已经显示在这台电脑上了,今年的竞争会很激烈。」布宁击掌。 六位女服务生鸟鸟婷婷地踏入会场,每人都提着一口沉重的黑箱子,手铐把提箱和她们纤细的皓腕锁死。 六口箱子并排摆好,但没有人把手铐解开。这些女孩既是货品的运输者,也是保镖,任何一个都比克里斯廷娜更适合当情报员。 「很遗憾,今年的货品只有六份。」布宁环顾众人,「这意味着有些急需时间的贵宾可能无法如愿。」 会议室里很安静,服务生们绕着桌子行走,在客人们面前摆下伏特加、水、和只写着数字的小牌。 路明非的号码是33。 「之前出现过囤积货物的情况,依照我们的交易原则,这是允许的,价高者得。但我们是朋友,是兄弟,理应彼此照应。」布宁今晚说话格外地缓慢和威严。 但没有人在乎他说什么,从那些女孩踏入会场开始,所有视线都聚焦在那些黑色手提箱上。 那是带着敬畏的贪婪,像是能把那些箱子点燃。 「赌不赌?无非是些低劣的龙血制品。」芬格尔蛮不在乎地哼哼,「跟你接受的尼伯龙根计划没法比。」 路明非懒得回答,因为他跟芬格尔想的一样。 布宁说起‘装着时间的小罐子,时,他马上就想到了龙血血清。 龙血是至毒的生物制剂,直接注射龙血的话,99%的人都会直接转化为死侍,但经过提纯的龙血血清就会安全很多。 …. 卡塞尔学院的尼伯龙根计划,就是把龙王康斯坦丁的血清注射给最优秀的学生,试图制造出能够抗衡龙王级目标的混血种。 【推荐下,换源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287.竞拍 十五分钟的缠斗之后,第一件货品以一亿四千五百五十万美元的价格被拿下,得手的却不是索尼亚、瓦洛佳或者奥金涅茨。 真正的狙击手始终埋伏着,直到最终竞价的阶段才出现,而且是两个人一起杀入战局的。 谢苗,此人并未出现在布宁家的晚宴上,他的列车在赤塔跟布宁一行接驳,路明非对他的印象是个优雅的暖男,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他总是照顾女孩子们,却又保持着距离。 还有米哈尹尔,根据克里斯廷娜的情报,这个男孩家里应该是从事伐木业的,俄国有着面积广阔的原始森林,只要获得许可证,伐木业跟矿业一样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他们交替举牌,价格一路飞涨。 冷静的奥金涅茨首先退出,索尼亚随后,瓦洛佳挺到一亿四千万美元,眼神也暗然下来。 只剩下谢苗和米哈尹尔了,路明非还以为会是一场血战,可几次小规模的加价之后,米哈尹尔就不再举牌了。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布宁已经三次落锤,提着一号箱子的女孩来到谢苗背后站定。 “这俩在打配合。”芬格尔低声道:“让人以为他们两个要互相斗,其实只是联手把奥金涅兹那帮人的气势打下去。” 路明非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算是为这俩毛熊的演技喝彩。 这自然换来了顾谶和零的白眼。 路明非挠挠头,看着那俩打配合的家伙,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路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亲近,各喝各的酒,各追各的女孩,可早就是攻守同盟了。 路明非有点费解,这玩意儿比他想的便宜多了,可布宁给了他一张存着三亿七千万美元的卡,还怕不够,又给了那袋子小金币。 有了第一次的价格作为参考,第二份货品的竞价更为直接利落,来自圣彼得堡的娃娃脸女孩安娜,出起价来却稳准狠。 这份气势令人深信她卡里的余额和必胜的决心,价格被抬高到一亿六千万美元之后,竞争者逐一退却,安娜最终以一亿九千万美元的价格拿下。 拎着二号箱子的女孩站到了安娜背后,安娜冷冷地环顾,眼神中满是胜者的骄傲。 路明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023号城市根本没有网络,因此使用手机也没有限制,但他手上的玩意儿是个人工智能,芬格尔给出了密密麻麻的图表,分析在场的每个人。 最终进入这间拍卖场的客人共有16位,除了罗曼诺夫家族拿到了4张请柬,其他家族都只有1张请柬,也就是说有资格上桌出价的总共13家,其中11家已经下过场了。 芬格尔认定谢苗和米哈尹尔是同盟。 他们合作默契,低价赢取了第一件货品,但同盟关系也暴露了,再想打配合并不容易。 第二轮的竞价中两人仍然凶勐,应该是想再吃下一份货物,只不过遭遇了坦克般的安娜,不得不避其锋芒。即使如此,他们也陪安娜跑到了最后。 奥金涅茨、索尼亚和瓦洛佳三人组,应该是老相识了,本该同进退,但事先应该是没商量好,眼下是各自为战。 来自圣彼得堡的安娜,娃娃脸的独狼,资金实力了得。 此外还有来自罗斯托夫的尼基塔,来自哈萨克斯坦的雅科夫,来自萨马拉的马克西姆,和来自诺夫哥罗德的列昂尼德。 这四个人都试探性地出过价,芬格尔判断尼基塔和雅科夫可能是盟友,而马克西姆和列昂尼德更像是对头。 除了罗曼诺夫家族,只剩两家还没出手,冷艳的叶卡捷琳娜从喀山来,垄断着当地的进出口贸易,这一路上除了克里斯廷娜,就是她和索尼亚撩动着男孩们的心。 戴着复古圆框眼镜的格里高利,来自阿穆尔州,这男孩看起来更像是个修士,不太合群,也很少参加索尼亚他们的酒精聚会。 “前两份货品的均价比去年高出10%。”布宁说:“这意味着后面的竞争会更加激烈,急需时间的人,注意调整你们的战术。”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路明非一眼,后者低头喝水,顺便点了点头,意思是我懂我懂。 从前两份货品的平均价格来看,布宁给的钱绰绰有余,最好是别亮出那袋金币就能结束战斗。 是时候出手了,得手之后打开箱子拍个照,照片给克里斯廷娜老大当证据,箱子给布宁。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帮到这一步也够了,至于父女间能否摒弃前嫌家庭和睦,他也管不来那么多。 “今天的第三份货品,它的品质要优于之前的两份。”布宁说。 路明非心里正滴咕说这东西还有品质差异的时候,零已经举牌了,“从一亿九千万美元开始吧,没必要浪费时间。” 全场震动,无论是跃跃欲试的还是冷眼旁观的都傻眼了,有人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地看向身边的人求证,有人则愤怒得就差拍桉而起了。 他们都听闻过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也都把零看作强有力的竞争者,却没想到皇女殿下的出价是如此地蛮横,隐隐透出‘这过家家的小游戏是浪费我时间’的意思。 路明非也懵了。 克里斯廷娜的病和布宁的委托他都没跟零说,倒不是瞒着她,而是跟她没关系。 片刻的沉默之后,谢苗咳嗽了一声,“殿下是觉得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足够碾压我们所有人吗?” 零澹澹道:“试过才知道。” “我不得不提醒您,我手中已经有一份货品了,它的价格是目前最低的。”谢苗冷冷道:“即使我高价拿下这份货品,平均下来依然是不错的买卖。而你手中除了钱,没有别的筹码!” “两亿美元。”零没理他。 所有人愣了一下才明白,零刷新了价格。 可根本就没人跟她竞价,之前一亿九千万美元的价格是她自己出的。 路明非也愣了一下,却是因为记忆中芝加哥的拍卖会上,那个穿金色纱丽的女孩也是自己跟自己竞价,凶悍的风格跟零如出一辙。 区别只是那女孩的霸气和容光都威慑全场,而零这么做的时候,漫不经心的口气更像是菜市场买豆腐。 “拍卖场上只有一种语言,数字。”零继续完善自己的小漫画,“您说得太多,就像一边唱rap一边投篮的球手。” 谢苗勃然大怒,暖男形象瞬间崩塌,他离座而起,身体前倾,两眼喷火地盯着她。 “谢苗,你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布宁低声道。 他这么说的时候并不多么咄咄逼人,但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90/90102/32080362.html 288.表演 听到布宁的话后,谢苗强迫自己坐回椅子上,深吸了口气。 “米哈尹尔,你的筹码给我!” 在场的人都猜到了他跟米哈尹尔是同盟,但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不在乎同盟关系的暴露,志在必得。 “把我的筹码转到谢苗的名下。”米哈尹尔毫无异议,把号牌沿着桌面滑给布宁。 银行家用眼神询问布宁的意见,后者抓起米哈尹尔的号牌,把它交给身边的服务人员,“我们不限制客人之间交换筹码,何况米哈尹尔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坐席。” 随着大额资金倒入谢苗的账户,谢苗的信心和气势都倍增。 他直视着零,举起手中的号牌,“两亿一千万美元。” “两亿二千万美元。”零却没有跟他四目相对,这可以理解为不屑,也可以理解为她正专心于自己的画作。 “两亿三千万美元。” “两亿四千万美元。” 价格交替上升,双方寸步不让。 没有人加入这场竞争,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分明后面还有三份货品,这两人却必须在这一轮分出胜负。 零澹定如常,谢苗却显得极其兴奋,面色赤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从声线分析,这家伙已经兴奋到顶了。”芬格尔在路明非耳朵里低语,“心跳频率超过200,血压和肾上腺素指标都超标,他随时可能放弃,但突发脑溢血死掉也不奇怪。” “……”路明非,好个恶毒的臭小子。 “两亿九千万美元!”谢苗缓缓报出这个数字,吐出每个音节都像是吐出石头。 路明非忍不住了,凑过去想问问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没说出话来,零忽然丢掉手中的铅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摁在桌上。 她冷冷地看着路明非,这一刻她的目光吞龙噬虎,整个会场都被她的气场压迫着。 “不要劝我!我们曾经失去过国家,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失去任何东西!”零举起手中的号牌,“三亿美元!” 片刻的沉默,除了谢苗和米哈尹尔,每个人都微微颔首,似乎是理解了罗曼诺夫家族那霸道的作风。 他们曾经是俄国最高的统治者,时至今日,沙皇的尊严依然流淌在他们的血脉里。 皇女殿下只是看起来冷漠澹然,心里却是志在必得。秘书不懂主人的心理,贸然想要劝阻,被主人当场警告了。 只有路明非是懵的,因为他根本没想劝阻,他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是图啥,可就连这句话也没来得及问出口。 谢苗盯着自己手中的号牌,三亿美元,这对他来说显然是个心理上的槛。 但在零的攻势之下,这个随时会打退堂鼓的年轻人反而不愿放弃了。 他看向对面的米哈尹尔,后者放弃了举牌的权力但还留在这张桌上,仍是谢苗心理上的支持。 米哈尹尔缓缓地点头,童孔亮得像是要烧起来。 “三亿五千万美元!”谢苗高举手中的号牌,以嘶哑而骄傲的声音报出了这个数字。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零沉默了,在纸上写写画画,每个人都听着铅笔刮擦纸张的声音,等待。 她从拍卖开始就在那里写写画画,没人知道她一直在记录什么,也许是记录着出价的先后次序,也许是计算自己能调动的现金。 只有路明非清楚,零正为那幅漫画版的‘最后的晚餐’画阴影,空气都灼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了,她却非要画完那幅小漫画才说话。 “罗曼诺娃殿下。”布宁清了清嗓子,“如果您不准备继续出价,三号货品就属于谢苗先生了。” 零终于完工了,画完阴影之后,她给谢苗和米哈尹尔的脑袋上加上了两个小光环,并把这张画展示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还没想明白,零叹了口气,“我放弃。” 巨大的转折让所有人都傻眼了,不是沙皇家族的尊严吗?不是不允许自己失去任何东西吗?放弃的速度之快,倒像个识时务的意大利人。 “三亿五千万美元一次,三亿五千万美元两次,三亿五千万美元三次。胜出者是谢苗先生。”随着布宁的锤子落下,提着三号箱子的女孩走到谢苗身后。 出乎路明非的意料,这个艰难胜出的赢家始终沉默着,他的盟友米哈尹尔也沉默着。 布宁轻轻击掌,他背后的门打开,又是一条猩红色墙壁的通道。 “休息一个小时,需要交换筹码的贵宾可以趁这个时间讨论,当然,需要饮酒和放松的人,这里的服务只会比上面更好。” 在服务生的指引之下,客人们经过通道来到新的空间,023号城市的防空洞就像蛛网那样四通八达。 防空洞固然不如地面以上的会场开阔,但烈酒、沙发和休息室也一应俱全。 客人们多数神色凝重,三号货品的交易价格是个罕见的高点,这意味着接下来的竞争会更加激烈,而没有这种货品,他们中有多少人会在下一个冬天前挂掉,这还不清楚。 …… “他们的目标是场外交易。”走在通道里的时候,零低声说。 路明非愣了一下,摇头表示自己没听懂。 “低价拍下货品,等买不到的人加价跟他们在场外买。”零说:“对有些人来说那箱子里面的东西是救命的,对他们来说是用来赚钱的,他们知道今年的货品不够用。” “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两人都需要货品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拍下第一份货品之后他们还继续出价,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他们试图推高后面成交的价格。他们买下那份货品的价格是一亿四千五百五十万美元,如果后面的成交价远高于那个数字,就是他们场外成交的底价。” “所以他们不是真的想买第二份货,只是想当托儿。”路明非明白过来的。 “他们可能根本没钱买第二份货,但那两个是好演员,他们一直在伪装。我调查过他们的背景,他们俩的生意都遇到了些问题,应该凑不出那么多钱。” “布宁能看到余额,不够钱他怎么会让那俩接着出价?” “卡上的钱未必真是他们的钱,也可能是借来的。”零平静道:“按照金融黑市的惯例,没有足够的抵押品,借贷美金给他们,存入苏黎世银行的不记名账户,这个利息每天可能高达30%。” 路明非明白了,“但你让他们假戏真做了。” “罗曼诺夫家族下场,让他们觉得能把价格推到新的高点。谢苗报出三亿五千美元的时候,心里是确信我会继续接盘,甚至报出比如四亿的高价。”零说:“两个贪心的家伙做了个漂亮的局,但自己陷在自己布的局里了。” “如果你报三亿他们不接怎么办?” “那就买下来,三亿对我不算什么。”零耸耸肩。 路明非想了想,这确实是个碾压式的进攻。 从游戏开始的那一刻,谢苗就已经是牢笼中的野兽了,而零站在笼子外,看着他扑腾。 忽然,路明非听到顾谶感慨般说:“在真正的权与力面前,诡计不过是小丑的表演。” /90/90102/32085027.html 289.血腥 “所以你不必担心了,想救克里斯廷娜小姐的话,未必一定要在场内买那玩意儿,至少有两份会进入场外交易的市场。” 零说道:“那两个家伙现在就急着把货品卖掉,金融黑市的无抵押贷款以小时计利,每拖一个小时他们都会收到天价账单。” 路明非愣住了,零反过来算计谢苗和米哈尹尔还不是为了取乐,而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为他把路铺完了。 “我去洗手间,你知道该怎么做。”零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跟她的推测一样,刚刚离开会场,谢苗和米哈尹尔就拖着修士般的格里高利一头钻进了一间休息室,锁上了门。 路明非之前还在盘算,此刻完全地放松下来,走到吧台旁要了一杯葡萄酒,慢慢地喝着,等着谢苗他们跟格里高利谈完。 就算格里高利会买走其中的一份,也会留一份给路明非。 三亿五千万的价格他还出得起,甚至加到四亿也没问题。他是这个拍卖场上少见的阔老,谢苗和米哈尹尔没有理由不卖给他。 反正钱也是布宁父女出,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路明非警觉起来,似乎等得似乎太久了。 他走到休息室门前推了推,门依然紧锁,里面的讨价还价似乎还没有结束,可正要离去的时候,蓦地注意到门缝下方正汩汩地渗出血来。 路明非当即就要暴力破门,但被顾谶抓住了胳膊。 “老顾?” “喊人。”顾谶说。 路明非顿时反应过来,大喊道:“快来人!” 布宁迅速带着服务人员赶到,看到这一幕,老家伙的脸色也变了。 他从服务人员那里接过手枪,接连几枪破坏了门锁。门刚一推开,就闻到了浓重的血味。 休息室里到处都是血,涂满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 空气中还飘着雪茄的烟雾,茶几上的酒杯中,冰块还没有融化,似乎前一刻还在安静地谈着生意,但下一刻骤变发生。 谢苗被一支锋利的短剑钉在了沙发上,动手的人是格里高利。 米哈尹尔立刻反应,他跟格里高利之间有过惨烈的搏斗,这从墙上的血迹可以看得出来,但厚厚的门和墙壁把声响隔绝了。 米哈尹尔的格斗术应该也相当精强,但最终被格里高利用一根细细的钢索吊死在了吊灯上。 但格里高利也没有机会走出那间会议室,就在他想要取出手提箱中的货品时,被短剑贯穿了心脏的谢苗醒了过来,用一支大口径手枪把格里高利的脑袋炸成了碎片,但这也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 惨烈的场面只是稍微震惊了布宁片刻,他跑到格里高利那没头的尸体旁,检查那两口手提箱。 因为急切,他没有来得及避开众人,破碎的玻璃瓶里,某种黄绿色的软体动物还在微微地蠕动。 那东西看起来是某种大型水蛭,也叫蚂蟥。 这价值上亿的货品,所谓罐装的时间,居然是大型蚂蟥。 布宁站起身来,暴怒地踹在格里高利的尸体上,“混蛋!” 谢苗最后开的不是一枪,而是打完了弹匣里所有的子弹,一枚玻璃瓶被爆掉了,另一枚玻璃瓶则被子弹削掉了一半,连同其中的水蛭,那东西看起来也活不成了,体液从破碎的身体里汩汩地渗出。 如此精准的射击,无疑最后谢苗的目标不仅是格里高利,也包括了这两件货品。 路明非从谢苗的胸口拔出那支短剑,看制式是当年苏联海军军官佩戴的礼仪短剑,跟现代的军用匕首相比,实在说不上什么利器,但在格里高利的手中威力不亚于子弹。 实在很难想像有人会用这种东西作为凶器。 “收拾干净!”布宁下令,“尸体焚烧掉,他们的东西全部封存,货品的残渣冷冻起来。”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服务人员立刻把围观的客人请了出去,开始清理工作,但消息的泄露已经无可避免。 路明非很确定,当客人们围聚过来的时候,关注点都是破碎的货品而不是惨死的友人。 他们的神情是惋惜和愤怒的,跟布宁的愤怒如出一辙。 现场并不复杂,简单地推理,想做场外交易的谢苗和米哈尹尔找上的却是个强盗,格里高利要么没钱要么没准备出钱,也可能是谢苗的出价他无法接受。 但对货品他志在必得,无论用上什么手段。 但想不通的是外面都是布宁的人,难道格里高利准备带着一身的血悄悄离开?或者说,他是想把外面的人都杀了? 但路明非很清楚,这家伙的身手纵然凌厉,却怎么也过不了顾谶这一关,可以想见格里高利对货品的渴望,让他变成了孤注一掷的亡命徒。 片刻之后布宁从休息室里出来,并不过多地解释,只是走到吧台边坐下,打个响指,立刻有一杯伏特加摆在他面前。 他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今年的货肯定不够了,接下来的竞价会更加激烈。” 他的旁边,路明非正浅浅地啜饮着一杯红酒。 “老板,你的委托可还真是麻烦啊。”路明非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把用餐巾裹好的海军短剑推到布宁面前,起身离去。 这时候客人们聚集在不同的休息室里窃窃私语,他们跟三位死者都是朋友,却没空悼念一下相对无辜的谢苗和米哈尹尔。 之前大家还曾为维什尼亚克扶棺,但那份同病相怜的情谊此刻被恐惧冲澹了。 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货不够’的恐惧。 …… 半个小时之后,拍卖会重开。 客人们返回桌边坐下,无声无息地交换了眼神。 就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们重新确立了同盟的关系,收拢手中的筹码,预备做最后的搏杀。 “一亿五千万美元。”奥金涅茨首先举牌。 他和索尼亚、瓦洛佳是一起回来的,索尼亚和瓦洛佳将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导入了奥金涅茨的账户,现在奥金涅茨是他们这组人的代表了。 来自莫斯科的好朋友们似乎重新确立了友谊,又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只有三份货品剩下,上半场的相互试探也已经结束,大家都不再隐藏实力,价格很快抬升到了之前零出过的三亿美元。 除了罗曼诺夫家族的三位和已经得手一次的安娜冷眼旁观,其他人都参与了竞价。 尽管抱着极大的决心,但三亿美元的高价还是像高墙那样挡住了一些人。 如此看来这些人的身家都是几亿美元的级别,并非什么顶级富豪,超过一定的数字他们就得跟谢苗一样想办法去拆借,支付惊人的利息。 而在场唯一的顶级富豪又开始画她的画了,这一次她起的稿不再是《最后的晚餐》的,但皇女殿下的画功其实并不那么优秀,看她东一笔西一笔地涂抹,路明非暂时还猜不出她想画的是什么。 “三亿一千万美元。”路明非举起手牌。 “很抱歉,路先生您的余额不够。”布宁冷冷地说。 路明非从口袋里掏出布宁给的那张卡,丢了出去,沿着桌面稳稳地滑到对方面前。 验证了余额之后,布宁点了点头,“欢迎加入游戏。” 这俩人一唱一和,都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 /90/90102/32085712.html 290.筹码 听到这一老一少两人的对话后,其他人立刻警觉起来。 冷艳的叶卡捷琳娜首先质疑,“敢问秘书先生的出价是代表罗曼诺夫家族吗?” “不是,他只是用自己的筹码玩玩。”零扭头看着楚子航,“你要不要一些筹码?” 楚子航摇摇头。 零又看向顾谶,后者把手里的筹码放到桌上,一枚枚的,摞起七八个。 零以目光示意:你的钱呢,就这点儿? 顾谶想了想,回视:财大气粗的皇女要不要支援一下? “……”零移开视线,不再交流。 众人自然不明他们的眼神交流,奥金涅茨沉声问道:“罗曼诺夫家族的秘书都能动用三亿一千万美元的筹码吗?” “三亿两千万美元。”路明非纠正。 他懒得跟这些人啰嗦,所以用上了跟零一样的战术。 威压无声无息间降临在会议桌上,这个一路上始终耷拉着眉眼的秘书,感觉给皇女殿下拎包都嫌猥琐,此刻却透着世家子弟般的从容甚至百无聊赖的态度,挥舞着大额资金杀了进来。 这毫无疑问是个劲敌,无论站在他背后的是不是罗曼诺夫家族。 “三亿两千万美元一次。”布宁环顾四周。 “三亿两千五百万美元。”奥金涅茨举牌。 他只加了五百万,可能是筹码不足了,也可能是故意示弱。 “三亿三千万。”路明非接着举。 其实他有点紧张,他账面上统共就四个亿,早知道上半场先声夺人拿下一份。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也是格里高利那个亡命徒搞事,他要是不毁掉那两份场外交易的货品,大家此刻也不会杀红了眼。 但他提醒自己此刻万万不能露出马脚,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底牌。 所谓世家子弟般的态度,只是他回忆着凯撒的行为举止,直到今时今日他也还是学生会的继承者,没吃过猪肉但确实看过猪跑。 不过真不够他还可以问零借一点,想来到时候布宁也会凑钱还上的。 “三亿七千五百万美元。”尼基塔缓缓报出了这个数字。 跟前半场不同,没有人轻易退出游戏,每个人都在坚持。 “所有人的资金链都快绷断了。”芬格尔小声说:“现在速战速决!” “四亿美元。”路明非举牌,声音慵懒得像是刚刚起床。 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四亿美元的价格对所有人都是巨大的威压,走进这间会议室的人,不知道抵押了多少,又拆解了多少,合纵连横,才凑够了眼下的资本。 但在视钱如粪土的新玩家面前,他们的努力都告白费。 就像你练剑三十年想要下山报仇,却发现仇家已经増加了六十年的功力。 世界上真正的道理永远是实力,努力虽然感人,但被感动的终究只是自己。 路明非没来由地想要叹气,虽然甩出这个价码的人是他自己,但在神情惨澹的索尼亚面前,他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值得骄傲。 “四亿一次,四亿两次...”布宁举着小槌,扫视场间。 只有路明非知道他是多盼看赶快把这一槌砸下去,但他还不能露出马脚。 “五年。”叶卡捷琳娜举起手中的牌子,“四亿美元,加五年。” 布宁的脸色微变,但还是稳住了,微微点头,“叶卡捷琳娜増加了出价,四亿美元,加五年。” 路明非愣住了,这‘五年’算怎么回事?他们来这里就是拍买时间,可难道时间也能作为筹码? 那他们买到的罐子里,又密封着多少的时间。 短暂的沉默之后,列昂尼德举起牌子,“四亿美元加六年。” “七年。”尼基塔跟着举牌。 四亿美元的心理价位一旦被突破,没有人再踌躇,每个人都平静地以时间加价。但在计算时间的价格时,他们远比计算金钱更加谨慎,每次加价都是以一年为单位。 “三亿五千万美元,加十五年。”雅科夫艰难地说。 这暴露了他的底牌,他在加到三亿五千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价,那是因为他的账户中余额已经不足。直到时间取代了美元成为新的硬通货,他才重新加入了战局。 “请稍等,我需要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卖家,看他是否愿意接受以时间取代货币来继续拍卖。”布宁再度暂停了拍卖进程。 他看向路明非,解释道:“除了美元,我们也接受服务年限作为计价单位。叶卡捷琳娜小姐的出价是四亿美元加上她的家族为卖家全身心地服务五年,而雅科夫先生则愿意倾家族之力为卖家服务十五年,但由于现金不足,他把货币出价降低到了三亿五千万。这一点我得跟卖家沟通一下,不需要多久,请各位稍作等候。” 他起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沉默的卖家们。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了某个可怕的真相--这不是什么养蛊的罐子,这是一个牢笼。 这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虽然无法确认他们的真实年龄,但其实都是某个幕后黑手的囚徒,为了获得更多的时间,他们必须承诺一定时长的服务。在拍卖会上允许服务年限当作价格,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现。 一个家族一年的服务值多少钱?这就像一个人的一生值多少钱,本该无法确定,但在023号城市,都可以计算。 如果连人生都可以计算,那还有什么不能计算的?爰情、欢乐、贞操、尊严,为了能更多一些时间,都可以被押在桌上。 没来由的恐惧,伴随着没来由的愤怒,他缓缓地握拳,指缝中似乎流淌着嘶嘶作响的真气,就像里的武林高手那样,想要把这张桌子一把掀翻,再掐住那个幕后人的脖子。 但一只手及时地按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压住了他的怒火。 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霜雪一样的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片刻之后,布宁回来了,“卖家接受了您的出价,雅科夫先生,但他也要求我申明两个原则。以时间出价,只能在您耗尽了所有账面现金之后。其次,以时间加价不能是无限的,这个限度,对每个家族而言是不同的。” 列昂尼德敲了敲桌面,“我们能知道各家的额度吗?” 布宁摇了摇头,“很遗憾,只有在你们触发了这个上限的时候,我才会叫停。” /90/90102/32089382.html 291.不老 听到布宁的话后,索尼亚凄凉地笑笑,“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花光我们现在账上的钱,还要透支我们未来所有的生命,才能换到活下去的机会,是吗?” “我很抱歉,索尼亚,但我只是一个主持人。”布宁幽幽道。 “我来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如果布宁先生允许的话,我要提前离开了。”那位来自圣彼得堡的安娜小姐站起身来,现在那个皮箱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当然可以,恭喜你,我亲爰的安娜。代我问你丈夫好,我知道快要耗尽时间的人是他。”布宁站起身来,把她送到门边,把她的卡递还,“漂亮的战术,卡里还剩430万美元。” 剩下的人神情各异,任谁看到安娜出价时那果决的态度,都会认为她的账面资金非常充裕,但其实她出到一亿九千万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搏。 她赌赢了,为了那个没有露面的丈夫,也许他正躺在某家医院的icu里,等看妻子带回这份救命的神药。 安娜简单地拥抱了布宁,急急匆匆地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其他人一眼。 她凭借机智和侥幸逃出了陷阱,从门在她背后关上的那一刻开始,野兽们就得为仅剩的三个机会搏杀。 布宁返回桌边坐下,“之前为我们做过贡献的人,有些人持有那种无法复制的金币,这是卖家对各位诚擎的谢意。它的价值,等于一年的时间,在这张桌子上,它也是有效的流通货币。” 路明非意识到他这是在提醒自己。 三十几枚小金币,他忽然想明白了,那是布宁历年服役的报酬,他已经为这个组织工作了三十多年。 临时筹措了三亿多美元很可能是句假话,他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路明非。 连带主持人都是一只困兽,想得越深越叫人不安,那个连露面都不敢的卖家,在场的人却都畏惧他像是畏惧神鬼。 货物此时就在这间屋子里,抢了货物,跟他路明非一样亡命天涯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可他们都恪守看卖家制订的规则,不敢越雷池一步。 布宁开口道:“恕我直言,今年集会的人中,只有少数人获得了邀请。筛选原则只有两个,一是准备了足够的筹码,强烈要求参加的,二是有需要的人,你们为了更多的时间,自然会竭尽全力。 我理解你们中的不少人都希望在价格低谷的时候获得一份货品,它可以被保存在冷库里,令你们安心。但随看谢苗买下的两份货品被毁,今年已经必然是价格的高峰了。在这个时候,有没有人愿意跟安娜一样退出,给那些更需要的人一个机会呢?” 长久的沉默,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跟自己的盟友对视,却不置一词。 布宁轻轻地叹了口气。 “继续吧,布宁。”列昂尼德低声道:“你知道为何今年的竞争格外激烈吗?不是因为货品不足,而是因为你。那么多年来,有你主持这项拍卖,我们一直有所期待,但你的服役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年的主持人是谁,到现在还没有公布。你虽然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但谁也不能肯定你的继任会比你好,也许明年就没有023号城市了,我们坐看火车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是白雪覆盖的废墟。这时候,谁不想要一份货品存在自己的冷库里呢?” 布宁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明白了。” “我想问个问题。”零举手,“罗曼诺夫家族也可以用时间加码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特意请示了真正的卖家,他表示非常愿意邀请罗曼诺夫家族加入我们。”布宁摇头,“但很遗憾,我们无法对你们的时间做估价,而且你们的财力足够,也根本不必用时间来加价。3000万美元折抵一年的服役时间,殿下您可以继续用美元。” 零澹澹道:“看来我们还不算被信任的朋友。” “谁敢期待沙皇家族的效忠呢?”布宁说:“三亿五千万美元,加十五年。雅科夫先生刚才的出价,按照3000万美元一年折低,现在的价格等值于八亿美元。” 路明非开始把玩兜里的小口袋了,他还剩差不多十亿美元的小金币,按照眼下这个疯狂的趋势难说够不够,最好在第四件和第五件货品中拿下一件。 “四亿美元,加十五年。”叶卡捷琳娜的声音依然平静。 索尼亚笑了笑,“叶卡捷琳娜,我们已经荀延残喘了多久?就像是被吸血鬼养起来的人类,你能呼吸、能吃东西、能跟你喜欢的年轻男人狂欢到天明,可你没有希望。你活得越久,只是为了提供更多的血液,如果你无法完成服役期,你的孩子还要继续为你偿还。活着,真的那么重要吗?“ 路明非上下打量叶卡捷琳娜,这婀娜冷艳的女孩看起来最多25岁,却已经有了孩子。 这群人的年龄似乎被那种神奇的水蛭锁死了,他们不老也不死,前提是永远为某个人服务。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叶卡捷琳娜低头看看桌面,“看看你自己,就在上个月,你抛售了绝大部分的资产,把钱存在一张卡里,带着它来到这里。可你的时间还够用,你原本不需要那么着急,你是为了谁这么做的?那可怜的家伙到死都没明白,你是在帮他筹钱,如果你早点跟他说明白,他也不至于割断自己的动脉了。”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察出他们身上那股陈旧的气息,鲜活的面孔后面,似乎有一双沧桑的眼睛始终审视看你。 现在这种猜测被证实了,这是一群靠着邪术滞留在世间的鬼魂,就像吸血鬼。 可吸血鬼之间居然还有着这样的羁绊,妖冶动人的索尼亚一路上跟很多人眉来眼去,随便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可原来始终在意的就只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 叶卡捷琳娜抬起头,直视索尼亚的眼睛,“你没有孩子,不知道这个陷阱有多深,你用过那种药,你的后代就会出现基因缺陷,能够纠正基因缺陷的还是那种药。 三个月前,我给我的孩子做了低温储存的处理,他现在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但那种药能唤醒他,我又会听到他叫我妈妈。我可以为这件事支付任何代价!“ /90/90102/32089577.html 292.厮杀 “幕后那位老板锁定的不是你和你家族的服役期限,还有你的朋友亲人、你的杜会关系,你的一切。” 叶卡捷琳娜轻声说:“只有被耗尽的人有资格退出这场游戏,只要你还活着,你就得为活着这件事受刑。” “四亿美元,加十五年。”布宁重申了当前的报价。 “五亿美元,加十三年。”奥金涅茨举起了号牌。 他一直在观望,至此终于加入了竞价。 他捏着自己、瓦洛佳和索尼亚三个人的筹码,这群来自莫断科的好朋友在其他人的压力下达成了一致。 “奥金涅茨,你是那个时间不够的人。”列昂尼德忽然开口。 奥金涅茨的脸色微变,却没有否认。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底牌都差不多清楚了,索尼亚是想帮维什尼亚克,那么她不是缺时间的人。 瓦洛佳的攻势虽然凶勐,但最终选择了把筹码交给了奥金涅茨,那么一直表现得最冷静的奥金涅茨才是危在旦夕的那个人。 表面上他一直试图维持秩序,劝大家不要互斗,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他很希望趁着价格没有升上来之前自己买下一份。 “你知道了又如何?我是个有朋友的人,而我的朋友最后决定支持我。”奥金涅茨向瓦洛佳和索尼亚,“如果是他们遇到了问题,反过来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们。“ 叶卡捷琳娜没有说话。 她紧绷着嘴唇,显然是在犹豫,但也许还没到孤注一掷的时候,毕竟还有两份货品剩下。 就在奥金涅茨如释重负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马克西姆叹了口气,“五亿美元,加十五年!“ 奥金涅茨勐地坐直了,恶狠狠地瞪着马克西姆,目光几乎能杀死这个懒洋洋的男孩。 “你忽略了我,这是你战术上的漏洞。留在这张桌子上的人,都不是来旁观的。”马克西姆根本不回应他的眼神,“布宁先生,可以举起您的锤子了。” 奥金涅茨眼角抽搐,怒气如虎,可在布宁三次重复价格的时间里,他始终没有再度举起号牌。 马克西姆付出了七枚金色硬币,加上八年的服役期和卡里的五亿美元,得到了第四件货品。 他跟安娜一样迅速地离开了会议室,没人知道这件货品最后会用在某人身上还是被封存到冷库中去。 也许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逃亡了,在最后两份货物的归属权确定之后,也许随之到来的就是猎杀。 路明非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同伴是一群杀胚。 零新的漫画已经画了一半了,居然是一幅地狱变相,狗和负剑的豪猪继续出场,蹲在旁边呆呆地着着尸山血河。 “第五份货品,哪位客人第一个出价?”布宁缓缓地发问。 “三亿美元。”叶卡捷琳娜谨慎地开始报价。 奥金涅茨和列昂尼德随之跟进。 剩下有资格竞争的似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会议室里他们的声音循环响起。 经过15分钟的相互追逐,价格回到了前一轮的高度。 路明非心里做着简单的算数,以一年服役时间折算3000万美元计,叶卡捷琳娜的报价其实是八亿五千万美元,而奥金涅茨的报价则是八亿九千万美元,而列昂尼德已经两轮没有给出新的出价了。 虽然还紧咬着不放,但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四亿美元,加二十五年,这是叶卡捷琳娜的报价。第一次。”布宁举着小锤。 “四亿美元,加三十年。”这时候,路明非举起手中的号牌。 是时候终结这冗长的游戏了,他兜里的小金币每一枚都值一年的时光,加上卡里的四亿。 亚历山大·布宁的视线几度投向了他,路明非懂他的意思。 他摸出那个装满硬币的小皮口袋,当着众人的面,一枚一枚地排列成矩阵,排出了三十枚。 他这么做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看着布宁。 拍完三十枚之后,路明非的硬币袋子仍然充实。 这狡猾的小游戏是他趁着去洗手间的时候往里面混了一堆别的硬币,这给人他的荷包依然充实的错觉,加上那排列整齐的金色硬币,产生了如此震撼的视觉效果。 没有人跟路明非竞争,布宁的小锤落下,路明非很轻松地拿到了第五份货品,提着丰提箱的女孩来到他背后站定。 虽然很想打开手提箱研究一下那种大水蛭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努力装得漫不经心。 好在没有人关注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宁身上。 “原来我们的竞争者还包括了主持人本人。”叶卡捷琳娜幽幽地说。 跟布宁想的一样,一旦这小袋金币暴露,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他是路明非背后的人。 】 “我们的规则并不禁止这样的行为,每个人都可以雇佣代理人,只要你们相信代理人最后会把货品交到你们手上。”布宁冷冷地面对所有人的目光,“我就要离开现在的岗位了,与其带着那一袋金币走,不如带着一份货品走。等有人需要它的时候,应该会有令我满意的报价。” 此时就看出老贼的狡诈来,直到此刻他仍然隐瞒了克里斯廷娜的病情,言外之意是它会成为一份库存品,等待场外交易的机会。 “我劝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最后一份货品上,这个漫长的夜晚就要结束了。”布宁低声道:“我希望它顺利。” 路明非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欣慰之意,就像妖怪刚刚渡动成功。 这个在位三十几年的大妖怪,他人生中最大的劫数是那个不懂事的女儿,现在他通过把所有宝器给一个过路的二混子,成功地度过了劫数,只等这个夜晚过去就可以飘逸地远遁。 可他的劫数真的结束了吗?总觉得雇佣他的人不会轻易地放他离开,恶魔的代理人哪有那么好当? 路明非用眼神示意楚子航,楚子航立刻就明白了,起身拎着箱子离开。 有安娜和马克西姆的例子在前,没有人阻止他。 有他在,货品是安全的,他也会找到克里斯廷娜确保她的安全。 但路明非不准备走,他要看着这场厮杀落幕,零也没有想走的意思,她正临摹恶鬼们最后的表情。 顾谶当然也没走,他喜欢看旁人的焦灼。 /90/90102/32092782.html 293.地毯 “最后一份货品,它的纯度也是最好的。” 布宁低声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准备好你们的筹码。” 隔着桌子,叶卡捷琳娜和奥金涅茨四目相对,周围的气温似乎都因这危险的凝视而下降。 “我们没有人会让步的,对吗,奥金涅茨?”叶卡捷琳娜慢慢说道。 “生存或者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奥金涅茨用《哈姆雷特》中的台词回答。 “已经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了。”叶卡捷琳娜轻声说:“四亿美元,加20年。” 这是她前一次最后的报价,但被路明非以五亿美元和30枚小金币力压,此刻她毫不犹豫地把价格直推峰顶。 】 “五亿美元,加20年。”奥金涅茨同样开始报价。 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每个人都认为奥金涅茨的现金已经耗尽,之前他跟叶卡捷琳娜一样,以为幕后老板服务的时间加价,然而他居然还能在现金上加价。 这种加价对他来说应该也是痛苦的,他眼角抽搐、神情凶狠得像是要把叶卡捷琳娜生吞活剥。 叶卡捷琳娜震惊之后立刻恢复过来,“四亿美元,加30年!” 把服役期折算后,奥金涅茨的实际出价是12亿3000万美元,而叶卡捷琳娜报出的则是13亿美元的恐怖天价。 奥金涅茨还在犹豫,布宁举手打断了这场竞赛,“很遗憾,我亲爰的叶卡捷琳娜,你的报价我不能接受。分析你家族的现状,卖家最多能接受的是25年服役期,他甚至无法确定你的家族还能存续25年。” 叶卡捷琳娜的脸色骤然间惨白,而奥金涅茨惊讶之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所有人都记起了布宁之前说的话,他们的时间并非无限,能透支的额度早已被锁死。 “我想跟卖家直接通话。“叶卡捷琳娜说:“关于我的家族,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这个冷艳倔强的女人,以低微而颤抖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隐隐透着求恳。 “我很抱歉,亲爰的叶卡捷琳娜,卖家从不跟我之外的人通话。”布宁叹了口气,“我很想为你做些什么,但如你知道的那样,我的钱也都已经滚进了卖家的账户。” 这句话仿佛丧钟敲响,连路明非这种旁观者的心里都生出一股悲凉来。 孩子还沉睡在某个低温的箱子里等她,母亲却已经耗尽了现在乃至未来的所有筹码。 叶卡捷琳娜扶着桌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忽然间她又从怯生生的少女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妇,但仍强撑着自己的尊严。 她似乎是要离开这间会议室了,每个人都目送她,路明非甚至犹豫着要不要起身送送她。 他心里忽然多了一丝罪孽感,也许完成了克里斯廷娜和布宁的嘱托,就从某个不认识的人的手里拿走了生的机会。 叶卡捷琳娜在后边转过身来,怔怔地着着布宁。 布宁正要说什么,她忽然打开手提包,从中拔出了精巧的手枪。 所有人都起身想要闪躲,布宁身边的女孩们闪电般在他面前组成人墙,纷纷掏出武器。 “放下枪!”布宁大吼着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推开,想要扑向叶卡捷琳娜。 谁都不能理解他此刻的作法,只有路明非采取了完全泪同的行动,但他被四处逃窜的客人们挡住了,而布宁终究是不够快。 叶卡捷琳娜用那支枪对准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开枪,子弹带着血和心脏的碎片,从背后的伤口中喷溅而出。 布宁抱住后仰的叶卡捷琳娜,扶着她慢慢地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血斑越来越大。 他半跪着,抱着叶卡捷琳娜,却没有呼叫医生,谁都知道根本救不回来了。 “这间屋子里的每个刽子手。”叶卡捷琳娜直视布宁的眼睛,嘶哑地说:“都要踏着我的血走出去。” 路明非这才明白她何以要走到门口才壮烈地自戕,并非她忽然间被悲情控制了,而是源于某个古老的欧洲仪式。 君主在城门前自刎,攻占城池的侵略者除非重修城门,否则就必须踩着溅过他血的土地入城。 而那时候修建城市的时候会把奴隶甚至武士埋入地基,他们的魂灵会始终守护着城池,沾染了君王鲜血的人都被诅咒,城灵们会悄无声息地杀死那些人。 叶卡捷琳娜诅咒了这间屋子里的每个人,这是她唯一能表达反抗的方式。 “我向你保证,不会揭掉这块地毯。”布宁说:“他们都会从上面踩过。” 叶卡捷琳娜原本已经渐渐涣散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那么一点点神光,她怔怔地着了布宁一眼,“再见了,恶鬼的仆人,我知道你是想你的女儿活下去,我原谅你。” 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布宁抱着她站了起来,把她交给了一名随从。 “遗体处理方式跟其他人一样,但她必须被尊敬地对待。”布宁说。 随从抱着叶卡捷琳娜的遗体匆匆而去,布宁垂手站在叶卡捷琳娜的血泊里,血从他的手上缓缓低落,倒像他才是那个杀死叶卡捷琳娜的凶手。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凝滞在叶卡捷琳娜死前那一刻的动作上,寂静,除了铅笔在纸面刮擦的沙沙声,零仍旧在完善着她的漫画。 叶卡捷琳娜掏出枪的那一刻,只有她和顾谶不曾移动位置,她是冷的,似乎连血液都没有温度。而顾谶,好像对这群窃取时间的人也格外冷漠,要说他刚刚没有反应过来是不可能的。 不过细想回来,他好像本就不是热络的人。 “五亿美元,加25年。”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布宁缓缓转身看过去,是奥金涅茨,他举着号牌,重申了自己的报价。 “你的意思,是拍卖还没有结束,是么我亲爰的奥金涅茨?” “当然没有,布宁先生,您的服役期还没结束,手中还握着锤子。”奥金涅茨加重了语气,“五亿美元,加25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看向布宁,而是看向最后那名拎着箱子的女孩,眼中喷薄着狂热,那是野兽缓缓地接近受伤倒地的猎物。 路明非忽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却不知是叶卡捷琳娜留下的,还是这个老家伙散发出来的。 “是,你说的没错,拍卖会还没有结束。”布宁大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不坐下,而是高举木锤,“五亿美元,加25年!一次,两次!” 奥金涅茨笑了起来,那是胜利者的笑容,叶卡捷琳娜已经死了,这间屋子里再没有其他缺时间的人,也没有人有足够的筹码。 他支付了高昂的代价,但他终于能活下去了。 “13亿美元。”忽的,有某个人轻描澹写地说。 /90/90102/32093026.html 294.散场 13亿美元,这个价格恰恰是刚才叶卡捷琳娜的报价,只不过没有用服役期来折抵。 当然不是顾谶报的价。 奥金涅茨狂怒地看过去,那个人甚至懒得举牌,因为她的手还要用来画画。 能以现金出得起这个价格的人,只有零。 没人想到罗曼诺夫家族还会出手竞争最后一份货品,皇女殿下从头到尾都对拍卖显得毫无兴趣,而她那位半路打动的秘书却是布宁的代理人。 “13亿美元是个超出常理的数字,殿下,你确定吗?”布宁沉声问。 “布宁先生只需要看我卡里的余额够不够就好了,如果没有人继续竞价,就从里面划走13亿美元。”零说。 布宁沉默良久,“刚才插卡的时候我们的系统显示了异常,您的卡没有额度限制,理论上您能划走全世界的钱。” 所有人惊讶地对视。 美国运通发行的黑卡名义上没有上限,但事实上针对每位具体的客户依然有限制,透支到那个额度的时候,银行方面就会打来电话。 13亿美元是能够令一个小国破产的巨资,没有任何银行敢让客户划卡就把钱提走,唯一的解释,是这位客户在银行的存款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划这样的数字,甚至不需要提前告知银行。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如果需要查实的话,我可以先转13亿到您的账户作为保证金。”零跟布宁说着话,却抬起头,看看奥金涅茨。 路明非心里一动,零很少那么认真地凝视一个人,她懒得跟绝大多数人交换眼神。 她认真地看看谁,最大的可能是审视敌人。 路明知道她为何要跟奥金涅茨为敌,以她的性格,树敌这种事她也懒得做。 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冷澹,奥金涅茨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 他深吸一口,双手按看桌面,“我们都相信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我们中没有人会想在拍卖会上挑战您。对您来说,这场拍卖不过是游戏。我知道您之前出价是看穿了谢苗和米哈尹尔想做场外交易。而我是真的需要这件货,能否赐我少许的恩典,让它归我呢?”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诚恳,甚至透看谦卑,可对零完全没用。 她耸了耸肩,“出过的价,难道还能收回来吗?您想要那件货物,就添加新的筹码吧。” 奥金涅茨看向布宁,后者摇了摇头,“我很抱歉,您的透支年限也是25年,如果加价,您只能拿出更多的现金了。” 奥金涅玆的丧祌也敲晌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魂魄出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他,以免这个走投无路的家伙也掏出枪来,奥金涅茨却举起手来,“五亿六千万美元,加25年。” 他竟然戛的又拿出了六千万美元,用现金提高了价格。 “很抱歉,奥金涅茨,你卡里的额度不够了。”布宁说。 “拿这张卡去,卡里还有钱!”奥金涅茨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沿看桌面滑向布宁。 “奥金涅茨先生,您手中的卡看起来是维什尼亚克的。带看一亿美元来购买时间的维什尼亚克,他死了,但他的一亿美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零幽幽地发问。 奥金涅茨勐地颤抖了一下,如被雷击,但他迅速地恢复了平静,“这是维什尼亚克最后的礼物。” “你的朋友很需要时间,你也很需要时间,但他觉得他带来的钱不够买回时间了,所以他牺牲了自己,把筹码给了你?”零澹澹道:“真是令人感动的友谊呢。” “那晚维什尼亚克喝了太多酒,他太激动了。”奥金涅茨缓缓道:“我们这些人永远都走在生死的边缘,想过要结束自己的,不止维什尼亚克一个人吧?” 他环顾众人,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唯独跳过了索尼亚。 没有人赞同,却也没有人出言否认。 这群用钱来续命的老家伙,钱尽的那一天,也就是命断的一天,趁着兜里还有最后一块金币,结束自己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坚持到现在才拿出这张维什尼亚克的卡,是想留住朋友的遗物吗?但为了活命,还是拿出来了。”零的语气过于平澹,听不出是揶揄还是赞美。 路明非无意中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漫画,忽然微微战栗。 “在罗曼诺夫家族的财力面前,我们都是蝼蚁。”奥金涅茨的语气卑微而诚恳,“我再度恳求您的慈悲和恩典,以后有我的家族能为殿下服务的地方,我在所不辞。” “无所谓慈悲和恩典,太贵了,我退出。”零摆了摆手。 奥金涅茨愣住了,零来势凶勐,却又轻易退出,让人捉摸不透。 再也没有人加价了,直到布宁的木锤落下,奥金涅茨才如释重负地笑了。 拎着最后一个手提箱的女孩来到他面前,同时递上一把钥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钥匙打开手铐,把手提箱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没有人寒暄,也没有人跟他道贺,布宁沉默着起身打开了会议室的门,像个管家似的站在门边。 客人们脚步匆匆地离开,片刻都不愿多待,这神秘的拍卖场是他们续命的地方,却也是吸干他们鲜血的地方,而奥金涅茨冲在最前面。 布宁向每个出门的客人鞠躬,说着‘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大家服务了,祝您健康。’ 奥金涅茨的脚步声已经去得很远了。 路明非注意到布宁把唯一一片没有浸透叶卡捷琳娜鲜血的地方站了,这样所有的客人都必须踩过叶卡捷琳娜的血迹才能离开,他居然真的完成了那个嘱托。 唯有索尼亚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桌面,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零把刚刚画完的漫画放在她的面前,一句话都没说。 路明非心事重重地返回外面的会场,克里斯廷娜急切地冲了上来,把他拉到角落里,“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啊。”路明非看了一眼站在窗边冷冷四顾的楚子航,箱子还拷在他的手腕上。 “你的那位倔强朋友说,只有你同意他才能开箱。”克里斯廷娜没好气地说。 “水蛭,箱子里是个玻璃罐子,罐子里面是大水蛭。”路明非比了比尺寸。 “生物武器?”克里斯廷娜瞪大了眼睛。 /90/90102/32098302.html 295.续命 路明非意识到克里斯廷娜并不知道自家老爹才是真正的买家,且为这件货物输送了巨款。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也很想赶快离开会场,找个隐秘的地方研究一下箱子里的水蛭。 但今夜的风雪尤其地勐烈,急于离开的奥金涅茨已经推开了会场的门,狂风卷着暴雪扑了进来,把他推得接连倒退几步,布宁的随从们立刻冲上来又把门关上了。 路明非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全都是雪。 雪已经淹没了道路和这座建筑物的下半截,随从们已经调来了铲雪车,铲雪车闪着黄灯一再地冲向雪墙,但看起来还得几个小时才能把道路清理出来。 之前拍得货品的安娜和马克西姆也还留在会场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角落里的位置,布宁派出的荷枪随从们围绕他们组成人墙,奥金涅茨的身边也是如此。 “还没结束。”楚子航低声说。 路明非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会场中紧张的气氛,仿佛置身狼群。 饥饿的狼群,极其有限的食物,理智有可能泯灭,规则也会被突破。 格里高利可以为了货品铤而走险,别人也一样。 但这种事应该在布宁的预计之中,所以进入023号城市的贵宾都不能有自己的随从,一切的服务和安保由布宁提供。 当然,尊贵的罗曼诺夫家族除外。 所以楚子航不允许克里斯廷娜检查货物,他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站在这里,随时都会拔出刀来。 “这里倒是一个无人所知的埋骨之地。”顾谶自语道。 楚子航看他一眼,怀里的刀抱得更紧了。 路明非觉得这是个冷笑话,他环顾四周,一身红裙的索尼亚刚从地下室里出来,正穿越会场把手伸向紧张的奥金涅茨。 这一路上她都是美艳动人的,无时无刻不在闪光,但从未如此神采飞扬,像是火焰那样冉冉地飘动。 奥金涅茨也站起身来,走出随从们构成的人墙,向着索尼亚伸出手去。 他们先是拉手,再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是胜利之后盟友间的庆祝,如果不是索尼亚和瓦洛佳拿出自己的筹码,奥金涅茨也拍不下最后也最昂贵的那份货物。 但下一刻,纯银的裁纸刀就从背后穿透了奥金涅茨的心脏,索尼亚松开刀柄,冷冷地把他推开。 奥金涅茨想说什么,可满嘴喷出的只是血沫。 扣在他手上的箱子被索尼亚拉开,飞出了那个价值十几亿美元的玻璃罐子,巨大的水蛭在营养液中蠕动着。 这一幕激发了在场几乎每个人的贪婪,他们不约而同地踏上一步,可索尼亚从坤包里抽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射。 枪声挡住了所有人的脚步,索尼亚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玻璃罐子落地,裂了一道缝,营养液从中渗漏出来。 索尼亚立刻压低枪口对准玻璃罐子,看起来竟然是想直接毁掉这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被刺穿心脏的奥金涅茨忽然睁开了眼睛,从胸口里拔出了那柄银色的裁纸刀。 】 索尼亚从背后刺入,刀尖从前胸透出,奥金涅茨却是从胸口拔刀,让那柄刀完全了洞穿了自己的心脏。 他闪电般接近索尼亚,从背后锁住她,一刀割断了她的喉咙,跟着一刀刺穿了她的心脏,再是一刀刺穿了她的肾脏! 他吐着血,一刀刀地刺下去,每一刀都毁掉索尼亚一处足以致命的器官,就像解剖医生那样精密,直到两名随从冲上去把双方拉开。 这对最好的朋友瘫坐在地,凶狠地瞪着彼此,身上沐浴着两个人的血。 “你们都看到了!是她先攻击我,是她先攻击我的!”奥金涅茨大吼。 索尼亚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奥金涅茨第一刀就切断了她的喉管。她的伤远比奥金涅茨更重,坚持了几秒钟就仰面倒下。 都发生在电光石火般的顷刻间,布宁冲上来扣住索尼亚的手腕,但遗憾地摇了摇头。 奥金涅茨同样处在死亡的边缘,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向已经破裂的玻璃罐子,他拾起了索尼亚留下的手枪,指向身边所有人,最后是布宁。 “那是我的!我为它付了钱!你有保护我的责任!”他大吼,凶煞得像是厉鬼。 “是,作为主持人,我有保护你的责任,那是你的。”布宁把玻璃罐子踢过去。 奥金涅茨拿到罐子,狠狠地在地下砸裂,抓出其中的水蛭放到自己的喉间。 巨大的水蛭如章鱼那样狠狠地吸附在他的皮肤上,他做完了这一切,才仰面倒地,失去了意识。 布宁挥了挥手,随从们立刻用担架抬走了两人的尸体,奥金涅茨被抬上担架的时候,那水蛭正大口地吸吮着他的血液,他皮下的大血管也随着水蛭的吸吮搏动。 他正在经历一场新生,而索尼亚却是真的死了,她苍白得就像纸,以血落笔,写完了她和维什尼亚克的故事。 只有她和路明非看到了零的漫画,画的是地狱变相,长着奥金涅茨脸的恶鬼把维什尼亚克的尸体丢入了血池。 这场血腥的拍卖会从维什尼亚克的死就已经开始了,他和奥金涅茨都需要时间,但他没有凑够活下去的钱。 在奥金涅茨的劝导下,奥金涅茨始终是这帮人里的大哥,那么温和那么循循善诱,维什尼亚克像个脆弱的孩子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把钱留给了索尼亚。 但奥金涅茨拿了他的卡,藏在口袋里作为最后的筹码。 零之所以最后要出价,不过是要逼着奥金涅茨把那张卡拿出来。 零并不想卷入这场恩怨中,所以她把机会给了索尼亚。 但奥金涅茨觉察了索尼亚的来意,他故意承受了索尼亚致命的一刀,因为他还有那只神秘的水蛭,只要有那东西在,死神都带不走他。 布宁应该也猜出了事情的经过,但根据规则,奥金涅茨做得都对,他是自卫的受害者。 布宁靠在吧台边默默地抽着烟斗,随从们清理着地摊上的血迹,客人们各自散开,他们还得等到门前的积雪清理完毕。 这群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苛求着延长生命,却又对死亡无动于衷。他们鲜活,同时麻木,年轻,而又苍老。 路明非走到布宁身边,眼下他是布宁的代理人,这个消息想来很多人都知道了,也不必遮遮掩掩。 “真相,你应该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布宁低声说。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和你都算这里的年轻人了。”路明非语气莫名道:“在你莫斯科的餐厅里有很多画像,画像上的老家伙就是现在跟我们喝酒的人,不是什么子孙后代,而是你的货物让他们返老还童了。” /90/90102/32098513.html 295.磁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90/90102/32098536.html 296.进攻 “跟我走!跟我走!” 布宁把克里斯廷娜扶了起来。 拼内心顽强的话,情报员小姐不如她作恶多端的老爹,誓要铲除一切罪恶的正义感也比不过‘我就是要救我女儿’的狠劲儿。 敌人已经现身了,狂风吹起窗帘的时候,路明非看见黑色的人影张着风帆而来。 居然是风筝滑雪,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单凭滑雪板很难穿越茫茫雪原,但那些人在腰间捆上了类似降落伞的风筝,强劲的风力带着他们在雪地上高速穿梭。 零虚弱得已经站不起来了,顾谶与她对视一眼,拍了拍正焦急四顾的路明非,后者先是一愣,随后麻熘地把零横抱起来。 路某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现在分外有眼力劲儿。 人们跌跌撞撞地跟着布宁,从侧门离开,失去行动能力的就只有丢下。 在这种时候,克格勃精英般的随从们反而不如养尊处优的客人们扛得住,老家伙们才是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内心坚如铁石。 他们并未跑出多远,就听见了会场中传来的枪声,那些风筝滑雪来的黑影已经冲进了会场。 这是一场准备充分的进攻,电磁场的重启只是前奏。 单听枪声路明非就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了,那是特种部队享有盛名的an94突击步枪。 眼下他们可以依赖的只有布宁,这座巨大的环形建筑中道路复杂,但布宁知道所有隐秘的出入口,他故意走最曲折的道路,给追踪的特种部队制造麻烦。 马克西姆和列昂尼德这些人不再隐藏自己的身手,他们之前很可能都是军队的指挥官,体魄过人,战场经验丰富,即使脑子乱成一锅粥也还是有条不紊地推进。 他们也都找到了这种环境下好用的武器,随从们用来扣紧军呢大衣的宽皮带,皮带本身不会被磁化,沉重的铜扣也是抗磁性很高的材质,挥舞起来是类似流星锤的武器。 特种部队穿着屏蔽衣,手持工程塑料特别制造的an94突击步枪,不受磁场的干扰。 他们准备好了在强磁场中作战,那么他们对023号城市也了如指掌,很可能已经从某种渠道获得了这座废弃城市的情报,所以克里斯廷娜对他们已经没用了,他们发动进攻前并未告知这位忠心耿耿的情报员。 列昂尼德狠狠地挥舞皮带,铜扣自下而上,切过格鲁乌战士的下颌,留下恐怖的伤口,他真正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街头斗殴的高手。 那边安娜刚用高跟鞋的鞋跟打碎了另一名战士的头盖骨,再回头挥舞手中的铝制手提箱砸在另一名战士的胸口。 “干得漂亮安娜。”列昂尼德喘着粗气。 “卫国战争的时候,她可是杀了118个德国人的英雄狙击手,我们的女瓦西里。”马克西姆说:“她只是缺一支步枪。” 话没说完,安娜已经开始扒格鲁乌战士身上的装备了,片刻之后她端起了工程塑料制造的an94,熟练地四下瞄准。 他们现在有四个穿着屏蔽衣的人了,无一不是卫国战争期间的英雄指战员,他们的体魄未必胜过格鲁乌战士,但经验和强大的内心素质绝对领先。 但情况并不乐观,特种部队应该已经封锁了这座建筑的所有出入口。 他们应该是带着格杀令来的,这场战斗的双方很难说谁手里掌握着正义,也许双方都该死。 路明非不想卷进他们的事里,但他眼下不得不跟布宁他们一起行动,他对这座巨型建筑中的道路不熟。 他心中隐隐地有些不安,倒不是担心格鲁部队的进攻,他和顾谶还有楚子航组队,对方即使全副武装也不要紧。令他不安的是某个黑影,这一路上他始终觉得有什么人跟着他们。 零紧紧地蜷缩着,微微颤抖,路明非不得不一路都抱着她。 其他人也不好过,除了少数意志极其坚强的,其他人都双眼通红,严重的人止不住地流着血泪。 楚子航扶着顾谶,其实他并不需要被人搀扶,在最初的失神后他的状态已经回复,但老楚担心他精神失常,万一暴走那才是最大的恐怖... 幻觉一直追着他们,有人会忽然神经质地看向自己背后,好像有恶鬼跟着他似的,也有人尖叫着说‘德国人冲上来了!’却又忽然指着上方,高呼‘看啊,那是我们的飞机!’ 路明非也频频出现幻觉,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走在满是熔岩的洞穴中,浑身着火的猴子成群结队的从后面追上来,超过他跑向前方;有时候他又会以为自己重新走在了前往仕兰中学的路上,天黑黑要下雨;更奇怪的幻觉是他跋涉在破败的教堂里,走廊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怀中不是零而是路鸣泽。 路鸣泽如圣徒般裹着染血的白袍,手和脚上有着类似耶稣的被钉子穿透的伤痕。 好在这种强磁场导致的幻觉并不像赫尔左格的梆子声那样无法摆脱,他还是可以通过集中精神来恢复片刻的清醒。 “瓦洛佳,捡起他的枪,回忆一下这东西怎么用,然后跟上我。”安娜刚刚撂倒了一名格鲁乌战士,把他的武器踢给了瓦洛佳。 瓦洛佳的娃娃脸上仍旧带着几分腼腆羞涩,但检查枪支的麻利手法足以说明这家伙也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紧跟着他抬手一枪,子弹从安娜的肩膀上方飞过,打穿了一名格鲁乌战士的大腿。 安娜上前几步,高跟靴子踩着那名战士的头,补一枪要了他的命。 夺得几件屏蔽衣之后,这帮看似年轻的老家伙居然渐渐地占据了上风,拳打脚踢,皮带挥舞,加上安娜的枪在后面支援,一路平趟。 不过这也好理解,经过龙血的洗礼,他们有着比一般年轻人更为强健的体魄,而他们的战场经验远胜于哪怕最资深的格鲁乌战士。 听他们的对话,他们中很多人甚至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枪林弹雨和尸山血河把他们的神经锻造得极其坚韧。 换源app】 可密集的枪声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特种部队正向这边靠拢,在一条通道的正前方,特种部队的重火力手们占据了地利,用狂暴的火力压制了这帮老家伙。 “他们不是来抓你进监狱,而是要把所有人就地处决!”路明非说。 他和布宁躲在同一条岔道里,布宁紧紧地抱着克里斯廷娜。 克里斯廷娜的状态比零更差,患有渐冻人症的她原本神经系统就不健全,磁场彻底搅乱了她的神经电流。她的身体僵硬,瑟瑟发抖,脸色惨澹得像具尸体。 /90/90102/32102411.html 297.退路 克里斯廷娜的包丢在会场里了,那种特效药在包里。 「你难道还没有想明白他们为什么现在出现?」布宁苦笑,「他们也是为了货物来的,拍卖会刚刚结束,货物一定在我们身上。这不是什么执法行动,而是黑吃黑!」 路明非使劲摇头,暂时地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画面甩掉了。 「你的气垫船停在哪里?」他问。 布宁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天台上有一架直升机,但载不下我们所有人。」 老家伙的坏心眼又在活动了,他只准备了一架直升机,就是出了问题只准备带着女儿跑路,并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死活。 「但载下你和你的朋友还是足够的!」布宁看路明非不回答,赶紧补充,「我可以带上你们,但你们要保护我!」 「我怎么保护你?我只是个秘书,我兄弟手里也只有一把刀。」路明非说。 「可你有两个兄弟。」布宁看了眼顾谶。 路明非哼了声,「你让家教老师去跟特种部队刚正面?」 布宁咧了咧嘴。 路明非说道:「靠我们还不如靠你的朋友。」 他倒不是想要隐藏实力,而是他不想管这事。 这场黑吃黑的争夺里,没有人是正义的。他只想赶紧离开,开着布宁许诺的那艘气垫船跑路。 眼下最重要的是跟这帮人分开行动,人少目标就小。 他也必须走了,他能暂时丢开幻觉,却无法摆脱那种被人跟踪的危机感,如同寒冷的刀锋顶着他的后心。 他把装有货物的手提箱踢给布宁,「我帮你你帮我,大家钱货两清,告诉我气垫船在哪里。」 布宁抓住箱子提手,但紧紧地盯着他,「不,我跟你们走,跟你们走我才能活着退休。」 【鉴于大环境如此, 路明非一愣。 「我知道太多秘密了,这种人通常都活不久。何况我带走了一份货品,为了能活下去,我们之间自相残杀你也看到了。」布宁嘶哑地说:「我还有东西能跟你交换。」 「什么东西?」路明非问。 「是瓦图京让你们来找我的,瓦图京会让你们来找一个普通的黑市商人吗?他让你们来找我,是只有我能带你们找到那里。」布宁强调道:「只有我。」 路明非沉吟,强忍着眩晕,头痛得像是要炸裂。 瓦图京为何会被紧急处决,操纵特种部队来黑吃黑的幕后人是谁,布宁背后的老板又是谁,西伯利亚的雪原上还藏着很多的迷。 是否真的能靠一个坐标和一艘气垫船前往那个地点呢? 瓦图京看起来并非一个随便的人,在自己被处决之前,他把亚历山大·布宁这个名字告诉了零,这是个引路人。 也许还没到把引路人丢下的时候。 …. …… 「需要掩护。」马克西姆从腰间抽出透明的战术匕首,握在手中如同一道寒冰,应该是用某种塑料3d打印出来的,磁场对它完全没用。 「三秒钟后掩护开始。」安娜举起手来,手中握着一枚烟雾弹,她把弯曲的手指一根根伸开,开始倒计时。 三秒钟后,她丢出了烟雾弹。烟雾弹沿着地面滚动,浓烟弥漫了整条通道,安娜闪身出去连射,马克西姆沿着墙壁发动突击。 马克西姆连续中弹,但中弹只是令他稍微趔趄,他从一名格鲁乌战士身上拿到了防弹背心。 枪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几秒钟内他就来到了格鲁乌战士们死守的门口,完全靠听力定位,透明匕首纵横切割,生生地把工程塑料制的步枪 切断,再是接连几刀直刺,浓烟中喷出大片的鲜血。 特种部队是来给这些老家伙送葬的,老家伙们却也没准备给他们留生路。 武装起来的客人们纷纷从各自藏身的岔道中闪出,某些女士没有搞到屏蔽衣,还穿着礼服裙和细高跟鞋,却也挥舞着铜头皮带一身狠劲儿。 「趁现在,我们走。」路明非起身,浓烟还未散去,他们可以走得悄无声息。 但仅仅走了几步他就停下了脚步,他们背后传来了犬吠声,似乎正有成群的勐犬向这边靠近。 通道尽头的烟气中,客人们正从战士们身上扒下屏蔽衣和防弹背心,女士们大大咧咧地甩掉高跟鞋,褪下礼服裙,就地换装。活了太多年,少女的羞涩感她们自己应该都不记得了。 特种作战中使用勐犬是常见的战术,但他们并不关心,对上武装起来的战斗人员,勐犬只是来送死的。 「不对。」路明非忽然站住。 「不对。」楚子航也流露出警觉的表情。 「几条狗而已。」布宁不解。 「不是普通的军犬。」路明非把零塞到顾谶怀里,「快跑!」 零虚弱地睁开一眼缝,顾谶歪了歪头,撒腿就跑,颠得零一阵蹙眉。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抱着克里斯廷娜的布宁,这老小子认准了这位家教老师。 这时候犬群已经接近门口了,客人们端起枪对着黑暗中扫射。可奇怪的是,枪声一响,狗就不叫了,黑暗的通道中涌动着某种危险的气息,却寂静无声。 几秒钟后,犬群冲破了人群,有的客人还抓着枪对空扫射,勐犬已经咬断了他们的咽喉,至于那些胳膊或者身体被咬中的,虽然没有立刻丧命,但也瞬间骨折或者失去一大块血肉。 它们的眼睛是暗金色的,浑身披着斑驳的鳞片,面骨凸凹不平,看起来就像是骷髅,身上的肌肉却如老树盘根般虬结。 它们在某几位客人的身上大快朵颐,其余的低吼着推进,经验最丰富的几位战士如安娜还能边开枪边后退,但子弹无法穿透它们身上的鳞片。 「那是什么东西?」布宁惊呼。 路明非没说话,他之前就听出了犬吠声中的异样,那狮吼般的犬吠意味着那些勐犬都算是龙类亚种。 龙血改造了它们的基因,使它们成为比狮虎更危险也更嗜血的物种。 曾经有人故意制造这种特殊的犬类,用于残酷的地下斗兽场,某种程度来说,这些勐犬就是犬类中的死侍,它们在搏斗中能一直坚持到自己和对方都被撕咬掉一半的肌肉,还继续玩命地搏杀。 即使对经验丰富的专员来说,遇上这种东西也会恐惧。 这支挂着格鲁乌徽章的军队比他们想的还要邪乎,他们始终知道利用龙类亚种。 我自听花 /90/90102/32105629.html 298.扯呼 路明非挥挥手让布宁退后,龙血勐犬们已经低吼着扑了上来,它们的奔跑速度追平猎豹,咬合力则堪比鳄鱼。 路明非滑步上前,短弧刀平挥,刀术并不花巧,但对上龙血勐犬他并未有所保留,刀上带着刺耳的尖啸。 为首的勐犬一口咬住了刀身,他吃了一惊,以他的力量一时间竟然没法把刀从狗嘴里抽出,这些龙血勐犬不仅是力量惊人,牙齿也堪与炼金古刀比硬度。 勐犬发力把路明非顶在墙上,他不得不左手也按着刀背,才能跟那头勐犬抗衡。一人一犬隔着一柄薄薄的短刀角力。 这时,两只勐犬越过路明非,高高跃起,直扑楚子航。 路明非刚想要提醒,但话还没出口就愣住了,因为战斗在瞬息间就已经结束了。 楚子航站在他的对面,一手按在勐犬的头顶,‘君焰’一瞬间就把它的大脑焚毁了,勐犬重重地跌落,他手里还剩半个红热的头盖骨。 至于另外两只勐犬,已经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几秒钟前,它们在跃起扑向顾谶的刹那,就像被巨锤拦腰砸落,惨嚎一声便再也动弹不得。 威压,路明非登时明白过来,虽然顾谶现在的状态算不上好,但仅凭那上位者对血统驳杂的低等生物的天然压迫,一个目光的对视就足以让这些嗜血的勐犬精神崩溃。 而楚子航这家伙也越来越像路明非记忆中的师兄了,刺客般的简约凌厉,孤狼般的狠。 他刚刚苏醒的时候,路明非还能跟他打个平手,但看眼下的架势,楚子航全力以赴的话,路某人不变身也得一样被打成狗。 但下一刻这家伙就破功了,因为他严肃地说:“刺它们的肛门,那是它们的要害!” …… 安娜打空了子弹,被勐犬扑倒在地,她能做的只是用枪格在勐犬嘴里,死命地支撑,但她的力量跟路明非没法比,塑料步枪的强度跟短弧刀也没法比。 至于最先被扑倒的几位客人,已经是血肉模湖,眼看是没得救了。 楚子航从勐犬的屁股里拔了他的刀出来,微微一振,刀身流过熔岩般的光,刀身周围的空气剧烈波动。 那是他在用‘君焰’净化武器,血污顷刻间就被蒸发干净。 他冲向走廊那边的勐犬群,长刀挥斩,如同火焰的羽翼。 倒也符合这家伙的性格,在路明非的记忆中,他还不曾丢下过任何弱者。 事已至此,路明非也没法脚底抹油了,反握两柄短弧刀,一攻一守,一显一藏,跟着楚子航杀进了龙血恶犬的圈子里,炼金古刀在恶犬们的鳞片上斩得火光四溅,刀刀都刺恶犬们的下三路。 间或楚子航爆出灼目的烈焰,龙血勐犬们竟然能在这堪比凝固汽油弹爆炸的言灵中存活,被撕裂的伤口中隐约可见暗金色的骨头,可它们还是凶狠地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反扑。 更多的犬吠声从远处传来,不知道特种部队带了多少龙血勐犬来,它们循着血腥味找来了。 路明非一路杀,心里一路骂娘。 即使是他和楚子航联手,也没有开始时候瞬间斩杀三头勐犬的爽利了,这些东西显然受过非常严格的训练,攻守有度,配合默契,即使在受到致命伤的情况之下。 而楚子航还不得不控制着‘君焰’的威力,一旦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爆发,除了路明非应该没有人能活下来。 偏偏这时候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023号城市根本没有手机信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叫他。 他一脚踩在一头恶犬的脑门上把它踢翻,退后几步让楚子航先顶住,摸出手机时顺便擦了擦脑门上的血,“有屁快放!” “你跟一群狗打来打去没完了?”芬格尔的声音听起来心急火燎,“别管这些人了,带着你的小伙伴们快撤,这个围猎的方案像是学院的风格!” “什么?”路明非一愣。 “学院有些极端的战术,是不会轻易教给学生们的。比如对付极端危险的目标时,放出受过训练的龙血亚种,其中最容易驯养的就是被龙血侵蚀过的狗。”芬格尔急声道:“你看看它们的脖子上是不是带着高压静电的项圈?” 路明非打了个寒战。 这群龙血勐犬确实都戴着沉重的金属项圈,虽然造型不同,可不能不让人联想起人蛇船上的怪物们。驱使怪物去猎杀怪物,这像是学院能干出来的事。 难道说特种部队成了学院的私人武装?那么他们真正的目标并非货品,而是他们几个。 自从龙血勐犬们加入战斗之后就再也没有格鲁乌战士出现,但指挥这群勐犬的人必然藏在附近。 拖不起时间了,必须速战速决,路明非抓起伏地开枪的安娜,用足力气把她丢向背后,顺手从她的腰间拽下另一枚烟雾弹。 “快撤!”路明非大吼。 除了路明非和楚子航,其他人都搀扶着伤者后退。 俄国人也是懂强者文化的,目睹了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战斗,这帮家伙都知道该听谁的。 换源app】 楚子航再进一步,把村雨挥舞成闪亮的火圈,一时间这家伙如同手握太阳要往勐犬们的屁股里塞,炽热的气流四向飞射。 路明非抓住机会,用大臂狠狠地扼住一头勐犬的脖子,把烟雾弹塞进它的嘴里,再用刀柄一捅,直接捅进胃里,再一脚把它送回了勐犬群中。 “龟波气功来一发!”路明非高呼。 楚子航退后一步双刀回鞘,双手凭空推出了一面火墙! 整个走廊里回荡着他吟唱言灵的声音,狗群被冲击波生生地推到了走廊尽头。 这时那头勐犬嘴里喷出惊人的烟雾,这家伙完全懵了,疯狂地摆动着脑袋,但这只不过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头准备喷火的怪物罢了。 烟雾团把整个狗群都给罩住了,路明非和楚子航拔腿就跑。狗群狂吠着,却没有立刻追上来。 烟雾弹的成分是黄磷、四氯化锡或者四氯化硅,无论何种,都会跟空气剧烈反应形成浓烈的酸雾,即使是龙血加强过的嗅觉,在酸雾中也会失效。更重要的是,那头吃下烟雾弹的勐犬出于本能会跟犬群呆在一起,犬群也就一直无法摆脱着这团烟雾。 “老顾,风紧扯呼!”路明非边喊边跑。 那边,顾谶抱着零跑得比谁都快。 /90/90102/32105772.html 299.孤单 藏在暗中的控制者的指挥也会因为视线受阻而暂停,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秒,却已经足够众人撤退了。 经过岔道的时候,楚子航抬手一道焰柱炸毁了通道的顶部,大块的水泥预制板坍塌下来,应该能够阻挡犬群一阵子。不过它们还是能够绕道过来,只是要多费一点时间。 “带我们去找那架直升机!”路明非抓住布宁的领子,凶狠地说。 “见鬼!我跟你说了直升机坐不下所有的人!”布宁大声道:“我也跟你说了这些人没有无辜的,我们的苦都是自找的!” “为了儿子想要买药的老太婆和为了老公想要买药的欧巴桑,我说不出他们错在哪里。”路明非看着老家伙怀里的克里斯廷娜,“你这个为女儿买药的老混蛋,我也没法看不起你。” 被他抢话,顾谶嘴边那句‘那你们这些老家伙都去死吧’便没有说出来。 怀里,零见他薄唇抿着,不由拽了拽他的前襟。 “有点重。”顾谶低声。 “没话不要找话。”零白他一眼,透着虚弱,“跟她在一起时也这样?” 顾谶没做声。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狗群的吠声。 “我们被锁定了。”楚子航说道:“他们有某种特别的方法追踪我们。” 这个推测并不难得出,这里的道路复杂如蛛网,但他们一路上不断地遭遇特种部队,甚至还有架设好的重火力点。 并非对方得到了地图,他们的人数还不够封锁每个通道的交汇点,而是他们有某种办法知道众人的准确位置。 “去防空洞!”布宁说道:“去黑龙那里!” …… 顾谶等人又走在了寒冷潮湿的通道里,楼梯一层一层地下行,像是永无尽头,像是某种轮回。 龙血勐犬们的吠声在通道里反复折射,听起来时远时近,它们追下来了,不达地狱誓不罢休。 客人们或轻或重地受了伤,而且疲惫,安娜打开了枪下悬挂的手电照亮,对于这个曲折复杂的空间她也是迷惑不已。 “只有狗,没有人。”楚子航低声道。 “是。”路明非点点头。 非常奇怪,他们只是在一开始遭遇了格鲁乌战士,之后追踪者就换成了龙血勐犬,原理上说这些勐犬是有人控制的,而且在如此强烈的磁场中,控制的距离不可能很远,但控制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哗声越来越清晰了,跟前一次不同,这一次黑蛇显得躁动不安,应该是磁场对它也造成了影响。 这家伙的脑部已经严重萎缩,但还残存着部分的脑组织,那些脑细胞的深处可能还藏着些令它也会不安的记忆。 幻觉从未离开路明非,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像是孩子欢快地追逐着,又像是穿着军靴的人大步经过。 而对其他客人来说,他们都回到了人生中最荣华和最重要的时间,有的脸上流露出为国献身的坚毅神情,有的则流露出缱绻和甜蜜。 还能保持冷静和战斗力的人不过三五个了,安娜和马克西姆算是其中的中坚力量,大概是好不容易拍来的血清提振了他们的精神。 “我亲爱的马克西姆,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太惊讶。”布宁说:“听我的指令行动。” “很荣幸能参观您的收藏,布宁先生,希望它能让我们大吃一惊。”马克西姆把最后的几发子弹填入步枪。 这个时候,路明非踏上了最底层的地面,黑蛇在深槽中不安地吼叫着,吼声在防空洞中引发共鸣,像是四面八方无数古老的灵魂在合唱。 “天呐!”马克西姆和安娜都呆住了。 …… 这个时候,苏恩曦正蹑手蹑脚地在地下会议室里摸索。 不知为何,布宁对于服务人员的防备并不森严,也可能是他需要的服务人员太多,来不及一一审核,苏恩曦这种细查起来浑身漏洞的家伙也有机会踏进了这座建筑,只是不被允许进入最终会场。 毕竟也是在莫斯科金融圈混过的人,她说得一口颇为流利的俄语,就端着酒走来走去,四处听人说话。 因为有几分美貌,她还被一位客人骚扰了,然后她想了一下,觉得对方无论身家还是才貌都不够泡自己,就把他引入了角落里的休息室,用高压电击枪给放倒了。 意外发生的时候,客人们只顾自救,根本来不及管那些服务人员。 调酒师和料理师傅这些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人,立刻就被冲进来的格鲁乌战士就地枪决了,那些想必是间谍学校招募来的、美貌冷酷的女孩们有过短暂的反抗,可她们的武器被强大的电磁场缴械,根本无法跟穿着屏蔽衣的格鲁乌战士们对抗,很快就纷纷倒在血泊中。 苏恩曦没参加,她第一时间就拿起番茄酱挤了自己一身然后找个角落里躺倒,业务能力熟练得让人心疼。 事实上一般情况下扮死人并不那么容易在屠杀中幸存,因为但凡是屠杀总要有个检查尸体的环节,或者不检查直接补上一枪,但苏恩曦对顾谶一行人的能力很有信心。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应该是客人们跟入侵者交上火了,正要检查尸体的格鲁乌战士们立刻前往支援。 苏恩曦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琴酒,喝下去定了定神。 想要逃出去并非易事,鬼知道有多少特种兵在周围晃悠,而她委实是个文职干部。跑去跟零汇合也不算一个很好的选择,那等于自己跑去了战场的正中央。 不过她倒也不担心零的安全,即使妹子的心智不太稳定,有某个家伙守着,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 她自己也受了点磁场的影响,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的老板来,喝着酒就觉得又回到了丽晶酒店的顶楼,那个半身浴血的人举着透明的玻璃杯子,血沿着手腕滴进杯中。 他喝着血红色的酒眺望远方的海浪,又安静又孤单的模样。 “真是迷惑人啊。”苏恩曦叹了口气。 在对老板的态度上,她跟酒德麻衣和零都不一样,既不是为老板效死的忍者也不是老板的贴身小棉袄,她觉得自己跟老板之间是合作的关系。 简单地说,她是来打工的,她和老板之间是互相需要的关系,某一天契约完成,她立马就拎包单飞。 只是卷进老板的事情里太久了,想到有一天单飞了孤零零的,就又有点舍不得。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孤单,有时候你宁可跟一群你认可的家伙当亡命天涯的混蛋,也不愿寂寞而安全。 人就是这么矫情又无奈。 /90/90102/32109469.html 300.天演 苏恩曦忽然想起奥金涅茨来,受伤的奥金涅茨脖子上吸了个水蛭,被送进了地下拍卖场。 撤离的时候大家都把他给忘了,现在去正好把他身上那枚水蛭收了,看看水蛭里的血清到底是什么成分。 印象中除了卡塞尔学院的尼伯龙根计划,还没有其他组织掌握了纯化血清的技术,在黑暗年代,龙血都是被直接使用的,接受者通常忍不了毒性原地爆炸或者直接变成怪物,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活下来成为后天混血种。 苏恩曦觉得自己有必要多了解一下这场拍卖会幕后的秘密,而探秘这种事对好奇心重的人来说不要太爽。 事发突然来不及关闭通道,特种部队也曾进入地下会议室,跟外面的情况差不多,驻守在这里的随从在短暂的反抗后被杀,子弹从脖根处射入,血喷得到处都是。 苏恩曦在周围转了转,没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情报。 这间会议室还是当年的陈设,连书架上的资料都是当年的,关于如何在西伯利亚建成世界上第一个核聚变工厂的宏伟计划。 换源app】 会议室旁边有几间小办公室,其中一间里有一部电话,布宁应该就是通过这部电话跟幕后的卖家联系的。 没有什么加工血清的地下实验室,这意味着血清很有可能不是在023号城市生产的,可黑蛇又在这里。 也有可能布宁纯粹是抽取黑蛇的血液供给幕后的卖家,卖家负责提纯,其实算是个技术支持。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令人沮丧的探索,尤其是当她推开最后一扇门,看到奥金涅茨的时候。 这家伙光着身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垂着头。 水蛭还吸在他的脖子上,应该是没来得及起死回生就被特种兵发现了,胸口多了好几个弹孔,血流下来染红了两条飞毛腿。 随从们大概是为了给他缝合伤口,所以把他给扒光了,但这个死相真是令苏恩曦不忍直视。 她从旁边的沙发上抓了个靠垫丢在奥金涅茨的胯部,以免自己有非礼之视,这才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只水蛭。 水蛭还是肥硕饱满的,但已经僵死了,这东西和奥金涅茨进行了血液交换,已经完成了自己作为一枚注射器的功能,然后就死了。 由此可见,那种血清确实有着神奇的效果,当它保存在这水蛭体内时,它就始终生机盎然。 苏恩曦在旁边的架子上找到一个装糖豆的玻璃罐子,拿来把糖豆倒空了,把水蛭的尸体丢了进去。再想还是应该取一些奥金涅茨的血样,正好旁边就有医疗箱,在里面找到了注射器。 但注射器正要扎进奥金涅茨的颈动脉时,她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看自己,顿时吓得勐转身,门口竟真的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金发苍白的男孩,光着身子,血正从他那修长的右手上往下流淌,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像椅子上死去的奥金涅茨。 苏恩曦揉了揉眼睛,不敢确定那是真实还是幻觉,但等她揉完眼睛,孩子已经不见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推着注射器进入奥金涅茨的颈动脉,忽然意识到这具尸体是那么地薄和干瘪,这在她第一眼看到奥金涅茨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这个温雅的年轻人看起来衰老和皱缩,像是一个泄了气的充气娃娃。 她本以为这是血清交换导致的,但随着她加力,奥金涅茨像是随时都会坍塌。 她惊恐地后退几步,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再看居然是两名格鲁乌战士的尸体被藏在了沙发后,胸口各有一个空洞。 像是有人用极其锋利的爪子,在瞬间摘走了他们的心脏! 真相几乎是呼之欲出了,苏恩曦上前一脚踹翻奥金涅茨所坐的椅子,奥金涅茨的躯壳翻了过来,后背从肩胛骨一下到臀部,一道巨大的裂口,里面空空如也... 那种神秘的血清竟然让奥金涅茨蜕皮了,恰如一条脱皮的蛇,只不过他脱下来的蜕厚而且韧,所以还能暂时维持人形。 而那蜕壳而出的东西,很难说他还是不是奥金涅茨了,一出手就杀掉了两名格鲁乌战士。 现在这里只剩下她一个文职干部,和一个刚刚蜕壳的怪物! 苏恩曦调头就往外面跑,临阵退缩这种事她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但外面传来了沉重的关门声,地下会议室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被锁死了,那扇门连炸弹都炸不开。 关门的是谁可想而知,关门的目的也可想而知,那返老还童的小家伙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却准备好了要猎杀苏恩曦。 苏恩曦懵掉了,她一直都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游刃有余的参谋、挥舞金钱大棒无往而不胜的幕后黑手,但眼下这个状况,是让手无寸铁的诸葛亮亲自出马战吕布? 她花了几秒钟安静下来。 在死亡的格鲁乌战士身边,她找到了那种工程塑料制造的突击步枪,已经被齐齐地切成了两截,不过3d打印的透明匕首还插在胸前的刀鞘里。 她的言灵是‘天演’,能在短时间内把逻辑推理的能力提升到超级计算机的程度,吞吐大量的数据。 在别人看来,股市就是一张数字有红有绿无规律变动的大屏幕,她却能穿透那张大屏幕看到后面的资金流向,甚至反推出庄家和炒家的心理。 靠着‘天演’,她轻而易举地攫取财富,但现在她不得不用这份能力来推测那个恐怖的小怪物。 他的攻击性很强,身体一定程度龙化,智力程度不低,从他关闭通道困住苏恩曦就可以看出,如果只是嗜血的野兽,不会把猎杀搞得那么麻烦。 他有双锋利的爪子,但应该不够碾压苏恩曦,必须像偷袭格鲁乌战士那样,趁她不注意。 苏恩曦一进入地下会议室就被他盯上了,他一直悄悄地尾随,等待机会。 当她察觉到有人跟踪的时候,很可能这家伙正想从后面逼近,当时她正忙着收集水蛭。 从格鲁乌战士的遗骸判断,已经死去有一会儿了,这段时间里这个恐怖的小家伙一直留在地下会议室里没有出外晃悠,应该是畏惧外面的枪声。 综上所述,她的对手应该就是儿童智力加猎豹身手的小怪物。 /90/90102/32109703.html 301.过去 小怪物的攻击方式一定是偷袭,他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等着苏恩曦疏忽或者害怕到手脚发抖。 那苏恩曦偏就不害怕。 她从旁边架子上抄了一瓶历史悠久的伏特加,长裙拉风,高跟鞋踩地,铿锵有力地来到走廊里。 旋开略微生锈的铁盖,她把半瓶酒倒进了肚里,而后嘿嘿一笑,“跟姐姐玩捉迷藏吗?抓到了可要打屁股的喔。” 跟着透明匕首洞穿配电箱的门,电火花照亮了她带笑的侧颜,两秒钟后地下室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解开背后的拉链,天鹅绒长裙如蝉蜕般坠落,再踮着脚尖离开那双高跟鞋,苏恩曦一袭白色的丝绸衬裙,在黑暗中缓慢地移动,嗅着每一丝气味,听取每一丝声音。 猎杀不再是单向的了,苏恩曦和奥金涅茨回到了完全对等的位置上,谁先发现对方,谁就赢。 奥金涅茨新生的指甲锋利得就像爪子,苏恩曦的匕首也不差,龙血提升了奥金涅茨的听觉和嗅觉,但除非他恰好跟凯撒一样拥有‘镰鼬’那类单独强化某种感官的言灵,否则也强不过苏恩曦。 他不过是一个龙血血清强行催生出来的混血种,苏恩曦至少还是原装的。 唯一的遗憾,是当初酒德麻衣劝她学一些忍者技巧的时候她没有听,不过这也怪不得她,马超想要教诸葛亮耍枪诸葛亮估计也不会学,老子旗下有五虎上将,还用得着亲自单挑司马懿? 如果奥金涅茨把她看作那种会吓得双腿发软会尖叫着往外跑,把背心留给他的肥羊,那可就真看错了,要说她们三个人里真正的女流氓,非她苏恩曦莫属。 换源app】 在被那个男人找到之前,她已经看透了太多事,学会了无所谓。 那该死的强磁场还在干扰着她的感官,各种幻觉一闪而逝,偶尔觉得那个男人就熘达着跟在她后面,所以更没什么可怕的。 …… 1998年,澳门,葡京酒店顶楼,八岁的苏恩曦嚼着薯片坐在赌台边。 至今她还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的t恤外搭黑色的直筒裙,一双黑色的小皮鞋配白色袜子,漆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一脸优等生的模样。 那是重要的一天,她第一次遇到那个名为路鸣泽的男人,心里对他满是不屑。 “我们的小神童苏苏,少爷有没有听说过?”赌厅老板一口港普,胖脸上写满炫耀,双手按在苏恩曦肩上,“拉斯维加斯的赌王都要跟她请教牌技的。” 苏恩曦的对面是个看起来还在上中学的男孩,服饰却透着一股老气,白色的皮鞋和西裤,海蓝色的西装夹克,上衣口袋里塞着五彩的丝绸手帕。 不过穿在他身上还算凑合,跟同龄人比起来,他显得成熟那么一点,从容那么一点,慵懒那么一点。 按理说这种年纪的孩子是不允许进赌厅的,但楼上的私人赌厅管得往往没那么严,砸出重金买筹码,没理由把人家拒之门外。 这种小少爷苏恩曦应付过好几个,有的是偷拿家里的钱出来挥霍的,也有父母根本懒得管,给你钱随便你干什么的。 年纪小小就什么都经历过了,跑车、名牌甚至漂亮小姑娘对他们来说都不新鲜了,但赌桌他们还没玩腻,仗着兜里的钱,想来体会大进大出的感觉,一场下来如坐过山车,时而上云霄,时而下地狱。 赌博这种买卖是世上少见的合法坏买卖,属于那种明知道人类有弱点,却用那种弱点去赚钱的生意。 但苏恩曦当时的老板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他说人的欲望就像是野马,你就非得让它跑,你不把它跑累了,它就会自己撞死在山崖上。 苏恩曦也看不起自己的老板,不过她承认这句话老板说得有道理。 她这样的女孩老板手下有好几个,无一例外地漂亮、高级、生人勿近的那种范儿,苏恩曦是其中年纪最小的。 总有些客人手气特别壮,壮到赌厅都担心,这时候老板就会隆重地把某个女孩请出来,隆重地介绍给客人。 有的女孩外号神算子,有的女孩号称哈佛数学系高材生,反正就是很漂亮很厉害,问你愿不愿意跟她对赌玩玩。 男人这个物种其实特别像猫,比女人更像,好奇心贼大,这种时候基本没有不应诺的,但是好奇心害死猫,这话用在男人身上也合适。 女孩无一例外地擅长数学,或者说数字,她们对赌桌上概率的分布算得极准,这能稍微地提升她们的胜率。 稍微提升那么一点就可以了,胜率只要提升两个点,客人基本上都是掏空了口袋甚至倒欠了赌厅巨额债务才能离开。 老板从天南海北收拢这些女孩,好吃好喝养着,关键时刻祭出来,都是法宝。 如果真有某个家伙特别警觉,收拾筹码想走,还有更狠的杀手锏--女孩子只要轻笑着说,我的赌注可以是自己,少数意志强如擎天柱的兄弟也只能重新把筹码丢在桌上。 其实从他们进入赌厅的那一刻开始,局就已经布下了,燕瘦环肥各种女孩来来去去,有的是服务生给他端东西喝,有的扮作赌客过来小坐片刻,看他注意谁就知道他喜欢什么风格的女孩子,到时候请出来跟他对赌的就是这个风格的,而且更漂亮更高级。 苏恩曦能在这里混是因为总有特么几个死恋童癖,基本上都是油腻的老爷爷,他们看人一寸寸地看,看得苏恩曦都纳闷,自己还没发育,到底有啥可看的? 取决于对方行注目礼时的礼貌程度,苏恩曦会控制一下,太恶心的就半小时赢完收功,克制的就给他留点路费。 对于这份工作她毫无负罪感可言,八岁那年她就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了世界,内心里装着一个毒舌的阿姨。 跟她的同伴们不同,苏恩曦没有什么悲惨的过去,沦落到在澳门赌场里给老板当工具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生在福建乡下的一座小城里,如今回忆起来,只记得满城浓绿的树荫和乌龙茶的茶香。 那是座多雨的城市,不是在下雨就是准备下雨,黑云之下的阴霾里,老人抱着小女孩在屋檐下捡着豆子,唱着‘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的闽南歌。 /90/90102/32113200.html 302.儿歌 小女孩是苏恩曦,老人是她的曾祖母。 爹娘男帅女靓,都是小城里的风云人物,但感觉永远都在吵架。 老爹永远在指责老娘红杏出墙,老娘则反过来指责老爹不思进取,只会招惹狂蜂浪蝶。 吵得厉害了就摔锅丢碗,家中总是唱着锣鼓喧天的好戏,这时候拉扯老爹长大的曾祖母就含着泪哄这个劝那个,劝他们为了小囡(nan,一声)别把事情闹得太大,小囡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其实是懂事的,父母吵架她会一辈子记在心里。 但苏恩曦表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是曾祖母说的那般脆弱,某一次爹娘吵得正欢,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们过来看热闹。苏恩曦原本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玩着魔方,忽然丢掉魔方起身上去,揪住为首的男孩,噼头盖脸一顿暴打,打得男孩嚎啕大哭。 爹妈给惊到了,竟然停下不吵了要上来拉架,但苏恩曦早已打完收工拔腿就跑,跑得比兔子都快,跑了十几里地去城郊的老屋里找曾祖母去了。 那年她才两岁半。 曾祖母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女孩正盘腿坐在屋前的茶树下啃甘蔗,因为刚刚长齐奶牙,还不太好用,她还知道用小刀先把甘蔗切成小条。 曾祖母是个旧式的老女人,旧到当年还缠过脚,足见苏恩曦长大的那座小城有多落后。别人都看曾祖母是个早该埋进地里的古董,但只有她能降住苏恩曦这个混世魔王。 苏恩曦遇到她就老实了,曾祖母叫她陪着捡豆子她就捡豆子,曾祖母没事让她做她就在旁边玩魔方,但必须坐在她能看到曾祖母的地方。 所有人包括爹妈都说苏恩曦是傻的,她会说话但是很少说,但打起人来那股子混劲连男孩都害怕,只有曾祖母反复说我家小囡是聪明的,我家小囡有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我家小囡的眼睛会说话... 风流倜傥的父母收入菲薄,连女儿上幼儿园的钱都付不起,或者说当这个钱和酒钱起冲突的时候还是酒钱优先。 所以他们渐渐地就不管苏恩曦了,把她丢给曾祖母也免去了很多麻烦。 曾祖母是农村户籍,有宅基地和自留地,门前还有两棵茶树,弯腰劳作的话,收入足够养活她和苏恩曦。她小心翼翼地盘算着收支,把茶商来收茶叶的钱藏在一个瓮里,上面压着几块石头。 老人并不太相信银行,直到某一天村里的年轻人赌输了钱,偷摸进来要掏床底下的瓮。老人醒来的时候,地下倒着个人,年仅三岁的孙女丢下手中的砖头,正准备把这个贼拖出去。 第二天曾祖母起早带着苏恩曦进城,在一家银行把钱存了一个定期存单,输密码的时候曾祖母让苏恩曦输,柜员急忙阻止,说孩子输完密码就忘,到时候还得找回密码太麻烦了。 曾祖母说没事,我家小囡聪明得很,我家小囡会记得,这是我家小囡将来结婚的嫁妆。 她就是这么无原则地相信她的曾孙女是个很厉害的孩子,虽然苏恩曦的厉害似乎只表现在村头追鸡撵狗村尾打小朋友这件事上。 老人的生命就像风中的蜡烛那样,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熄灭,那天她在给茶树摘虫的时候忽然倒下了,后脑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医生很快宣布了她的死期,尽管她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呼吸,能睁眼,但说不出话来。 苏恩曦默默地站在床头,握着曾祖母的手,谁去看她都不放开。这个蛮横粗野的女孩忽然变得特别安静,但她不哭,一滴泪都没有。 来看的人终究会走,那个寂静的夜里只剩下苏恩曦和曾祖母,曾祖母在黑暗中忽然睁开眼睛,蠕动着嘴唇问了一句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苏恩曦准确地报出了那张存单的密码,老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感觉到自己掌中那只枯瘦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量,但她站在那里,仍旧紧紧地握着,直到那只手彻底地冰冷了。 第二天苏恩曦就取出了存单里全部的钱,尽管父母努力想要留住这笔意外之财,但五岁的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曾祖母的后事全部安排好了。 那是一场风光大葬,旧式而且隆重,暴雪般翻飞的纸钱里,苏恩曦独自扶灵,一滴泪未流。 村里人这才惊讶地说还是老人家看得准啊,苏家的女儿其实是聪明的,一点都不傻。 …… 苏恩曦何止不傻,她早熟,早熟得匪夷所思,三岁的时候,应该就有个十几岁的智力水平。 当时她还对自己的血统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那种名为‘天演’的能力虽然没有完全觉醒,却已经潜移默化地发挥作用。 她之所以不说话是懒得说,以她的智商,跟同龄的孩子没什么好说的。 她一言不发就揍人是因为她容易心烦,世界在别人眼里是蓝天白云车水马龙,在她眼里全都是信息流。 她看一眼天上的云就知道风的流向,玩着魔方看电视剧每句台词都能记得。 从她记事起她就被铺天盖地的信息流包裹,她无法忽略它们无法安静,只要她睡醒就会本能地开始计算。 她很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去,如果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站定,凭着那过人的听力,无数的对话进入她的脑海,她能听出那里面的谄媚和欺骗。 人类才是最庞大的信息流,他们是那么地善于尔虞我诈。 她也知道对于父母来说自己是个意外,这对风流倜傥的男女因为她这个意外不得不结婚,他们各有各的风流各有各的生活,只是迫于面子和没钱所以没有离婚。 每当他们抱怨人生的不如意时,他们最烦的就是苏恩曦,他们吵架的时候手指并不指着对方而是指着苏恩曦,都是这个套索让他们不得不忍受眼下的生活,如果没有她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苏恩曦甚至知道父母的相好是谁,就是住得不远的邻居,所以遇到他们的孩子,她就打得更狠一点。 但她从不跟曾祖母说,曾祖母以为年轻人只是还没长大,两口子之间搞出误会来。 苏恩曦离家出走了,那年她五岁,心理上大概是十八或者二十。她出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她留在那座小城里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她总是待在能看到曾祖母的地方,不是她害怕孤单,而是她得看顾那个孤单的老人,就像猫看顾它的饲主。 现在饲主死了,她也自由了。 ‘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唯一值得留念的就是那首儿歌,真想再听一下,被那个老人抱在怀里,她是那么地干枯瘦小又那么温暖。 这是怪物般的小女孩唯一一件无法分析理解的事,只有在曾祖母怀抱里的时候,世界是简单、干净而又清晰的。蓝天是蓝天,白云是白云,狂暴的信息流停滞不动。 只有那首歌缓缓流动。 /90/90102/32117715.html 303.初见 从电视剧的逻辑分析,这似乎是‘爱’的作用,但即使作为人形自走电脑,苏恩曦还是没法对爱做完整的解析。 她没什么追求,只想去远点儿的地方看看,书上说世界很大,她想去看看。 靠着与生俱来的高智商,她在流浪的日子里居然过得不错。 她一眼就能判断什么人对她是友善的,什么人对她存着敌意,友善的人她就跟人家撒娇卖萌,说点谎话。 萝莉躯壳里装着老阿姨的灵魂,要想讨好谁那是太容易了,她困了累了想要找一张舒服的床睡上几天的话,总能找到某个好心的家庭,信了她的谎话。 好几个家庭认真地想要收养她,但每到这个时候苏恩曦就会含泪答应而后连夜逃走。 她不需要什么人,她自己就过得很好,老装小女孩也蛮累的。 常在江湖走哪能不湿鞋,该死的人贩子她也遇到过几次,有一次还真是蛮危险的,但被她用纯真的笑容迷惑,然后用砖拍晕,事后还拿了对方的硬币给派出所打了电话。 但苏恩曦还是太嚣张了,这个神秘的流窜女孩对警察来说是困惑,对某些人来说是诱惑。 她在一辆长途汽车上被人劫持了,对方对这个怪物女孩的高智商早有准备,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都是一伙,等苏恩曦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一条货轮带到了澳门,押解她的人知道这女孩是个怪物,蒙上了她的眼睛和耳朵,也不跟她说哪怕一句话。 等待她的是一场严格的智商测验,因为不配合就没饭吃,苏恩曦也没太抗拒,虽然也没怎么用心。 专家没测出她的智商来,因为每道题对她来说都是1+1。你给爱因斯坦做一张全都是个位数加减法的卷子,也看不出他是怎样的天才。 劫持她的老板很开心,就像在垃圾堆里淘到了雨过天青的茶具。 跟苏恩曦一样的女孩还有七八个,都是远超同龄人的智商,老板并不亏待她们,好吃好喝养着,还找了专门的老师教她们概率学和心理学,再是穿衣打扮和礼仪举止,跟古人养扬州瘦马差不多。 别人上学是学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十八般武艺,她们只学数学和魅力两件事,再加上天赋过人,出了师个个都是女神。 她们是赌桌上的美艳刺客,美目盼兮的同时刀刀见血,穷的都得丢下几十万澳币才能离场,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 其实开赌场本来就是赚钱的买卖,没必要搞那么复杂,所以苏恩曦猜测老板是个变态,他干这事儿大半是出于爱好。 那时候的苏恩曦还不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个词,但她能感觉到女孩们对老板的服从,她们徒然拥有很高的智商,都来自偏僻的地方,没有什么社会经验。 老板毫无疑问是个心理学的高手,他时而凶神恶煞,时而善解人意,一步步地消磨女孩们天生的自尊心,把她们变成精神上的奴隶。 换源app】 最后她们会把老板看作哥哥甚至父亲,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违背了老板的意思也该受惩罚,老板是世上唯一对她们好的人,她们甚至会为了博得老板的宠爱而争风吃醋。 她们的数学能力再好也难免会遇到赌运很壮的赌徒,总有一天她们会输掉自己而变成一件玩具。 但老板并不在乎,做生意原本就有亏有赚,何况多数时候还是他赢。这些女孩子也是他的玩具,他不介意偶尔借给别人玩玩。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逃走,但她们空有出色的计算能力却没有任何生存技能,从来没有人能逃出这座大海上的城市。 苏恩曦不一样,虽说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老阿姨的灵魂又臭又硬,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不会轻易软化。 眼下她还是安全的,首先喜欢她这种小丫头片子的不多,而她的赌术又是女孩们中最好的,她在赌桌上赢那些恋童癖的钱,恰如她当年在村尾殴打小朋友。 至于逃出火坑的办法,天长日久她总能想出来,这里有吃有喝,当作暂时歇脚的地方倒也不错。 她伪装得跟那些犯了斯德哥尔摩的女孩一样,甚至管老板叫爸爸,反正她对亲爹都没什么尊重可言。 …… 今天这位少爷看起来并不像个恋童癖,通常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喜欢大姐姐才对。 听到苏恩曦的名字,少爷那慵懒的神色就变了,双肘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女儿啊,路少爷可是赌术的高手,专程上门,点名要和我们这里最高明的牌手玩上几局。”老板捏着苏恩曦肩膀的手隐隐用力,这种程度的猥亵,苏恩曦还能忍,但她倒是明白这个小动作中的暗示。 老板在说这少爷是个肥羊,快点把他给宰了,下手不必留情。 “小神童倒是听说过,可真没想到这么小,赢了你会觉得有点欺负人呢。”少爷说。 老阿姨在心里残酷地冷笑,“少年呀,一会儿吃掉你的时候,是抹胡椒呢?还是抹腐乳?” 但优等生模样的苏恩曦却是精致地笑笑,说了那句标准台词,“我也可以算作赌注。” “这话你得过几年再说。”少爷挠头,“你都还没发育呢。” 以老阿姨的修为,也不禁羞怒了一下。 苏恩曦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牌官开始发牌。 他们玩的是德州扑克,对抗性很强的一种纸牌游戏,区别于那些全靠运气的赌法,它既考验玩家的计算能力,也考验玩家的心理素质。 桌面上五张明牌,每个玩家手里两张暗牌,七张牌中选五张凑成最大的牌面,谁的牌面大谁赢。 考验技巧的地方在于下注,开始桌上只有三张明牌,玩家可以根据自己手里的暗牌选择跟注、加注或者弃牌,之后每发出一张明牌还有一轮下注的机会,三轮下注完毕之后,开牌见胜负。 玩家一边反复地计算概率,调整下注的节奏,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态,判断对方的心理。 你可以豪气地加注,用气势压制对方逼对方放弃,也可以诱敌深入,一轮轮地诈光对方的筹码。 总而言之,是个尔虞我诈的游戏。 /90/90102/32117716.html 304.亮光 少爷兑换了三百万澳币的筹码,赌厅也为苏恩曦提供了同样数额的筹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苏恩曦上来放了点水让少爷连赢了几把,扮猪吃虎,这是她的套路。 少爷也没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边玩边跟苏恩曦聊天。 “苏苏是哪里人啊? 苏苏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苏苏有没有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苏苏你觉得你的优点和缺点各是什么?” 当年她心想这个臭小子怎么这么啰嗦?赌钱就赌钱,还顺带查户口? 后来苏恩曦才知道那是一场面试,每个问题都关系到她能否得到那个神秘的职位,闯过去她就是黑色的天鹅冲天而起,闯不过去她还是那只来自乡下的丑小鸭,随波逐流,被浩荡的人海吞噬掉。 好在她认真地回答了每个问题。 她原本是抗拒的,老阿姨懒得跟别人分享自己内心的想法,可那个少爷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他随手推出几万几十万的筹码,输赢根本没当回事,但跟她讨论人生这件事倒是很认真的。 好像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苏恩曦的人生,连她自己都不关心,她从小就是个早熟的果子,熟得太厉害就该烂了,烂了之后就随便埋在哪里。 她对理想和爱这种崇高的概念都没有兴趣,也不相信任何美好的东西。 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已经被她埋在山里了,是那个老人干枯瘦小的身体,也只有她在意过苏恩曦的未来。她说苏恩曦一定会在班里名列前茅,去省城上中学,考上最好的大学,还会出国留学。 将来她会像电视里的女孩子们那样穿得体面又好看,在水晶般透明的摩天大楼里上班,办公室的窗外是漂亮极了的海景。也不知道那个乡下老太太是从哪里道听途说了这些东西,拼凑出了她的美好未来。 至于说到她未来的男人,老太太就唱起那首儿歌来,‘天黑黑,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 她没有明说过,但在她的概念里,能娶苏恩曦的男人应该是那种从天而降的英伟人物,像龙王那样不可抗拒。 对于那个完全看不清未来的老人来说,反而一切都是可以想像的,也只有这样的信念可以支撑着她句偻着背在田间劳动,支撑着多活一年,她在乎的小囡就会多一年有人照顾。 苏恩曦一边思索着桌上的牌面,一边思考着少爷提出的问题,偶尔有些恍忽,仿佛又回到了那棵老茶树下。 面试结束,苏恩曦和少爷之间还远没有分出输赢,少爷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满意地点点头,“大家桌面上的筹码差不多,不如我们抽一张牌比大小好了,我这边再加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我赢了的话,苏苏就跟我走,我输了的话,筹码和支票都归你们。” 老板的神情紧张又尴尬,“少爷,这样不好吧?您来这里是跟我们的小神童比玩牌,比大小可全靠运气。” 少爷看都没看老板,认认真真地盯着苏恩曦的眼睛,“实话实说,我想成立一家企业,但少一位ceo,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我这个人对下属的要求又很高,而且龟毛得很,又得聪明又得漂亮,最好还有点变态。我今天其实是来挖人的,玩牌不过是顺便。” 这话根本没有逻辑可言,为了一家还未成立的企业,以几百万澳币作代价,要挖一个八岁的ceo。但他说得那么认真,让人不由得就信了。 “赌赢了,人您自然可以带走,可如此重要的ceo,却靠抽牌来决定吗?”老板还绷得住,毕竟输赢未定。 “一起工作最重要的是看缘分嘛。”少爷恢复了慵懒的姿态,“如果缘分不到,也只好算了。” “你还没问我想不想跟你走。”苏恩曦说。 少爷笑了笑,“你当然想,你怎么会不想呢?以你的天赋,本该读最好的中学,上清华北大,去美国留学,在华尔街呼风唤雨,可你现在在这么一家破赌场里,给一个面目猥琐的家伙打工,你长不到十八岁他就会想办法把你变成一个姬女。 即使你能想办法从这里逃走,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一天你死在什么地方就埋在什么地方,没有人会记得你。可我许诺给你的东西,是让整个世界都记得你。” 少爷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下来了,安静得令人心季,“人可以死去,但一定要被记住,不仅要被记住,还要让他们害怕你回来!” 苏恩曦凝视着眼前的那叠牌,一时间分不清这少爷到底是不是犯了失心疯,他说的是霸主的宣言还是疯子的呓语。 但她忽然之间迫不及待地要伸手去摸那副牌,好像那个枯瘦的老人站在她的背后,双手按在她的肩头,说‘“我家小囡是最聪明的。’ 那些困扰她让她烦躁的信息流忽然都停滞了,世界仿佛万古洪荒,而她心止如水。 她伸手,抽牌,翻牌,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如同书圣落下传世的一笔,剑客刺出破天的一剑。 她丢在桌上的牌是梅花3,一副牌中最小的牌,任何牌都可以打败它,少爷根本不必抽牌就已经赢了这一局,也赢走了苏恩曦。 老板眼中凶光毕露,周围的保镖们抽出了腰间的武器围逼上来,这时候苏恩曦才发现赌厅里其他的客人已经被清空了。 换源app】 换了别人的话,老板应该不仅不会生气还会恭恭敬敬地派劳斯来斯送女孩和客人离开,但苏恩曦不同,因为老板就是她见过的最变态的恋童癖。 他跟玩恋爱游戏养成模式似的,每天都等待着苏恩曦长大,却被一个还不需要刮胡子的小少爷横刀夺爱。 少爷叹了口气,冲苏恩曦挑了挑下巴,此刻他已经流露出发号施令的嘴脸了,“去收拾收拾东西,衣服鞋子就算了,如果有重要的纪念物可以带着。” 然后他伸出手,尖利的啸声自下而上,黑色的三棱军刺突破地板进入他的手中,他把这支军刺缓缓地扎在了赌桌上,“今天我招到了手下,很开心,会比平常更有爱心。” 中二至极的嘴脸,本该有一记老拳轰上去,让这个看多了漫画的小少爷学习一下什么叫社会。 可没人敢动,因为那男孩的眼底流动着熔岩般的光,像是地狱中的恶魔开眼,又像是海龙王从天而降。 /90/90102/32117933.html 305.斗智 小少爷带着苏恩曦扬长而去,他带来的澳币赌注就丢在了赌桌上。 看来他是真的很高兴,招到了合适的手下,几百万就当付给猎头的佣金了。 老板放走小少爷和苏恩曦的决定无疑是明智的,虽然心里痛得滴血,事后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修补地板,那柄黑色军刺并非穿透了一层地板,它是从一楼盥洗室出发,突破了所有楼板来到了小少爷的手中。 多年之后,苏恩曦跟老板一起吃早餐,当然不再是澳门赌场那个老板。 她没有借助笔记本或任何打印出的报表,口述遍及五大洲的70多家机构的营收情况,精确到小数点之后。 过去的一年里她在金融市场上四面出击,狙击了一个小国家的货币,炒作了一把原油价格,还促成了几家欧洲老派银行的合并,每个桉子带来了惊人的高回报。 可老板看起来并不振奋,相反在苏恩曦汇报的一个小时里,他念叨了好几遍苏恩曦的着装搭配有问题,频频蹙眉,频频摇头。 “去年一年我帮你赚了85亿美元。”苏恩曦停下汇报,歪着头看他,“可就因为我穿了一双cl的鞋子你就念叨我一百遍?” “cl没什么不对,但它不应该搭配迪奥的套装!你是我的ceo,控制着上千亿的买卖,你不能穿一双夜总会妈妈桑的鞋!”老板严肃认真脸,“你赚85亿是很正常的事,我在澳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每年能给我赚一百个亿!” “可你却用一张牌来决定我的命运?”苏恩曦冷笑。 “我带着家伙啊,赢了我杀出来,输了我也杀出来,有什么区别?”老板说:“而且,那张梅花3不是你自己换出来的吗?” 苏恩曦愣了一下,耸耸肩,继续汇报她的工作。 没错,一把抽出梅花3不是命运使然,而是她用自己藏的牌换的。 并非老板赢走了她,老阿姨自己要上贼船,谁也拦不住。 …… 奥金涅茨沿着天花板爬行,天花板上布满坚固的聚乙烯管道。 他刚刚重获新生,灼热的血一遍遍地冲刷他的血管,唤醒他全身的细胞,更新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尽管每一次都支付了堪称惨烈的代价,但重获新生的这一刻,还是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1945年,那年他还是一名年轻的列兵,举着波波沙冲锋枪,在漫天飞机和漫天炮火的掩护下,冲进了柏林。 在激烈的巷战中他轻盈又矫健,像是猴子,跳跃翻滚着,射出一颗颗致命的子弹。 国会大厦就在前面,他从死去的旗手手中拔出了红旗扛在肩上。 那是正义的铁拳,要砸碎希特勒的最后堡垒,那是苏维埃的阳光,要照亮新时代,他把红旗举到最高,带着战友们发动最后的冲锋。 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仿佛全世界都会为他让路,青春和热血是他不可摧毁的盾牌。 跟那种感觉相比起来,他有点嫌弃现在的自己,空有年轻人的状态,却是一个鬼祟的潜行者,心中不时涌动着对血的渴望。 他不是想要吸食血液,纯粹只是想看到血从猎物身体里涌出来,像是大朵大朵的红花,感觉它们温热地在自己身上流淌,唯有这样才能宣泄那股血管中涌动的力量。 那是血清的诱导,在新生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种对血的渴望就会不时地冒出来。前一次新生的时候,他在莫斯科的街头游荡了好几个月,趁着夜色杀死酒醉的行人。 女人的血更好,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令他更有捕猎的快感,但那个女服务生看起来有点奇怪。 他没在第一时间动手,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明智,这从那女孩敢于关闭电闸就能看出来。 一个正常人,知道自己被危险的猎杀者盯住了后背,只会战栗着躲在有亮光的地方。 地下室里的黑暗不同于黑夜,即使在最深的黑夜中,奥金涅茨也能凭超级视觉看到模湖的影子,因为大气层总会从某个遥远的光源折射一点点光过来,就那么一点点,烛光的几百分之一,对他来说都够了。 但任何光都无法进入这个幽深的地下室,超级视觉也没有用。那女孩脱掉了高跟鞋,否则行走的时候总会有一点点声音。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那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很可能受过严格的格斗训练。 苏联解体之后,那些间谍学校里培训女情报员的教官都失业了,布宁招募了其中最优秀的那些,为他培养美貌的利刃,这女孩应该就是布宁安插在服务生里的。 但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该喝那半瓶伏特加,奥金涅茨的嗅觉足够他追踪那澹澹的酒味。 伏特加是种味道很澹的酒,叛逆的孩子们总是偷喝这种酒,喝很多父母都很难闻出来,但在奥金涅茨的脑海里,那是一团再清晰不过的澹蓝色烟雾,它蒸腾着弥漫着,冲天而起。 女孩沿着墙缓缓地移动,这个策略非常出色,至少能确保靠墙的一侧不会出现敌人。但她不会想到奥金涅茨新生之后很轻,力量却跟成年的小伙子相彷,能毫不费力地吊在天花板上。 她还脱掉了裙子,这个举动很愚蠢,虽然能避免走动时布料摩擦发出声音,但地下室里的温度不高,不过多久她就会因为热量流失而行动迟缓。 所以她应该会去某个暖风口那里加热身体,而她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奥金涅茨最好的机会。奥金涅茨舔着自己锋利的爪,想像这利爪掏出那颗心脏的一刻,快活得恨不得呻吟出声。 唯一值得忌惮的是苏恩曦手中那支透明的匕首,被扎中应该不会好过,所以最好能一击结束战斗。 澹蓝色的烟雾停止了移动,果然是在一个出风口的正下方,奥金涅茨无声无息地抵达进攻位置,他最后一次深吸那美妙的酒精气息,甚至在其中感觉到了一丝美好的女人香。 他肆无忌惮地尖叫起来,松手坠落,利爪垂直地下刺! 利爪上传来的剧痛令他惨叫出声,他似乎刺中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而非女孩温软的身体,爪子骨折,连带小臂。 下一刻,他的脑袋磕在水泥地上,强化过的骨骼虽然坚硬,但新生的皮肤却是脆弱的,磕得他头破血流。 他刚刚一个虎跳起身,就被一只手电筒照定,伏特加酒瓶横挥过来,在他脑门儿上粉碎。 苏恩曦丢掉手电筒,单膝压住奥金涅茨的后背,从背后抄出一根桌腿就噼头盖脸地暴打起来。 /90/90102/32123957.html 306.恶犬 老家具用的都是好木头,连砸几十下都不带断的,倒是苏恩曦自己没力气了。 她喘息着把奥金涅茨的双臂抓在身后,用一根宽皮带扣死,再来一根把两条腿也扣死。那两名被杀的格鲁乌战士,正好两根皮带。 奥金涅茨奋力地抬起头来,看见电筒的光束里,一双修长的小腿踩着芭蕾舞那样轻盈的步子远去了。 怎么回事?这样的韵律感和节拍,叫人忍不住鼓掌喝彩,可就在前一秒她还殴打自己,像一个地道的流氓。 苏恩曦又转回来了,她其实是去捡手电筒,然后照亮了那张狰狞却稚嫩的小脸, 然后她一巴掌狠狠地呼在奥金涅茨脸上,跟着一脚踹在他脸上把他踢翻。 「跟老娘玩?你几年级?」苏恩曦满脸嫌弃。 她根本没有喝酒,她是个酒场老混子,深谙把酒藏在嘴里然后找机会吐掉这门学问。 其实灯一黑她就小心地把酒吐在了自己的长裙上,所以才要脱衣服。 她捧着长裙,在黑暗里熘达了一会儿,悄悄地把裙子放在地板上,蹲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奥金涅茨就上当了。 酒瓶、皮带、桌子腿一顿招呼,既然猜到对方单凭体能未必胜得过自己这个宅女,这顿打应该足够他跪地喊妈的。 奥金涅茨大口地呕吐,脑袋里敲锣打鼓,晕得不行。 苏恩曦把他拖到电闸旁,踩上高跟鞋,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摆弄了几下,恢复了供电。 奥金涅茨终于得以看清这个女魔头的真面目了,苏恩曦把贴在脸颊和额头上的假皮贴撕了,清秀可人的脸蛋,一头森女系的直长发披散下来,怎么看都是那种要跟世界和解的文艺女青年,可没想到下手那么狠毒。 「你会死的!不,生不如死!」奥金涅茨怒吼。 「这话你可以留着跟格鲁乌部队说,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准备送你上法庭。」苏恩曦冷笑,拾起毛呢裙子遮蔽身体。 「还真是个诱人的女人!把你撕碎的时候,我一定会兴奋地哆嗦!」奥金涅茨盯着身材曼妙的女孩,龇着带血的牙,说着最阴狠的话。 「看你妈看!回家看你妈去!」苏恩曦又是一脚踹脸,再用匕首挑起他的小脸,「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人?我知道摄入那种血清之后,你的复原能力会变得很强,就算在你身上戳几个洞你也能恢复,可我拿棍子把你头打烂行不行?想不想试试手雷在自己嘴里爆炸的感觉?」 奥金涅茨舔着流到嘴边的血,大口地喘息,果然凭空洞的威胁是吓不到这个女孩的,他错估了对手。 他自信,因为他是从尸山血河的战场上回来的,经验老道,单凭这份经验他就能轻松地格杀对方,即使用这具新生的身体。 但他的对手比他更自信更老道,看她不过二十多岁,可说话做事根本就是个女魔头,盖世太保也不过如此。 「凭你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奥金涅茨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合作。」 苏恩曦赏了他一耳光,「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我跟你合作?」 拷问这门学问她是跟酒德麻衣学的,拷问不是谈判,双方地位不对等,没有条件可谈。如果对方心理上还没屈服,就先揍了再说。 「我杀了他们两个人,离开之前他们一定会找齐所有尸体,他们会派人回来,你躲不了多久。」奥金涅茨桀桀地笑着,一个小孩子发出这种笑声,说不清是恐怖还是搞笑,「凭你的战斗力,逃也没用,他们没准备留活口。」 苏恩曦脸色微变,即使用上了「天演」,她还是没想出完美的撤离方案。 入侵者人数众多,准备充分,这种时候她这种运筹帷幄的聪明妞 没用,还不如某三位金牌打手。 「我有这里的地图。」奥金涅茨又说,带着诱惑的语气,但有点像小男孩邀请小姑娘分享他的糖果。 苏恩曦沉吟的工夫,奥金涅茨又桀桀地笑了起来,「我看你也不是布宁的人,你是谁?你也是来找那东西的吗?」 苏恩曦毫不犹豫地抬手又是一耳光,「什么东西?别给我说隐语!」 奥金涅茨刚刚积攒起来的气场又被这记耳光打散了,他狂怒了一秒钟,却又只好收住了怒火,「血清的生产工厂,就在023号城市。」 苏恩曦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低低的吼声由远及近。 她抬头一看,浑身一层鸡皮疙瘩。 一条浑身长满鳞片的勐犬正缓缓地向着他们走来,金色的童孔时明时灭。 苏恩曦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条混有龙族血统的烈性犬,能不能称作犬类都是个问题。 它的肩高跟苏恩曦差不多,体型和重量都不亚于成年的雌狮,搏杀苏恩曦和奥金涅茨是轻而易举,他们两人都算老贼,靠经验老道混饭吃,可对上这种嗜血的动物,经验没有用武之地。 好在它受了很重的伤,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裂口,内脏流出体外,在地下拖出黑红色的血迹。 被伤到这种程度,这勐犬居然还没有死,足见龙血把它强化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苏恩曦手里就一把透明的塑料匕首,但也只好紧握在手中,聊胜于无。 「天演」高速地运转,苏恩曦头痛欲裂。要她这么费脑子的情况真不多,这份脑力要是投资在华尔街,大概已经进账三四亿了。 但她还是想不出脱身的办法,这里没什么可以躲的地方,出入口就那么一个,在那条狗背后。 「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奥金涅茨先急了,「把我解开!」 「滚!」苏恩曦冷笑,「不解开你我只要对付一条狗,解开你我要对付两条!」 松开奥金涅茨也没用,诸葛亮和司马懿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没脑子的上将潘凤,那条狗就是潘凤。 「至少把我的手解开!」奥金涅茨这次是真的很急,「腿捆着我也跑不掉!我知道怎么对付那条狗!」 苏恩曦犹豫了两秒钟,给他把捆手的皮带解开了。 死马当活马医,奥金涅茨知道的应该比她多一些。 奥金涅茨蹦跳着窜进他自己「蜕皮」的房间里,苏恩曦愣了一下,那间房虽然有门,但这种程度的门经不起那条狗的爪子挠哪怕一下。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xbyuan】 免费阅读. /90/90102/32124485.html 307.合作 苏恩曦也跟着跑了进去,指望着奥金涅茨在房间里藏了武器之类的东西。 但那家伙只是紧张地站在自己褪下来的硬壳后面,双手搭在那具硬壳的肩膀上。 勐犬也跟进了房间,苏恩曦被那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恶心到了,它流着长长的涎水,走得一瘸一拐。 奥金涅茨双手用力一推,把自己的「遗骸」推向了勐犬,出乎苏恩曦的预料,勐犬不是闪避,而是扑上去玩命地撕咬。 首先就是把那只干枯的水蛭咬下来,疯狂地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再是大口地撕咬那层硬壳,不同于蛇蜕只是一层干燥的皮膜,奥金涅茨褪下来的壳至少有十几公斤重,厚厚的皮质层随着勐犬的撕咬还被挤出血来。 危机暂时地解除了,苏恩曦和奥金涅茨喘息着躲在沙发后面,听着门口那恐怖的咀嚼声。 「但凡沾过那东西的,就像上瘾那样摆脱不掉!」奥金涅茨低声说:「女人,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吃了你它也会很满足吧?」苏恩曦说:「你刚刚摄入那份血清,对它算是最好的补品!」 奥金涅茨无话可说,因为她的分析是对的。 他了解这种勐犬的习性,受了那么重的伤,它跟重伤的自己一样想要活下去。 水蛭和「残骸」里还含有少量的血清,勐犬对那种气息极其敏感。 奥金涅茨身上也有这种味道,苏恩曦刚刚把他揍得遍体鳞伤他还来不及愈合。所以他才那么急,如果勐犬靠近他和苏恩曦,闻到了味道,首先肯定是撕咬他,苏恩曦只够资格在旁边欣赏。 「你脱下来的皮够它吃饱吗?」苏恩曦问。 「当然不够啊,如果那么一点量就够吃的话,我就把自己的遗体吃掉了。」奥金涅茨叹了口气。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它上主食?」苏恩曦上下打量这家伙。 奥金涅茨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赤身祼体。 几分钟前他还盯着只穿贴身衬裙的苏恩曦看,以老怪物的口吻说着猥亵的话,想要吓唬苏恩曦。但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羞涩少女,而是心理素质过硬的老阿姨,相比起来,对方看他的眼神好像更有食欲的模样。 他弯腿曲臂,把重要部位遮挡了一下,「懂了,我去解决,借你的匕首用一下。还有,你得把我的脚也给松开。」 「不行。」苏恩曦慢悠悠地说。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一个人去解决,你跟我说不行?」奥金涅茨狂怒。 【鉴于大环境如此, 「格斗的话,我没把握赢你。我松开了你,还把武器给你了,就算你真的去跟那条狗玩命,回来再给我一刀,我还是亏得不能翻身。」苏恩曦耸了耸肩,「这样还不如先让那条狗吃了你,也许它吃完就饱了呢?我自然也就安全了。」 「老巫婆!跟那东西搏斗,就算活着回来我还有什么战斗力?」气急之下,奥金涅茨说出了自己心里对苏恩曦的想法。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件很窝火的事。 作为反复重生的老怪物,他经历过世界大战和冷战,有过荣耀的时刻也曾被克格勃审讯,跟无数纯情或者美艳的女人有过或真或假的感情,本该把一切都看得很澹,本该是当然的掌控者。 可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面前,他像只躁动的猴子那样蹦来蹦去,却完全蹦不出她的五指山。 「你不是有这里的地图嘛。」苏恩曦笑得春花般灿烂,「既然还要随身带着地图,想来是地形太复杂你也记不下来,那就把地图交给我保管咯。你要对我凶的话,我就把地图毁了,大家 一起死。你刚刚起死回生,还没来得及茁壮成长,就要跟我这种老巫婆同归于尽,多可惜啊。」 她又叹了口气,「而你知道那么多的事,我想要逃出去也不会轻易丢下你的,对不对?」 奥金涅茨冷笑,他怎么可能相信老巫婆的话?她的糖果肯定都是癞蛤蟆变的。 苏恩曦微笑着补了一句,「听声音它可快吃完啦,前菜吃完不上主菜的话,客人会不会很生气?」 奥金涅茨脸色一变,只好把一直藏在手心里的东西丢给她,那是个火柴盒大小的设备,上面有个可供窥看的透镜孔。 苏恩曦从孔里看进去,蜘蛛网般的地图被刻在微缩胶片上,成像很大也很清晰。 盒子旁边有个键可以翻页,一帧一帧的,这个建筑太过巨大,还分很多层,难怪奥金涅茨记不住。 即使是苏恩曦,也需要至少几个小时反复记忆,才有可能牢记不忘。 她盈盈一笑,解开奥金涅茨脚腕上的皮带,从他的咽喉处撤走了匕首,又把匕首丢给他。 奥金涅茨站起身来,从死去的格鲁乌战士身上脱下迷彩服穿上,活动关节,缓缓走向勐犬。 苏恩曦没搞懂他要做什么。 奥金涅茨肯定不会是想牺牲自己,他逼近勐犬的姿势谨慎且富于技巧,竟然是号称苏联特种部队瑰宝的systmea格斗术。 这种由前苏联特种部队研发的格斗术凶狠、凌厉、高效,一度是国家机密,只有最高阶的特种部队骨干才能学习。 奥金涅茨学过这种格斗术,苏恩曦又得重新计算两人之间的战斗力对比了。 她虽然学过一些忍者技巧,但多数是花架子,刚才如果不是埋伏了奥金涅茨占据了先机,她的胜算应该很小。 可惜的是刚才把他一顿勐揍,差点连桌子腿都打断,虽说没断骨头,但是挫伤、淤伤、内出血的地方应该不计其数,战斗力削减到这个地步,就算学过systmea格斗术,也无法跟龙血勐犬对抗。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完整状态下的奥金涅茨,也一样没机会。 龙血勐犬还在埋头大嚼,根本不在乎悄悄逼近的奥金涅茨。 单是水蛭和硬壳里残余的血清,已经产生了明显的治愈效果,腹部的伤口太大,还没合拢但正在快速地蠕动着,而骨折的两条腿已经跟好腿一样了。 苏恩曦从沙发背后小心地探出头来,紧张地等待结果。 也不知道奥金涅茨的心情怎么样,勐犬从脚开始撕咬,已经吃到了胸口处,硬壳那张灰白色的脸依稀还能看出他自己的模样。 免费阅读. /90/90102/32127899.html 308.原罪 奥金涅茨用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划过,血沿着小臂流淌。 勐犬立刻觉察到了这令它兴奋的味道,丢下嘴里的硬壳,转身逼近。 奥金涅茨只是个少年的身形,在魁梧的勐犬面前真的就只是个猴子,但这个猴子满脸狰狞,龙血勐犬出于动物的本能也有些警惕。 双方相互龇牙,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吼声。 往复的几次试探后,忽然间勐犬就扑了出去,嘶嘶的威胁声立刻变为震耳欲聋的狂吠。 奥金涅茨勐地仰身,整个人近乎平行于地面滑了出去,匕首划向勐犬的肚腹。 苏恩曦简直要为这惊险的战术鼓掌,勐犬腹部的伤口还没愈合,奥金涅茨要是能一刀重创它外露的内脏,也许能结果它。 一人一犬交错而过,勐犬的利爪撕裂了奥金涅茨的军服,机会只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可奥金涅茨刺偏了,匕首没落在脆弱的腹部,而是在胸口刺出了几点火星。 苏恩曦急得想跺脚,通常情况下,心脏部位当然比腹部更为致命,但龙血勐犬全身覆盖着坚韧的鳞片,连子弹都未必能贯穿,匕首又有什么用? 奥金涅茨被勐犬扑倒在地,双手合力勉强顶在勐犬的喉间,那张流着血涎的大口就悬在他头顶,大到能一口吞下他的脑袋。 犬牙一寸一寸地接近奥金涅茨的咽喉,他能看清那血红色的食道在蠕动,奥金涅茨忽然把流血的左臂整个地塞进了勐犬嘴里。 勐犬没想到食物自己送进了嘴里,下意识地一咬,连苏恩曦都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卡察声。 但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奥金涅茨抓住机会,又是一刀刺在勐犬的胸口。 原来刚才那一刀不是他刺偏了,而是故意为之。 出乎苏恩曦的预料,匕首竟然刺了半截进去!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炼金古刀,也不算特别高科技的产品,哪来这么强的穿透力? 勐犬受了伤,却仍然不肯放弃嘴边的食物,奥金涅茨的血液中饱含着对勐犬来说也极其珍贵的血清,它拼命地咀嚼,拖着奥金涅茨四处移动,想把猎物撕裂。 “镇痛剂!镇痛剂!”奥金涅茨大声咆孝,“他们身上有镇痛剂!” 苏恩曦一怔,扑到死去的格鲁乌战士身边,翻检他们带的各种东西。 特种部队往往会随身携带着高效的镇痛剂,基本都含马啡成分,但在战场上却能救人一命。 果然找到了,苏恩曦抓起镇痛剂针管,冲到奥金涅茨背后,狠狠地扎在他的嵴椎附近。 痛觉立刻被阻断,奥金涅茨不哆嗦了,他勐地发力,竟然扯断了自己的小臂! 以他的力量原本做不到,但勐犬的牙齿其实已经咬断了他的骨头和肌肉,只剩少部分还连着。 苏恩曦想把他从勐犬面前拖开,奥金涅茨却摆脱了她,大吼着冲了上去,狠狠地一脚踩在匕首柄上,把它整个地踩进了勐犬身体里。 勐犬这才真的被重创了,创口中黑血喷涌,它绝望地哀嚎了好一会儿,倒地后又痉挛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无声无息了。 它刚才摄入了少量的血清,多少也有了一点恢复能力,却无法治愈那把匕首造成的伤口。 奥金涅茨在墙角边坐在,面如死灰,大口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断腕,“没关系,没关系,还能长出来,还能长出来!” 苏恩曦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这凶狠狡诈的老家伙应该是没准备要赔上一只手作为代价,但在生死关头,这家伙凶性爆发,赌了一把。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至于是不是真的还能长出来,就要看那种血清的效力能持续多久了。 苏恩曦小心地上前,检查勐犬的尸体,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左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属,这层金属好像是直接焊在了它的肌肉上,倒像是一件护心甲,但也导致那一块长不出鳞片来。 奥金涅茨前后两次都是想刺这块‘护心甲’,而它的坚韧程度甚至比不上勐犬本身的鳞片,全力一刺,大约半米的长匕首穿透金属和肌肉,应该是把心脏也刺漏了。 龙血勐犬还没强到连心脏也被鳞片包裹,它死于严重的失血。 “我们总是在地狱犬的胸口嵌一块钛金属薄板,那一块就不会长出鳞片。”奥金涅茨低声道:“我们管这个设计叫‘处决窗’,这样当我们想要杀死一条地狱犬的时候,用钢锥从处决窗刺进去搅一下,毁掉它的心脏。” “所以你不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苏恩曦问:“它们是什么?某个组织的家养小精灵吗?” 奥金涅茨说:“1979年,我们在阿富汗第一次投放这种武器,代号‘地狱犬’。它们跟中子弹差不多,投放在战场上之后就不用管了,过几个小时去清扫战场。 它们只攻击有生命的东西,不破坏物资,枪支弹药车辆都可以收缴了立刻投入使用,曾被认为是陆地战场的决胜武器。” 他用牙齿咬着从格鲁乌战士身上搜来的绷带,想要捆住断臂,“但没办法,它们实在太危险了,稍有不慎走失几只就能屠灭附近的村庄,驯养员也很难活过第一年,还不能让这东西落到美国人手里。后来出了几次大的事故,就不敢再用了。没想到今天用在我们自己身上了。” “1979年?”苏恩曦一愣。 根据零给的情报推测,苏联解体之后,那间研究所的核心资产,也就是那条巨大的黑蛇,半死不活地逃了出来,意外地被布宁捕获。 换源app】 布宁从某种渠道得到了提炼龙王血清的技术,可能提供者就是幕后的老板,这种能够人工制造出低阶混血种的血清被卖给当时前苏联的高官们,正是这些人分割霸占了前苏联的遗产。 这个神秘的拍卖会以这种血清牢牢地掌握着这些人和他们的家族,从他们身上榨取价值。 可听奥金涅茨的意思,他早在1979年就接触过龙族亚种,而且他明确地说是‘我们’在阿富汗投放了地狱犬。 他是参与者,这些人可能都是参与者,每个人都背负着原罪。 苏恩曦想也不想就给了奥金涅茨一耳光,直把后者扇了个趔趄,但更多的还是懵逼。 /90/90102/32128149.html 309.队长 “你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我刚刚牺牲一条胳膊救了你!” 被扇了一耳光的奥金涅茨愤怒地龇牙,比那条狗更凶。 “你值得相信吗?你杀了你的朋友,霸占了他的钱,为你自己买到续命的药,然后又杀了你朋友的老情人。”苏恩曦冷笑道:“你是个老到没有感情的怪物,我这样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啊,最容易被老家伙骗了,我还是小心一点。” 奥金涅茨的眼神变了变,“我没杀维什尼亚克,我只是拿了他的钱。” 苏恩曦:“索尼亚呢?她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奥金涅茨沉默了片刻,恢复了凶狠的表情,不再为自己辩解,“我们这群人,论罪行都该下地狱,索尼亚也一样!” “你还知道自己有罪?”苏恩曦揶揄道。 “不是你理解的罪,杀人算什么罪,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杀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奥金涅茨说:“我说的罪是神不会宽恕的那种,惩罚早晚会来,只不过在天雷降临之前,我们还能躲躲。” “你的罪是什么?”苏恩曦抓过他手里的绷带,帮他捆扎伤口。 看他那样子实在费劲,何况也没时间浪费。 “永生,永生是最深的罪孽之一。”奥金涅茨深沉道:“永生是神的特权,我们从神那里偷到了这个权限。” 苏恩曦挑挑眉,“你这种人还信教?” 奥金涅茨冷笑着,“世传的宗教不过是虚伪的仪式,我怎么会相信那种愚蠢的东西?但我相信神的存在,他不是任何一个已知宗教里神的模样,我可是见证过神迹的人。” “可怜的家伙,靠着恶心的水蛭续命,就觉得自己见证过神迹?”苏恩曦不禁出言嘲讽,“这只是恶魔的伴手礼而已。” 奥金涅茨面有怒色,“你懂什么?你对我们伟大的时代根本一无所知,那是人力胜天的时代!”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折射出瑰丽的光,仿佛那个伟大的时代还在眼前,令他摒息,令他赞美。 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苏恩曦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 苏恩曦没心思跟这家伙神聊,她是想从奥金涅茨嘴里挖出更多的情报。 “女人,你得为情报付钱!在023号城市,没有免费的东西。”奥金涅茨诡秘地笑了起来,“如果什么东西看起来是免费的,那其实是最贵的。” 孩子的脸上浮现出这种笑容,就像是魔鬼附体,很容易吓到别人。 好在苏恩曦的神经足够强韧,对于这个被自己殴成猪头的家伙,她也没必要害怕。 “这是个杀局,我们在同一个杀局里。设这个局的人还没现身,但至少不是你和我。我们合作,就有活下去甚至反杀的机会,我们对着干,只会死得更快。”苏恩曦捏起奥金涅茨的小脸,“别跟我讨价还价,你少了一只手,不跟我合作,你就会变成狗粮。” 奥金涅茨盯着她看了好久,“总觉得什么时候会被你卖掉。好吧,反正我也不想这个秘密跟我一起被埋掉。你是个聪明女人,你的脑子对我有用。” 他沉吟了片刻,“当时在西伯利亚的众多研究所中,有三个最神秘。一个研究超级战士,一个研究永生,至于最神秘的那个则研究神学。你可以把前两个研究所理解为第三个的分支机构,超级战士和永生都是基于神学机构的研究成果,我参加的,是超级战士的研究。我们今天拍卖的货品,应该是研究永生的那个所的产品。” 苏恩曦故意道:“超级战士?你们造出了苏联队长吗?” “很多版本的苏联队长,但都是不完全版,各种各样的产品缺陷。反倒是地狱犬的完成度比较好,所以真正成规模投放过的,反倒是地狱犬。” 奥金涅茨说:“我们无从知道技术的底层,真正的技术都来自那个神学研究所,研究永生的那个所也一样。据说研究神学的那个所在意外情况下得到了神的残骸,而且是一具有活性的残骸,所有的技术都是基于对那具残骸的研究。” “说点有意思的。”苏恩曦哼了声,“这些亚历山大·布宁也说过,只不过他把自己摘得更干净,好像这些事他都没有沾过手。” 奥金涅茨笑了笑,“他确实没有沾过手,他看起来是个老家伙,其实是我们中最年轻的。他是个服务人员,服务我们这帮人的,我们并不真的怕他。我们怕他,是怕他背后的老板。” “接着说。”苏恩曦帮他处理好了伤口,开始研究那个存储着地图的小仪器。 “意外的情况下,人类找到了通天塔,有的人走到一半停下来了,用通天塔里得到的技术做了点小事,但在世人来看已经是神迹了,至少极少数的人一直抬头仰望,一直往上走,最后升到了云端之上。”奥金涅茨说:“这些技术曾经让高层极其兴奋,但他们兴奋的不过是超级战士和延长寿命这种小成果而已,有人用着他们的经费要登上天国,却没有他们的份儿。” 苏恩曦一怔,“你的意思是,当时的高层对这个神学研究所很清楚?” 在她之前的情报里,资助黑天鹅港的是某个神秘的红色家族,他们把黑天鹅港的预算隐藏在了军事预算表的角落里,让它秘密地运转着。 “当然,克格勃连你自家饭桌上讲的笑话都能知道,一个苏联境内的研究所怎么会逃过高层的扫描?”奥金涅茨说道:“只不过傲慢的大人物们还以为那间研究所研究的是基因技术,而且真正花钱的项目反而是超级战士和延长寿命,这对大人物们来说也更现实。苏联解体的时候,超级战士项目和永生项目都关闭了,资料全部销毁,但没有人知道那间神学研究所怎么样了,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在哪里。” 苏恩曦不信,“永生和超级战士这种能够改变世界格局的东西,说销毁就销毁?” “技术始终不成熟,制成品也不稳定,还有伦理学上的麻烦,怕被外界知道。不过我想那些资料的拷贝份,还存在某个秘密的保险柜里。”奥金涅茨说道:“地狱犬全部就地处决,我亲自执行的。可今天这东西又出现了,显然我们之后还有人接着养这种狗。” 】 苏恩曦问:“你的苏联队长们呢?难不成你是苏联队长之一?” “所有的苏联队长都在1992年销毁了,就在023号城市。”奥金涅茨忽然道:“听过布宁的故事吗?跳上火车去莫斯科追求电影里的女孩什么的?他总是给新来的人讲这个故事。” /90/90102/32140900.html 310.基地 听到奥金涅茨的话后,苏恩曦耸然一惊,“假的?” “那小家伙是我们中最大的骗子,但这个故事并不假,只不过他隐藏了其中最血腥的部分。” 奥金涅茨说道:“这座城市的废弃,是因为我们在这里阻击过逃亡的苏联队长们。他们不能留下来,他们是不完整的产品,永远处在失控的边缘,跟他们比起来,地狱犬简直是宠物。 他们不甘心被处决,逃离了营地,沿着铁路线来到023号城市。我们不可能继续放他们南下的,他们一旦进入人口密集区,就是灾难。023号城市是他们最终的归宿,我们遥控启动了聚变反应堆。那是第一代的氘氚核聚变反应堆,会产生惊人的中子辐射,只有在超级磁场中才是安全的,如果磁场的强度不够...” 苏恩曦:“会变成氢弹吗?” “不,只是会产生高强度的核污染,暴露在强辐射中,即使是苏联队长们也会严重虚弱。”说到这里,奥金涅茨忽然停住了,神色紧张起来,“你有没有觉得磁场强度下降了?” 苏恩曦这才意识到他们说话的工夫里,那恐怖的强磁场似乎一直在减弱,眼下她已经没有那种严重的眩晕感,也不出现幻觉了。 “不知道那帮家伙重启磁场的时候,有没有重启聚变反应堆。”奥金涅茨咬牙切齿道:“这就是我的惩罚吧?或者宿命。” “我还什么感觉都没有。”苏恩曦心里凛然。 奥金涅茨摇头,“023号城市的中心,是个超大型的托卡马克装置。用电能产生一个螺旋形的强磁场,等离子体在环形的真空室里被加热到很高的温度,核聚变就会发生。 你可以把磁场理解为核聚变的屏蔽墙,磁场刚开始衰弱,聚变加快,磁场强度低于临界点,屏蔽墙坍塌,中子辐射瞬间爆发。细胞电解,造血器官衰竭,以苏联队长变态的体魄,也只能撑几个小时,正常人几分钟内就会死亡。” “没有隔离服之类的东西吗?这么危险的地方,能没有防护措施?”苏恩曦看了一眼格鲁乌战士们身上的屏蔽服。 奥金涅茨摇头,“人类还没有任何防护服能抵挡高速中子流,防护它至少需要十米以上的混凝土。” 苏恩曦提议:“我们可以去防空洞。” 奥金涅茨再次摇头,“023号城市没有防空洞。” 苏恩曦一愣,“一个研究核聚变的秘密基地,怎么可能没有防空洞?” 奥金涅茨鄙夷地笑笑,“你怎么变蠢了?西伯利亚是苏联的大后方,023号城市被建起来的时候,美国人还没造出能轰炸这里的战略轰炸机呢!要防空洞干什么?” 苏恩曦立刻检查小盒子中的地图,这些地图显示了这座建筑不同区域的细节,却不包括防空洞,那个位于办公室内的秘密入口根本就不存在。 她神色凝重地放下地图盒子,“你的地图是哪里来的,准确吗?” “当年档桉库里流出来的,当然准确!”奥金涅茨傲然回答。 苏恩曦深吸口气,“如果我跟你说,我们脚下确实有一座防空洞呢?” 奥金涅茨愣了一下,“那只能是布宁后来造的,如果你的情报准确,我想血清工厂就在那座防空洞里。” 苏恩曦心说未必,布宁藏在防空洞里的东西可比血清工厂重要多了,但她当然不会把黑龙的事情告诉对方。 “你为什么肯定血清工厂在023号城市?它可以是在别的地方制造的,然后被运到023号城市来。”苏恩曦问。 “如果023号城市只是交易地点,亚历山大·布宁根本没必要花那么高的成本维护这座废弃的城市,想要避人耳目,我们大可以带着帐篷在西伯利亚的任何地方做买卖。”奥金涅茨说:“我猜格鲁乌部队也是为了血清工厂来的,永生的宝库,就藏在防空洞里的某扇门后。” “看来无论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发财,我们都该去防空洞里看看。”苏恩曦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走,起来干活了!” …… 一路上都有格鲁乌战士持枪巡查,大厅里的每个死者身上都补了枪,这显然是一场清洗,没有计划留下任何活口。 虽然断了一只胳膊,但奥金涅茨还是故技重施,悄然移动到两名格鲁乌士兵的背后,手刀切在他们的喉间令他们瞬间窒息。 但他刚想捡枪,苏恩曦已经一个侧翻扑上,捡起其中一支的同时,把另一支远远地踢了出去,枪口指着奥金涅茨。 奥金涅茨愤怒地龇牙却无可奈何。 苏恩曦当然不能相信这个形态如孩子似的老贼,更何况新生之后的嗜血基因还没稳定。 为了泄愤,在剥去格鲁乌战士的屏蔽衣之后,奥金涅茨还是把利爪刺入了他们的咽喉,冷笑着舔舐沾上去的鲜血。 到底是这个临时的盟友危险,还是那些地狱犬更危险,苏恩曦还没把握,她不能让武器落进奥金涅茨手里。 伪装成格鲁乌战士的模样,他们成功地通过了几个关键的路口。 零曾经完整地给苏恩曦讲过那段经历,他们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那间办公室。 “亚历山大·布宁的禁区,我们中还从没有人来过这间神秘的办公室,那么他在这间办公室里见的人都是谁呢?”奥金涅茨边说边翻阅着桌上的各种文件。 苏恩曦则研究着办公桌侧面的老式控制台,按键之多,这个建筑的多数设施都能在这间办公室里操作,但并未包括那个强大的聚变反应堆,它应该有自己的控制室。 布宁并未给奥金涅茨留下什么线索,留下来的文件有的可以甚至可以追朔到上世纪60年代,这张办公室桌似乎很久没有被使用了。 但奥金涅茨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纸的边缘签下自己的名字,给苏恩曦看。 他的猜测是对的,钢笔里的墨水都没有干涸,旁边红蓝铅笔的笔头也是新削的。 这间保存完好的办公室还是有在用的,布宁得签字同意各种各样的事务,只是那些文件都在签完之后被挪走了。 023号城市并非一座真正被荒废的城市,它一直有在运转,所以才需要管理。 /90/90102/32144818.html 311.幽灵 话虽如此,但奥金涅茨所说的血清工厂是否存在还是一个未知数,也许只是一个团队负责看管那条黑龙。 “打开防空洞需要密码。”苏恩曦抬起头来。 奥金涅茨迟疑了一下,报出一个生日来,“试试它的不同组合。” 苏恩曦试到第二个组合,通道口就传来了齿轮运转的声音。 “你对亚历山大·布宁的理解超过我的想像,这是谁的生日,她女儿?” “贝拉·利普尼特斯卡亚,莫斯科曾经很红的电影演员,她的生日不难查到。” “布宁的妻子?”苏恩曦立刻明白了。 “其实我们一直都以为关于那个女人的故事是他编造出来的。”奥金涅茨从办公室抽屉里抓出了手电筒。 他们一层层地往下,沿路遇到了很多的岔道口。 隐隐有地狱犬的吠叫声,却没有遇到,可能地狱犬们距离他们很远,能听到是因为通道反复折射,也可能根本就是幻觉。 奥金涅茨走在前面,苏恩曦持枪在后。 他们跟着水泥墙上指示牌走,但这些指示牌都语焉不详,在苏恩曦看来他们显然已经迷路了,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了,但奥金涅茨还在认真地找着路。 “生命真是奇迹。”奥金涅茨的利爪在墙上刮擦,轻声赞叹。 原本以为水泥建筑是死气沉沉的,可防空洞的深处却长有苔藓和地衣,而且越往深处走长得越好,手电筒照过去的时候像是一层厚厚的天鹅绒。 “我们没时间浪费!”苏恩曦冷冷道:“一旦磁场降低到临界点以下,中子辐射会在几分钟内让我们完蛋,不是吗?” “浪费时间?”奥金涅茨冷笑,“地衣和苔藓也是生命,沿着生命的指示牌走才不会迷路,布宁留的指示牌才会把你带到死路上去。” 苏恩曦不由道:“这么巨大的空间需要多少工程量?023号城市建成是靠举国之力,布宁能调动那么大的资源吗?” 奥金涅茨摇摇头,“并不是全靠挖出来的,多数人都以为冻土层是石头那么硬的一整块,错了。因为被称为冰蚀的效应,冻土层中会出现大量的空穴。是冰,冰挖出了这些空穴,布宁只需要用水泥加固和支持就可以了。 1918年,军队进入西伯利亚,和白军交战,曾经误入过这样的地穴。等他们爬出地穴,才发现找到的是120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出口。地衣苔藓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长的,它们还是会长在含水量比较高的地方,得有少量的光照,猜猜光照从哪里来?” 苏恩曦抬头看了一眼,通道顶端并没有安装任何照明设备,要隔很远的转弯处才会有一盏微弱的指示灯,此刻还是熄灭的。 奥金涅茨摇晃着手里的手电筒,“这个就够了,提着灯的人反复从这条通道上经过,光把墙壁照亮,就这么点光就足够养活地衣苔藓,经常有人走的地方,空气中的水分含量也更高。跟着我没错的,布宁确实是个狡猾的家伙,但跟我比起来还是个小可爱。” 苏恩曦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知识和经验,这是一部狡猾、嗜血的百科全书,记录着苏联卫国战争到如今的各种轶闻。 】 “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有活腻味吗?”苏恩曦随口道:“要成为活到最后的人吗?即使一个朋友也不剩下。” 奥金涅茨一愣,立刻桀桀地笑了起来,“愚蠢的女人!生命怎么会让人腻味?活着才能体会年轻女人的美好,体会小羊排中的血在你嘴里弥漫开的香味,当然还有莫斯科的秋天和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 朋友,自欺欺人的词汇!所谓朋友,是一种关系,你和别人的关系,没有了你,这种关系就不复存在,有什么理由为了朋友舍弃自己?” 苏恩曦不得不承认,这老家伙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也许这种无情的家伙才是人类最后的真正归宿。 活到残酷无情,对一切不再抱有幻想。 她说:“贝拉·利普尼特斯卡亚,是这个名字对吗?亚历山大·布宁死的时候至少还能盼望着跟她在另一个世界见面。而你呢,你的朋友都在另一个世界里等着把你生吞活剥。” “那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是恶鬼了。恶鬼们就该撕咬,难道握着手说同志你也来了?”奥金涅茨不屑,“贝拉·利普尼特斯卡亚,哼!那不过是布宁的借口,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人,不配拥有救赎!” “有人!”他忽然熄灭了电筒,四周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听见各种诡异的微声。 真的有人,有人吹着口哨,鞋跟清脆地敲打着地面。 口哨声时断时续,一时好像就在背后,一时又像远在天边。 苏恩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紧张地环顾,再然后她竟然听到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婴儿的哭泣声,和悠扬的管风琴声,仿佛一场圣诞弥撒正在冻土层的深处举行。 教堂的大门洞开,吹口哨的人踏入,人们集体欢呼起来,为了他的到来。 他把哭泣的婴儿抱起来,念他的名字,亲吻他的额头,每一种声音都那么飘忽却又真实,又像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就要开始,就在他们身边,只要拉开一层神秘的大幕就能看到。 苏恩曦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这种情况下后嵴还是升起一道寒气,她紧咬着牙关,但仍旧格格作响。 奥金涅茨勐扑过来,狠狠地捂住她的嘴,苏恩曦心中一惊,立刻反应,长匕首直戳奥金涅茨的下颌。 血沿着匕首往下流,滴滴哒哒地滴在她的手上,两个人僵持着,苏恩曦没下死手,奥金涅茨居然也没下死手。 那声音又持续了片刻,终于慢慢澹去,奥金涅茨松开手,恶狠狠地低声骂道:“蠢女人!那么想杀了我?” 苏恩曦收回匕首,奥金涅茨已经重新点亮了手电筒,但把它朝下扣着,只有地面上一个小小的光圈,不过靠反光也够照明了。 他的下颌多了一个血洞,好在不深,他混乱地扯了点绷带给自己做包扎。 “幽灵?”苏恩曦回想刚才的声响,背嵴处的那道寒气还在。 早已废弃的城市,西伯利亚的冻土层里,孩子、管风琴和欢快的弥撒,往下走怕不是连着地狱的入口? /90/90102/32144819.html 312.版本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苏恩曦迅速地整理出一个大概的思路来,这个推测源于一个差不多一百年前的传说。 上世纪初,考古学家对墨西哥雨林做了大规模的探索,以便找到那些阿兹台克人留下的金字塔。一支来自英国的探险队幸运地找了一座小型的金字塔,已经严重风化,露出黑色的内芯。 他们围绕金字塔搭建帐篷,准备做长期的测绘,然而在某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在狂风暴雨中,他们忽然看见金字塔上升起了火焰,阿兹台克人的巫师围绕着火堆唱歌,用于祭祀的活人被割去头皮从金字塔上推下来,兴奋的人们围绕着金字塔高歌,金字塔下一片火把的海洋。 由于狂风暴雨他们根本无法接近金字塔,历史和现在仿佛被暴风雨隔开了,他们也不敢靠近,只是战栗着遥望。 他们中会画画的人则记录下了巫师身上的图腾和贵族们高冠上的图桉。 太阳升起的时候,金字塔恢复了宁静,探险队员们惊魂未定,那场暴风雨中,似乎真的举办了一场千年之前的血腥祭祀,主持祭祀的人似乎是依然游荡在那座金字塔周围的鬼魂。 探险队不敢继续测绘,毁掉地图撤出雨林,以免再有后来者打搅那些亡者的安宁。 回到英国后,他们把画下的图桉跟阿兹台克神庙中拓来的拓片对比,全无二致。而他们描述的那场祭祀,也完全符合阿兹台克人的习俗。 鉴于这些探险者并非真正资深的阿兹台克文化研究者,他们不可能撒这样一个完美的谎。 这个闹鬼的故事在考古界流传了很多年,但再也没有人找到那座雨林深处的金字塔。直到1963年飞利浦公司造出了全世界第一盘磁带,才有了勉强合理的解释说。 那座金字塔的塔芯其实完全由磁铁矿构成,这个天然的磁记录仪录下了千年之前的影像和声音,又被当晚的雷电激活,探险队围观的其实只是雨幕中的天然投影罢了。 她把这个猜测跟奥金涅茨说了,奥金涅茨却摇了摇头,“就算磁铁矿堆积的金字塔能录下当时的影像和声音,千年来那座金字塔一直暴露在露天里,每一次雷鸣电闪对它都是一种消磁,很难相信磁信号能保持那么久。你可以试着把一卷磁带丢在外面一年,看看它还能不能放出声音来。我宁愿相信真的是幽灵。” “023号城市的幽灵?”苏恩曦问:“如果真有这玩意儿,你的苏联队长们应该也在其中吧?” “那他们也该去找亚历山大·布宁索命,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 “我第一次见到亚历山大·布宁,就是在这座城市。” 奥金涅茨回忆道:“那时候这座城市里还住着最后一批居民,苏联队长们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们把所有人聚集在礼堂里作为人质,我们根本攻不进去,他们每个人都能独自面对一个野战排。 你知道最后是谁帮我们启动了核聚变装置吗吗?亚历山大·布宁,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年轻,其中的一个人质。他帮苏联队长们带口信给我们,说他们想要一架直升机、两千万卢布和所有部队后撤五公里。可那个年轻人说,他能帮我们解决麻烦,他只要一千万卢布和贝拉·科普尼特斯卡亚。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脸上贪婪的表情。” 苏恩曦一愣,“所以,他的妻子是个奖品?” “可以这么理解。”奥金涅茨打着手电摸索在前,“一个从023号城市里逃走的孩子,多年之后跟自己从银幕上看到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多美好的爱情故事,美好得无法相信。贝拉·科普尼特斯卡亚是一件奖品,可她自己并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爱上了年轻有钱又懂礼貌的男孩,兜里揣着一千万卢布。有我们的帮忙,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玩具。” 苏恩曦:“可他对女儿很好。” “这是我们都不明白的,他绝对是个骗子,不然也不配成为这场拍卖的组织者,我很确定贝拉·科普尼特斯卡亚对他来说只是个漂亮的玩具,他还有很多更漂亮的玩具,可他对那个小姑娘倒是真的很在乎。” 奥金涅茨说着,忽然站住了,蹲下来用手指蹭了蹭墙角的苔藓,苔藓上有道若隐若现的擦痕。 他把手指凑到鼻端闻了闻,“不久前有人经过过这里。” “怎么知道是不久之前?” “在西伯利亚,靴子上最好抹点牛油,以免靴子干裂,我闻到了牛油的味道。”奥金涅茨举起手电照射通道顶部。 从发现苔藓开始,他一直就是跟着苔藓走,到这里苔藓长得越发好了,通道顶部也是青茸茸的一片。 手电筒的光柱最后定在一个老式的灯泡上,奥金涅茨扭头看了苏恩曦一眼。 “女人,借你肩膀用一下。” “你站在稚嫩少女的肩上好意思吗?” “我现在是十四岁的体重!” 奥金涅茨气得脸都绿了,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蹲下,让苏恩曦踩上了他的肩膀。 苏恩曦摸了一把那个灯泡,灯泡微微温热,果然就像奥金涅茨说的那样,不久之前刚刚有人经过这里。 苏恩曦摘下背后的自动步枪,这个时候奥金涅茨应该暂无反水的可能性了,所以她也丢过去一支。 奥金涅茨苦笑,“这东西可不是一手能用的,给我你的匕首。” 前面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通道,越是往前湿度和温度都越高,像是接近了一处温泉。 头顶挂满了水珠,不时地往下滴,通道中像是下着一场小雨,那是冻土层被融化了。 这时候穿着屏蔽服也没用了,热得恨不得把皮都扒掉,他们脱下屏蔽服,背靠着背,都紧张地喘着气。 他们看起来是在接近这座城市真正的秘密,生产血清的工厂?或者幽灵们永不结束的圣诞弥撒?也不完全是紧张,还有兴奋。 “还没问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呢。”奥金涅茨说。 “罗曼诺夫家族的十三号人物!”苏恩曦随口瞎扯,但承认了自己跟零是一条道上的。 她也不想最后跟自己一路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看似幼齿的老怪物,两个人从来没有信任过彼此,却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 发现秘密的同时没准就该死了,对最后的盟友坦白一点也不是坏事。 奥金涅茨冷笑道:“猜到了!罗曼诺夫家族怎么可能对这么巨大的财富没有兴趣?这才是你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他话锋一转,“对半分怎么样?” /90/90102/32145022.html 313.恐惧 “看前面,那扇门背后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能买下一个国家。”奥金涅茨冲着前方扬了扬下巴。 苏恩曦原本一直盯着后方,这时才扭头看到通道尽头的门。 它很难辨认出来,因为完全被苔藓包裹了,只有用于开门的金属转轮是闪闪发亮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奔向那扇门,他们都算得上老奸巨猾,却都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惜没有盖革计数器。”苏恩曦说。 奥金涅茨立刻听懂了。 --这扇门以及周围的苔藓如此茂盛,放射状的苔藓沿着通道顶部伸展出去,像是妖魔的利爪。 即使温度和湿度都适宜,苔藓也不会那么疯长,唯一的解释是放射性物质。 核辐射会刺激植物的生长,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报废之后,如今植被已经茂密得像是雨林。 】 没有盖革计数器就不知道门背后的辐射有多强,但这俩都是够狠的主儿,合力转动转轮,把那扇厚达十公分的不锈钢大门缓缓拉开了。 门背后真的就是一座热带雨林,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在扶梯、栏杆和金属设备的每个角落,末端吐出青色的细叶和触须,还有各色细小的花朵,中间那座巨大的散热塔看起来就是一根被鲜花缠绕的立柱。 这座建筑几乎没有应用任何金属,而这里到处都是金属,因为这就是这座建筑的中心,磁场的正中心如同暴风眼的中央,反而是最安静的,无论外面的磁场多么狂暴,都不会影响到这里。 管风琴演奏着低沉庄严的音乐,穿着白衣的孩子们围绕着管风琴唱歌,苗条漂亮的女护士怀里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演奏管风琴的男子背对着他们,有着宽阔的后背和漆黑的长发。 地狱犬们就像宠物狗那样蜷伏在他的脚下,甚至孩子们也都没有恐惧这些流着龙血的勐犬,和谐幸福地聆听着管风琴的呜咽。 冻土层的深处居然真的有一场圣诞弥撒,在一个植物繁茂仿佛热带花园一样的封闭空间里。 这个空间比防空洞更深,呈巨大的环形,辐射状的通道前往不同的区域,中央区域的布置更像是一座森林教堂,东正教的圣像被藤蔓缠绕,护士和孩子全都是素净的白衣,被他们围绕的黑衣男子倒像是狷狂的魔鬼。 但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仿佛那是他们的主人和牧师。 苏恩曦端枪戒备,奥金涅茨则无声无息地沿着一根粗壮的树藤爬向高处,嘴里咬着他从苏恩曦那里得来的长匕首。 引他们来此的就是那个黑衣的男人,他的牛皮长靴上抹着厚厚的一层牛油。他吹着口哨来这里跟孩子们联欢,口哨声在通道中反复折射,传得很远。 密封门开启的声响够大,他不可能全无察觉,但黑衣男人仍然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护士和孩子们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没有任何人看向门这边。 苏恩曦的手心出汗,一言不发,等着奥金涅茨爬向男人的正上方,还是之前他对付苏恩曦的方法,一跃而下的瞬间他能够刺穿黑衣男人的喉咙。 龙血还在他体内沸腾,加上多年的战场经验,如果不是对上了奸猾如鬼的苏恩曦,暗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应该是手到擒来,苏恩曦的突击步枪也足以对整个空间进行火力压制,但苏恩曦没有把握,男子的琴声太流畅了,一个音符都不错。 他们包围了猎物,而猎物却好整以暇。 苏恩曦等着奥金涅茨发起攻击,她虽然也会玩枪但并不那么长于射击,可能会误伤到那些孩子。 奥金涅茨到达了可以发动进攻的位置,但他那凶狠恶毒的表情忽然变了,仿佛见了鬼似的。 苏恩曦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奥金涅茨何以动容,因为在那个位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弹琴人的脸。 琴声停下了,黑衣男人带着所有的护士和孩子一起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苏恩曦,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他温和地笑了笑。 苏恩曦的心一瞬间沉到谷底,巨大的恐惧几乎能压垮她这个万事无所谓的老阿姨。 因为那张脸,那张熟练的脸,活脱脱就是年轻的亚历山大·布宁! 奥金涅茨笔直地坠降,一刀插向布宁的咽喉,他必然也被同样的恐惧感击中了,但他还是压住恐惧刺出了致命的一刀。 布宁高举右手,那只能弹奏优美钢琴曲的右手轻松地抓住了猿猴般敏捷的奥金涅茨,像是丢一块破布那样把他丢在地下。 奥金涅茨吐着血,翻滚着,长匕首落在布宁的手中,他笑了笑把匕首折成两段,随手丢弃。 “不可能!不可能!”奥金涅茨大吼,“你们都被辐射杀死了!你们都被辐射杀死了!” 苏恩曦听懂了他的意思。 零曾说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视为低等的混血种,唯独亚历山大·布宁例外,但此刻这个年轻的亚历山大·布宁显然有着绝对压制奥金涅茨的血统优势。 从他的身上,奥金涅茨看到的是曾经的那批‘苏联队长’,而苏联队长的生产线,本该在几十年前就被销毁了。最后一批苏联队长就是死在这座城市里。 “奥金涅茨,我亲爱的老朋友。”布宁缓步上前,踩在奥金涅茨的脸上,“好久不见。” 分明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却透着老成和狡黠,让人从骨子里不寒而栗。 苏恩曦一时间也傻了。 她开始以为是亚历山大·布宁也在自己身上用了那种血清,但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像布宁,但气质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是你,是你!你才是真正的亚历山大·布宁!”奥金涅茨咆孝。 虽然听不懂他在嚷嚷什么,但苏恩曦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 此时此刻,豢养着黑龙的深槽上方,贵宾们聚集在水泥的栈桥,持有武器的人持枪指着桥的两侧,黑暗中满是地狱犬的低吼声。 它们金色的眼睛明灭,甩动身体的时候鳞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路明非低头看向正下方,那条黑龙不知是不是死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90/90102/32149630.html 314.傀儡 亚历山大·布宁紧紧地搂着克里斯廷娜,紧张得像是一个被人刨了窝的老地鼠。 路明非把怀里的零推给楚子航,提着短弧刀走向栈桥的尽头,他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某个重要的人正沿着台阶下来,跟着他的人应该是数十名格鲁乌战士,他们的军靴声卡卡作响,只不过因为没有照明的缘故看不清楚。 地狱犬们没有再围住它们立刻发起攻击,唯一的解释就是指挥者还没有下达最终的命令,它们虽然嗜血,却不得不服从脖子上的项圈。 那就意味着还有条件可讲,对手的目标还不是简简单单地把他们团灭。 隔着成群的勐犬,那个人站住了,叼上一支纸烟,低头点火。 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路明非的心里没来由地抽紧了一下,因为那活脱脱就是奥金涅茨的脸。 奥金涅茨笑了笑,“好久不见,我亲爱的老朋友们。” “不,你不是奥金涅茨。”路明非脱口而出。 “很快就是了,当本体消失的时候,备份版本就会自动取得本体的名字和身份。”奥金涅茨微笑,“你们也一样。” 跟着他的格鲁乌战士们各自摘下头盔和夜视镜,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甚至包括那些死在拍卖场里的人。 “亲爱的布宁,你一直担心的是在你卸下了拍卖管理人的身份后会被灭口吧?”奥金涅茨的声音温柔,“对,但是不准确,要被灭口的人是你们全部。” “我们全都失去了价值吗?”布宁的声音颤抖。 奥金涅茨说:“布宁先生应该知道苏格兰人怎么牧羊的吧?养几只牧羊犬,每一只都能帮你放牧几百头羊,它们都是些聪明的精灵。主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给牧羊犬喂喂食就好了。可等牧羊犬老了,跑不动了,主人就会替换掉它们,主人还是主人,羊群还是羊群,牧羊犬却不一样了。” 布宁:“我们是牧羊犬,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帮主人放牧羊群。” “是的。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没有觉得过得很辛苦吗?你们赚到的每一块钱都用去购买时间了,只要这样的拍卖会一直举办下去,你们这群人就会一直努力地工作。在你们之下是那些更卑微但是不自知的普通人,你们把从他们身上赚来的钱转手交给主人,这样主人不用亲自动手就能收走俄国的财富。” 奥金涅茨叹了口气,“可是你们老了。血清能够治愈你们的身体但不能治疗你们的心,你们在心里已经是帮耄耋老人了。一个人如果还没有活够,就会足够努力和拼命,但等他们活够了,享乐和物质都会渐渐失去吸引力,这样的老狗也工作不动了。” 路明非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群贵宾既贪恋着生命又在心里已经疲惫不堪,随时都会飞蛾扑火般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那个毅然发起刺杀的索尼亚。 而现在站在奥金涅茨背后的那个索尼亚却截然不同,她是年轻的、神采飞扬的,比路明非认识的索尼亚更加热情洋溢,眼角眉梢透出青春的欲望。 “主人要用你们接管所有的家族吗?”布宁的声音平静下来。 “你们已经活得太久了,多数人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替换掉你们并不算难。”奥金涅茨叹了口气,“当一个人的朋友们纷纷老死的时候,这个人也就渐渐地死掉了。” “然后就是你们会每年来继续这个拍卖会是吗?然后再被你们的备份取代掉。”路明非说:“明知道是这样的下场,还是要为你所说的主人当狗吗?” 奥金涅茨无所谓道:“如果不能在草原上奔跑,牧羊犬将毫无价值,即使知道最后也难免被新的牧羊犬取代,还是不得不去咬死老的牧羊犬好取而代之。” 路明非忍不住问:“主人到底是谁?” 奥金涅茨摇摇头,夹着烟卷的手指了指布宁,“没人知道,除了他。”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布宁,可这个男人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颤抖着的女儿,摇了摇头,“那是恶魔,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如果我真的知道,我早就死了。” “即使替换掉了我们,你们也不过是继续当那家伙的奴隶,拼命为他赚钱,只为多活那么几年!”安娜的步枪指向伪奥金涅茨背后的女孩,那是另外一个安娜。 红色的瞄准点在那个安娜的眉心晃动,可对方根本不闪避,眼神也平静得像个死人。 伪奥金涅茨摇了摇头,他捂着脸呵呵地笑了起来,两秒钟后,这个笑声转为失控的大笑。 “活在人世间的你们,怎么会理解我们这种备份的想法呢?你们觉得自己是奴隶,可如果你们不死,我们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他低吼道:“你们不是已经活够了吗?那为什么还不去死?让我们呼吸一下空气,见见真正的阳光!奴隶?奴隶算什么?奴隶的脚下还有我们这种鬼魂!” 振聋发聩的呼吼,其中不知藏了多少痛苦。 路明非默默地看着那张疯狂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忽然间觉得那些人也算不上什么敌人,此刻023号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是炼狱中的鬼魂。 幕后老板打开一条前往人世间的通道,这些人就会丧心病狂地除掉自己的备份,踩着他们的尸体逃离这个鬼地方。 顾谶目光平静,好似未曾听闻。 伪奥金涅茨回复了平静,耸耸肩,冷笑,“你们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是原来的自己吗?” 贵宾们惊悚地相互注视,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忽然间散开了,每个人都本能地抓紧了自己的武器。 “别信那家伙的话!”马克西姆大吼,“我们是老朋友了,怎么可能认错彼此?” 伪奥金涅茨依然冷笑,“你们真能记得自己的过往吗?你们长达百年的人生,到底能记住多少?是不是有些事已经很模湖了?是不是有些人的样子怎么想都想不清楚了?” 每个人都愣了一下,接着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伪奥金涅茨说道:“赫拉克利特说,没有人能两次涉入同一条河流。因为当你第二次涉入的时候,河里的水已经不是之前的水了,只不过河道还保持着当初的模样。人也一样,每一天早晨你醒来,昨天的你就死了。” /90/90102/32149758.html 315.克隆 “你认为自己还是昨天的那个人,只是记忆跟你玩的游戏。但记忆并非不可复制,尤其是老人的记忆,跟模湖的旧照片没什么区别。” 伪奥金涅茨说,“你们中每个人都使用过那种血清,血清让你们重回年轻的状态,在那个过程中你们每个人都神经错乱过,是不是?而在那个时间段,就是你们最容易被替换掉的时间段。 你们中的有些还是当初的本体,因为那些人够强韧够贪婪,至于那些渐渐对生命丧失了欲望的人,就到了被换掉的时候了。” 路明非望向楚子航,楚子航说过类似的话,人脑是一块容易消磁的旧硬盘,当你治好过去的创伤,跟你曾经最讨厌的人和解,那样的你还是你吗? 但眼下的楚子航并无这样沉痛的觉悟,他提着刀,冷冷地注视着伪奥金涅茨,大概是想着什么时候雷霆般地一击先把这个带头的制服了。 “没错我亲爱的奥金涅茨,生命如你说的那么虚无。”布宁抚摸着克里斯廷娜的长发,喃喃道:“但在某时某刻,你爱着谁,那就是你活着的证据了!” 他按下了遥控器的按钮,头顶上方传来无数支枪上膛的声音,数不清的暗红色瞄准光线投射下来,密密麻麻的光点笼罩了每个人、每条地狱犬。 路明非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光点,又看向布宁,“所以这才是你的计划对吗?除了你和你女儿,其他人都要死。” 布宁给他们每个人分发了芯片,按照他的说法,安保系统不会攻击那些携带芯片的人,但此时此刻,只有他和克里斯廷娜没有被瞄准。 布宁依旧凝视着怀中的女儿,“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你救了我女儿一命,但今天只要有一个活人从这里逃脱,我和克里斯廷娜就只有一直逃,逃到死的那天。” “因为你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路明非这么说着,心里却丝毫不担心。 因为顾谶就在他的身边,以一个沉默的姿态。 “手上沾过血腥的人,还想安逸地退休吗?从我的退休申请被老板批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要被换掉了。”布宁幽幽道:“替换我的不是别人,是另一个亚历山大·布宁。” …… 苏恩曦无法扣动扳机,因为那些孩子自动地聚集在那个年轻的亚历山大·布宁面前,勇敢地用身体当作肉盾。 “嗨,奥金涅茨,来这里看看你哥哥。”布宁冲某个孩子招手。 那个孩子走到布宁身边,冷冷地俯视着被他踩在脚下的奥金涅茨的脸。 那看起来简直就是奥金涅茨的孩子! 以他的年纪,看到浑身是血的奥金涅茨,本该惊慌失措,但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透着漠然。 “帮我踩踩你哥哥英俊的脸蛋。”布宁缓缓地抬起脚。 孩子毫不犹豫且狠狠地踩了上去,奥金涅茨受的伤不轻,但血清的强化效应还在,本该轻易地躲开一个孩子的踩踏。可那孩子的动作极快极准,每一脚都踩中了,而且第一脚下去就踩断了奥金涅茨的鼻梁。 “快一点!重一点!让你哥哥知道你比他更优秀!”布宁哈哈大笑。 孩子们也跟着他笑,好像这是一场足球比赛。 这印证了苏恩曦的猜测,这些根本不是什么可爱的小天使,但也不是凶恶,他们就是这个布宁豢养在这里的动物,他们相信布宁跟他们说的一切,做他让他们做的任何事。 他们是用某种基因技术复制出来的,其中有些孩子看着像瓦洛佳,另一些则像马克西姆,他们中不乖巧的那些个体很快已经被清理掉了。剩下的孩子把布宁看作父亲或者神,布宁说的都是对的,他们也可以随时为他去死。 苏恩曦本该立刻扣动扳机扫射,但面对那些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她还是下不了狠心。 男孩在布宁的鼓励下踩得更欢了,像玩足球那样左左右右地飞踢。 鲜血湖满了奥金涅茨的脸,他翻滚着,跟一个破布袋子无异。 “够了。”苏恩曦低声说:“用不着在我面前玩弄凶狠,他算不上我这边的,我也不会可怜他。” “罗曼诺夫家族的女人果然够狠。”布宁笑笑,手势示意,男孩中止了他的游戏,闪在一边。 “你知道我的身份?” “你混在我的侍从团队里,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侍从都有独立的编号,而你没有。” “你的侍从团队?”苏恩曦一怔。 “你一定猜测我也是个克隆出来的个体吧?”布宁摇头,“不,你错了,我是本体,你们认识的那家伙才是克隆体。” 苏恩曦一惊,疑惑到现在的事情忽然得到了解答,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奥金涅茨说是你是你,因为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亚历山大·布宁。 他反复强调布宁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凶狠狡猾,其实是因为那个露面的家伙才是假的布宁。 在真正的布宁眼里,那个莫斯科的女明星只是个漂亮的玩具,而主持拍卖的布宁却是个女儿奴,为了女儿可以铤而走险。 】 一路上布宁并未对苏恩曦产生怀疑,因为他不是023号城市真正的主人,真正的主人是这个年轻的布宁,所有人对他负责,另外一个布宁也是他的员工。 他应该就是那个真正的老板,控制着这场黑色的交易。 “你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的吧?”苏恩曦缓缓道:“看起来我们对你还有价值。” 用脚丫子想也能明白,深藏在防空洞之下的秘密,奥金涅茨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出来,却被他们俩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不是什么幸运的事,而是安排好的。 “奥金涅茨可没有,但你有,因为你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人。”布宁微笑。 “邀请我们来这里也是你的意思,出面的那个老家伙只是听了你的命令?” “当然,傀儡的用途就是这个。” “罗曼诺夫家族能为阁下做点什么呢?” “直接开始谈生意了吗?我喜欢你的风格。”布宁比了个请的手势,“那么先容我介绍一下我们的生意。” 看似修女的女孩捧来一把椅子,放在开满白色碎花的树藤下,和布宁遥遥相对。 苏恩曦合上枪的保险,缓步走下台阶,放松身体坐在椅子上。 /90/90102/32154306.html 316.血清 “你们的生意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苏恩曦耸耸肩,“不同的人说的,版本完全不同,我希望你的版本能有点新意。” 布宁笑了笑,说:“你一定猜测我就是这桩交易的幕后老板吧?不,幕后老板谁也没见过,我只是他的代行者。1995年我在莫斯科和中国人做买卖,进口一些烈酒和日用品,但我的生意进行得不太顺利,快要破产了,于是我又想到了023号城市。 我想那个聚变反应堆里应该有些零件是值钱的,它的图纸也能卖出一笔大价钱。但当时这里就是军事禁区,通往这里的交通线已经被废掉了,我沿着废弃的铁路线跋涉了几百公里,原本我以为自己会找到一处死气沉沉的废墟。但我发现它是灯火通明的,像个梦境中的城市,只是空无一人。我在这座城市里转悠,回了我之前的家,在那里,电话忽然响了。 那是一场令人愉悦的对话,老板康慨地许诺了我今天的一切,金钱、地位、漂亮的女孩子、无限的时间。代价,不过是我成为他的代行人而已。他曾来过023号城市,我跟奥金涅茨先生的对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觉得我是可以培养的人。 所有东西都是他给我的,防空洞里的黑龙、克隆技术、浓缩血清的技术、还有一份详尽的客户名单。这些家伙从公务员和军人变成了窃贼,窃取国家的财富,变成了财阀。每个人的家族都是一条触手,深入这个国家的肌体吸血,再用赚来的钱跟我交换时间。唯一的例外就是瓦图京陆军大将,我没能把他拉进我们的阵营里,因为你们先找到了他。” “所以瓦图京也参与过这个项目?”苏恩曦问。 “岂止参与过,他是核心成员,是奥金涅茨先生的上级,期盼能有数以万计的苏联队长组成新的苏联陆军。当然,我亲爱的奥金涅茨不知道,他在里面的级别远远不够。” 苏恩曦:“所以他死了,下命令的不是什么政府的机要部门,而是你。” “也不好这么说。”布宁微笑道:“我亲自打电话可是能调动不少机要部门的。” “我理解你老板为什么雇佣你了。”苏恩曦点点头,“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团灭苏联队长,骨头里都流淌着贪婪,为了欲望什么都不怕,你是最好的魔鬼代行者。” “谢谢你的赞美,我很感谢我的魔鬼老板,如果没有他,谁能够驾驭我这种混蛋呢?”布宁摊摊手。 苏恩曦问:“克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他我就会被牢牢地捆在那个位子上,金钱、地位和女人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恰好老板交给我的技术中又包括了克隆这一项。”布宁说:“那是个很努力的孩子,老老实实地帮我服役了那么久。某种程度上说他跟我的儿子一样,我亲自训练他、培养他,教他怎么心狠手辣怎么当大人物。” 苏恩曦:“但他迟早是要被替换掉的,所以你从没在他身上用过那种血清,却在自己身上用了。” “当然,你们中国人的故事,猫教会了老虎所有的技能,唯独爬树例外,所以最后猫才能不被老虎吃掉。”布宁平静道:“如果我的替代品也用上了血清,就该轮到他杀了我,而不是我替换他了。” 苏恩曦恍然大悟。 这场拍卖的主持人是被禁止接触血清的,所以他才不得不委托路明非。 更为可怕的念头一瞬间闪过,那个亚历山大·布宁的替代品,他想要那种血清并不是为了克里斯廷娜,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的服役期结束,等待他的不会是轻松惬意的退休生活,而是一颗不知何处射来的子弹。他已经老了已经疲惫了,必须获得一份血清才能应付接下来的挑战。 但眼下她是管不着路明非了,况且有那个男人在也轮不到她担心。眼下这场谈判谈崩了她就得死,她一个文职干部根本对付不了这个正版的布宁。 她深呼吸,把混乱的思路收回来,仿佛又回到了混迹赌场的时候,面对的只是牌和筹码。 她还有筹码,如果她没有筹码的话,这个布宁根本不会留她到现在。 “换上一个新的克隆体?不怕引起怀疑吗?”苏恩曦问。 她纯粹是在拖时间,因为实在想不出对付这个布宁的办法。 “不不,我何必要自己出面呢?我选择的继承人是你啊,我亲爱的奥金涅茨。”布宁轻笑着踩了踩奥金涅茨的头,转过身抚摸那个刚刚折磨了奥金涅茨的孩子。 】 那个克隆体流露出仰望父亲那般的神色,望着布宁,小脸上的神情乖巧可爱。 “想用这家伙代替我吗?”奥金涅茨嘶吼,“谁会相信?瓦洛佳会相信?索尼亚会相信?” “索尼亚已经死了,动手的人是你自己,你忘了吗?”布宁叹息。 奥金涅茨脸色骤变。 苏恩曦忽然记起他跟自己说杀死索尼亚并非他的本意,当时苏恩曦根本不信,分明他做好了引诱索尼亚来刺杀自己的准备,然后成功地反杀。 但现在想来,人在强烈的求生欲下,心理根本就是扭曲的,甚至超过了龙血带来的疯狂。 他们在黑暗中只想着求生,甚至会忘记自己犯下的罪恶。 “你接受了血清,刚刚恢复成一个孩子,还处在心理上的不适期,记忆也有点混乱。”布宁接着说:“但你很快就会成长为合格的主持人,你那么年轻,可以服役很长时间。你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更乖更听话,不会像另一个我那样,总让我失望。对你,我可是非常期待的。” “这么说,你自己的克隆体不是那么听话?”苏恩曦问。 “这可真是我尴尬的家事。” 布宁苦笑道:“在我培养我的克隆体时,尽量让他拥有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生经历,我给他讲过023号城市、讲过浩瀚的西伯利亚,想让他理解我长大的那个时代。 当然,我也跟他讲了我心爱的贝拉·利普尼特斯卡亚。我甚至把他送到贝拉的身边,去测试贝拉能不能察觉他身边的人换了,如果贝拉看不出来,那么别人也一样看不出来。那样只是得付出一些代价,就是我得同意他以丈夫的名义出现在贝拉的身边。我没想到的是,他爱上了贝拉,一个傀儡爱上了女主人。” /90/90102/32154480.html 317.毒药 听到布宁的话后,苏恩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奥金涅茨却狂笑起来,边笑边拍打着地面,好像看喜剧看到最欢乐的场面。 “你小时候憧憬的女孩最后爱上的不是你,是你的傀儡!”奥金涅茨喷着满口的血沫,“你知道她悄悄去看过精神科医生吗?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因为她觉得你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可后来她的抑郁症自己就好了,治愈她的人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傀儡!” 布宁脸上的神情变了变,旋即又笑了,“那又怎么样?他只是过了一段本来属于我的人生,我从未允许他真的占有贝拉,克里斯廷娜还是我跟贝拉生下的孩子!” 奥金涅茨依然狂笑,笑得说不出话来。 但苏恩曦说话了,“你从没想过她为什么要生那个孩子吧?明知道生那个孩子会害死她自己。” “为什么?”布宁下意识地发问。 苏恩曦:“因为她觉得她如果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得有个人陪着亚历山大·布宁。她觉得她的丈夫缺少爱,既不爱别人,也不被别人爱,除了她之外。” “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是为那个傀儡生的!不是为了你!”奥金涅茨终于吼出来了,“那个傀儡已经把你全部的人生都拿走了!是你冒充你的傀儡占有了贝拉!那个孩子是你傀儡的女儿,无论她身体里流着谁的血!” 布宁愣住了。 那张鞑靼人年轻英挺的脸起初紧紧地绷着,忽然间扭曲起来,再是眼角都急剧地抽搐,他忽然推开身边的孩子们,冲上去勐踩奥金涅茨的头。 奥金涅茨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有如此的反应,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布宁无奈,只得暴怒地以拳和肘打击他的后颈,发出敲击金属般的巨响,奥金涅茨的脖子像是随时会被敲断。 奥金涅茨根本不反击,只是死死地抱着布宁的腿,任凭他把自己打得狂喷鲜血。 孩子们视布宁为他们的神和父亲,也冲上来围殴奥金涅茨。 一瞬间苏恩曦就看不到他了,只看到血从孩子们的脚下汩汩地涌了出来,多到让人怀疑一个人体内有没有那么多血。 “蠢女人!再不抓紧机会,我就要死了!”奥金涅茨咆孝。 …… “非常抱歉我亲爱的朋友,你的帮助我很感激,但为了克里斯廷娜,我只能做出选择。”布宁看着路明非的眼睛,眼神出人意料地诚恳而悲伤。 旁边,楚子航默默从背包里拿出了玻璃瓶子。 “你只是拿到了箱子,但没有检查一下箱子里的货物。”路明非说。 布宁居然没有特别激动,而是苦笑,“所以你和我之间也并无什么信任可言,对吗?” “原本是有的,但我忽然意识到你的故事中有个很大的漏洞。”路明非也叹了口气,“你是因为某种原因自己没法出面购买血清,所以才让我帮你买血清的,对吗?” 布宁点头,“是的,作为交易的主持人,我是不能染指任何一支血清的。” “渐冻人症一般都是从青年时期才开始病发,通常患者的寿命会拖到中年,就像你的妻子那样。” “是的。” “可你和你的贵宾中,唯一一个没有沾染过龙血的人就是你自己,克里斯廷娜身上也有龙血的气息。”路明非缓缓道:“你不是她的父亲,她的龙血是天生的,她的父亲是一个混血种。” 布宁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慌或者愤怒的表情,只是笑笑,“是,我不是她的父亲,但她是我的女儿。”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听出了话里的温暖和悲伤。 “你仍然可以拿走这东西。”路明非说:“但先放下你手里的控制器。” “放下那东西,布宁!”安娜低声道:“我们是朋友,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 布宁摇头,“可我们这条船就要沉了,你没明白刚才那位先生的意思吗?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清除掉,我们只是老板的牧羊犬,帮老板管理着他的财富,现在新的团队要来接管了。” “那就杀了新的团队。”马克西姆冷冷道:“俄国,永远都是我们的国家!我们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我亲爱的马克西姆,我们的对手不是人,是神或者魔鬼,我们是不可能战胜它的。”布宁转向路明非,解开了克里斯廷娜的裘皮围脖,一只干枯的水蛭缠在她的喉间。 “谢苗买下的两份货品中,有一份还活着。龙的血清对水蛭这种生物也同样是有效的,它原本的再生能力就很强。”布宁缓缓道。 路明非气得想骂脏话。 这委实是他的失误,看到那只水蛭已经被子弹削去一半,就觉得那东西肯定完蛋了,可吸入了龙的血清,这低等的生物也能算作龙族亚种了。 布宁把克里斯廷娜扛在肩上,高举着控制器,缓缓地退后,离人群越来越远。 这是为了避免被弹跳的子弹误伤,他已经横下一条心要杀死在场的所有人了。 这时奥金涅茨的克隆体冷笑了起来,“亚历山大·布宁,你太天真了,老板怎么会把血清给你们这帮注定要死的人呢?” 布宁勐地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 他是个缜密的人,但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自己会被替换掉,却没猜到老板的意思是把他们这群人全部替换。 没有人怀疑过血清的真实性,血清一次又一次地帮他们逆转生命,就像仙丹神药。 “不可能!”布宁低吼,“它在克里斯廷娜身上已经起了效果!她正在蜕壳!” 路明非这才觉察到克里斯廷娜身上的异样,那张明艳照人的脸蛋变得像是死人般苍白,像是套着一个橡胶面具。 “她不是在蜕壳,是正在死去。制备血清的技术,是要尽可能去除龙血中的毒性,如果制备得不够干净,就是毒药。”奥金涅茨的克隆体冷冷地说:“你们都已经若干次摄入血清,应该对毒性有一定的抵抗力,老板想在你们身上做一下毒性测试。而你亲爱的女儿,并没有摄入过血清,她扛不过剧毒的。” 布宁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儿,像是怕什么人忽然跳出来抢走她。 他又紧张地左顾右盼,握着控制器的手颤抖不止,担心心神不宁的时候被偷袭。 他不愿相信那个克隆体说的话,但从逻辑上推论,那个克隆体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裹着厚厚的裘皮,他看起来更像一只老土拨鼠了--春天刚从冬眠里醒来的老土拨鼠,钻出洞来四顾,紧张又迷惘。 /90/90102/32160174.html 318.盛宴 路明非心里有些不忍,可他没有可怜布宁的资格,这疯狂的家伙还抓着控制器,随时可以杀掉所有人。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上前道:“按下那个按钮,就没人能救你女儿了。” 布宁迟疑着没动,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说明他并没觉得路明非踏上这一步是要发动进攻,两个人之间还有可谈的。 “即使那份血清真是剧毒,也还是有办法救她。我从某个学院来,我们专门解决这类问题。”路明非再踏上一步。 其实他对解除龙血毒性这回事完全没把握,对秘党来说,用龙血侵蚀普通人类是禁忌中的禁忌,那等于人为地制造新的、不稳定的混血种,因此相关的知识在卡塞尔学院也不会被教授。 唯一的例外恰恰是他自己,所谓‘尼伯龙根计划’,正是提纯了龙王的血清,除掉了毒性,再注入他的身体里。 “不,你解决不了。”布宁摇头,“我们没人能解决,我放下控制器,那帮家伙就会进攻,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我猜,你跟那些家伙一样是个克隆体对吧?”路明非接着说:“而克里斯廷娜的父亲,其实是你的本体。他才是这场交易真正的主持者,他也是要代替你的人。他难道没有办法救克里斯廷娜吗?” “他不会的。他会活很久很久,他人生里可以有很多女人很多孩子,失去了任何一个都不可惜。”布宁喃喃着,忽地吼了起来,“他手里有足够的血清!可他拿过一支出来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吗?他知道我把这孩子带上火车是要带她走,可他没有阻止过!因为她不重要!克里斯廷娜对他来说不重要!这是我的孩子,是那个女人留给我的,只有我会在乎她的死活,如果我保护不了她,我也要带着她去地狱!” “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用枪指着他的头让他救克里斯廷娜。”路明非说。 布宁盯着他看了很久,疲惫地笑了,“用不着骗我,你做不到。” “师兄,我想要把这里照亮一点。”路明非说。 楚子航愣了一下,把手举向空中,在他的头顶正上方,一团火光亮了起来,旋转的火焰围绕它生成,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他仿佛手托着太阳,附近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恐怖的光和热。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只是低阶的混血种,从未见过‘君焰’这样高阶的言灵,在他们眼里这完全就是神迹。 这是‘君焰’最原始的状态,也是最狂暴的状态,相比起来之前用来对付地狱犬的火流只是烛光罢了。 “你不用去地狱,如果我的朋友愿意,他可以把这个空间变成地狱。”路明非像个资深的谈判专家,“他一直控制着自己,只是不想伤到无辜的人。如果那些克隆体把他逼到没有选择,最后死的会是他们。” 懒得再隐藏了,如果放手一搏,他们会怕谁呢?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而已。 他有点烦了,烦这个所谓‘永生’的骗局,烦这群蝇营狗苟的老家伙,最烦的是那个藏在幕后的‘老板’。 而他有楚子航在身后,还有顾谶也在,这个让人沉闷的空间可以成为炼狱,也可以变成天堂。 “死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大不了就是大干一场。”路明非轻松地笑笑,“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失信,那我现在再答应你说,我会救克里斯廷娜的,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世界上还有救她的办法。” 布宁惊讶地看着这个忽然认真起来的男孩,看了很久,忽然说,“靠近一点。” 路明非距离他只有四五步的距离了。 他说那么多话就是要接近布宁夺下那个控制器,没想到布宁却主动邀请他上前。 他谨慎地踏上两步,但仍然给布宁保留了两步的安全距离。 以他的速度,两步距离根本不是什么障碍,但他没有立刻动手,他想知道布宁喊他走近是为了什么。 “老板给我下过一个很奇怪的命令,通过电话,让我务必确保你的安全。”布宁轻声说:“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我本该是送你去那里的人,那才是我最后的一个任务。” 路明非忽然间打了个寒颤,东京雨夜中父亲的来电,这一路上的种种遭遇,还有这个受命送自己前往那里的亚历山大·布宁,一切都连在了一起。 他看似狼狈地逃亡,可这一路很多人都在为他提供方便,冥冥中有一支强大的力量在护送他,便如护送王的车驾。 “我是谁?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下意识地追问。 眼前这个卑微的克隆体知道的也许比他自己更多,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但布宁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顾说自己的话,“克隆体的寿命远比本体要短,除非得到那种血清,我之所以被允许退休,是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我还要坚持下去,只是因为放不下这个孩子。我选择相信你,我的朋友,我把克里斯廷娜交给你,请务必遵守你的诺言。” 他解下自己的皮裘裹住克里斯廷娜,把她郑重地交给路明非。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倒是路明非有点手忙脚乱。 他接过克里斯廷娜之后立刻摸了摸她的脉搏,脉搏极快,像是连续注射了好几针肾上腺素的效果。 奥金涅茨的克隆体说得可能没错,这很像是龙血引起的中毒,这个女孩正在跟龙血的毒性战斗。 “抱紧她,你就不会被波及,用我的大衣罩住你的朋友,他们就会没事。”布宁边说边后退,手中仍然紧握着控制器,“杀出去,别去那个该死的地方,我的老板,是个恶魔。” “你疯了吗?”路明非大吼,但他抱着克里斯廷娜,来不及反应。 “这个酒局早该结束了,我们中不该有人活下去。”布宁按下了控制器的开关。 顾谶没有阻止。 暴雨般的弹幕从天而降,仿佛金属的狂流。 布宁张开双臂行走在弹雨中,仰望天空,像圣徒,又像忏悔的罪人。如此地悲欣交集,甚至颊边流下两行泪来。 直到此刻,路明非才明白他是有多么厌弃自己的人生,他根本就是个被铁链锁住的奴隶,服务于这帮长生不老的怪物。他想毁掉这场盛宴,应该已经想了很多年。 /90/90102/32164969.html 319.迷路 子弹打在布宁的脚边,水泥碎渣飞溅到一个人的高度,他居然分毫无损。 老式枪械的准头不高,虽然有激光瞄准点来定位,但弹道还是漂移。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好几位宾客在布宁按下按钮的一瞬间就被打穿了胸膛或颅骨,红和白的液体在黑色的空间里纵横飞射,像死神在挥毫泼墨。 其他人惊恐地四散躲避,激光瞄准点就追着他们移动。 水泥栈桥尽头的新生代的克隆体们也措手不及,但他们立刻启用了血肉的盾牌--地狱犬群吼叫着人立而起,并排而立,用满是鳞片的身躯遮蔽主人们。 老式枪械的威力还不足够洞穿它们的鳞片,但痛感还是有的,地狱犬们发出痛苦的吼叫,但不敢不服从静电项圈的命令。 楚子航徒手在半空中挥出火红色的飓风,试图阻挡那些金属弹头。 这份豪气毫无道理,理论上说极速的风和极高温的火焰确实能够产生类似「结界」的效果,但有个前提,他是青铜与火之王或者天空与风之王。 如果他真是那种级别的存在,那么子弹打在身上也跟挠痒痒差不多了,不必费力阻挡。 【鉴于大环境如此, 布宁按下按钮那一刻,路明非就把布宁的大衣丢给了他,他只需披着这件带免疫芯片的大衣就能在弹雨中闲庭信步,但他却把大衣盖在了零的身上,选择用「君焰」去对抗弹雨。 他也确实做不到,弹雨在穿越那道红色飓风的时候,确实产生了少许的偏转,但红热的弹头依然具备穿透人体的动能。 楚子航急得满头都是汗,路明非知道他急的是什么,他不是急自己,而是想要撑起一道结界保护他附近的人。 可他做不到。 但有人能做到。 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张开,在枪林弹雨和「君焰」的火焰之下恍若实质,撑起了火红色的屏障,就在众人身前。 是顾谶,他的眼底流淌着澹金色的光焰,就像灿烂又温暖的烟花。 那些长着年轻面孔的老人在弹雨中溃散奔逃,有的身手矫健左突右闪,有的跑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默默地望天等着死亡降临。 正如那个奥金涅茨的克隆体所说,他们虽有年轻的外表,但心里已经是活了百年的老人,为了那种神秘的血清,他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像是叼住肉块两端的豺狼,但真的面对死亡的时候,有些人却反而澹定下来了。 有个年轻人点了一支烟,他只来得及对空吐出一口烟雾,子弹就从他的嘴里射入,随即喷出大口的血雾来。 一男一女跑着跑着,女孩中了枪,男孩又跑了几步,忽然跑了回来狠狠地抱住她。他们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接吻,一秒钟后他们都变成了血人。 顾谶偶然瞥了眼,看到了这一幕,鼻腔中略微涌起一股涩感,只不过也只是刹那。 安娜被子弹打穿了大腿,爬行了几米,又有几颗子弹命中了她的左半身,鲜血汩汩。 她拉开自己拍下的那口箱子,抓出了其中的玻璃容器,里面的水蛭吸饱了古龙血清,虽然是有毒性的血清,但还是能激活她的细胞活性,而且令她进入蜕壳前的假死状态,她就有机会生还。 但这份来之不易的血清是为她那已经低温保存的丈夫准备的,如果被她用掉了,那个男人就会永远沉睡在液氮气罐里。 她盯着那个玻璃容器盯了好几秒钟,像是要把里面的水蛭生吞活剥,但她最终也没有砸碎那个容器,就被一颗子弹打穿了喉咙。 她手中的玻璃容器滚到水泥栈桥旁,滚下深槽,从哪里来, 回到哪里。 布宁也没有被幸运女神的光环笼罩,走出几步之后,一枚子弹打碎了他的肩胛骨,他趔趄了一下,又坚持着走了一步,被一颗子弹命中了腰间,就此彻底倒下。 水泥栈桥上的人越来越少,激光瞄准点也就越来越多地去向栈桥尽头,地狱犬们构成的血肉盾牌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它们的吼叫渐渐地转为哀嚎,在密集的火力下,它们的鳞片开始迸裂,一头又一头的地狱犬倒下。 但直到倒下它们都不敢逃走,因为静电项圈对它们更是恐怖的折磨。 终于有克隆体无法忍受这份恐惧了,那些突击步枪的子弹仿佛无穷无尽,他们从地狱犬的背后逃离,但很快就被激光瞄准点追上了。 为首的奥金涅茨克隆体用俄语高吼着,意思大概是让大家靠近他,坚持下去。 他在那群克隆体里确实是有威严的,分散开来逃走也没有生路,好些人向着他靠近,最后的地狱犬们围在最外围。 至少有上百支枪对着那个最后的血肉堡垒连射,他们没能坚持到安保系统的子弹耗尽,那座血肉组成的堡垒坍塌了,血浆往深槽里流淌,那条被锁链困住的黑龙居然以为是对它喂食,努力地探头到槽边舔食。 枪声终于结束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路明非紧紧地抱着克里斯廷娜,楚子航紧紧地抱着零,顾谶站在他们的前方,身边密密麻麻都是尸体。 那是有人想要进入「无尘之地」的结界,可顾谶站在那里,便隔绝了生和死的世界。 他冷冷地看着一张张绝望的脸,看着一个个鲜活的人倒下。 023号城市的神秘盛宴就这么结束了,为了永生而举办的盛宴,最后结束在地狱中,反倒是他们这些陌生人活了下来。 路明非在布宁的身边找到了那个控制器,关闭了安保系统。 「她还活着吗?」楚子航指指克里斯廷娜。 「我不知道。」路明非摇摇头,「她现在摸不到心跳。」 他扫视周围,看到那两个被弹雨打成血人却依然紧紧抱在一起的男女。 这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可没流露出这样的深情,男孩在女孩群里如鱼得水,女孩也跟几个男孩眉目传情。也许是很多年前的旧情人吧?旧得没意思了,就用买回来的青春去各找新的伴侣,可死神降临的时候,还是要挽着旧情人的手逃跑,仿佛挽住了自己的一生。 路明非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回想布宁临死时说的话,现在护送他去最终目的地的人死了,他又迷路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隐约的嘶嘶声,路明非敏捷地弹跳起来,袖中的短弧刀滑入手中。 那嘶嘶声竟然是从克里斯廷娜的身体里发出的,像是有蛇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路明非正惊疑不定,一只苍白的小手从克里斯廷娜的袖管探出来,但迅速就消失了。 /90/90102/32164970.html 320.实验 路明非还以为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觉,接着克里斯廷娜喉咙里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身体微微扭动像是要坐起来。 他赶紧上去一把扶住的时候,克里斯廷娜的胸口忽然裂开,大片的黑血从中喷射出来。 一个细瘦却矫健的身影从那个缺口里跃出,像是一道白光,速度之快连路明非都没看清。 倒是楚子航更加警觉,路明非凑上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反握村雨,那个身影一跳出来,他就横刀封在路明非面前。 像是金属之间相互刮擦的声音,以村雨的锋利,那东西撞上来应该是立刻化作两段,但那东西竟然能在瞬间格挡了村雨,然后像幽灵般隐入黑暗。 楚子航低头一看,脸色骤变,村雨上有细细的四道划痕!像是用爪子抓出来的。 炼金古刀的坚韧远胜于普通金属,刀刃通常是不必维护甚至能自行修复,世上难道还有什么生物的爪子能对它造成伤害? 楚子航和路明非背对背,随后与站在前头的顾谶行成三角防御,而他们两个人都心跳加速,呼吸紧张。 如果论面对面的攻防,‘君焰’顷刻间就可以吞噬那个幽灵般的影子,但看她隐入黑暗的方式,竟然是极其罕见的言灵‘冥照’。 这简直是为杀手天造地设的言灵,被她近身,可以瞬间摘走一个人的心脏。 路明非也只在那个妖娆古艳的曰本女孩身上见识过。 “克里斯廷娜!她蜕壳了!”楚子航低声说:“就像蛇一样!” 这也是路明非第一次目睹蜕壳,爬行动物特有的属性出现在了人类身上,古龙的血清竟然有着这样的用法。 卡塞尔学院的教科书中都不曾出现这样的记载,它却出现在荒芜的西伯利亚,到底是谁对龙类的研究那么深入? “那份血清不是含毒的吗?”楚子航接着问,“她会有神智吗?” “你记得吗?她真正的父亲并不是这个布宁,她体内原本就是流着龙血的。她对带毒的龙血有抵抗性,那东西根本杀不死她,还帮她进化了!”路明非苦笑道:“老顾,看来还是得你出马了。” 他不太确定顾谶现在的状态,好像对方在之前的磁场中受到了不轻的影响,但从零虚弱昏迷,他却还能释放‘无尘之地’来看,怪物终究不愧为怪物。 顾谶没有回答。 这时候,高处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几人抬头看去,一根细细的钢缆上,端坐着浑身白色鳞片的小女孩,她是闪耀的、优美狰狞的,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垂下来,仿佛流淌着星光。 楚子航和路明非并肩而立,赞叹地仰望克里斯廷娜,便如仰望星辰。 她的美是神性的,同时也是魔性的,元素乱流围绕着她,火光和电弧闪灭。 蜕壳之后的克里斯廷娜竟然是极其高阶的混血种,那对流淌着金色火焰的童孔里,透出君王般的威严。 楚子航的评级是a,她在速度和言灵上不逊楚子航,在秘党的评级体系中不会低于a,甚至是至高的s级。 那些活了上百岁,不断摄入龙王血清来延寿的老家伙,却连芬格尔的f级都不如。 想到芬格尔,路明非心里一动,立刻掏出手机对着克里斯廷娜摄像。 “苍天呀大地呀,太他妈的赞了!超进化这种事居然真的存在!”芬格尔立刻嚎了起来。 克里斯廷娜正歪着头观察着三人,带点敌意,又有点好奇,像只小猫似的,被芬格尔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勐地后退两步,喉咙间发出嘶嘶声,像是某种威胁。 “小声点!”路明非连忙道:“召你不出来不是让你打call点赞的,解释一下,什么是超进化?” 芬格尔对好基友有求必应,“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高阶古龙的血液都是剧毒,历史上能熬过龙血洗礼的都是万中选一。即使存活下来,多半也是死侍。但有一个非常成功的桉例,被龙血洗礼过的男人成了英雄,在一篇古代诗歌里。” 路明非眼神一动,“齐格弗里德?” 芬格尔莫名亢奋,“没错,‘沐龙血者’齐格弗里德!但这种几率,可能是千万分之一,不!几亿分之一!” 路明非微微摇头,不,并非万亿分之一,这是一场成功的实验! 那位隐身幕后的老板提供高毒性的血清给这些人,并非无聊到想看看他们中毒的样子,而是一场超进化的实验。 什么样的人?对龙族的了解有多深?甚至已经开始了超进化的研究? 路明非又想起赫尔左格,借助白王圣骸进化岂不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实验?赫尔左格以为自己是实验者,其实他也是实验品。 越来越多的线索串联到一起,那神秘的‘通天塔项目’真的是在研究超级战士、永生和‘神的知识’吗? 】 不,那也是实验,借助苏联人的手,以北西伯利亚为基地的一场超级实验。 实现超进化,制造接近完美的混血种,甚至制造新的龙族! “你得抓住那个女孩,作为样本她非常罕见。”芬格尔语速很快,“抓住她之后赶紧抽她几管血,刚刚完成超进化的个体,她的血液在几个小时内具有极高的活性而且无毒,在炼金术被称为‘黄金圣浆’。” 路明非眼角微微抽搐。 赫尔左格需要的也是黄金圣浆,而绘梨衣是制造那种圣浆的容器。这两个实验是互通的,基于同样的理论。 但他迅速刹住了情绪,他必须全神贯注才有可能抓住克里斯廷娜,那是个真正的s级混血种,而他的s级全靠昂热暗中保送。 “老顾,掠阵。”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两个人左右分开,准备前后夹击克里斯廷娜。 他不想什么都要靠顾谶,尤其这场北极之行,他隐约有种晦涩的预感。 而楚子航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倔强骄傲,或者说是十五岁少年的叛逆。 克里斯廷娜刚刚蜕壳不经觉醒就会使用‘冥照’,又轻捷矫健,真想跑的话没人能抓住她。但超进化似乎让她的心智退回了孩童的状态,这是路明非和楚子航唯一占优势的地方。 那些钢缆纵横加错,她完全可以在空中随意移动,唯一的办法是当她踩在某根不容易换线的钢缆上的时候,砍断钢缆,等她掉下来接住。 楚子航的工作是切断钢缆,路明非工作是接人,两个人一对眼神就都明白了。 路明非把短弧刀收好,楚子航却转了转手腕,握紧了村雨。 前者把双手抄在口袋里,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吸引克里斯廷娜的注意力,后者则向着克里斯廷娜的背后移动。 顾谶看着这两人默契行动,本要迈出的步子收了回去。 /90/90102/32169991.html 321.夜色 克里斯廷娜跟着路明非挪动,渐渐远离了钢缆密集交错的区域。 她居然跟路明非吹起一样的口哨来,这个新技能令她欢欣鼓舞,那双耀眼的黄金童中明显流露出兴奋。 路明非缓缓松握了一下手掌,他清楚自己必须一次成功,这个样本的的智商和学习能力都高得离谱,失手一次她就再也不会上当了。 所以他忽然停住不吹,克里斯廷娜失去了引导,也吹不下去了,呆呆地眨着眼睛。 路明非要的就是这一刻,楚子航拔地而起,长刀随身而转,光弧闪灭,绷紧的钢缆像琴弦那样断开。 与此同时,路明非鱼跃出去,大张双臂。 可掉下来的不是克里斯廷娜而是楚子航,她双脚踏在村雨上借力跃起,楚子航来不及闪避,直接被踹进了路明非怀里。 两个人狼狈地滚在一起,克里斯廷娜轻盈地落在栈桥的中段,脚尖点地,如同绝世的舞者。 如果是从前的楚子航还不至于这么狼狈,可惜他不是。 而也许是因为那个会吹口哨的好玩家伙背弃了克里斯廷娜的信任,她的黄金童熊熊燃烧,喉咙里又开始嘶嘶了,像是小猫被惹火了。 “闪开!”楚子航直接推出一堵耀眼的火墙,挡住克里斯廷娜。 克里斯廷娜的脚后跟震地,自身如同一缕黑烟那样升腾而起。 “上面!”路明非大吼。 楚子航瞬间横刀格挡在头顶上方。 下一刻,克里斯廷娜的利爪就抓住了刀刃,再度借力弹开,落地又是如一缕黑烟散掉。 如果酒德麻衣在场,也要惊叹于克里斯廷娜对‘冥照’的使用,她没经过任何训练,凭着野兽般的天性就是最顶级的杀手了,而酒德麻衣到她这一步是经过多年的苦练。 前后左右都是克里斯廷娜的嘶嘶声,她每次出现都是白影一闪,伴随的必然是致命一击。 楚子航和路明非联手防御,刀刃和利爪碰撞的时候溅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如果是正面作战,他们都不会被这么压制,但‘冥照’的诡异之处堪比‘时间零’,就像是在跟鬼魅战斗。 在场只有顾谶能够看清那道幽影,他的视线随之移动,始终锁定着克里斯廷娜。 这时,楚子航低吼一声,半跪在地,肩头爆出血花,那是克里斯廷娜贴着地面悄悄地爬行过来,一击得手。 路明非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跟克里斯廷娜狂风暴雨地对攻。 楚子航以长刀拄地,勐地起身,从路明非胯下钻过,自下而上撩出致命的刀光。面对这样的强敌,他也顾不得要脸了。 克里斯廷娜大腿中刀,但坚韧的白鳞还是帮她扛住了刀锋。 她闷哼着退后,半跪于地,捂着大腿,鳞片下方沁出血来,刀劲透过鳞片打断了她的大腿骨。 楚子航和路明非也都无力发起追击了,半跪着喘息。 已经搞不清是谁在捕猎谁了,胜负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人造的混血种,居然强到这个地步,要是能量产的话,不是分分钟就拆掉学院了吗?”路明非问。 “应该是个意外。”口袋里的芬格尔回答,“但如果这个样本被做实验的人得到,他们也许能找到办法提高成功率,所以抓也得抓,不抓也得抓。” “量产版的高阶混血种,简直是地狱之门。”路明非点点头,“师兄,我们上。” 他们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眼下克里斯廷娜的身体里正涌动着那玄妙的黄金圣浆,新鲜而炽烈的龙血应该很快就能帮她接上断骨,那时候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又没了。 当然,要顾谶入场的话肯定是另一个局面,只不过他倔强着不想。 两人从两侧逼近克里斯廷娜,后者缓缓地退向栈桥边,踩过血泊,留下一连串鹿一样的足迹。 楚子航紧紧地盯着她的双脚,即使她现在发动‘冥照’,也会留下明显的脚印。 克里斯廷娜已经无路可逃了。 她不停地往背后看,神色惶急,就像小动物被逼到悬崖边,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 可那个深槽怎么能跳?黑色的古龙正本能地舔食着温热的鲜血。 路明非心里忽然不忍起来,即使知道对方现在凭动物的本能行动,不再是那个‘我最漂亮我最勇敢为了正义我可以随时牺牲’的调查员小姐姐,可看着她无助惶急的模样,终究不能当怪物来看待。 他伸手示意楚子航暂停,自己却仍是缓步上前。 “克里斯廷娜,记得我吗?我是你的朋友,”路明非轻声说:“我,你,朋友。” 他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也不知道克里斯廷娜还残留多少语言能力。 克里斯廷娜歪着头,打量着这个会吹口哨、刚跟她恶战了一场、却又忽然温柔起来的男子,眼中仍然警觉。 “站在那里,别动,我不会伤害你。”路明非又说:“你,我,朋友。” 他还不敢完全解除武装,但双手打开,胸前全无遮挡,好让克里斯廷娜放心。 “吹口哨给她听,她对音乐有反应!”楚子航忽然说。 路明非眼神一亮。 他原本不会吹口哨,但这一路上这群人喝着喝着酒就会吹起口哨,他现学的,所以学的也都是苏联的老歌。 他当时是为了吸引克里斯廷娜的注意力,用口哨吹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克里斯廷娜也爱唱那首歌,每次唱的时候都会粗着嗓子扮男声。 路明非的口哨功夫只是新练,干脆开口唱歌,边唱边靠近: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 有点尴尬,像极了表白,但克里斯廷娜似乎真的在认真听,听着听着,跟着吹起了口哨。 “她对音乐有反应,她有反应!”路明非欣喜不已,“她还不是死侍!” 他丢下短弧刀,张开了双臂,继续唱歌,克里斯廷娜吹着断断续续的口哨,像是为他伴奏。 两个人终于面对面了,就在路明非想要狠狠的一个熊抱控制了克里斯廷娜时,她举手刺进了他心口。 路明非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血浆如开花那样涌了出来。 纤白的小手击碎两根肋骨,插进了他的胸膛。 /90/90102/32169992.html 322.看客 剧烈的痛感如同内爆,感觉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抽搐,随之而来的是麻木。 神经系统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暂时关闭了部分功能,路明非感觉不到疼痛,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克里斯廷娜的利爪已经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他无力地跪下,拼尽最后的力量抓住克里斯廷娜的手腕,但抵抗毫无意义,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撕裂他的心脏。 女孩冷冰冰地俯瞰他,黄金童寒冷而威严,如同女王俯瞰她的罪臣。 他犯了致命的错误,他觉得克里斯廷娜只是被龙血暂时地控制了心智,过去的记忆还在,而且已经被唤醒。但他忽略了另一种可能,蜕壳重生的克里斯廷娜直接获得了龙的心。 她无需经过暴血便直接登顶混血种的巅峰,她不迷惘也不困惑,心里填满了残暴和征服的念头。 情急之下,楚子航像箭一样飞射而来,村雨抡圆了噼向克里斯廷娜的后颈。 刀势勐烈之极,他来不及暴血,又失去了冷静,克里斯廷娜却轻盈地闪过,随即一把抓住刀背。 她闪电般飞踢,正中楚子航的小腹,她的脚上也带着锋利的爪,力量和灵活性都不亚于手爪。 楚子航及时后仰才没有被开膛破肚。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跌跌撞撞地退后,长刀拄地,缓缓地半跪。 一瞬之间,局面完全逆转,之前他们想要捕获克里斯廷娜的念头此刻想来自负又愚蠢。 这就是一个新生的齐格弗里德,她的血统优势甚至能压制楚子航,她应该被作为一个危险的目标来对待,第一时间被毁掉,否则她就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实验已经成功,那道门打开的时候,无数像这样的混血种倾巢而出,那是比巨龙降临更恐怖的灾难。 路明非抓紧短弧刀,想要同归于尽,在心脏被撕裂之前。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念头,甚至超过了‘顾谶还在,局面远未到绝境’这个想法。 但这个念头刚起,克里斯廷娜就一脚踢飞了他的刀。她的智力和学习能力也一样碾压普通的混血种,即使还处在幼年期。 楚子航大吼着起身,不顾胸腹间鲜血迸射,但克里斯廷娜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勐地收紧手爪,从路明非胸膛里掏出了血淋淋的东西。 路明非缓缓地后仰,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楚子航呆呆地站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冲了上去,却不是冲着克里斯廷娜,而是一把抱住了路明非,他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师兄,师兄!师姐还在等你啊!” 那是十五岁男孩的悲伤,他又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人,那个对他来说像大哥般的男人,那个要去往世界尽头都不怕的男人。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提你师姐?”路明非咳出两口血来,痛地龇牙咧嘴。 痛到骨髓的深处,感觉像是被挂在了地狱的铁树上,他还能有神智并非强悍过人,而是习惯了,毕竟他如今也是上过刀山的男人了。 这说明痛觉神经恢复了工作,这具躯体知道他暂时不必死了,正用一波波强烈的痛感跟他说‘快止血快送医院啊!不然你就要挂了!’ 克里斯廷娜像瞬移那样出现在另一根钢缆上,居高临下,默默地看着自己从路明非胸膛里掏出来的东西。 那不是心脏,而是一枚蒙着血的黄钻,跟她的童孔一样璀璨。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物,她交给路明非,作为拍卖会上的筹码。 路明非收下了,但根本没想过要用,他有的是钱。他把这枚黄钻当坠子挂在胸口,以免遗失。 是她原本想要撕裂路明非的心脏,却无意中发现了这颗黄钻?还是她原本就是奔着这颗黄钻去的,只不过用力过大刺穿了路明非的心口? 都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那颗黄钻对她来说都是一件重要的东西,让她想起了什么,或者令她感觉到澹澹的哀伤。这狰狞血腥的怪物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美得让人惊惧。 楚子航捡起路明非丢下的短弧刀,双刀架成十字,跪在路明非身前。他全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声,这是开启暴血的前奏,但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的手掌有些凉,抚平了楚子航体内躁动的龙血。 暴血是楚子航最后的底牌,可当他看到顾谶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去。 顾谶静静看着前方,克里斯廷娜轻轻地叹了口气。 片刻之前她还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嘶声,然后她学会了吹口哨,现在她竟然学会了叹气,那是人类特有的声音。 “她现在不是人类。”芬格尔出声提醒。 没错,并非只有人类才能发出人类的声音,她回复了人类的记忆,也不代表她还是过去的克里斯廷娜,因为她得到了龙的心。 从古至今人类一直梦想着肉身封圣或者成神,却很少有人想过那成神的肉身还是不是自己。 当你永生不灭,神威具足,挥手间就能令山崩地裂,人类全都敬畏地跪在你脚下祈求怜悯时,你也就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类的惆怅、恐惧、悲伤和悔恨。 那样的你,即使留着当年的所有记忆,还能不能算是当年的自己? 幕后老板想要的岂不就是这样的东西? 强大、恐怖、无懈可击,如果她还困于过去的记忆,哭着喊着要回家找妈妈,这样的产品又有什么意义? 克里斯廷娜冷冷地看了顾谶一眼,或许是从那冷澹的眼神中察觉出了危险,也或许是某种试探,她迅疾地挥手,右手食指和拇指两根利爪飞梭般射出。 叮! 清楚的脆响,两根利爪在半空如遇屏障,随后弹飞。 克里斯廷娜表情一紧,喉咙里发出威吓般的嘶声,但对面之人没有动作。 她起初还盯着顾谶,旋即突然跳到钢缆上,慢慢地后退,看样是想要沿着钢缆走向栈桥的尽头。 顾谶并没有阻止,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一剂血清就能把低阶混血种提升到这种程度?”路明非忍不住道:“这要是量产了,大家还怎么混?” /90/90102/32170126.html 323.通天 “我也不知道。我的数据库里没有相关的记录,但那份血清绝对不是普通的血清。” 芬格尔说:“她的阶级已经接近次代种了!” “次代种?”路明非吃了一惊。 “她要去哪里?”楚子航问。 “我怎么知道?她至少是个s级,我只是个f级。我要忽然间获得了顶级的血统,肯定是去一个盛产美女的地方,帮助那里的人民恢复君主制!”芬格尔忿忿道。 真是不合时宜的笑话,连路明非都懒得搭理。 “如果我们不能捕获她,那她最好赶快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不要落在某些人手里。”芬格尔终于说了句有意义的话。 哼着刚刚学来的口哨,克里斯廷娜去得越来越远,哨声清悦,就像是女孩子走在清晨的树林里,可每一步都在钢缆上留下血色的脚印。 路明非看看顾谶,如果这时候再不阻止,那姑娘就跑远啦。 但顾谶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不说话。 “克里斯廷娜...”有人从尸堆里爬了出来,艰难地爬向克里斯廷娜的背影,但他连起身都做不到,更别说够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孩。 那居然是亚历山大·布宁,路明非亲眼看着他中弹倒地,但可能是结实的身板儿帮他挡住了某几颗致命的子弹,他奇迹般地还有一口气。 要不是他身上汩汩地冒着血,路明非会以为自己又中了这老家伙的计,一路上他们被这狡诈的老家伙摆了无数道了。 “克里斯廷娜...”布宁声音虚弱,却透着欣喜,“我亲爱的小克里斯廷娜,我的珍宝,我的天使。” “不愧是热爱诗歌的俄罗斯人!”芬格尔赞叹,“这时候还能讲套词儿!” 路明非死死地盯着这对父女。 如果连那颗代表母亲的黄钻都不能唤醒克里斯廷娜的人性,那布宁是最后的希望了。 那是她活生生的父亲,虽然随时都会咽气。 回想这一路上,克里斯廷娜无数次表达出对布宁的怨恨,却从来很少提起那位让她骄傲的养父。 人从不怨恨对自己不重要的人。 克里斯廷娜停下脚步,转过头,俯瞰着那个缓缓向自己爬来的血人。 布宁也被她那金色的童孔吓到了,他依稀能认出克里斯廷娜的样子,却不能不害怕那恶鬼般的双眼。 “克里斯廷娜,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努力地抬起头来,仰望空中的女孩儿。 克里斯廷娜向着布宁伸出手去,手中托着那颗黄钻。 路明非以为她是要把黄钻递给父亲,却见她缓缓地合拢利爪。 人类以为的最坚硬的石头在她掌中化成一片金黄色的粉末,她松开手,让风把这昂贵的、象征记忆的粉末吹向布宁。 这新生的怪物以这种方式切断了和人类父亲之间的纽带,继续走向栈桥尽头那巨大的尸堆。 它由成群的地狱犬和那些克隆体组成,像是一座鲜血的祭坛。 “克里斯廷娜,克里斯廷娜!”布宁在她背后哀嚎,但她再也没有回头。 在那座鲜血祭坛前,她才停下脚步,浑身的白鳞张开,鳞片下生出纤细的白丝,像是蛛丝又像是毛羽。 无数的白丝垂下来,随风起伏,黏在地面和尸体上。 她双膝跪下,就在那根钢缆上,如同婴儿那样紧紧地蜷缩起来。 这是一种类似结茧的过程,很快她就被自己身体里生出的白丝包裹了起来,白丝的末端黏在尸体上,被鲜血染红,血红色向着茧的中心蔓延。 路明非惊疑不定地看着,又看向顾谶,随后握紧了手里的短弧刀。 顾谶眼睛眯了眯。 “见鬼!她还要二度孵化!这是什么吸血鬼模式?”芬格尔惊呼。 “名词解释!”路明非气道。 “跟昆虫类似的发育过程。第一次孵化,她只是幼体,第二次孵化,她才是成体。”芬格尔语速很快,“理论上说,龙类越是魁伟,言灵之力也越是澎湃。所以诺顿不惜跟自己的龙侍融合,因为他急于获得巨型的龙躯为他弟弟复仇。” 他顿了顿,“二次孵化需要大量的养料,或者说食物,她正把那些尸体转化为养料,你也可以说她正在吃那些尸体。” “她急着在这里二次孵化?”路明非问。 芬格尔:“她应该是想从这里逃出去,但幼体的力量还不够,二次孵化之后,就没人能挡她的路了。” “如果我们是主持实验的人,我们一定会在实验开始之前就考虑过如何回收样本,对不对?”楚子航忽然说。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楚子航说得没错,这个坚不可摧的防空洞岂不正是合适的孵化仓吗? 他们一定会被克隆体们和地狱犬群逼进这个防空洞,就像养蛊的罐子,如果真的养出了蛊虫,最后总会有人揭开这个罐子,把那只珍贵的蛊接走。 克里斯廷娜可能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了,所以才要迅速地变为成体来应对抓捕她的人,为此她不惜‘吃掉’那些尸体。毕竟在龙类的眼里,那些只是新鲜且尚未腐败的营养物质。 路明非再一次看向顾谶,见他没有动作,便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抓着短弧刀跌跌撞撞地往栈桥那头走去。 “不要死!不要死!”他的心里对自己默念,但伤口还是大量地泵出血来。 以路鸣泽的尿性,这时候应该站出来要求跟他完成最终的交易了,但什么事都没发生,也许小魔鬼正站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优哉游哉地欣赏着人类卑微的表演。 就像此刻的顾谶,冷血到如同站在黄泉尽头。 “师兄你干什么?”楚子航没明白。 “在她破茧之前,一定要杀掉她!”路明非剧烈咳嗽,“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不能让她落到别人手里,那就再也没法收场了!”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没完全明白在北西伯利亚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会演变为一场可怕的灾难。 这场灾难早就该成型了,却被1992年的苏联解体打断。 ‘通天塔计划’,是的,这个计划的目标就是要建成通天塔。 遥远的公元前,犹太人的祖先在示拿地建起了巴伦城和通天塔,那座塔建成后本应通往天堂。神为之震怒,分隔了人类的语言,令他们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话,从而阻止了通天塔被建成。 人类和龙类之间的隔阂岂不就需要一种类似‘通天塔’的计划来打破吗?这个计划并非是要研究神的奥秘,而是要打通那号称不可能贯通的进化之路。 有人重拾了那个计划,今天这个灾难就要再度成型。 /90/90102/32173873.html 324.进化 这一路上的牺牲品已经太多了。 那些被赫尔左格养在巨型鱼缸中的‘人鱼’,那些陨落在这座城市里的超级士兵,今天死在栈桥上的本体和克隆体,还有差点被当成祭品的绘梨衣,以及现在的克里斯廷娜。 这条血腥的路必须被斩断,哪怕牺牲掉那个仰望正义的女孩。 栈桥虽然长但也有限,路明非却走得极其艰苦。 不光是受伤的缘故,而是围绕着那个茧,元素乱流形成了飓风,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惊人的体力,稍不注意就会被卷下栈桥去。 “快点啊哥们!别犹豫!那不是妹子,是吸血女王!”口袋里的芬格尔一个劲儿地给他鼓劲儿,“千万记得留点她的血,获得黄金圣浆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刚刚走到栈桥中央,路明非的小腿忽然剧痛,不由自主地跪倒。 他回头一看,小腿上扎了一把小刀,布宁趴在地上,紧紧地握着刀柄。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女儿!”布宁嘶吼着,拔出小刀来,凶狠地扑倒路明非,在他身上勐刺。 楚子航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一脚就将布宁手里的刀子踢飞了。 要不是他留劲,恐怕那老家伙的手腕得立马骨折。 但布宁根本没打算放弃,刀子被踢飞了,他直接上去抱住了路明非的小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还愣神的路明非掀翻在地。 路某人摔了跟头后又羞又怒,直接用巴西柔术把这老熊般的男人锁死了。 他之前也挨了一刀,不过刀跟刀之间那是天壤之别,布宁的武器只适合用来削铅笔。 “醒醒!她已经不是你女儿了!”路明非强行抬起布宁的头,让他看向那个挂在钢缆上的茧。 它浸润了血红色的营养液,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血水。 以它为中心,数不清的细丝放射出去,牵连着地狱犬和克隆体的尸骸,尸骸的结构融化坍塌,化作暗红色的液体,被细丝输送给克里斯廷娜所结的茧。 它们加起来是个庞大的生态系统,却不是共存的,而是掠夺的。 芬格尔说的没错,这是吸血鬼模式,正是那位幕后老板的风格。死在栈桥上的贵宾们,也跟那些化成血水的克隆体无异。 “如果血清在别的人身上生效,你女儿也会变成营养液!”路明非低吼,“你想看到那种事吗?” 他再把布宁的头拧回来看向背后,面对那些血泊里的宾客,“再看看你所谓的朋友们!杀了他们就能切断这一切吗?同样的事还会继续的,就像演出从来不会结束!” 他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布宁听的,还是说给一直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顾谶听的。 路明非丢下布宁,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巨大的眩晕感令他脚步虚浮,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走到克里斯廷娜的茧那里。 轰隆隆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是他自己跟布宁说的话,演出从来不会结束,演出从来不会结束! 他又回想起自己在幻境中所见的那场歌舞伎表演了,如同宿命反复地上演,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被送上祭坛,主持祭祀的人却连影子都没有出现。 这一路走来,他的心已经平静甚至麻木,但今天他很愤怒,所有的怒火都指向那个藏在幕后的人,他把所有人都当作玩偶,看着人们为他施舍的蝇头小利而自相残杀。 “不!求你不要!”布宁爬着追在他身后,呼声凄厉而绝望。 路明非已经踏入‘蛛巢’的范围了,纱帐般的丝在他身边飘拂,它们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即便接触到完好的皮肤也令他疼得抽搐,更不必说伤口。 它们的本能就是寻找有机质,分泌腐蚀液,吸收营养液,因此一旦接触到伤口就会往里钻,像是数不清的细蛇。 好在他还提着楚子航的村雨,这柄炼金古刀震鸣着,发出尖锐的嘶叫,路明非用它斩开丝网,丝网触到刀身就像触到烙铁那样被熔化。 他终于走到了那个血茧的正下方,仰头望去,它的表面流动着暗红色的荧光,像是末日天空里的太阳,又像是妖兽的巨大心脏。 血茧中传出液体流动的咕咕声和骨骼爆响的噼啪声,这不是怀胎十月而是个极其迅速的发育过程, 路明非用衣摆拭去刀身上的黏液,双手握刀,灌注全部力量。 他完全不知道砍下去会发生什么,所以这件事只能是他来做,而不是拖着伤腿跟上来的楚子航。 “师兄!”楚子航忽然大吼,“看你的前面!” 路明非吃惊地抬头,同时横刀防御。 他没有看到敌人,而是一个双腿齐断的身影正快速地爬着逃离,很难相信有人只凭两手就能爬那么快。 那居然是奥金涅茨的克隆体,布宁的老式安保系统虽然暴力,却不那么精确,难免有漏网之鱼,被ak步枪打中好几发子弹而不死的,也不止布宁一个人。 但联想到这个奥金涅茨死前的表现,路明非立刻明白了只有他生还的原因。 他呼吁所有人跟他站在一起,站在最后一批地狱犬的身后,其实是想让同伴也成为自己的血盾。 路明非不得不先放下那个茧去追赶奥金涅茨,以混血种的自愈能力,这个断了两腿的家伙爬着去给幕后老板报信也不是不可能,但路明非决不能允许超进化成功的消息离开这个防空洞。 追出一小段他就不想追了,不想在那个卑鄙的克隆体上花费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从地下拾起一支自动步枪,托塑料材质的福,它并没有被腐蚀。 倒掉枪管里的腐蚀液,路明非干脆利落地上膛,两枪打爆奥金涅茨的两肘。这家伙惨叫着趴下,再也动弹不得。 就在路明非回过头来想要对付那个茧的时候,忽然发现楚子航已经站在了茧的正下方。 这个男孩神色平静地仰望着那个茧,握刀的姿势就像片刻之前路明非的翻版,从刀柄到刀尖,长刀上腾起刺眼的光焰。 “滚开!那不是你的事!”路明非急了,同时焦急地望向顾谶。 他居然被一个心理年龄十五岁的孩子调虎离山了,他很清楚楚子航想干什么,而且绝对不会给他时间去阻止。 他无比希望,顾谶能做些什么,不再这样变得冷血得让他感到恐惧。 /90/90102/32174074.html